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好的，有事叫我們服務(wù)員?！本戆l(fā)小姐退后了。

? ? 哦，原來是服務(wù)員，她的服飾和小胖一樣。

? ? 我走出大堂，回頭，下巴朝天再次打量眼前這座龐大的建筑，它帶著繁華都市的嫵媚與妖嬈，越過周邊一切樓閣，傲慢地挺立在建設(shè)路邊，頂上“盛都國際商務(wù)大廈”的霓虹紅黃交替地閃爍，向人們展示：這是一幛豪華的商務(wù)大廈，這里不是工廠，它沒有二十四小時不停轉(zhuǎn)動的器械馬達，沒有永不止歇的流水線，它的一切像是從清水里撈出來一樣，新鮮、刺激、絢麗、魔性......

? ? 向華從飯?zhí)么騺淼耐聿头旁谛∨执差^的木桌上，紙上的留言熱情、溫婉，帶著異鄉(xiāng)流浪人所持有的體貼與憐憫，牽動一個同樣命運的人敏感而洞悉的心，使她卸掉了一切負累，以抽身于茫然的境遇審視這個房間的布局，這里左右各三個上下床位一字排開，各自吊掛著主人衷情的簾布，有的關(guān)閉，有的敞開，看上去像一個個屋子，實際上卻是居住在這里的每個人大同小異的世界，不僅裝載她們的身體，更容納她們?nèi)杖找挂沟纳钆c夢想。

? ? ? ? ? ? ? ? ? ? ? ? ? ? ? ? ? ? ? ??四

漆黑的夜，除了燈絲滋滋的響動，便是晚餐被享用的聲響。

? ? 生活有時候給人無情的打臉，偶爾也會柔情滿懷地接濟一下孤苦的孩子。同樣，它教會一個歷過兩重夾擊磨礪的人在回歸之后，該如何決心做個老實的孩子。

? ? 我在后勤處領(lǐng)到302房一個床位，原本是一個下床的位置，搬進去的時候，它卻被人占用了。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讓我決意不去爭論，我把目光投向另一側(cè)空著的上床位。高是高了點，倒也是個容身之所，收拾一下，它就是我的整個世界了。

? ??四點半去大堂的時候，咨客臺立著一個身著白色長裙亭亭玉立的大眼睛女孩兒，她臉色銀白，膚質(zhì)細嫩，是我永遠不敢奢求的美。我剛站過去，董娜娜就從電梯出來叫住了我。

? ? 董娜娜一如既往地開口就笑，她帶了兩件白裙給我，和大眼睛女孩兒的一模一樣，還多了一件冬季的白兔毛制作而成的柔軟披肩，叫我在旁邊的更衣間里換上。我把自己的衣物和披肩塞進儲物閣出來以后，董娜娜又從咨客臺里拿出一沓卡牌，招呼著大眼睛女孩兒如何帶我，并教我熟悉身處的環(huán)境。

? ? 和董娜娜最大的不同在于，大眼睛女孩兒總是板著臉和我說話，如若反問一句，她總是眼皮向下撇著嘴說“人家說話你要仔細聽嘛——”拖得很長的尾音里帶著無可奈何的倦煩，多少顯示了我的愚笨，我于是學(xué)會沉默，盡量不與她產(chǎn)生交流，聽并連連點頭示好，連想象一下她笑起來該有多美的想法也不再有了。

? ? 三天試工期過后，我對這幢大廈里的所有入口、出口、部門業(yè)務(wù)已基本熟悉，但宿舍里的人卻怎么也熟悉不起來，她們總是操著痞子一樣的口頭兒，任何交流都帶有幾分不屑，議論別人的是是非非，不時地惹生事端。我總是把窗簾拉起來，圍成一個四方的私密空間，只留出天花來，在床頭整齊的書籍堆里隨便抽出一本，鉆進去和里面的人對話，只有那里可以讓人安靜。可，不是被毛毛一句“誰拿我鏡子了？”給驚嚇一跳，就是被瑩瑩一陣警告“你們這些二五八都給我聽著，哪個再叫老子人妖，小心你們的圓球！”給叨擾了。這時候，大眼睛女孩兒不樂意了，她忽閃著一雙大眼，疑問地對著瑩瑩大罵“你把話說清楚，誰是二五八！說話的時候注意點，別把所有人捎帶上！”她們似乎對生活充滿了敵意，只有像機關(guān)槍一樣對身邊的人掃射才能夠獲得平衡。

? ? 也有稍微柔和的時候，比如她們議論哪個客人摸了哪個會員的屁股遭了白眼，哪個女服務(wù)員又和哪個部門的經(jīng)理搞上了曖昧；他們也常對歌舞隊成員的風(fēng)花雪月品頭論足，一個說領(lǐng)隊的老梗喜歡大胸的向櫻，一個說看利萍的臉蛋和她用平湖秋月的眼睛和老梗對視就知道他們之間有事兒，另一個說你們知道個鱉屁，老梗喜歡的是長腿的喜妹，但她們往往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仿佛談?wù)摰氖亲约?，又仿佛老梗是她們的親人，一直吵到臉紅脖子粗、不歡而散。

? ? 我從不參與她們的爭論，像只蝸牛似的靜靜地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以為這樣便相安無事，但是有一天，連這種安寧也不能有了。

