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蛻變新生」。

生活中的挫折苦難會打倒很多人，但那些堅持下來的人們，歷經(jīng)磨煉后，會找到新的人生大門?？苹霉适吕锏目嚯y，更加離奇和艱辛，那么回報會更加甘甜嗎？

在今天這篇小說中，傳說在宇宙的盡頭有一家酒吧，那里是平行世界的交匯之地。如果另一個世界的你提出要交換人生，你會同意嗎？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凌飛羽 | 科幻作者，現(xiàn)居上海。經(jīng)常受書籍和電影啟發(fā)，創(chuàng)作出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作品。希望能寫出科幻特有的浪漫。

迷途的盡頭

全文約10700字，預計閱讀時間21分鐘“

“快了……快了……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回到那里了……”

喃喃的絮語在漆黑的飛船中飄蕩，寂寥的空氣彌漫在四處，魏明的臉籠罩在主控電腦微弱的光芒之中，仿佛沒有生命的雕塑，只有當屏幕的閃爍投射在他那半睜的眼中時，才帶來了一絲生命的流轉(zhuǎn)。他的聲音伴隨著機器微弱的嗡鳴，給這個空間帶來了一絲生氣，飛船仍未停轉(zhuǎn)，此處也并非一座死寂的墓地。

這里是星域盡頭的空曠世界，遠離所有航線，隱藏著無數(shù)未知的危險。若非身后追兵不斷，他也不會冒著風險逃往這里。在此航行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魏明經(jīng)歷了萬般艱險，才勉強控制飛船脫離了一片隕石帶，但飛船已是千瘡百孔，前方依然險象環(huán)生，看不到任何生機。

但是，他卻沒有絕望，因為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里，三年前的那次奇遇讓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種可能，但也正是那一次，徹底毀掉了他的人生。所以嚴格來說，他選擇這條路線并不全是偶然。

再走遠一點，只要再深入一些，就能看到那個地方，就像上次那樣。他的呼吸變得凝重，卻仍在不斷激勵著自己，仿佛瀕死之人求生的本能。

然后，他就有機會找回屬于自己的人生。

魏明的眼中又出現(xiàn)了幻覺，一個女人的身影在幽光中顯現(xiàn)，朦朧綽約的身姿讓他的記憶回到了久遠之前。他知道，這是自己多年前去世的妻子，還保留著記憶里的模樣。他有些茫然，卻又有些欣喜，若非幻覺，自己恐怕永遠也無法再見到她，也不會再次感受到妻子安撫他時的溫暖。

但魏明知道這終究是虛假的，每次妻子的形象都無法久留，總是在他伸出手去撫摸時化為虛無。果然，當他探起身來，那身影便向一旁移開了，與以往不同，這次她的身后不再是無盡的黑夜，而是一片璀璨溫暖的光芒。舷窗之外，無盡的虛空之中，突然出現(xiàn)了招牌的燈光，那獨特的標志燈漸次亮起，一盞，兩盞，三盞，然后在黑暗的背景下，呈現(xiàn)出了一家酒吧整體的輪廓。

魏明頓時全身一激靈，他的身體像被電流通過一般跳了起來。這不再是幻覺，這是真的，因為他所期望的目的地，正是一座奇跡般的星際酒吧。

魏明睜大了他的眼睛，全神貫注在眼前的畫面上，酒吧沒有消失，那塊巨大的發(fā)光招牌明確無誤，和上一次看到時毫無二致。

沒錯，絕對錯不了，這里就是他要尋找的地方。沒有恒星，沒有光芒，所在之處正是無人踏足的虛空星域，一個只有迷途者的飛船才有機會到達的地方。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地方，卻門庭若市，無數(shù)的飛船停泊在外圍，構(gòu)成了一幅奇跡般的景象。魏明的眼睛睜得很大，在經(jīng)歷了九死一生之后，他終于回到了這里，仿佛某種命運的注定。

酒吧外的引航燈不斷閃爍，指引著旅客們停在各自的泊位上。

魏明的雙手按在舷窗上，止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他立刻從黑暗中掙脫出來，打開了飛船剩下所有的燈，將空氣調(diào)節(jié)裝置開到最大功率。深吸一口氣后，他的精神漸漸恢復了過來，現(xiàn)在不需要再節(jié)約能量了，他必須盡快讓自己清醒起來，然后讓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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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名副其實的酒吧，雖然它的外表看上去沒有那么別致，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太空城配上略顯浮夸的招牌，但是身處這個位置，即使發(fā)出再小的光也會讓人覺得如恒星般閃耀。

