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對魏無羨來說，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憑他的遲鈍，最多將那些異樣歸于護短，自認(rèn)為將人劃歸了自己的保護圈，

表哥溫晁這樣心懷不軌，分明就是踩著警戒線來回蹦跶，隔開他們是應(yīng)該的，

于是心安理得的說服了自己，可惜這樣的解釋只能糊弄他自己，

魏寧一向耿直，聞言疑惑的摸了摸腦袋，直擊靈魂的三問，

“大帥還是不死心，藍湛說不定真是公子的私生弟弟”

“公子，這短，要護不應(yīng)該護著表公子嗎？”

“換了阿寧，公子也會跟表公子杠上嗎？”

“……”

魏無羨一時語塞，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按理說，兩人各執(zhí)一詞，魏長澤說他是，藍湛卻說他不是，

自己憑什么相信素昧平生的他，而不是自己的父親?

雖說魏長澤所作所為沒有一點父親的擔(dān)當(dāng)，可總不至于上趕著認(rèn)兒子吧，

若真的是藍湛一直在騙我……

想到這個可能，魏無羨滿心都是難以言喻的酸澀，還沒等他細想這變化的情緒代表什么，

沖鋒號響，戰(zhàn)事又起，這下子什么旖旎心思都沒了，

回到營帳的藍湛聽著外面點兵的聲音，不想每次都躲在最后，等著鳴金收兵魏無羨歸來，

胡思亂想也無益，不如去進一份心力，這么長時間的操練，總歸是有效果的，不是嗎？

混在親兵里的藍湛不是第一次直面戰(zhàn)場，卻是初次收割生命，身邊的戰(zhàn)友一個個倒下，血花四濺，尸山血海，

第一個被他殺死的人還是一張稚嫩的娃娃臉，看著比自己還小，大概只有十二三歲，倒下時眼里還帶著死亡的恐懼，

可藍湛沒有機會停下，連厭惡反胃的生理反應(yīng)都不敢有，因為一旦停滯半刻，就會被對方的鋒利的武器絞斷喉嚨，

漸漸的，只剩下麻木機械的揮刀動作，身上也不斷出現(xiàn)新的傷口，

腦子里徹底放空了，什么情絲念想，沒有什么念頭比活下去更強烈了，

他癡癡望著著那道騎在疾風(fēng)上的颯爽身影，左手使劍仍舊橫掃一片，如入無人之境，只是到底不如負(fù)傷的那只手靈活，

因為一直分心注視著魏無羨那邊，一支長矛直沖他的要害刺下，

魏無羨一個旋身，長劍和另一個人的武器，撞在一起，敵人被快一步斬于馬下，

來人一身紫色騎裝鎧甲，卻是云夢江氏隊伍的少將軍江澄，

幾隊心照不宣的攻城搶占先機，他倒是帶著人跑到了溫氏這邊，

有了江澄在旁邊，魏無羨壓力驟減，兩人默契的沖鋒陷陣，殺傷力成倍增長，還有閑心拌嘴，

“你不去打南城門，來這里做什么”

“就那么小貓三兩只，打個屁，我阿爹眼看是趕不上了，來這邊蹭點軍功”

“喲，就這么放棄了？不怕江叔叔虞夫人抽你啊?”

“這不是還有阿羨你，到時候你可得幫我”

“哈哈哈哈哈，不幫，活該”

“魏無羨！”

……

看著并肩作戰(zhàn)，共同進退的兩人，藍湛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喉嚨里，根本發(fā)不出聲音，

心里涌起強烈的不甘，為什么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還是太弱了……太……沒用了……

失神的后果是很快被敵人一股大力砍到背上，藍湛一個踉蹌，反手捅進了對方的心口，

以前連手上破個口子都要掉金豆豆的人，現(xiàn)在深可見骨的傷都能面不改色，

還是不夠強……不足以……和他比肩……

沒人知道這感情是怎樣變質(zhì)的，也許是獲救后的慶幸感激，也許是同床共枕時不經(jīng)意的觸碰，也許是細水長流中某一刻的心動，

魏無羨他本來，就是一個閃閃發(fā)光的人啊，愛上他，對于苦苦掙扎的藍湛來說，像是趨光的飛蛾一樣順理成章，

放縱自己沉淪，努力強大己身，又一點一滴入侵對方的生活，

藍湛本以為自己成功了，只是江澄的出現(xiàn)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平等的位置，而且藍湛也下意識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他的父親只是母親偶然清醒狀態(tài)下的描述，聽得多了，藍湛卻懷疑是不是母親分不清幻想和現(xiàn)實，

很明顯她遭受了一些不可言說的迫害，那他據(jù)說有權(quán)有勢的父親為什么不出現(xiàn)，為什么放任他們母子在淤泥里艱難求生，

藍湛拒絕去想這種可能，他寧愿那男人死了，來不了了，也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是個為父不詳?shù)囊胺N，

現(xiàn)在這種抗拒又多了一層，哪怕是乞丐，是變態(tài)，也不要是魏長澤，

這樣他和魏無羨，就徹底沒有可能了，

轟隆一聲，城門已破，皇宮里遠遠燃起烈火，梁帝自焚而死，宣告著一代王朝的隕落，

失去戰(zhàn)意的皇城守衛(wèi)丟下武器投降，溫氏的軍隊爆發(fā)了一陣熱烈的歡呼，他們終于勝利了，

還在勉力支持的藍湛越過層層人海，牢牢的鎖定了魏無羨的方向，失血過多的他眼神有些渙散，

對方意氣風(fēng)發(fā)迎著光的樣子就是他殘留在視網(wǎng)膜上的最后映像，

眩暈之后長劍脫手而出，膝骨和地面發(fā)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還在人頭攢動里逡巡的魏無羨目光一凝，他以為好好呆在營帳里的藍湛一身塵灰，

層層血跡讓他心驚肉跳，眼見人倒下，想也不想催動著疾風(fēng)一躍而起，

頓時什么善后事宜都不記得了，滿腦子都是胡鬧，

魏無羨對藍湛的印象還停留在最初，哪怕這幾個月對方日夜習(xí)武不輟，還是覺得像瓷娃娃一樣，

這樣脆弱的恨不得好好養(yǎng)在溫室的花兒還上場殺敵，這不是胡鬧是什么！

藍湛背上那道鮮血淋漓的傷更是叫魏無羨心煩意亂，連他自己被捅穿肩胛骨都沒有這樣的難受，

為什么就不能省點心！就不能……就不能……

魏無羨心里又升起了那個模糊的念頭，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被呵護著……被我……

什么時候，原本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化作了憐惜，又是什么時候，竟把這個人看得這樣重，以至于方寸大亂?

這個想法如重錘砸得他頭暈眼花，腦海里只回蕩著一句話，魏無羨，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