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 ?永徽二年冬十月,李治令大鴻臚梁建芳和左驍衛(wèi)將軍蘇烈,率領(lǐng)騎兵一萬五千,滅了東突厥阿史那車幣部落,俘虜了車幣可汗和阿史那思摩。接到捷報后,李治大喜,將東突厥故地納入了大唐的勢力范圍之內(nèi),設(shè)立了云中都護府和單于都護府,又恩賞車幣可汗為云中副都護,恩威并施令被俘虜?shù)耐回寿F族從此依附了大唐。
通過此戰(zhàn),李治在朝中,于天下積攢了一定的威信!漸漸,朝中不再是鐵板一塊,有很多中下級官員,甚至山東士族官員站在了天子的一邊,更因長孫無忌擅自殺了曹王,讓一些人對他有了更深的忌諱。
李治見時機成熟,便向王皇后挑明了要接武珝回宮,要她準備好,讓中下級妃嬪前往鸞鳳殿參拜新昭儀。王皇后又跟他鬧了一場。
就像裴行儉說的,王皇后越鬧騰,陛下越厭煩她。
以前,是礙于她身后的勢力和自己羽翼不豐只能忍耐。現(xiàn)在,李治有了威信,羽翼漸豐,便不再像先前那樣忍耐她了。從王皇后的麗正殿拂袖而去后,李治不再擺樣子,征求任何人的“建議”直接下詔,將在感業(yè)寺修行了三年的武珝接回皇宮,封她為九嬪之首的昭儀。
是以,琉璃為武珝裁制的嫁衣,要她頂風冒雪,與鄧七娘一起坐著馬車一路送到了距離長安三百里外,靠近藍田縣的感業(yè)寺。
自從李治下詔,冊封武珝為昭儀后,感業(yè)寺的主持看待武珝,便不再像先前那般拿著主持架勢,隨意打罵訓(xùn)斥。她收起了她嚴厲刻板的嘴臉,干脆將自己主持那間足夠?qū)挸ǖ亩U房,騰出來給武珝和翠柳主仆住。不但如此,還準備將那個“禪”字換掉。
武珝看了一眼那個大大的“禪”字,頗有深意地一笑,搖了搖頭對一臉諂媚的主持道:“主持大可不必如此。予卻是喜歡這個字的,就留下吧。再說,待我走后,您不還是要搬回來的嗎?”
聽罷,主持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話卻說得像個俗世中人道:“哎呦呦,瞧昭儀說得是哪里的話?陛下寵妃住過的地方,不說是圣地,卻也半分腌臜不得的。這間房,只能留著陛下和昭儀過來上香時暫住,哪里是貧尼還配得上住的?”
聽罷,又見主持毫無出家人的風骨,武珝笑而無語。
就在這時,從山門處跑來一個尼姑,雙手合十在胸前向武珝和主持稟報道:“昭儀,主持,裴明府的娘子過來向昭儀獻嫁衣了!”這里的明府,指的是縣令。此時,裴行儉擔任的是長安縣的縣令。
一句“這么冷的天,還不快請她進來!”武珝說得平和溫婉,卻隱隱透著對好友姊妹的疼惜。待尼姑應(yīng)了聲“諾”武珝轉(zhuǎn)臉面向主持,請求道;“我妹子怕冷,還請您多加一個手爐??梢詥??”主持一臉諂笑地點頭,吩咐了跟來的比丘尼,要她們?nèi)ザ鄿蕚湟粋€手爐過來。
這時,一道熟悉的女聲從門口傳來,“武昭儀!”武珝轉(zhuǎn)過臉便瞧見庫狄琉璃與鄧七娘已然提了裙子一角,跨進了禪房的高門檻。兩人均將自己罩在提花緞,飛毛的斗篷中。兩人四只腳,蹬著羊羔皮筒靴。
武珝過來,忙攙扶著將要給自己行禮的兩人,笑著溫婉道:“即使,將來在宮里我們這么私下見了,也不必這般多禮。何況在這里?”
