【符雪】我們的故事
*符華 x 程立雪
*原著向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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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一個歡樂的故事
*全文1w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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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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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剛過,神州二月寒涼的微風中攜帶上一絲春日的暖意。風與馳騁在瀝青路上的大巴車賽跑,一同到臨神州南方的濱海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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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拖著行李箱從大巴車上下來的時候,午后的陽光早已經(jīng)把這片土地浸染成一片金黃。光塵隙過樹葉投落進她懷抱,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把仰起的視線降低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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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huán)視四周一陣沒有瞧見期待中的身影,她從風衣右側(cè)的口袋里拿出手機。系在手機上的赤鳶小掛件隨著這個動作一同從口袋里被拉扯出來,紅色綢繩拎住小赤鳶頭頂?shù)挠鹈?,讓它白胖胖圓滾滾的身子在空中晃晃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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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鎖、對話、輸入,手指敲擊著屏幕鍵盤,敲下的拼音還沒來得及湊成完整的字句,符華就聽見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聲音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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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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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循聲抬頭,連帶著把手機鎖屏甩回幽暗口袋角落的一系列操作,目光看向前方。列車從眼前的道路穿行而過,帶起一陣風,也讓對面站臺的景色無比清晰地呈現(xiàn)在符華眼前。也許是對面站臺快要到乘車時間,扎堆的人群擠在一起,把植被茂盛的綠色背景點綴上黑壓壓的一片。程立雪就站在人群旁邊,保持著不遠卻又不會近到被擠進人群的距離,朝對面站臺的符華揮手。她揮動手臂的幅度很大,腳尖隨著揮動的手臂時不時踮起,腦袋微揚,在對岸符華眼中如同一只雀躍的小鳥。她們四目相對,信號燈恰巧由紅色轉(zhuǎn)為綠色,程立雪小跑著奔向符華,紺色蓓蕾帽險些因奔波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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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跑到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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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走在前往太虛山的石板路上,符華笑著問身邊的徒弟,微微踮腳幫忙把帽子戴得更穩(wěn)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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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臺的標識寫得不太清楚……迷迷糊糊就看反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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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接過符華手上的手提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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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旅行師父玩得還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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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色背景上用黃色大字寫著“馬路牙子特產(chǎn)”的手提袋沉甸甸,提繩上殘存著符華手心的溫度,讓程立雪將提繩握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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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圣芙蕾雅的大家一起去’馬路牙子‘島啊……這樣的事情想想就覺得很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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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時候,程立雪的頭微微仰起,迎著二月的春風,午后金黃的陽光透過樹影在她身上留下斑駁。符華偏頭看向她,看到對方眼中四分欣慰、四分羨慕,以及兩分無法辨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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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次,要一起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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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牙子島上形似阿雞的巨石雕像、在陽光下閃爍的金色沙灘、夜晚碧藍大海拍打岸邊的幽響、以及慶典煙花的繽紛絢爛。一路上符華向程立雪講述此次出行的奇妙經(jīng)歷,試圖把這些美好都一絲不漏地分享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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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也想去看看呀……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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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說話的聲音很小,像是喃喃自語,低頭時微垂的眼眸閃動片刻,沉寂為一絲不易察覺的難言之隱。沉默片刻之后,她眨眨眼睛搖了搖頭,手指擺弄自己的頭發(fā)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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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也不是圣芙蕾雅的學生……和大家不怎么熟悉,一起玩的話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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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聽上去就像是對方臨時找的什么借口,符華在心里想。畢竟她可沒說過下次去馬路牙子不是只有彼此。符華悄悄往程立雪那邊瞥,她徒弟的性子自己再明白不過,一旦有什么心事是如何掩蓋也掩蓋不住的。從那兩分道不明的情緒里,從那份以為瞞過自己眼睛的難言中,立雪確確實實向自己隱瞞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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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如今不想去思考,也的的確確沒有能力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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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與識之律者的戰(zhàn)斗才落下帷幕不久,世界各地關(guān)于此次崩壞風波的掃尾工作在幽蘭黛爾的帶領(lǐng)下有條不紊地開展。休伯利安上的眾人經(jīng)歷一場大戰(zhàn),德麗莎為了讓自己的學生們從戰(zhàn)斗的緊張中脫離出來,安排眾人一起去往了馬路牙子島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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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休假,但島上也經(jīng)歷了許多光怪陸離的事情。琪亞娜難得恢復了一些活力,和布洛妮婭以及孤兒院的雙子姐妹玩鬧起來;德麗莎招呼著學生們別跑遠了待會兒迷路,跟在大家身后像極了幼兒園保育員。而符華自己則在陪大家玩樂一陣后,回到客棧房間里,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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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識之律者的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后,她重拾了那些已經(jīng)燃燒殆盡的記憶。許多早已成為薪柴的個體重新凝聚成有模有樣的身影。符華想起了許多事情,前文明時期hua在逐火之蛾的事情、來到新文明與蒼玄丹朱執(zhí)行火種計劃的事情、作為赤鳶仙人斬妖除魔的事情;也想起了許多身影,覺醒圣痕的少女姬麟、一心求道的紅衣蕭云、造成自己改變的七位徒弟,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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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此時正與自己并肩而行的程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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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很清楚地記得身旁人是如何被自己收養(yǎng)、如何被自己教導、又如何為彼此的朝夕相處冠以一份嶄新的關(guān)系、最后在別離后又如何再度相遇??煞A卻覺得,有關(guān)程立雪的記憶、有關(guān)十幾年前第二次崩壞戰(zhàn)爭前后的記憶,對自己而言依然是那么模糊不清。奧托斷然無法利用擬態(tài)羽渡塵對自己的記憶造成任何干擾,那唯一的可能只會是,在那場戰(zhàn)爭中羽渡塵對她的記憶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創(chuàng)傷,宛如當年程凌霜的一道太虛劍神將自己的不死之身徹底毀去,留下的痕跡怎樣也無法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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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記憶中,沒有看到程立雪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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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是奧托對自己閉口不談,而是喪失記憶的自己已然忘卻自己在世間還留有這樣一個牽絆。所以當?shù)诙伪缐膽?zhàn)爭落下帷幕,當天命勝利的旗幟在西伯利亞揚起,當對已死英雄的高歌在總部浮空島奏響,符華并未留意這對她而言的眾生蕓蕓里,是否存在一顆已經(jīng)熄滅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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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十幾年也是同樣,她在奧托手下辦事,一直都是獨來獨往。似是影武者,無人知曉她的名號。而后更是被派往極東支部成為圣芙蕾雅學園的一員,唯一的目標只是監(jiān)視被奧托命名為k-423少女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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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記憶在機緣巧合下失而復得,符華才想起,原來自己人生中也曾擁有過只屬于兩個人的時光?;鸸馀c硝煙中被她握住小手的女孩,以及用冰冷的手握緊對方手掌的她。她雖無法傾注自己十數(shù)年所有的心血在對方身上,卻也在執(zhí)行天命任務(wù)的忙里閑暇中毫無保留地將自己一身武藝傳授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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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知道,自從蒼玄丹朱身死魂消、自從小玄長眠于世,自己便再未在意過自己與其他任何人的生日。