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對灰木的審訊在三天前就結(jié)束了，那段故事暫且按下不表。

? ? SALEF總部東側(cè)樓被稱為“陽樓”，而西側(cè)自然就是“陰樓”，陰樓的第二十一層就是歐陽千若的辦公室，不過她此時身在天臺，和一位先前絕對不愿意和她在私下場合相處的女人一起。

? ? 白木舉起杯子，喝上一口清水，雙眼斜視著歐陽千若，什么都沒說。

? ? “今天也不回家嗎？”

? ? 歐陽千若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沒有從遠(yuǎn)方的燈火輝煌挪開半分。

? ? 上午審訊，下午領(lǐng)證，一切順利，他的配合超乎想象。提出“結(jié)婚”二字的她，把那本證件拿在手里時才是懵的，所以她不敢回去。

? ? 在她身旁的白木當(dāng)時也在現(xiàn)場，以她對歐陽千若憎惡的態(tài)度，她會是什么感想呢？所以她最近三日那溫和到?jīng)]有半點(diǎn)起伏的態(tài)度，才讓歐陽千若覺得難以置信，于是現(xiàn)在的陪伴才讓她覺得無所適從，生怕下一句從白木口中蹦出來的話，目的就是為了利用她犯下的錯誤來刺激她，就像以前僅有的幾次相處一樣。

? ? “言生剛才給我打電話了，說是帶了他做的東西，正在過來的路上?！?/p>

? ? 她轉(zhuǎn)過頭，嘴唇微張，但沒有一絲聲音發(fā)出來。

? ? 最后，還是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 ? “所以明知道會變成這樣，干嘛還像失心瘋一樣說那兩個字？”

? ? 她……

? ? “如果他真的有他話里說的那么在乎我，那我把自己和他綁在一起，在合適的時候公開這件事……那至少會給他一點(diǎn)麻煩吧……”

? ? “可是……”

? ? 她知道答案。

? ?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想做這個夢罷了……”

? ? 當(dāng)他做得越極致，人們將他與她的切割就會同樣做得更徹底，因為人們下意識就理解不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是如何與一位兢兢業(yè)業(yè)恪守職責(zé)的領(lǐng)導(dǎo)者扯上關(guān)系的。假如不舍棄現(xiàn)在這個身份，完全只為了他而行動，那她永遠(yuǎn)也不可能用“妻子”這個身份限制住他。

? ? 真要有什么用……那也是他為了她而做出的妥協(xié)，可是能到什么地步，其實(shí)與這個身份毫無關(guān)系。

? ? 只要因為是她，就足夠了。

? ? “倒是你……為什么態(tài)度和之前不同了……？”

? ? “這樣的我……相比起過去又沒有任何不同……沒有一點(diǎn)不同……”

? ? 至少在她和灰木的故事上，她從未希望任何一人同情她，尤其是白木和他絕不能那么做。

? ? 偏袒她的人，能根據(jù)她的成長故事找出無數(shù)種理由來有根據(jù)地為她辯解，自從回來后他一直都在這么做著，試圖堅守底線的她，當(dāng)然不希望再聽到那個一針見血評價她所作所為的人，說出“你也是不得已”之類的話語……她的確影響著世界，非常非常重大的影響，但這不意味著這個世界圍繞著她而生。

? ? 在一個充斥著利己主義思維的世界之中，她在而立之年以前就已經(jīng)達(dá)到了任何人窮極一生都無法踏上、甚至無法企及的高度，人生中依靠過的人屈指可數(shù)，更多的時候其實(shí)是在成為別人的依靠，就像在他口中那樣……

? ? 那個時候，她沒有向往自己的夢，一心只想著保持自己習(xí)慣許久的狀態(tài)。

? ? 領(lǐng)導(dǎo)著別人前進(jìn)的她，難以接受一位會成為她依靠的人。

? ? 不僅是逃跑，在她眼里更是因為“恐懼”，最后選擇只看著他的背后，親手絞死了他。

? ? 無論何時，她都沒有原諒自己。所以她也希望任何知情者原諒她。

? ? “我恨你不假，我覺得你做錯了不假，我對你的評價依舊不假，但我不會因為一份單純的仇恨而和你拼命。”

? ? 那臉上的笑容，和他在進(jìn)入總部前簡直如出一轍。

? ? “我想要的很多東西，都是依托于人們的存在，從最基本的物質(zhì)需求到高級的精神建設(shè)都是如此。要是我真有那么恨你，那你現(xiàn)在就不可能還能站在SALEF的總部之上，因為這里就是我第一個要拆掉的地方，可我現(xiàn)在在干嘛呢？”

? ? 疑惑，逐漸變成了冰冷。

? ? 為的是白木不敢站到他那邊？還是憎恨著和自己一樣的態(tài)度？

? ? “還是老樣子啊……你還是。”

