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4：千禧年前奏（18）

“對，再過幾天，你派人去屋子里把我留下的東西清理一下。文件我已經(jīng)整理好了，到時候你可以直接交上去。其他的雜物，你認為有價值的就拿走，沒價值的就丟掉……對了，還有一個表單，你替我上交一下，我在外面，暫時回不去?！?/p>

邁克爾·麥克尼爾右手拿著手機，正和電話另一頭的阿達爾貝特交談著。在他面前，一名警衛(wèi)正在檢查他們的證件，以免什么心懷鬼胎的家伙趁著北方的混亂而進入羅德西亞地區(qū)興風(fēng)作浪。尼托·馬里亞姆緊張地握住手中的方向盤，他已經(jīng)做好了魚死網(wǎng)破的打算，但麥克尼爾此前告知他盡量不要動武，他也無計可施。羅德西亞當前的狀況到了失控的邊緣，南非殖民地管理機構(gòu)的命令毫無效果，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冒失地進入羅德西亞，逃離該地的難民倒是不少。

麥克尼爾一副生意人打扮，裝出和生意伙伴談話的樣子。外人僅憑只言片語是無法斷定雙方的身份的，再說麥克尼爾已經(jīng)有了一次扮演商人的經(jīng)驗，第二次他更加得心應(yīng)手。倒是尼托·馬里亞姆這個近視的司機不一定能蒙混過關(guān)，如果他們在半路上暴露出了什么破綻，那一定是出在尼托·馬里亞姆身上。

“所羅門先生，你們?yōu)槭裁磿胍谶@個時候來到羅德西亞呢？”警衛(wèi)狐疑地看著坐在轎車后排的麥克尼爾和充當司機的尼托·馬里亞姆，“從北方失控以來，我們已經(jīng)有十幾天沒有遇到北上的公民。”

“我有自己的生意啊。”麥克尼爾裝出悲痛的模樣，“先生，人可以跑，廠子卻不能跑，那些天殺的亂民要是把我在羅德西亞的產(chǎn)業(yè)給付之一炬，我該找誰去賠償呢？”他試圖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表演變得更真實一些，但他擠不出鱷魚眼淚，只好拿手帕捂住臉，以表示自己內(nèi)心的沉痛。尼托·馬里亞姆見狀，識相地擺出仆人為主人而憂傷的表情，兩人這番表演一時間讓警衛(wèi)們信以為真，加上精心偽造的證件并非一般人所能鑒別，不久后警衛(wèi)們就決定放二人離開。

“所羅門先生，如果您想要逃跑，我們隨時歡迎您南下?！绷硪幻l(wèi)開著玩笑，“嘿，每個沒來過羅德西亞的人都會說實際情況沒那么糟糕，等他們真的到過這里之后，就會比那些傳播謠言的家伙說出更離譜的結(jié)論！愿上帝保佑您?！?/p>

尼托·馬里亞姆開著轎車離開了檢查站，他透過頭頂?shù)溺R子看著正將手帕收進西服里的麥克尼爾，小心翼翼地問道：

“所羅門是——”

“我養(yǎng)父的姓氏。他是個黑人，和你一樣。”麥克尼爾臉上的悲傷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當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少校打算為麥克尼爾提供另一個假身份時，麥克尼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所羅門作為假姓氏。詹姆斯·所羅門如果存在于這個世界，也許同樣是一名優(yōu)秀的青年軍官。然而，麥克尼爾既然無法找到父母的蹤跡，他相信詹姆斯·所羅門必然也是不存在的。這樣也好，他可以毫無顧慮地為了當前的目標而戰(zhàn)，不必擔心傷到某些預(yù)料之外的熟人。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兩個前不久還不共戴天的仇人目前正坐在同一輛轎車內(nèi)向著羅德西亞前進。如果認真地分析他們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仇敵一說也是站不住腳的。麥克尼爾和已死的豪爾赫·迪亞茲律師之間毫無關(guān)系，他只是為了得到一個受他人重視的機會才決定卷入此案；尼托·馬里亞姆自己已經(jīng)說過，麥克尼爾只是照章辦事，再說麥克尼爾替他的家人出錢治病，儼然已經(jīng)成了又一個恩人。這樣想來，麥克尼爾真心地佩服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的心志——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阿達爾貝特毅然決然地冒著被法辦的風(fēng)險放出了殺死好友的死刑犯。