琉璃愣愣地看了她好一陣兒,面前的武珝,當真超乎她的想象了。雖人在寺院,卻已經(jīng)是一身皇帝妃嬪的裝扮了。
上身穿著襯粉嫩色兔毛毛邊的羊皮圓領(lǐng)襖,外罩半臂雞心領(lǐng)短褙子,下身一條七彩相間的褶裙。頸子上戴著珍珠瑪瑙錐的瓔珞,肩上披著鵝黃色毛邊緞面披帛,腰間系著鴛鴦玉佩如意宮絳。
三千青絲梳成端莊典雅的拋家髻,發(fā)髻兩邊是粉紅色的牡丹花。兩鬢如云,各插金葉步搖一串,發(fā)髻前還戴著小巧玲瓏的金鳳簪發(fā)梳。
柳眉淡掃入鬢,美眸秋波霖霖,紅唇盈盈帶笑。
見此,琉璃不禁淚目,好半天,才說出:“三年了,可算又見到姊姊了?!币驗樾牡准な帲f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武珝亦頗為感慨道:“是啊,一晃三年了。當初,我離開宮廷的時候,琉璃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呢,如今也為人婦了?!崩^而她轉(zhuǎn)臉看了一眼主持和鄧七娘道:“我等許久不見,想單獨說會兒話?!?/p>
“那,昭儀便與娘子聊聊吧,我等這就下去?!?/p>
待禪房內(nèi)只剩下她們兩人時,武珝接著適才的話題問道:“你和守約過得好嗎?”琉璃頷首說好,他待我很好。
拉著她的手,兩人一起坐在了火炕上。琉璃端起案幾上的熱水,放在嘴邊吹了幾下,一面抿著解渴,一面笑著說道:“姊姊知道嗎?我和守約能成為眷屬,是陛下親自下詔賜婚的!”
武珝頷首道:“我知道。在陛下平定曹王叛亂中,你和守約立了大功。陛下是明君,有功必賞。我只是遺憾…”話說到這里,她不禁嘆息,面色也變得惆悵起來道:“遺憾那時,我只能在寢宮內(nèi),閉關(guān)修行,沒能幫他。就連等他平安消息的資格都沒有?!?/p>
琉璃見她如此,連忙笑著轉(zhuǎn)移了話題道:“姊姊,現(xiàn)在好了。你說話就要進宮了,可算是苦盡甘來了?!?/p>
一句“即使后宮不能參政,我也想,盡我的一份力幫到他?!蔽浍嵪袷沁€沉寂在適才的話題中。琉璃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她不禁感嘆,守約果然所言不虛,武姊姊當真是誠心喜歡陛下的。
可是…
琉璃想著,不知怎的,竟口無遮攔地直接說了出來。“守約跟我說,陛下更看重的是江山社稷!陛下對姊姊好,也只是想借用姊姊的出身,提拔寒門出身的官員對付…”
話說到這兒,她才像是意識到了哪里不對,猛地收住了口。而聽她說這番話的武珝,卻并未因此心底產(chǎn)生芥蒂。她溫婉地一笑,對琉璃道:“自古帝王,又有哪個不看重江山社稷呢?他當我是棋子又如何?人活在世上,若對他人無任何用處,也就當真沒用了。”
琉璃有些聽不懂了,蹙眉看著她道:“姊姊,你…”
武珝神情幽然,徐徐地繼續(xù)說道:“更何況是他?琉璃,有的時候,需要比喜歡更重要。我需要陛下,因為我只是個柔弱的寒門女子,無所依仗的菟絲花。我需要他這樣參天大樹般的強勢男人,保護我們母子在宮廷立足,好好得活下去。當然,他也需要我,以前是應(yīng)對曹王的陷害,現(xiàn)在是需要我的出身,帶動寒門官員搞垮關(guān)瓏?!?/p>
在聽了她這番“需要論”后,琉璃像是明白了什么,展開了了然的笑,下了這么一個結(jié)論道:“果然,姊姊與陛下和我與守約不一樣。”
武珝卻搖頭笑道:“除了身份地位,又有何處不同?”
琉璃的一句“我和守約是相愛的,而姊姊和陛下是彼此需要?!倍旱梦浍崱班坂汀币宦晝盒α似饋?。她憐愛地,伸手過去捏了一把琉璃蘋果似的臉蛋笑道:“真是個長不大的癡丫頭!其實,你和守約也是彼此需要的。不需要,便是兩個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琉璃,或許你不知,昔日,陛下他并不喜歡我。即使我處處幫他,他卻依舊將我視為一個,為求后路才接近他的心機深的妃嬪。”
琉璃睜大了眼睛,一臉疑惑地問道:“為何?”