直到她將程立雪接回拂云觀撫養(yǎng),在漫長的路途奔波中蹩腳地同對方談話,“何名何性,生辰何時”,得到女孩的回答,以及回答之后的一句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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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我該怎么稱呼你,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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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記得,問這句話時的程立雪還是滿臉稚嫩,前額的劉海很久未被修剪,在女孩仰頭問自己時,長得遮住了眼睛。符華伸手去撥弄她藍灰色的額發(fā),雙眸注視女孩晶瑩的淺灰色眼睛,說,不必稱我姐姐,我叫符華,今后喚我姓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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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女孩的表情稍有遲疑,似是在心里思考這樣直呼對方姓名是否太過不懂禮數(shù)。接著女孩的目光直直看向自己,看向松石綠的深邃潭底,從中得到符華微微點頭垂眸的再次鼓勵,這才叫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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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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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女孩用稚嫩的語氣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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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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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yīng)聲,牽著女孩繼續(xù)往太虛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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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一路都沒再說話,被符華拉著手,兩人一前一后在暮色中往山頂爬。符華總覺得女孩這一路似是有話要同她講,但扭扭捏捏不知道如何開口,這才一路沉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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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走累了,告知我一聲便是,我們可在此處稍作休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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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山腰小涼亭處,符華停住腳同程立雪說,卻只見對方搖了搖頭,說,我不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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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何一路沉默不語,似有心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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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涼亭板凳上,符華借著紙燈籠的燭光去望身旁的女孩,看到她目光上移一點后又飛速轉(zhuǎn)下去,張嘴數(shù)秒之后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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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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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又叫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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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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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方才一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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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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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再一次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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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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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聲必應(yīng)地回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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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的夜很冷,凜冽的風把燭光吹得搖曳。程立雪不自主地挪了挪身子,整張臉籠罩在燭光里,讓符華看清了她眼眶中的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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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她也有著相似的過去,名為Hua的少女在災(zāi)難中喪失至親,只能在硝煙里慌亂逃離,直至Himeko隊長發(fā)現(xiàn)她,給予她一個容身之處,教會她生的價值,在滿是痛苦與絕望的世界給她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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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看著女孩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的模樣,看到對方心底的一份倔強,靠近對方,將女孩擁了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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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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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不解的看向她,呼吸在冬日升起白茫茫的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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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會,如Himeko隊長那樣,給你一處可以容身的地方,符華在心里默默地想,所有在苦難中飽受磨難的孩子,都理應(yīng)擁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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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對方的力氣有些大,程立雪在符華懷中發(fā)出了細小的聲音,卻也沒有任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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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爬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家母曾說直呼前輩的姓名有失禮貌……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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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的思緒還停留在回憶五萬年前的過往,沒有留心聽女孩在講些什么。直到女孩呼喊她,在冷風呼嘯中呼喊一個封塵已久的名字,符華才猛然從思緒中抽離,維持著擁抱懷中人的姿勢,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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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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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女孩說,既然你單名一個華字,那我可以這樣叫你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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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輕聲笑著,下巴抵在符華肩膀上。在符華看不到的地方,沙啞的嗓音夾雜著鼻音對她說道,兩只手輕輕將符華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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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好久沒有聽到別人這樣叫她,自執(zhí)行火種計劃以來,她成為赤鳶、成為真人、成為上仙,在神州被冠以無數(shù)象征榮耀的名號。成為仙神,讓她恍惚自己真應(yīng)當如神仙般不問凡塵、與世無爭。作為神仙的她為了神州蒼生沒能拯救自己的親友;作為神仙的她為了斬妖除魔不再顧及師徒二字本應(yīng)承受的情誼。神州五千年,她成為這片土地的守護者,成為與這片土地同壽的存在,也成為與這片土地同樣廣泛而縹緲的一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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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沒有人提醒她,她的名字叫Hua,是一名逐火之蛾的戰(zhàn)士、一位來自前文明的幸存者、一個擁有凡人之軀與凡人之靈魂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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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符華擁著女孩想,我自己又何嘗不是,那所謂在苦難中飽受磨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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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思緒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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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在臥房打坐,圣芙蕾雅學園的大家在海邊戲耍仍未歸來。她便繼續(xù)閉目,任由思緒繼續(xù)往遠方飄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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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養(yǎng)程立雪以后,她與對方在拂云觀相伴數(shù)十載。起初她教女孩讀書寫字,為她在太虛山腰的小鎮(zhèn)購置新衣;而后她傳授女孩一身武藝,每日報曉時分立于太虛山頂;她還在數(shù)千年后第一次為另一個人慶祝生日——又或者說,是擁有了值得為其慶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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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符華從歐洲執(zhí)行任務(wù)歸來,順道在小鎮(zhèn)上捎了些食材,程立雪一如往常的在拂云觀門口等她??此貋?,就收起方才還在揮舞的桃木劍,湊到符華身前露出靦腆的笑容,同自己說一句“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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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符華把做好的云吞面端到程立雪身前,女孩咬下一口發(fā)出無比崇拜的感嘆,稱贊她的云吞乃是當世一絕。符華微笑著揉了揉女孩的腦袋,感嘆這不過也是熟能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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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神州時,符華甚至不會做飯,之后在蒼玄丹朱的教導下才勉強能做些讓人難以下咽的吃食。