? ? ? ? ? ? ? ? ? ? ? ? ? ? ? ? ? ? ??五

在一次毛毛大罵誰穿錯她工服的時候，個頭高大、身體魁梧的黃毛長發(fā)女子跳了起來，她人脾氣不好，住在我的下鋪，我每次上床都要小心翼翼避開她。大家也都不敢惹她。當(dāng)她聽到毛毛的破罵，從床上躍起的響動掙脫了我手里的書本，它啪的一聲掉了下去，貼地的幾張陷在泥水里。黃毛起身一腳踏過去，沖著毛毛伸著手指嚷道“你再喳呼試試！老子剛才只是順手翻了一下！”毛毛賠了笑臉“喏喏喏，我只問問，發(fā)那么大火干嘛”。黃毛消了氣，轉(zhuǎn)身回來的時候又踩在書頁上，低頭便吼“這誰的破書！”緊接著，她一彎腰，書就飛到了窗外。

? ? “書是我的！你干嘛扔出去？”

? ? “你的書怎么跑到了我的腳下！”

? ? 她憤懣的問話，就像居住在河流上游的狼質(zhì)問在下游喝水的小羊弄臟它的水一樣包藏禍心，我不能繼續(xù)和她理論，她的處事作風(fēng)我見識過。論身高我不是她的對手，論強悍我不及她的十分之一——我的體內(nèi)似乎從未有過強悍的特質(zhì)，因為每當(dāng)這樣的時候，父母的訓(xùn)誡就會在耳畔響起——出門在外，凡事忍讓。

? ? “好，你厲害，我的書錯了！”

? ? “書有什么錯，要錯也是你錯！”

? ? “行，你對，我錯了。行了吧。”

? ? 我以認慫的姿態(tài)想盡快終止這場舌戰(zhàn)，但火焰已經(jīng)點著，仿佛熄滅只是我一廂情愿的事。黃毛早已爬上我的床頭，一伸手把角落的書籍哈拉落地，它們頓時被撕得粉碎，尸陳滿地的紙張、不絕于耳的辱罵伴隨著黃毛的趾高氣昂一并展現(xiàn)在我眼前。霎時，我心里像住進了一百頭發(fā)威的老虎，無法抑制的憤怒排山倒海而來，我伸出和對方相同的手指來，奮力懟了過去。

? ? 正如預(yù)料的那樣，我還沒有碰到對方就已經(jīng)被打翻在地。

? ? 黃毛騎在我身上拳腳相加，并一直辱罵不停：“你會幾句英語了不起?。√焯扉_會部長表揚心里很爽是不是？我早看你不順眼了，來這里工作的人誰像你一樣，悶鱉一個，還看書？！我讓你看！看！看......”

? ? 她憤怒不息，我反抗不止。

? ? 我們撕打著，各自堅守陣地，誰也不肯退讓。我不退讓，是因為我一慣退讓，也因為我發(fā)現(xiàn)忍耐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心里又有個聲音反復(fù)對我說：受了那么多窩囊氣，活了那么多窩囊日子，一定得硬氣一回！我被壓在地，用上不勁兒，只好抓住對方的頭發(fā)使出全身的氣力往地上扯，想要一個翻身的機會，始終沒有翻過來，對方?jīng)]有眼睛，一雙大手揮在空中又掄空落地，趁我松懈，一只拳頭打在我的左臉，她的頭掙脫出去，一把黃發(fā)落在我攥緊的手心。

? ? 黃毛得以脫身，拳頭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 ? 很疼，但我不哭。因為哭代表弱者的眼淚，在這里只有強者可以生存，沒有人會可憐你。

? ? “住手！別打了！”一個急促的命令讓宿舍靜了下來。

? ? 黃毛起身，我從地上爬起。

? ? 一張熟悉的臉龐晃在眼前，讓人有些看不真切，我搖擺幾下腦袋，緩過神，才發(fā)現(xiàn)是董娜娜，一霎那間，心里既感激她的出現(xiàn)，又羞愧于自己的一副不堪模樣。在她賦予我深切關(guān)懷，將更多指責(zé)給了黃毛之后，小胖擠出圍觀的人群站到我身邊來拉住了我的手問“沒事吧？”她總是在我落魄難堪的時候，給我安慰、勇氣和信心。一句問候，促使我激動的情愫于胸中升騰頂至腦門，兩行熱淚決堤，一股咸澀的鮮紅的液體也順著左邊的嘴角流淌下來......

? ? 董娜娜的呵斥平息了這場斗爭。

? ? 在不類的人群中工作，小胖為我擔(dān)憂，她勸我向上反映，就連董娜娜也鼓勵我與黃毛抗?fàn)帲齻兊睦碛蓭缀跻粯樱浩廴颂?！我這才知道，董娜娜只有招聘的權(quán)利，她不能直接處置黃毛，我們的命運都掌握在一個叫葉經(jīng)理的人手中。但是黃毛最終沒有受到懲罰，上面連警告都不曾給她。我的反映如石沉大海，這里的領(lǐng)導(dǎo)各自忙活，誰也不會在意一個弱小的人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

? ? 自那以后，毛毛似乎和我的距離近了點。它緣于一次對方主動開口叫我“死子葉”，我回了一句“屁毛毛”，然后才開始我們之間愉快的對話。毛毛的笑逐顏開讓我領(lǐng)悟到鋼鐵一般的真理：別人怎么對待你，你就怎樣對待她，這才是對等的。

? ? 同樣，我不想對黃毛的事再作忍讓，也不愿意再和她呆在一個屋檐下，更何況是上下床關(guān)系。

? ? ? ? ? ? ? ? ? ? ? ? ? ? ? ? ? ???六

一個秋雨紛飛的下午，我穿戴整齊，準時出現(xiàn)在崗位上。

? ? 董娜娜遠遠向我走來，她帶著一臉倦意，不再有笑，仿佛整日不曾休息。

? ? “你怎么啦？”看到她一反常態(tài)，我問。

? ? “不用再找葉經(jīng)理了，你們的恩怨上天幫你了啦。”董娜娜說。

? ? “什么，什么情況？”我詫異。

? ? “黃毛走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