武珝解釋道:“昔日的他以為,我是個和他在能力,性格上都足以勢均力敵的人,他欣賞我,把我當盟友。但盟友,卻不能做相愛的人。陛下他喜歡溫婉柔順,喜歡需要將他視為天的小女人?!?/p>
話,說到這里,她不禁自嘲一笑,卻又很堅定地說:“也是我,那時為了幫他,的確表現(xiàn)得太強大了,強大得什么都難不倒我。為了幫他,我那時費勁了心機手段。他說,他欣賞我的智慧謀略。可是,我不后悔,只要實際讓他獲得利益,順利登上皇位,我便甘之如飴來?!?/p>
琉璃聽她說的,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想,武姊姊竟是這般癡戀陛下的。明知陛下利用她,將她視為棋子她卻如守約所言甘之如飴!
須臾,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瞧我,光顧著說話,都忘了來這里是給姊姊送嫁衣的了。”
武珝挑眉問道:“送嫁衣?”琉璃使勁點了點頭,轉(zhuǎn)臉朝著門外候著的尼姑喊了聲兒,還請師傅將七娘喚來。那尼姑應(yīng)了聲諾。
不多時,鄧七娘便帶著個婢女,跨進了禪房。那婢女捧著個漆器托盤,托盤上擺放著一摞疊得齊整的霓裳。
武珝看了那衣裳一眼,問道:“這是陛下讓你們制的嗎?”
琉璃的一句“當然是奉命,為姊姊裁制的這套嫁衣。不然,我等可沒有卓錦娘和林尚宮那副膽子。”逗得武珝和七娘都笑了起來。
武珝行至婢女面前,七娘便十分有眼力見地轉(zhuǎn)身,為她展開了疊好的衣裳。這是一套絢爛的石榴紅,繡著纏枝牡丹金絲邊訶子長裙,裙腰訶子下還墜著一圈兒流蘇。裙子上的燙金鳳凰若隱若現(xiàn),閃閃發(fā)光。與之搭配的是件鵝黃色撒花廣袖罩衫,還有一條石榴紅滾金披帛。
驚艷過之后,武珝心下涌起一股不安和忐忑。她蹙起了細長如煙的柳眉,擔心道:“漂亮是極漂亮的,只是裙子上有這隱隱的,還有些鳳凰紋樣。雖說是昭儀,可是這有些僭越了吧?”
琉璃笑道:“姊姊放心,這都是陛下的意思。他說,希望看到姊姊穿著最美的霓裳,嫁進宮中成為他的昭儀。姊姊,你不妨試穿一下!看看是否合身,若有偏差,還是可以拿回去改一下的。”
武珝頷首,便由婢女和七娘配合,拉了帷幔伺候她更換了新的嫁衣。也是琉璃心靈手巧,即使沒有特別為武珝量體卻裁制的剛剛好。
十一月初十這天,因為是冬天,又到了臘月。武珝挑選了李治特意備下冬季的嫁衣,坐上了宮里接她的華麗鳳尾軒車,一路咯吱咯吱碾著厚厚的積雪回到了闊別三年的太極宮。
雖是妃嬪,然而李治卻準許她,從正門一路往鸞鳳殿去。
當武珝從鸞駕上被內(nèi)侍,婢女攙扶下來時,一眼便瞧見裹著玄狐皮斗篷,頭戴天子長冠的李治加快了腳步走下臺階,往她這邊來了。
身后,還吃力地跟著一步一滑,差點跌倒,卻堅定不移的王常侍喊著“陛下…”然李治卻是步步穩(wěn)當,竟是打滑也不曾有。
李治一把將要疊手加額,朝自己跪拜行禮的武珝,打橫抱了起來,武珝不禁“啊”了聲兒,還未來得及將“陛下”喚出口,李治便旁若無人地抱著她,走上了鸞鳳殿的臺階。他低頭睨著懷里的人兒。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溢出了心底的寵溺和欣賞。
只對視了一瞬,武珝那張愈發(fā)嬌美的臉頰,便已紅霞撲面。
為了減輕他的負累,她抬起雙臂,攀住了李治的脖子,羞赧地將腦袋埋入了他的懷里??谥械吐曕洁炝艘痪洌骸氨菹?,這樣不太好吧?青天白日的,要人這么看著,妾都不敢見人了?!?/p>
李治笑了,眉眼含笑霸道地說:“朕寵愛自己喜歡的女子,抱著自己的婆姨,有甚不妥?嗯?在這宮里拜高踩低,你怎會忘了?”