她本想著既然能填飽肚子又何必在乎食物的味道,卻在而后與小玄的相處中一點一點改變了這樣的看法。食物能傳遞人溫暖與幸福。某年元宵她被小玄拉去集市看燈會,在花燈流光溢彩中被小玄塞了個糯米團兒。符華一口咬下去,咀嚼出的竟是素白糯米中的陣陣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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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年程立雪生日時做上兩碗云吞面,似乎已經(jīng)成了她們心照不宣的慣例。符華每次回拂云觀的時間都很隨機,唯獨每年女孩生日從未缺席。這兩碗云吞漸漸含有了一絲約定的寓意,是漫長的等待終得結(jié)果、是無邊的守望終有了局、是塵封的真情終有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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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忘了是從何時起,程立雪會在神州春節(jié)前后煮上水點心。起初女孩紅著臉小心翼翼地把碗端上桌,讓符華從中挑一個,并在自己撥開餡料發(fā)現(xiàn)元寶后拍手祝賀。后來符華問她為何突然這么做,才知道這是對自己在對方生日做云吞面的仿照。符華感嘆,她自己都忘了何時無意中提及自己的生日,女孩卻這么多年始終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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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來那個人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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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探尋記憶深處,只模模糊糊記得兩人最后并肩于西伯利亞的戰(zhàn)場。第二律者解放力量妄圖毀滅人類,而自己顧慮天命無法抵擋敵人的攻擊,使用了羽渡塵第一額定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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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有意識消散之前,視線中程立雪慌亂擔憂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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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17年,她因喪失記憶而與對方再無聯(lián)系,但對方一定從那場戰(zhàn)爭中存活下來了吧?——畢竟那個時候的她,是拼上自己的一切在戰(zhàn)斗、在守護??!為了人類能在這次災(zāi)難中取得勝利,為了身旁的徒弟可以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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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正如圣芙蕾雅學園課本上編寫的那樣,雪狼小隊的結(jié)局是覆沒于第二次崩壞的戰(zhàn)場。符華不知道哪一邊才是真實,畢竟立雪如今就在自己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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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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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讓自己不再去思考。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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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太虛山上走就越發(fā)冷起來,雖說如今已是斗柄回寅、東風解凍,山間氣溫卻還如冬日一般低,若再往山上走一些,或許還能看見落雪殘留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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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多年過去,太虛山一如往年那樣彌漫著神州古老的氣息。登山石階被年歲摧殘得凹凸不平,洼槽里淌著雨水的痕跡,同古綠的苔蘚混雜在一起。符華與程立雪原本并肩而行,走過幾十節(jié)臺階后卻變成了一前一后的狀態(tài)。符華回頭去看身后約莫半身近的程立雪,對方?jīng)]有說話,雙眼認真地注視著石階行走,一如當年不及符華半個身子高的小女孩跟隨自己爬山的模樣。此情此景只能歸于習慣使然。符華的身子停滯了半刻,伸出的手還未觸及程立雪肩膀就又縮了回去,所有的行動最后只是歸為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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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要是在天命那邊工作太累,可以考慮來圣芙蕾雅學園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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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頓了頓,學著學園里的同伴開玩笑似的繼續(x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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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到時候……我還能叫你一聲‘老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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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噗嗤”一下笑出來,擺擺手說師父您就別取笑我啦,為人師表什么的我還差得遠呢。符華看見對方伸手揉了揉鼻子,像是要掩蓋嘴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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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真有那樣的一天,也不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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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程立雪如是說,呼出的熱氣在空中綻放成白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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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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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腳抵達拂云觀所花費的時間比預想的要久,羲和已從天空這頭行到那頭,不知不覺日禺已過,日中方至。拂云觀所在之處已將近山頭,山上的季節(jié)比山下要遲緩些,冬日的積雪還沒被東風吹融。符華為天命奔波數(shù)年,已經(jīng)好久不曾見過神州落雪。此次立春之后方才歸來,原以為無法看見雪落太虛之景,如今幸得于萬物更生之際得見殘雪,也算是遺憾中難得的一絲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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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拂云觀的大門,陳年積累攀附在香樟木柵格上的灰塵隨著開門的動作拋向空中,慢慢漂浮沉降。符華放好行李,開始和程立雪一同打掃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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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云觀說大不大,若是圣芙蕾雅的大家一同前來,恐怕需要擠一擠才能睡下;可拂云觀說小也不小,兩個人打掃起來硬是花費了不少功夫。大廳與臥房的桌椅蒙上了時間的沉淀,后院的雜草在無人來往的土地上肆意生長。師徒二人目睹眼前的景象,只默默試圖將一片瘡痍的故居恢復成從前生機勃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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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還能找些填肚子的東西,可廚房的陶罐里似乎也沒什么糧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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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從廚房走到符華所在的大廳,把抹布疊好晾在門廳外的竹竿上,一邊解圍裙一邊對符華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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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師父被主教派往極東支部,我留在歐洲支部執(zhí)行任務(wù),彼此沒有什么機會見面,更沒有什么閑暇時間回神州瞧瞧……沒想到拂云觀都染上一絲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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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符華微微一怔,卻也只是嘆了口氣,搖搖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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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極東支部也并非終日勞碌,只是拂云觀如今已空無一物,我一人歸來,只會徒增感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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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擺擺手示意程立雪來她身前,接著,把方才打掃房間時摘下的蓓蕾帽又戴回自己徒弟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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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好在今年主教批準了我的休假申請,春節(jié)期間能回神州看看,和師父團聚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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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看見自己徒弟在說這話時眼中的歡喜,又聽聞對方說,也許主教批準春節(jié)休假是上天幫忙實現(xiàn)了自己的生日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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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程立雪的話,符華問對方許下了什么愿望。得到的回應(yīng)只是程立雪害羞地一邊擺手一邊說,這樣的話當面告訴師父太叫人不好意思了,臉頰被深山的寒冷燒得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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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呼之欲出,符華沒選擇打趣自己的徒弟,轉(zhuǎn)移話題似的,提議去山腰小鎮(zhèn)上填填肚子,再采購些物資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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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不是你提議要為師父慶祝一下生日嗎,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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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點點頭,跟著符華一前一后跨出拂云觀。腳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足跡。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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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程立雪發(fā)來的訊息,已是飯后欣賞過煙花再折回客棧休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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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麗莎對學園里的每一位女武神都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先前坐船來島上時翻看日歷,發(fā)現(xiàn)這幾日正巧臨近符華生日,便提議大家一起在島上為她慶生。