? ? “其實(shí)無論醒不醒都壓根沒有改變……只是敢表現(xiàn)出來罷了……”

? ? 平淡，迅速變成了厭惡。

? ? “你建立起SALEF起來的理由是因為一群你不能接受他們所作所為的人，他就是和那些人合作，做了你無法原諒的事?，F(xiàn)在還有一半的受害者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流浪，即便沒有這群人，在你眼皮底下的這兩千多也是他絕對的隱患?？蛇@些全是他給他自己埋下來的地雷，總有一日會隨著你們矛盾的加深而炸開！你想和他同歸于盡？是啊……你欠他的可不止一條命而已，但你覺得他會給你這個機(jī)會？你覺得一個都壓根意識不到你犯錯的人，能接受他心里的‘女神’自甘墮落？！”

? ? “一個把‘生命’這種事看得那么重要的人……是不可能明白一度融入死亡……又對這兩面壓根沒有一點(diǎn)概念，一切都只能靠不斷和自己強(qiáng)調(diào)，才能讓自己不去忽視掉別人眼中常識的家伙……到底有多向往那片寂靜……”

? ? “歐陽……千若……”

? ? “你認(rèn)識的他，終歸有一部分已經(jīng)死掉了……是被他自己殺死的……”

? ? “因為……那部分的他……不符合任何他眼中的‘美好’……”

? ? “沒法幫到你……沒法幫到任何人……”

? ? “只有他自己，他自己一個人是受益者……所以他把那部分的他自己給殺了?！?/p>

? ? “我根本不明白的倉促轉(zhuǎn)變，可‘自私’在他的眼中不過是最討厭的jump scare手法，比起你那么鮮明的厭惡，他自己都更討厭那一切的存在，即便他根本不會為任何行為后悔……這是他以前的狀態(tài)，是他回到的地方，曾經(jīng)去過的遠(yuǎn)方已經(jīng)變成了他回首只會唾棄的場所了，這就是我現(xiàn)在了解到的能告訴你的全部，明白嗎？”

? ? “任何人都會被‘超能力’改變心智，任何人都會被‘能力’改變心智……不過是程度之分而已，千若?！?/p>

? ? “那你覺得，一個曾經(jīng)只能跪拜你的人，在擁有終于能夠觸及你的力量以后、在曾經(jīng)被這份力量扭曲到他對那段經(jīng)歷感到憎恨以后，他會是什么樣子？還是那個會躲在你身后，說著‘你更有名，更被人崇拜的話，也有利于SALEF和你的夢想’的人嗎？”

? ? 窒息感，回來了。

? ? 沒有一句話她有資格反駁，沒有一句話是她想反駁的。她寧愿被他人無數(shù)次重申錯誤。

? ? 因為她對逆轉(zhuǎn)此刻的困境，想不到任何的辦法。

? ? 那如果連歉意都消失了，她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和白木口中他所到達(dá)的“遠(yuǎn)方”一模一樣。

? ? “樹姐、千若姐……你們在干什么？”

? ? 看來過去了相當(dāng)長的時間呢。

? ? “‘爭吵’，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 ? “木哥的狀態(tài)好得很，我什么問題都沒看出來！那你們……”

? ? “你看不看得出來有什么用？”

? ? 兩手一甩，嗤笑一聲。

? ? “掌握了他一生的人又不是你?！?/p>

? ? 很可惜，這世界于他最重要的三人第一次齊聚一堂，僅僅持續(xù)了不到三十秒。

? ? 更可惜的是，白木說錯了。

? ? 僅僅對了一點(diǎn)。

? ? “千若姐……你沒事吧？白姐有把你……”

? ? “沒事的……她下手克制了的……”

? ? 克制到都沒在她脖子上留下痕跡，明明那股來自于差點(diǎn)扼殺的窒息感是那么清晰。

? ? 無論精神上的，還是肉體上的……沒錯，那種“窒息感”，才是她希望在平日的白木那見到的東西……

? ? 甚至于身旁這個姑娘也好。

? ? “他……怎么樣了……？”

? ? “看起來很好，還讓我轉(zhuǎn)告你不用擔(dān)心他……”

? ? 既然如此，他是在……等著自己回去？大概是期待著的吧，和過去一般，即便有了身份，也不會要求自己遵循他的期望……

? ? “哦！對了……這個，是木哥他給你做的晚飯，還讓我盯著你吃完?！?/p>

? ? 非常豐盛的晚餐，而且是她相當(dāng)熟悉的套餐，連飲品都為她準(zhǔn)備好了。她記得自己夸獎過這一套，那時候她和他的關(guān)系還并沒有到達(dá)冰點(diǎn)，所以褒美之詞還能對他使用。

