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olan Devi普蘭·黛維如果還活著，也許今年的印度大選上，能夠看到她在議會有一番作為。但世上沒有如果，17年前的一個盛夏午后，九聲槍響，奪走了她的生命，死時，普蘭還差半個月滿38歲。

普蘭的死訊傳遍印度，引起了廣泛的討論。有的人說她罪有應得，早該去死。另一些人抹著眼淚，為她舉行悼念儀式，回顧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談不上漂亮的女人的一生。

可普蘭·黛維是誰？為何會讓無數(shù)印度人落淚的同時，又爆發(fā)了大量的聲討？這個有著Bandit Queen土匪女王稱號的女人，到底有著什么樣的故事？

出身卑微的烈女

印度的種姓制度，已經(jīng)在這片土地上存在了千年的歷史，又因為英國殖民者出于統(tǒng)治的需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化。

1963年，普蘭剛好出身印度種姓制度中最低姓之一的馬拉Mallah。她在印度北方邦的賈老恩縣長大，是父母生育四個孩子里的老幺，沒有夭折的兩個女兒之一。

低種姓、窮困、女孩的身份，一出生，普蘭就陷入了整個社會為她“量身打造”的泥潭中。

她的父親因為沒有兒子被大伯和侄子欺負，將普蘭一家視為家族里的蟲蟻，肆意碾壓。11歲那年，祖父母去世，普蘭的大伯和堂哥成了家族首領，很快侵占了屬于普蘭一家的田地，并計劃馬上砍掉農(nóng)田里的一棵巨大的苦楝（liàn）樹。

可打好算盤的大伯和堂哥不知道，11歲的普蘭竟然越過軟弱的父母，公開帶著姐姐和他們作對。

她在家族聚集時公開大罵堂哥不要臉，沖上前就對哥哥一陣拳打腳踢、污言穢語，讓對方顏面無存。眼看著大樹馬上被砍，她又糾集村里的姑娘們還有姐姐和自己一起靜坐，誓死不挪窩，一定要保護大樹。

撒潑搞事，11歲的普蘭用她唯一知道的反抗方式，為家里爭取利益。被逼急的堂哥帶著一群男人跑到現(xiàn)場，混亂中，普蘭被一記磚頭砸頭，倒在血泊中。

田地，沒了。醒來的普蘭無比憤怒，可很快，她迎來了新一輪的爭斗。

為了支開這個“不聽話”的妹妹，堂哥做主，在隔壁村落找了個年紀大她快三輪，愿意出一輛自行車和一頭牛娶媳婦的老男人。他讓普蘭的父親出面，很快將這個“大麻煩”賣掉了。

11歲的普蘭成了童婚新娘，倉促嫁為人婦。邊遠的村落，下賤的女性身份，普蘭遭遇了丈夫瘋狂的毆打。

一個敢在眾人面前反抗家族頭領的烈女，怎么會忍受這樣的虐待？普蘭逃跑了無數(shù)次，卻又無數(shù)次被暴戾的丈夫捉回家。可他最后還是在性情剛烈的老婆身前敗下陣來，將普蘭送回了娘家。

信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樣傳統(tǒng)的普蘭家族，眼看著這桶滾燙的熱水被送回來，立刻成了村民們的笑柄。是怎樣差勁又不守規(guī)矩的女人，會被丈夫拋棄呢？

可北方邦的小小烈女，仍然沒被打服。她一怒之下將堂哥告上法庭，說他侵占田地，要為爸爸討個公道。沒曾想到，堂哥和法庭人員私下通了氣，反告普蘭偷了自己的財物，將她送進了拘留所。

在拘留所的三天里，普蘭再次遭遇了嚴重的毆打和騷擾。警方甚至讓她簽了一份永不搞事的承諾書，才把她放走。

七十年代末，邊遠的印度小村落，烈女的故事仍然還沒結(jié)束。為了保全家族名聲，普蘭家送了一大堆禮物給她的丈夫，希望他能原諒女兒的行為，讓她回去，因為女兒已經(jīng)16歲，可以同房，不會反抗了。

于是，普蘭再次被送了回去。這一次，她“理所當然”被強奸，但反抗仍然未能停止，丈夫一家最終歸還了禮物，將普蘭逐出了家里。16歲，二度被“退婚”，非處女，普蘭被村里人永遠地釘在了恥辱柱上。

普蘭在出版的自傳里說，自己的故事，只是和一樣出身邊遠地區(qū)低種姓女性的縮影，她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是最后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女人。

但接下來的故事發(fā)展，卻讓普蘭成了不可磨滅的爭議傳奇。被退婚的不潔花季少女，在16歲那年，迎來了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

唯一快樂的時光

普蘭生活的村落附近，有一個低種姓村民組成的幫派。這些低種姓的村民燒火車、搶物資，專門偷盜高種姓的居民住宅，也干著殺人綁架的勾當。

幫派行駛到村子時，綁架了回家路上的普蘭。她被活活囚禁性侵了三天，卻沒想到，頭領的副手，和自己同樣出身馬拉種性的Vikram Mallah，一槍崩死了頭領，救下了她。

命運般血腥的相遇，讓被拋棄已久的普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殺死頭領后，Vikram成了老大，兩人開始了一段亡命天涯的旅程。

第一場復仇，普蘭找到了丈夫。

她在老大的幫助下，捅了丈夫數(shù)刀，又把他拖出家門示眾，并留下了一張紙條，警告村子里的老男人們，不準再娶小女孩為妻。普蘭的丈夫沒死成，但因為懼怕幫派報復，他再也不敢出門，村民們也不敢再和他說話。