布洛妮婭帶著希兒采購完食材后與大家在島上匯合,大伙兒借了客棧的后廚開始籌備生日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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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琳姐妹承擔了琪亞娜過去的搗亂身份,將廚房攪得一團糟;學園長跟在兩人身后收拾殘局;布洛妮婭和希兒一起把買好的菜清洗干凈切好;琪亞娜來到符華身邊,向她請教制作蛋糕的面糊應(yīng)該如何調(diào)配,蛋清需要打發(fā)到哪種程度,又在什么時候加入蛋黃。符華手把手指導對方,不免想和大家一同進行這場生日籌備,卻在琪亞娜一句“哪還有壽星親自動手的道理”后妥協(x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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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曾一同漂泊的少女,少女如今早已不似當年一般天真莽撞,多一分成熟,又不同于天穹時期迷茫的模樣。符華看著琪亞娜用打蛋器將蛋清漸漸攪成白色的泡沫狀,聽見對方淡淡地講,要是這個時候姬子也在該有多好,還有芽衣,也不知在世界蛇過新年是怎樣一幅景象。少女輕輕地說著,語氣里一絲留戀與哀傷,卻沒有過多停留在這份略帶低沉的情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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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不能停滯不前呀,我還要帶著過往的遺憾與祝福,奔往明日的陽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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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清的白沫已經(jīng)能在打蛋器上凝成形狀,符華看見琪亞娜抬頭望向自己,問,對吧,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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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回以對方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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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生日晚宴準備完畢,太陽早已從天空下沉至地底。德麗莎用火柴點燃蛋糕上的蠟燭,蠟燭綻開成一朵花,從音樂盒里傳來生日快樂的歌謠。許個愿望吧,說不定會實現(xiàn)呢,德麗莎對符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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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在眾人的歌聲與祝福中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對著蠟燭搖曳的火光,在一股似曾相識之感的包圍下,于心底輕許下一個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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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疏問候,不知師父近來可否有空,望再聚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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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符華欣賞升空的煙花時,被放在客棧內(nèi)的通訊器屏幕微亮,顯示出這樣一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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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立春時節(jié)神州常有迎春之舉。各集市都請紙扎匠人用竹篾成牛骨架,以春木做腿,再糊上紙,涂上紅色或黃色顏料,制成一架春牛,并舉行開光點睛儀式,設(shè)立香案頂禮朝拜,是為五谷豐登,平安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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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和程立雪回到太虛山時,立春剛巧過了幾日,春牛早已經(jīng)糊好,架在集市最繁華的那條街巷中央,在擊鼓驅(qū)疫的陣陣聲響中見證眾人的祈禱。符華很久沒來過太虛山,集市的樣貌卻同記憶中相差不大。兩個人找了一家小食店落座,就著立春的節(jié)日氛圍點了些節(jié)氣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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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盤作為立春飲食風俗的代表之一,自然成為了首先點選的菜品。其名取迎春之意,將果品、蔬菜、糖果、春餅、餌這五種類型的食物拼成盤,饋贈親友或自行食用。田艾籺也是春季常見的時令食品。這種作物全身長滿絨毛,葉子粉綠色,花朵白中間綠,民間流傳其具有祛濕,暖胃,清腸等功效。又因開春時節(jié)是田艾生長的全盛期,田艾籺也常作為拜神的節(jié)令貢品,祈禱該年風調(diào)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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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將土豆絲、蘿菔和雞蛋一同卷進春餅中,蘸上甜醬,一口咬掉大半,再飲了口茶發(fā)出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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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家鄉(xiāng)的食物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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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嚼著田艾籺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還把歐洲支部的伙食數(shù)落了一番,覺得自己果然還是不太理解那邊的飲食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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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挑了顆蜜餞嘗,打趣到女武神就該有女武神的樣子,有吃就不錯了哪還這么挑三揀四。程立雪撓了撓腦袋,轉(zhuǎn)而說,那不如之后我跟主教申請一下把我調(diào)到極東支部去,以后就能天天吃到師父做的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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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聽出她是在開玩笑,接話說,好啊,之后我直接去跟奧托說明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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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以后就師父負責做飯,我負責打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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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對自己的廚藝就這么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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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只是更想吃師父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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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我只會做云吞面哦?現(xiàn)在當學生每天上課這么忙,回去還要給老師做飯,怎么想都有點可憐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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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犒勞犒勞老師期末打分才能網(wǎng)看一面嘛,天天吃云吞也行呀,今天吃鮮蝦餡兒、明天吃豬肉餡兒、后天吃牛肉餡兒……只要是師父做的云吞,怎么吃都不會膩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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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滔滔不絕的講著,手指在空中比比劃劃,臉上的神情如孩童時期般摯誠無邪,將自己的所有希望與暢想都講與養(yǎng)育她的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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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聽程立雪講,看到她因歡喜而涌上臉頰的紅潤,看到她因欣忭而曲張上揚的嘴角,看到她訴說時那雙閃著光的眸子,心想,若一切都能如此順理成章,為何我能從那顆尚未剖露的心中,看到一份渴望與一份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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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沒有將心中的疑惑說出口,只是深吸一口氣,無比鄭重地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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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知道,這僅僅,是一份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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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卻愿意溺在這美好愿景所創(chuàng)造的蜃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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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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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逛集市、買好食材,回拂云觀已經(jīng)是日暮時分,程立雪系好圍裙在廚房準備晚飯。符華和在馬路牙子島一樣被禁止參與晚飯的準備,只能坐在大廳靜靜等候程立雪將一切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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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她從未教過程立雪如何制作云吞面。大抵是女孩每次在門后偷偷看著自己包云吞的樣子學來的吧。用大地魚和河蝦子熬成湯,將鴨蛋加入面團揉得更有韌勁,再用新鮮的蝦球配上肥瘦適宜的豬肉。 符華在腦海里模擬一遍制作云吞的過程,她好久都沒有做過這道菜,回想起來竟覺得有些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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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同程立雪在集市上晃悠了好久,一起品嘗了春日美食,去茶館聽了段說書,還去河邊放了花燈。立春之后恰逢春節(jié),放煙花自然也是神州必備的活動。在去煙花鋪子的路上,符華同程立雪談及極東煙花與神州的不同之處,想著自己多年未見故鄉(xiāng)的煙花,不如借此機會買一尊小型煙花燃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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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象著兩人在拂云觀門前觀金色的花火如噴泉般從盒中傾瀉,于夜幕綻開朵朵金黃的花朵,噼里啪啦迸在空中消散,零零落落歸于大地的沉寂中。這將是一幅怎樣幸福的畫面。然而兩人來得太晚,抵達煙花鋪子才被告知今日剩余的煙花種類有限,僅存小型線香花火與60響裝的大型煙花數(shù)余。看著有些空蕩蕩的貨架,符華的眼里難得閃過一絲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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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失落被程立雪捕捉,便開口提議要不買一尊60響的大型煙花拿到山頂放。符華笑著搖了搖頭,挑了兩包線香花火便牽著程立雪說要走。程立雪不解對方的拒絕,60響煙花的價格對天命女武神而言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何況兩人難得回來一次,若是真心想看那便看一次罷。符華擺擺手,向店家支付了線香花火的金額,對著程立雪淡淡地說,若是在山頂,僅你我二人看這華麗煙花,難免襯出一絲孤寂。程立雪看懂符華眼神里的一點苦澀,便說,是呀,煙花還是要和大家一起看的好,今日找些其它慶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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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兩個人去了河邊放燈,荷花燈順著水流漸漸行至遠方,與早已到達終點的無數(shù)花燈相逢。