這家酒吧開了多久，沒人能說清楚，也沒有人知道是誰創(chuàng)造了它，只有當人們在航道中迷失方向，誤入虛空星域之后，才有可能見到這座藏在深空中的太空城。

然而這家酒吧并不冷清，太空城分割為上百個空間，每間都別具特色，能同時接待數(shù)以萬計的客人，而且不多不少，正好在它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也從來沒有過客源稀少的時候。至于其中的秘訣，就像它的創(chuàng)造者一樣，是一個謎團。

魏明在人形主題區(qū)的角落里找了個位子坐下，他的呼吸已經(jīng)平復過來，開始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這里和上次來時沒有太大區(qū)別，同樣有著各種奇特怪異的顧客，一個個風塵仆仆，疲憊不堪，但因為是人形主題區(qū)，所以并沒有出現(xiàn)超出心理承受范圍的外星體征。不過有些顧客發(fā)出的聲音實在是尖利刺耳，讓魏明一陣心煩意亂。

在深空的黑暗中呆了太久，魏明幾乎已經(jīng)習慣了那種恍惚而孤獨的狀態(tài)，他一時覺得還不如留在飛船上。那里不但安靜，還能見到妻子的幻象，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不理智的念頭，逼迫自己適應新的環(huán)境。看著眼前那些奇異的外星顧客，重重疊影在吧臺前游蕩，影子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而那些似人非人的形體中間，漸漸顯露出一個人形，站在陰影里，露出神秘的微笑。

魏明想起來了，那是這里的酒保，長得和地球人一模一樣。魏明一直不確定他究竟真的是自己的同胞，還是刻意偽裝成人類的其它生物。但這不重要，因為他絕對是一個稱職的酒保，就像一臺隱藏在吧臺陰影里的機器，能夠精確而快速地調(diào)制出客人們想要的飲品，味道恰到好處，足以滿足來自不同世界客人的古怪需求。

而正是這位酒保先生，在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那時的魏明，還只是一名迷路的普通船員，第一次來到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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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先生，不點一杯飲料嗎？”當時酒?？粗好鞯哪?，用一口流利的標準地球語對他說道。

魏明還沒有從初次見到星際酒吧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一路東張西望，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吧臺前。

“哦，我只要一杯水就可以了?！?/p>

酒保看著眼前的男子，看不透對方是否在開玩笑，對視數(shù)秒，漸漸露出了戲謔的神情。

“你可知道，自己點的是這里最貴的飲料?！?/p>

“是嘛，那我可是無意間充當了一回土豪了?！蔽好餍α似饋?，臉上有些尷尬，雖然他初來乍到，卻也不是懵懂之人，宇宙間的奇特傳聞還是略知一二的，于是他立刻說道，“還是給我來杯稍微便宜些的飲料吧。”

酒保露出了微笑，給他調(diào)制了一杯綠色冒泡的粘稠飲品，然后一臉壞笑地看著對方喝下去。

魏明才喝了一小口就露出了復雜變幻的表情，但是他掩飾得很好，沒有失去風度，不過幾秒后，表情漸漸轉(zhuǎn)變成了某種欣賞和喜悅。

“味道出人意料的好。”魏明說，“甚至有一種家鄉(xiāng)白酒的感覺。”

酒保說道：“你的表現(xiàn)不錯，我第一次來這里時也尷尬地點了一杯水，那時的酒保可是個機器人，他推薦我喝了一杯機油，當時我可沒你這么淡定?！?/p>

“是嘛，我很受鼓舞。”魏明說，“那么我該怎么為這杯飲料買單呢？不知通用貨幣在這里能否使用？”

“這您不用擔心，事實上這杯已經(jīng)有人請了，您看那邊?！?/p>

魏明正覺詫異，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會有人請客，但當他看到那人的臉時，整個人都震驚了。

因為那正是他自己的臉，坐在一旁角落里向他微笑的，是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

那人向他招手，魏明困惑地走了過去，還沒有坐下，對方已經(jīng)自我介紹了起來。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我們長得如此相像，那是因為，我是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你?！?/p>

魏明雖然震驚，但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因為之前已經(jīng)有了在無人深空見到酒吧的經(jīng)歷，那么出現(xiàn)平行世界也不是什么難以想象的事情，他奇怪的是怎么會正好有一個自己在等著他。