那個被嫌棄的賤民烈女，成了幫派大佬的女人。普蘭學會了用步槍，跟著幫派在北方邦的大小城市打造搶燒，專門綁架那些高種姓的人物。分完贖金后，又將多的錢分給沿途的低種姓姑娘和孩子。

她在很久以后的采訪里對記者說，這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第一次感覺到被愛，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夠暫時逃離憤怒。

可土匪生涯，只存在片刻的寧靜。幫派的平衡，在兩個曾經(jīng)加入的高種姓成員處于歸來后，陷入了危機。

“我記得聽到了巨大的槍聲，Vikram立刻坐了起來，我伸手拿槍但槍不見了，然后他倒在了我旁邊?！?/strong>

原來，這兩位成員是前任老大的跟隨者，他們出獄后立刻復仇，將低種姓的老大殺死，并拿下了他的女人。普蘭的地位迅速崩塌，連續(xù)十幾天，她被囚禁在幫派聚集地的小黑屋里，遭到了非人的折磨。最嚴重時，甚至被脫光衣服游街示眾。

因為是女人，因為是賤民，普蘭一生唯一快樂的時光，戛然而止。她拼了命的掙脫枷鎖，開始了第二次逃亡。

土匪女王復仇記

普蘭得到了幫派里其他低種姓成員的幫助，被囚禁三周后，逃走了。幫助她逃亡的，是一位同樣低種姓的成員Man Singh Mallah。

兩個被壓迫已久的低種姓賤民，決心奪回聲勢，兩人成了戀人的同時，也開始組建了屬于自己的，全部都由低種姓成員組織的幫派。

但前任恩人和愛人被殺的恩怨，普蘭不能釋懷。復仇，是她最想干的事情。

1981年2月14日，普蘭帶領幫派成員們，穿成警察的衣服，潛入了愛人被殺的Behmai村子里。她腰間憋著槍，對著參加正在參加婚禮的無數(shù)村名說：“把那兩個雜種交出來，如果你們不叫人，我就拿槍打你們的屁眼兒，把它們撕得粉碎。我是普蘭·黛維！”

但沒人敢去找?guī)团傻睦洗?，盛怒之下，普蘭犯下了土匪生涯里最血腥的一次罪案。她在現(xiàn)場抓了22個男人，其中有些是她記憶中參與過之前幫派的成員。普蘭讓自己帶的人將他們綁到了河岸邊，并命令他們跪下，接著，22聲槍響，男人們紛紛倒地。

這場公開的屠殺震驚了印度。北方邦的長官簽下逮捕令，布下天羅地網(wǎng)，要將普蘭收監(jiān)。但從劫富濟貧，在窮苦群眾間聲勢浩大的普蘭，得到了無數(shù)人的支持，人們?yōu)樗蛶团商峁┒悴氐攸c，幫助她逃脫警察的圍捕。

隱世兩年后，復仇的北方邦姑娘，帶著12個隨從自首。但實際上，土匪女王自首前，是當時的印度總理，有著“印度鐵娘子”稱號的英迪拉·甘地向她伸出了談判的雙手。

普蘭的自首，是有條件的。因為害怕報復，她拒絕在自己恨之入骨的北方邦自首，只愿意在中央邦被捕。如果要公開自首，也只會在印度國父圣雄甘地和印度教女神難近母的照片間舉起雙手。

她要求總理必須遵守自己的四個承諾：不盼她和成員們死刑；其他成員的刑罰不超過8年；分一畝田地給她；她的家人必須在警察的護送下看著她公開自首。

英迪拉遵守承諾，滿足了她的要求。1983年2月，普蘭公開露面，在8000多名支持者的注視下，自首了。

一個賤民的死亡

普蘭被判11年監(jiān)禁，并在獄中和作家Mala Sen成了朋友，對方幫她寫了自傳。1994年，普蘭出獄，北方邦政府撤銷了對她所有的指控。

出獄一年后，仍然有聲勢的普蘭開始在政治層面上為女性發(fā)聲。她參加了許多政策會議，參加了政治選舉，成了社會民主黨的成員。

低種姓的不潔女人，當過土匪殺過人的普蘭，最終在1999年的選舉里成為了北方邦密札浦市的議員，過上了相對平靜的生活。

但過往的血腥和仇恨仍然如影隨形。2001年7月26日，普蘭在新德里的家門口被槍擊身亡，頭部、胸前、右手臂身中9槍。人們很快明白，這是一場為了20年前，普蘭主導的22個高種姓男人被屠殺事件的報復行動。

北方邦出身的低種姓女人，最終還是在一輪又一輪的血腥復仇中，走回了最開始的起點，成為了無數(shù)仇恨和不公的閉環(huán)中，最后的結(jié)點。低種姓賤民和高種姓貴民間的爭斗，女性和男性的區(qū)別對待，長久刺痛著印度社會，普蘭的出現(xiàn)，像一座燒著血淚的燈塔，掀開了不公世界的一個小小角落。

低種姓的民眾愛戴她，少女們視她為偶像，將她神化。高種姓的民眾憎恨懼怕她和她所代表的階層，生怕這樣的人物再多出現(xiàn)一個，威脅到自己種姓的安全和生存。

那么，當一切歸零，普蘭所生活的世界有任何改變嗎？也許有，也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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