節(jié)日期間這片集市比以往更為繁華,雜耍賣藝的戲班子在集市中間扎了棚,吞火焰、耍飛刀,引得路人連連歡呼;賣糖畫的老人身前圍了一堆孩童,你推我推地爭著下一個轉(zhuǎn)生肖轉(zhuǎn)盤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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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小時候師父帶我來過一次,那日正逢赤鳶仙人飛升祭禮,老人家說今兒個日子特別,想要哪個生肖可以自己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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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望著糖畫攤同符華講,不知這樣久遠的記憶對方是否還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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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呀,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同老人家講,我想要赤鳶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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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聽了被程立雪逗笑,人家是說在生肖里挑,可沒提能畫別的。聞言程立雪也輕輕一笑,說,可惜那時不知,師父竟就是這赤鳶鳥,說來也是可惜,當時沒有注意師父是什么表情。符華搖搖頭,表示這些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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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之中,自己并未向程立雪坦露過真實身份。在神州的大小話本里,赤鳶仙人應(yīng)當在五百年前就羽化登仙,去往了那虛無縹緲的海上仙山。除非程立雪從拂云觀的書房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古籍,或者是奧托背著自己給這位代理指揮官講述了有關(guān)赤鳶身份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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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沒去多想,正如她那時就已然領(lǐng)悟的那樣,這些都已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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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是陣陣鮮美的香氣將符華從冥想中拉回。程立雪端著盛好兩碗云吞面的餐盤從廚房走出來,示意符華晚餐已經(jīng)備好。云吞和著面,頂端撒上蔥花。符華伸手緩緩接過程立雪遞來的筷子,指尖觸碰到程立雪手掌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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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些什么呢,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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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符華接了筷子卻始終沒有要動筷的意思,程立雪歪歪腦袋,看向自己身側(cè)的符華。對方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和自己一樣的心事?那份隱隱的悲傷逃不過她的眼睛。于是,像是要讓對方振作起精神,程立雪用手肘碰了碰符華手臂,帶著些玩笑的意味朝對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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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哦。就像之前在集市上說的那樣,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為師父做云吞面啦~吃完這份,以后的云吞面可都是師父做給我吃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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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被這句話所安慰,符華點了點頭,輕笑著說,嗯,也對,這可是最后一次吃立雪做的云吞面,得趁著鮮好好嘗嘗。她用筷子夾住一顆云吞,放在嘴邊吹吹涼,一口咬進嘴里。鮮美的湯汁在富有韌勁的面皮破開瞬間于口腔內(nèi)迸發(fā),河蝦子的鮮美味道點在味蕾上,還有蔥花與五花肉的鮮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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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咽下自己徒弟這傾注一切的心意。吃得急了些, 滾燙的湯汁燒了舌,讓符華眼角被燙出幾抹眼淚。見程立雪還認真地望著自己,符華有些慌亂地眨了眨眼睛,雙目不知所措地一陣亂晃,最后才像是掩蓋什么一般,扯了張紙巾,揉了揉鼻子,同程立雪說是剛才吃得急了些,燙到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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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笑著幫符華把云吞從冒著騰騰熱氣的大腕舀進另一個稍小一點的碗中,澆了些湯汁,又將云吞微微吹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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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也用不著這么急啦,慢慢吃吧,味道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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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接過程立雪遞來的勺,連著湯汁一同將云吞喝進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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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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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聽見符華的聲音略帶沙啞,不知是否因為口中的云吞還未徹底咽下。但得到符華的認可,她還是無比開心地笑出來,用筷子夾了顆自己碗里的云吞,放在嘴里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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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您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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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一邊吃著云吞,一邊同符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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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以前呀,我在太虛山等您歸來的那段時間……也有自己做過云吞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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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用筷子夾起另一顆云吞,靜靜聽程立雪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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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我用著和師父往日做云吞相同的原料,也是坐在拂云觀的這張餐桌上,一口嚼開,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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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我覺得好奇怪,明明什么都是一樣的,怎么心里總感覺少了點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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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望著符華,自己的眼睛里也氤氳上一層水汽。她趕忙去抹鼻子,帶著點哽咽地同符華講,師父,我也不小心被云吞燙嘴了,真的好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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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現(xiàn)在呢?今天的云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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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帶著溫柔問她,用紙巾擦拭程立雪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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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么說有些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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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凝望符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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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覺得今天的云吞同師父以前做的一樣……什么都沒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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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帶著些眷戀看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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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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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在兩人的交談中,云吞面就被這樣一點不剩地吃完了。程立雪收拾過碗筷,從購物袋里拿出方才在集市上買的一塊小蛋糕。既然是生日,除了云吞面以外,果然還是應(yīng)該吃點蛋糕慶祝吧。程立雪將蠟燭輕輕插在蛋糕中央,關(guān)上房間的燈,借著微微燭光走到符華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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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空已經(jīng)完全暗下去,四周沒有別的發(fā)光體,拂云觀內(nèi)一片漆黑,只能借著蠟燭微弱的橙黃色光亮看清彼此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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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許個愿望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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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聽見程立雪用近乎無限的溫柔,以及近乎無限的愛意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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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徐徐燃燒,符華偏頭,借著燭火層層衰減的光芒凝視程立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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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班長,許個愿望吧!”