“事實上我在這里已經(jīng)有一陣子了。”魏明二號說道，“我一直希望能遇到另一個自己，然后互訴衷腸，畢竟我們是同一個人，一定會有共同語言?！?/p>

魏明表示理解，雖然他對平行世界知之甚少，但總覺得十分神奇。

于是他們喝著飲料，聊了許久，雖然不是真正的酒水，卻依然使人微醺，在推心置腹的交談中，他們對各自的人生有了一些了解。

原來兩人雖是同一人，但早年的生活卻出現(xiàn)了不同的分岔。魏明在妻子因病去世后，一直郁郁寡歡，沒有再娶。他覺得是自己的責任，常年在外跑船，又沒有賺到足夠的錢，妻子才會將病情隱瞞下來，越拖越重，最后終于承受不住離開人世。而自己當時作為一名普通的貨船船員，穿行于星際之間，竟然在很久之后才收到這個消息，也失去了見妻子最后一面的機會，為此他愧疚不已。而這位魏明二號，因為早年投資僥幸成功，有了一點積蓄，所以妻子沒有拖成重病，早已痊愈。但不幸的是他們開了自己的公司后，因業(yè)務做大，常年分居異星，導致感情破裂，最終選擇離婚。

借著酒勁，魏明二號說道：“聊了這么多，我突然對你的生活感覺羨慕?！?/p>

“羨慕？”魏明不明白，“像我這樣無趣的人生有什么好羨慕的？”

“不，并非無趣，這是一種簡單平和的生活。雖然并不富有，但你的內(nèi)心還有所依托?！?/p>

魏明苦笑，他不知道對方是怎么解讀出這種意義的，他說，“我每天都活在對妻子的懷念中，無法自拔，生活也單調(diào)乏味，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下去。就像是一杯白開水，一點點地蒸發(fā)，卻沒有動力再往里面加水了。不像你，還有自己的事業(yè)?！?/p>

“我的生活沒有那么好，事實上，我寧愿和你一樣，還能對妻子懷有愛意，要知道離婚后我每天都在恨那個女人，恨她背叛了我。我也痛恨如今的事業(yè)，那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黑洞，吸收了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讓我無法掙脫，沒有自由。要不是這一次的迷路，我還真的沒有機會喘上哪怕一口氣?！?/p>

魏明有些懂了，似乎兩人都過得不算幸福，至少在自己感覺中是如此。

“我有一個想法，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魏明二號突然建議道。

“交易？”魏明有些懵了，他想象不出是怎樣的一種交易。

“我就直說了吧，我想和你互換人生。你看，我很羨慕你這種無牽無掛的自由人生，而我生活的世界里也有你想要的，比如，我的財產(chǎn)，比如，那個雖然早已離婚但依然活在世上的妻子?！蔽好鞫柨粗?，眼中閃著某種肯定的光芒。

魏明終于明白，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些動容，不是因為魏明二號所擁有的財富，而是因為他的妻子還在人世，而這，正是他多年來一直渴望挽回的現(xiàn)實。

“我愿意交換，但是應該怎么做呢？”

“很簡單，這個地方有個規(guī)則，當兩個不同世界的同一個人相聚于此時，只要互相同意，就可以進行交換。我們就是不同世界的同一個人，生物特征完全相同，只要交換身份和所有物，回到對方的世界，就自然實現(xiàn)了互換?！?/p>

聽上去很合理，魏明沒有太多猶豫，他的腦海里一直浮現(xiàn)著記憶里妻子的身影，然后點了點頭。

酒保全程在旁，交易結(jié)束后，魏明二號對著他露出了微笑，直到后來魏明才明白其中的意味。

然后，他離開了酒吧，開著魏明二號的飛船回到了星際航道上，但是突然，飛船被什么擊中了，船身劇烈地搖晃了起來，他連忙查看外面的情況，發(fā)現(xiàn)幾艘巡邏船已經(jīng)將他包圍。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仔細查看飛船之后，發(fā)現(xiàn)了之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這并不是一艘普通的民用船，上面居然裝載了武器系統(tǒng)，而且?guī)滋幤茡p的舊傷明顯不是隕石留下的痕跡。

在被送往星際監(jiān)獄的路上，魏明才終于明白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魏明二號根本不是什么事業(yè)有成的企業(yè)家，而是一名臭名昭著的星際劫匪，正在被整個星系通緝。

“騙子！居然是騙子！哈哈哈哈哈！”

他抑制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居然有人會被自己給騙了。魏明的眼神黯淡了下來，他緊緊握住了拳頭，感覺自己的一切都在流失。