? ? 其實(shí)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歡著他所做的美食，畢竟這個人的廚藝年紀(jì)輕輕就冠絕天下，做出來的每一道佳肴在他那堪稱苛刻的原則之下，都是傾注了人世間的技術(shù)與心血。更何況，在帝都、在她第一個家里，是不會有人這樣等待著她的，她能見到的只有一片寂靜，即便那里當(dāng)時的確還有一個會歡迎她的人，卻也因為年齡與地位做不了更多。

? ? 這么想著，感覺眼淚就要再次落下來了……

? ? “我……真的是糟糕透頂了……”

? ? “有些人結(jié)婚為名為利，有些人結(jié)婚為愛為情……總被別人說是聰明，但我卻壓根不知道這場婚姻到底讓誰受了益……”

? ? “為了讓人幸福的事，被我硬生生變成了悲劇……”

? ? “又是一個給他的謊言……”

? ? 盡管最終沒有落淚，但她的情緒，坐在旁邊的言生看得一清二楚，那只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也不敢拍動，僅僅是用以告訴她，自己還在傾聽著那些開始漸漸變?yōu)殛愒~濫調(diào)的話語。

? ? 不過當(dāng)言生自己成為故事中的一部分時，她就沒法那么淡定了。

? ? “如果我不在，哪怕只是稍微正常一點(diǎn)，說不定你和他早就走到一起了吧？言生……”

? ? “欸？不不不……這種事又輪不到我來說……”當(dāng)事人連連搖頭，手也完全不安分地互相摩擦著，眼神更是不敢落在她身上，“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又不是不知道，無論換成千若姐你來還是我來，我覺得當(dāng)年那個狀態(tài)都是不會接受告白的，因為他就不覺得生活狀態(tài)和情感狀態(tài)會有什么改變吧？”

? ? “可是那一晚的事，的確讓他……”

? ? 話說到一半，她恍然間意識到了什么，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 ? “原來是這樣……”

? ? “果然我還是希望，自己能有一點(diǎn)是無辜的……”

? ? 這么簡單的事。

? ? 自己居然一直看向了那不可能抵達(dá)的終點(diǎn)。

? ? “果然……”

? ? “還是你更合適?！?/p>

? ? 她是真心的，但在這個場合，說出這種事，卻也無意中藏著炫耀的意味在里頭。

? ?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一切太過強(qiáng)行了。

? ? “千若姐，貫徹現(xiàn)在的你自己就夠了……現(xiàn)在的你，絕對……不會再犯以前的錯誤了，對吧？”

? ? “如果不相信木哥沒有變的話，你做的一切，那不就都沒有意義了嘛……”

? ? “所以，總得去相信他的……”

? ? 言生那表情，在她心里意味著什么呢？

? ? “要真是如此就好了。”

? ? “我也希望一切都那么天真下去就好了。”

? ? 她安安靜靜吃完了東西，把言生送回了家，自己也回了家。

? ? 家里和他離開后一樣漆黑一片，內(nèi)心一揪，卻還是要走進(jìn)去。她走到了他的房門前，抬起的手卻不敢敲響，因為門內(nèi)很安靜，什么聲音都沒有，說不定他已經(jīng)睡著了——不過她還不知道，他其實(shí)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沒有睡過哪怕一覺了，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憑什么去打擾。

? ? “晚安……師旗……”

? ?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走上陽臺，本想在睡前最后看一眼寧靜的海面，希望讓自己少些雜念，卻發(fā)現(xiàn)他也站在陽臺上。

? ? 雖然是合著雙眼，依舊轉(zhuǎn)過頭來，朝著她露出了微笑，讓她不禁覺得溫暖的微笑。

? ? “對不起……”

? ? 用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說出了三個字后，她逃回了自己的“避難所”。

? ? 而樓下的他，睜開了眼。

? ? 如果是不久后的她，看到他手上拿著什么以后，絕對不會那么干脆地離開。

? ? 因為他手上拿著的東西，名叫“Divine Trigger”。

? ? “這次，換成你們兩個了嗎……”

? ? 兩雙手，從他身后繞在了他那蒼白的頸上。他的左手疊在那兩只手上，在對照下才能看出他的膚色有多么滲人。

? ? 他能感覺到兩只手的顫抖，更能感覺到背后傳來的悲傷。

? ? “對不起……”

? ? 這兩道聲音，他無比熟悉。

? ? “應(yīng)該是我說這三個字才對。從來都不應(yīng)該是你們說?！?/p>

? ? “不過……這就是最后一次了……”

? ? “遵守約定，好嗎？”

? ? 他的那雙眼睛之中沒有悲傷，沒有喜悅，沒有恐懼，沒有憤怒。

? ? 有的，只有仿若破碎水晶般碎裂狀的花紋。

? ? 以及萬物。

? ? 無色的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