他們共同的目標，是羅德西亞的步槍協(xié)會。尼托·馬里亞姆指認步槍協(xié)會是雇傭他殺害律師的主謀，而赫爾佐格總督當時因擔心引發(fā)羅德西亞的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亞人反彈而堅決要求迅速處決尼托·馬里亞姆以掩蓋真相。現(xiàn)在，總督和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亞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破裂，雙方之間沒必要手下留情。

尼托·馬里亞姆是一名熟練的老司機，他在受雇于豪爾赫·迪亞茲以前，曾經(jīng)在南非地區(qū)開貨車，往來于各個殖民地之間，對路況十分熟悉。雖說近視幾乎摧毀了他的職業(yè)生涯，他終究幸運地得到了愿意收留他的律師，而他至今為自己的短視感到懊悔。

“步槍協(xié)會在明天去北方視察他們開辦的化工廠?！丙溈四釥柨吹角胺匠霈F(xiàn)了紅燈，于是安心地和尼托·馬里亞姆談話，“那家化工廠其實是他們秘密制造武器彈藥的地方，我們先尋找犯罪證據(jù)，然后再給你報仇的機會?！?/p>

黑人司機沉默了片刻，答非所問地回應(yīng)道：

“我的眼睛幾乎看不清東西了，看來我成了拖后腿的角色?！?/p>

“看來短視同時出現(xiàn)在物理和精神層面?！丙溈四釥栒Z帶譏諷，“這里沒別人，你大可以說實話：如果步槍協(xié)會真的給了你一萬歐元，而不是只有假幣，你還會像現(xiàn)在一樣如此痛恨他們嗎？”

紅燈突然變成了綠燈，尼托·馬里亞姆猛地一踩油門，車子飛也似地向前狂奔，麥克尼爾因著慣性而摔在了座椅上，沒聽到對方的回答。他并不指望黑人司機明確地給出答案，人性是經(jīng)不起考驗的，人的內(nèi)心有世上最耀眼的光明和最丑惡的黑暗。

麥克尼爾相信尼托·馬里亞姆是認錢的，他的貧困造就了他當前的價值取向。豪爾赫·迪亞茲是他的恩人，那僅僅因為這個律師給了他一份能夠維持生活的工作。如果有人出更高的價格，尼托·馬里亞姆就會毫不猶豫地出賣豪爾赫·迪亞茲甚至是親手殺害他的恩人。但是，當他知道那些家伙給了他假幣以后，他等同做了一份賠本買賣，顆粒無收。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正是看穿了尼托·馬里亞姆的心思，才會放心大膽地將他釋放并拿來充當消滅潛在敵人的工具。倘若尼托·馬里亞姆稍有原則和底線，他必然會在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就停止，而不是一路墮落至此。

兩人直到傍晚才來到馬紹納蘭，他們匆忙地尋找了一家旅館，打算第二天再趕路。

如果有人看到了赫爾佐格總督交給麥克尼爾的信件，就會意識到赫爾佐格父子在北方問題的處理上達成了驚人的一致意見。只是，老奸巨猾的赫爾佐格總督希望麥克尼爾找到這些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亞人實施武裝叛亂的決定性證據(jù)，而阿達爾貝特打算直截了當?shù)貧⑺缹Ψ降念^目以使整個組織陷入混亂。赫爾佐格少校為他們提供了工廠附近建筑的詳細布局，以便尼托·馬里亞姆尋找合適的暗殺位置。但是，自從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亞人控制北方以來，土著人越來越受到歧視和排擠，黑人是不可能混進現(xiàn)場的，加上尼托·馬里亞姆的視力十分糟糕，阿達爾貝特最終無奈地決定讓麥克尼爾協(xié)助實施此次暗殺。

“這化工廠也算是歷史悠久了?！丙溈四釥栐诼灭^內(nèi)反復(fù)審視著圖紙，“在各種傳統(tǒng)工業(yè)都在萎縮的當下，它的盈利還是十分可觀嘛?！?/p>

“十年前我去過一次，聽說當?shù)氐墓駥λ苁欠锤??！蹦嵬小ゑR里亞姆舉著放大鏡，借助屋頂?shù)臒艄獠拍苊銖娍辞鍢俗⒌淖謽印?/p>

“反感？”