琪亞娜的聲音在眼前響起,休伯利安的眾人圍坐在客棧餐廳的圓桌旁,雙手還打著生日歌的節(jié)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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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班長,許個愿望吧,布洛妮婭聽說只要意念足夠強烈,生日那天許下的愿望就能成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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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闔上雙眼,在眾人的殷切祝福下靜靜許下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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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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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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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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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快樂,師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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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端上蛋糕,為符華送上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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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許個愿望吧,然后,吹滅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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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的聲音還在符華耳邊回蕩。符華看向插在小小蛋糕中央的紅燭,蠟燭燃起的火焰一點一點蠶食蠟糕,鮮紅的蠟塊融化成血,滴落在敷滿白色奶油的蛋糕上,就如同誰的鮮血在北國寒冷的雪地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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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無比清晰地明白了什么才是記憶中的真相,也無比清晰地記得自己在南國小島上許下的生日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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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程立雪,看到對方臉上已然釋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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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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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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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去望程立雪的眼睛,沒有比此刻更希望從那雙清灰色的眸子里找到一絲生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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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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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愿望其實已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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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程立雪覆上了符華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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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已經(jīng)知道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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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見一見她,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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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蠟燭燃燒,程立雪搖搖腦袋無奈地笑,聲音淺淺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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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吹熄這支蠟燭,我便會隨著這個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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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拂符華額前的發(fā),讓對方那雙綠松石般的眼睛更加真切地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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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要我再停留久一些,我明白。可是師父,無論如何我都是會離開的呀,吹熄火光也好,待它自行燒盡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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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頓了頓,眼底覆上一層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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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就是我的歸宿呀,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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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已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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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一把抱住了程立雪。真相由對方親口說出,她內(nèi)心仿若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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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立雪,不要再說下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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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將程立雪緊緊禁錮在懷中,似是不想這具冰冷的軀體化為塵煙離去。先前她如何說服與欺騙自己,如今夢也,不得不到了該醒的時候。程立雪目睹符華的傷痛,伸手去抹她師父眼角的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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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難過呀……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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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輕輕地、溫柔地去擁抱符華嬌小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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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一點時間,我們坐下好好聊聊天吧。這么多年不曾見面,立雪有好多話想同師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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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聽見程立雪如是說,語氣里帶著寬慰,卻又帶著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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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從口袋里翻找出先前買好的線香花火,拆開盒,拿在手上,借著蠟燭的火光點亮。兩束線香花火于幽暗中綻放,燃起比蠟燭更加繽紛的銀色花朵。符華和程立雪并坐在一起,揮舞手臂,兩束花朵在空中如蝴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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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程立雪開口,“我們之間有各種各樣的遺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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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不曾見過符華的喜怒哀樂。在她的面前,符華一直是長輩、是師父,程立雪一直都只能仰望她。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無比微妙的:如果相處這么多年,符華對自己而言已經(jīng)是親人的話,那她應(yīng)該會更有恃無恐一些,表現(xiàn)出所有小女孩都會對自己親人表現(xiàn)的,撒嬌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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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們的關(guān)系并不是這樣,程立雪心中始終存留一份忐忑,符華于她更多像是師長。所以她的心中存有敬畏、也渴望被對方認同?,F(xiàn)在想想,這其實是十分異樣的。她們的相處不單單是教授知識,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許多時候都是兩人一同經(jīng)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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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兩束線香花火燃盡,程立雪又抽出兩根點燃,放在自己與符華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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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說,她覺得過去還是有些缺乏師父的陪伴,或者說,師父從行動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對自己的在意實在太隱晦,讓過去的她無法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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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系我們牽絆的,僅僅只是一份責任嗎?程立雪有時會這么覺得。因為符華收養(yǎng)了自己要對自己負責,所以才會養(yǎng)育她,磨礪她。但,也僅僅只是責任罷了。就像符華守護神州的舉動一樣,她個人的感情是很難從這些行動中表現(xiàn)的。過去無法理解背后緣由的幼年程立雪還有底氣對著符華撒嬌,但卻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fā)怯懦起來。所謂的安心感,所謂的心安,這些看不見的東西究竟為什么會存在,又為什么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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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至死也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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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程立雪又燃起兩根花火。