武珝溫婉笑了,她將腦袋埋進了李治的懷里,任由李治將她 抱著走上了高高的臺階。待李治笑著說,珝兒,我們到了!”
說著,他有意抬起眼皮兒往門楣處看去。
武珝,也被他引著,從他懷里抬起頭望著華麗大殿的門楣。橫著的長方形匾額上,雕刻著“鸞鳳殿”三個字,鸞鳳是鴛鴦的別名,代表堅貞不渝的感情。凝望著它,武珝嘴角揚起,嬌美的臉上展露出了甜蜜一笑。李治低頭,含笑睨著她問道:“珝兒可喜歡?”
武珝心滿意足地頷首笑道:“喜歡!”可是,還沒有看夠,李治便急著。抱她跨進了鸞鳳殿的高門檻。武珝嬌嗔道:“九郎,為何這么急著就進來,妾還不曾看夠那塊兒匾額。”
李治垂下眼瞼,眸中含笑地睨著懷里的佳人,話語里滿是疼惜又帶著戲謔問道:“都到了臘月,珝兒難道不冷嗎?”
武珝笑著搖頭。
李治睨著她,好看的嘴角揚起,勾勒出一抹憐愛的笑弧,笑聲甘醇就像佳釀令武珝感到沉醉。一句“真是個癡女!”說得極盡疼愛。
須臾,他已抱著武珝進了鸞鳳殿,繞過了鳥語花香的紫檀木屏風后。李治放下她,含笑吩咐她道:“珝兒不為朕更衣嗎?”
武珝愣了下,即刻領(lǐng)會了他話中的曖昧意味,嬌美的臉頰飛上了兩朵絢爛的朝霞般的紅暈,看得李治一雙鳳眸熠熠生輝。武珝低著頭,為他解開了斗篷的兩根帶子。又羞羞赧赧地,解開他腰間革帶躞蹀。
起身,抬起頭正巧與他眸光相對。
李治也已放下了伸展的雙臂,正瞇縫著鳳眸邪魅地看著她。
武珝趕緊低下頭,用最快速度解開他圓領(lǐng)袍領(lǐng)口的紐扣和交叉在前身的帶子。待她脫下那件圓領(lǐng)袍時,已然是香汗淋漓。她低著頭,像是嘟囔般說出:“陛下,妾,妾還不曾向陛下行大禮,還有…”小手抵在李治猶如泰山般健壯的身體,就像蜻蜓憾柱徒勞地拉開著距離。話還未說完,忽然腰間一緊,整個身子都被李治攬入了懷里。
下頜被他托起,畫著淡雅梅花唇妝的唇瓣,被他含在了嘴里。
武珝口中“嗚嗚”想說些什么,卻被李治引領(lǐng)著陷入纏綿。她喜歡李治這樣溫柔地,又帶著些霸道的親吻和禁錮,情難自禁地抬起雙臂纏上他的脖頸,踮起腳尖,滿心漣漪地配合著吻他。
一吻過后,李治睨著她被情愛滋潤得白里透紅的臉蛋兒,眸中蘊滿了深情,修長又有些粗糙的手,溫柔又寵溺地愛撫著她的臉頰,聲音魅惑。像是自語,又像是在接過她適才的話說道:“她只是皇后,朕當初娶的,也不過是她身后的勢力罷了。所以,珝兒不必太把她當回事。朕的心里,只有你才是朕的妻子,唯一的心上人。”
妻子,他說,只有她才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的心上人。或許這只是情話,但武珝愿意相信,這是李治真心說出來的。
只因她,不可救藥地愛著這個心懷天下,雄才大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