“對，聽說當時周邊城鎮(zhèn)的民眾公投反對在此建立化工廠，但那一屆的南非總督無視了這些訴求。”司機嘆了口氣，“他們太不守規(guī)矩了?！?/p>

“規(guī)矩如果沒人違反，就不叫規(guī)矩了?！?/p>

麥克尼爾經(jīng)過仔細思考后，最終決定依照阿達爾貝特事先的安排設(shè)下兩個陷阱。如今羅德西亞已經(jīng)成為無法無天的灰色地帶，這也意味著即便是大權(quán)在握的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亞人都沒有辦法恢復(fù)正常治安——他們自己一手挑起了動亂，是萬萬不會在訴求得到滿足以前就親自動手將其鎮(zhèn)壓的。尼托·馬里亞姆將化裝成工廠內(nèi)的工人，將櫻石炸彈放在這些達官顯貴的必經(jīng)之路上。邁克爾·麥克尼爾則在外圍進行埋伏，若炸彈失效或被察覺，就由他來將目標消滅。

“他們肯定會進行檢查?！蹦嵬小ゑR里亞姆有些膽怯。

“不會?！丙溈四釥栟D(zhuǎn)著手中的圓珠筆，“這些人以舞刀弄槍為榮，每個人身上都攜帶槍支和炸彈、燃燒彈，你說他們該怎么判斷哪些槍和炸彈是自己人的、哪些是敵人的？”說到這里，麥克尼爾停頓了一下，用圓珠筆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標注出了對方可能的行動路線，“迄今為止，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亞人內(nèi)部尚未發(fā)生任何因攜帶武器而引發(fā)的意外，他們想必對此已經(jīng)放松警惕了?！?/p>

“但愿如此?！?/p>

第二天一大早，麥克尼爾就催促尼托·馬里亞姆動身，兩人迅速驅(qū)車趕往化工廠附近。半路上，他們聽到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化工廠似乎發(fā)生了某些事故，目前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封鎖，相關(guān)人員正準備進行調(diào)查。聽到這一消息后，兩人面面相覷，他們這下無法預(yù)測對手的動向了。

尼托·馬里亞姆建議返回，他只在乎能不能消滅那些黑心商人。然而，麥克尼爾堅持繼續(xù)按原計劃前往化工廠進行埋伏，他的理由是即便化工廠目前出現(xiàn)意外，步槍協(xié)會的大員也不一定會取消原定的視察計劃。假如能借著這個機會將敵人一網(wǎng)打盡，外界只會認為步槍協(xié)會的頭目很不幸地死于生產(chǎn)事故，沒人會猜測到在化工廠發(fā)生了暗殺。

“這是個好機會?！丙溈四釥栔貜?fù)強調(diào)這一點，“熱心的商人為了挽回產(chǎn)業(yè)的損失而親臨現(xiàn)場指導(dǎo)，不幸死于意外……我喜歡這個故事?！?/p>

果然不出麥克尼爾所料，盡管他們在幾千米之外就遭到了攔截，但當麥克尼爾出示另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假證件后，警察們唯唯諾諾地放行了。靠著這些假證件穿過了封鎖線后，麥克尼爾讓尼托·馬里亞姆把車開到工廠外圍的倉庫里，兩人分頭行動。工廠中并沒有預(yù)料中那么多的警衛(wèi)，只有零星幾個保安惶恐不安地四處巡邏。他們可不想在這里當替死鬼。

邁克爾·麥克尼爾選好了一棟建筑，乘著運送貨物的電梯來到了頂樓。他從背包中抬出了狙擊步槍，謹慎地掃視著周邊的建筑，在確定并無敵人的狙擊手后，放心大膽地開始架設(shè)槍械。當然，他對狙擊的精通程度就和他對坦克的熟悉程度一樣，只能算是平均水平。但是，尼托·馬里亞姆是個近視眼，指望那個黑人司機當狙擊手是不現(xiàn)實的。

耳機中傳來了尼托·馬里亞姆的聲音。

“他們好像過來了?！?/p>

麥克尼爾躲在窗子后方，通過一個類似潛望鏡的裝置觀察著大門方向。幾名衣冠楚楚的紳士正火急火燎地向著廠區(qū)內(nèi)部跑來，一旁的警衛(wèi)正和他們焦急地談話。麥克尼爾猜想這些人并不在乎公民的死活，不然他們應(yīng)該立刻通知附近的民眾撤離，而不是還在這里計算著自己的損失。

忽然，麥克尼爾在步槍協(xié)會的大員們當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和兩人上次見面時相比，那人的面龐上多了一道明顯的疤痕，讓人望而生畏。

“該死，是達爾頓?！丙溈四釥柫R了一句，“活見鬼的布里塔尼亞人?！?/p>

“……達爾頓是誰？”另一頭的尼托·馬里亞姆迷惑地問道。

“敵人?！丙溈四釥栄院喴赓W地回答道，“做好準備……想要完成任務(wù)，看來沒那么順利了?！?/p>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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