符華聽見她對自己說,再次見面之后,我就把您看作我的星星。我一生都在追逐這顆閃爍,心里卻也明白,那是我無法企及的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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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看著手中的花火如燦爛的星星在手中忽明忽滅,從前她沒來得及回顧兩人的共處便遺忘一切,如今從程立雪平淡的話語里,置身事外的兩人再度回憶那段過去,符華意識到,她與程立雪之間,的的確確如對方所言,有著太多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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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蒼玄丹朱的相處最后雖也以悲劇告終,但她們?nèi)舜_確實實度過了一段非常歡樂的時光。在這個過程中符華自己有過歡笑,彼此之間也都毫無保留地展露內(nèi)心。可回想起她與程立雪的相處,自己在對方面前展露笑容的次數(shù)竟屈指可數(shù)。收養(yǎng)程立雪的時候,自己究竟怎么看待這個女孩?潛意識里給她安放的身份又是什么?符華嘆著氣同程立雪講,她明明是把她當做支住,卻從未向她展示過自己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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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香花火滅了又燃起新的,符華在下一根花火綻開時露出了無比悲傷的神情。程立雪拿著花火的手靠近她,從符華那里借火將自己手里的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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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師父,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您流露這么豐富的情緒呢,喜悅也好,悲傷也罷。程立雪的臉被花火染上橙紅,在忽高忽低的閃爍中睜一雙水靈的眼睛往符華這邊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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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符華才恍然,她們曾經(jīng)通過言語和表情所展現(xiàn)的東西實在是太少,太少。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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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把最后一根線香花火放在符華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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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說起來,立雪心中一直還有一個疑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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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將線香花火攥在手心,沒有一點要去點燃的意思。程立雪握住符華的手,包裹住比自己更加小上一些的手掌,用線香去引蠟燭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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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這一支花火燃盡,師父就告訴我答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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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帶著不舍去看對方,看到程立雪眼中那仿佛窮盡一生的渴望,最終遲疑著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師父為什么會離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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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聽見程立雪聲音輕輕地說,包裹住自己雙手的手掌微微緊握。少女的眸子低垂著,對于問題的答案她始終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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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線香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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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閃著光從遙遠的彼方一點一點朝兩人靠近,在一片寂靜無聲中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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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香花火走過一半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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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星火從線香中心跳躍飛離,一團接著一團隱于夜色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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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香花火還剩下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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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的視線從花火轉(zhuǎn)移,看向一旁自己的徒弟。程立雪笑著,臉頰染上鮮活的緋紅,銀灰色發(fā)絲順著呼吸輕輕飄動。那團團霧氣逆著重力上浮,像是一團煙,又像是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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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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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叫住她,握著符華的手把線香花火的角度往前移,讓光亮照不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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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講吧,立雪會聽,但不想被師父看見知道真相的反應(yī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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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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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香花火即將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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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符華深深吸入一口氣,聞到蠟燭燃燒的刺鼻氣息,以及程立雪身上淡淡芍藥的香氣。她腦海中閃現(xiàn)過往兩人的點點滴滴,帶著各種錯綜復雜的感情,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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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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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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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突然墜入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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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燃盡了。她手背上的溫暖瞬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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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怔住身體,只聽見線香花火的鐵線掉落地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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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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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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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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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坐在隱匿與茫茫黑暗中的拂云觀內(nèi),不知怎地,一點也不想去開燈。就仿佛只要保持現(xiàn)狀,離去的人就只是在同她捉迷藏,等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兩人還能在這太虛山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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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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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屋外清脆的聲響,一聲又一聲清晰可聞地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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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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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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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抬頭,看見窗戶玻璃上映出不屬于夜晚的光亮。她走過去打開窗,窗戶在一片寂靜中吱呀吱呀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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繽紛煙花的彩色照映在符華臉上。它從山腰直直躥入比拂云觀所在之處還要遙遠的高天之上,伴隨著尖銳的嗡鳴升空,消失不見片刻,又驟然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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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打開門,站在拂云觀外正巧可以眺望遠方的空地上,抬著頭去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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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數(shù)道煙花一同炸響,絢麗的顏色接二連三出現(xiàn)在符華視線之中。從這里看煙花,既不會因為過低而要將頭高仰,也不會因為過高而呈俯視模樣。她所置身之處就像是這場煙花的最佳觀賞點,無數(shù)個絕美的瞬間映入她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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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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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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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聲音將她呼喊,符華回頭,看見休伯利安上的眾人爬上云梯朝她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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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婭莉莉婭,你看你看!這里真的和煙花店老板說的一樣,是最佳觀景點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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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莎莉亞,你吵到我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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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問路時聽老板說,今天下午有個客人把店里剩余的60響大禮花全買了,也不知道得花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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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兒別慌,女武神的補貼買點煙花還是綽綽有余。下次希兒想看的話,布洛妮婭也可以賣給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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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與眾人一同看著煙花綻放的一片燦爛,聽見眾人的閑聊,說不出的感情梗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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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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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作鎮(zhèn)定地不解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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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不是符華之前給我發(fā)了訊息,讓我?guī)Т蠹乙黄饋硖撋娇纯礋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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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麗莎調(diào)出通訊器展示給符華,發(fā)件人確實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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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班長要見的那位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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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亞娜像是突然想起符華與她們道別的理由,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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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向依舊綻放的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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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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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再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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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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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聽見自己的聲音,堅決、肯定,又帶著些不愿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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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真是可惜,若能一起欣賞此時的景色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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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亞娜發(fā)出一句感嘆,卻讓符華完全明了了程立雪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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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山頂,僅你我二人看這華麗煙花,難免襯出一絲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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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煙花還是要和大家一起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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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腦海中浮想起下午兩人在集市的場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對方從那時起就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一股道不明的情緒在符華身體里翻涌,明明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別離,明明結(jié)局早已塵埃落定,她卻還是覺得這一切都那么不真實。不真實的失而復得,不真實的得而復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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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還在空中炸響,鮮亮的色彩一陣又一陣將符華籠罩。山腰百姓被這煙花綻起無盡的喜悅,紛紛點燃霄燈為這場盛會錦上添花。霄燈自山腰與山腳往上飄,在山頂拂云觀漸漸匯聚。符華看著升空的明亮,那一瞬間腦海里浮現(xiàn)出數(shù)個同樣的日子。年幼的女孩與她并肩,默默無言地伸手將明燈燃放。暖黃色的燈光照亮女孩的臉頰,從她口中呼出的團團白霧融于夜空,澄澈的眸子里攢動著如霄燈一樣璀璨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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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睜大了眼睛。
原來一直,都有人陪在自己身邊施與火光。那是一團小小的、脆弱的火苗,在她身旁竭盡全力燃燒。
如果那個時候,我能握住這團火光該有多好。
符華抬手,似是要將夜空中這一片星光燦爛都于手中握牢。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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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之際,符華終告知了程立雪困擾多年的問題的答案。程立雪聽到自己給出的理由,輕聲笑著感嘆,若是在這個時代與師父相遇,很多事情也許就不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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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師父,立雪永遠不會后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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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與您在那時相遇,還是最后為了守護您而拼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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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伸手去遮符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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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請您幸福地活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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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我的那份一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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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再聽不見少女的聲音。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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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的那位舊友……是個怎么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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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伯利安甲板上,德麗莎略帶好奇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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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那也是學園長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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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推了推眼鏡,雙手放在甲板欄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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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學園長是否還記得……來自神州的那位寒霜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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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德麗莎作出回應(yīng),羅莎莉亞就拖著莉莉婭屁顛屁顛地趕過來,嚷嚷著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嗎?我要聽我要聽!在雙子的喧嘩下,大伙兒也都慢慢聚過來,希兒甚至還貼心地幫大家搬來了小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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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看著雙子飽含期待地望向自己,看到德麗莎欣慰的目光,以及琪亞娜、布洛妮婭和希兒溫柔的神情,抬頭望向休伯利安號所穿梭的云層。那片云層中透露著光亮——是太陽即將播灑給世界新一輪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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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華溫柔地開口,她說,接下來我所要講的,是關(guān)于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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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她停留一陣,改口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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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的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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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