然而他還抱著另一層希望，直到獄警嘲諷地告訴他，他的妻子早就去世了，根本不可能來探視。魏明這才知道，這個世界不但沒有自由，甚至沒有他的妻子。

三年后，魏明才終于越獄成功，然后歷經(jīng)千辛萬苦，回到了這間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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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故，魏明深吸一口氣，主動走上前去，卻并沒有點任何飲品，而是直視著吧臺后的人。

酒?？戳丝次好鞯哪?，若有所思，他用和從前幾乎毫無二致的語調(diào)說道，“這位先生，要點一杯飲料嗎？”

“我不是來喝酒的，也許你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但我對上一次的遭遇可是印象深刻。”

酒?？粗矍暗哪凶?，對視數(shù)秒，漸漸露出了微笑。

“不，我記得你，或者說，我記住的是另一個你。不過真是意外，能在這里遇到回頭客，可不是一件常見的事情，魏明先生?！?/p>

“沒錯，我確實回來了，你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要找到那個混蛋，拿回自己的人生?！?/p>

酒保的微笑依然沒有散去，他略微聳了聳肩，說道：“要知道，你口中的那個混蛋，也同樣是你自己，雖然他來自另一個世界?！?/p>

魏明再也不想克制了，雖然這位酒保只是那次交易的中間人，但他當初明顯知道內(nèi)情，絕對不是無辜之人。

“你為什么要幫那個混蛋，明明知道他滿口謊言，卻一言不發(fā)，不然我根本不會同意交換。你知道我這幾年是怎么過的嗎？為了逃出來我受了多大的罪！”

魏明的手開始顫抖，他又想起了之前的日子，痛苦，屈辱，以及熊熊燃燒的復仇火焰。這一切促使他改變，從一個普通船員變成了真正的越獄犯。

“請消消氣，對此我很抱歉，但有一點你要明白，作為中間人，我并沒有資格參與到交易的過程中，一切都是你們自己之間的博弈，這也是規(guī)則的一部分?！本票Ｕf道。

“但這交易是不公平的，不管怎樣，現(xiàn)在我回來了，一切就不算完，我要回到自己的世界?！?/p>

“可是，另一個你卻永遠不會再回來了。而且，沒有交換，你不可能進入別的世界，這是物理法則所決定的?！?/p>

魏明愣住了，他不是沒有想過這一點，但之前他一直在回避這種可能，內(nèi)心深處用虛假的希望說服自己活下去。如今真正回到這里，這個理由便失去了意義。

酒保沒有再說什么，而是給他調(diào)制了一杯綠色冒泡的粘稠飲品，然后遞了過來。

魏明本想拒絕，但突然想起了這種飲料的味道，便接了過來，喝了一大口下去。他感覺喉嚨里混雜著涼爽與刺痛，精神再一次振奮起來。

“不，我要找的不是那一個我，而是即將到來的其他的我?！蔽好鹘K于完全清醒了，“我知道你有辦法，我要再次交易，但這一次，不會再被騙了。”

酒保說道：“沒問題，這是能實現(xiàn)的。但有一點我要提醒你，這一次你的籌碼，可不如上次那么多了?！?/p>

“不用你擔心，我有備而來，包括支付給你的報酬?！?/p>

魏明笑了，上一次的他也并沒有什么籌碼，有的只是一個清白如紙的悲催人生，他舉起杯，把剩下的飲料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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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達到目的，魏明愿意等待。上一次來時，他就像個懵懂的孩童，感覺好奇而慌張，幾乎沒有走出過這個區(qū)域，也沒有膽量與其它顧客接觸。但這一次不一樣，他的心態(tài)完全變了，在酒保換班之前，他細細地品嘗了好幾種飲料，還到隔壁的幾個主題區(qū)逛了一圈，但那些地方要么臭氣熏天，要么空氣稀薄，充斥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簡直讓人難以忍受。于是他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繼續(xù)研究不同的飲料，他發(fā)現(xiàn)其中有好幾種和從前喝過的老酒頗為相似，便各自品嘗，以感受其中的細微差別。

等到酒保換好了班，魏明立刻站起身來，臉色嚴肅地迎了上去。

“你準備好了嗎？”酒保說。

“當然，我已經(jīng)準備了三年?！?/p>

酒保微笑，然后揮手招呼魏明和他走，兩人一起出了人形主題區(qū)，來到了太空城的中心地帶，這里像一座塔的內(nèi)部一般構(gòu)造，中間是穿行的電梯，周圍螺旋分布著無數(shù)的主題區(qū)，通?？腿硕际侵苯訌母髯缘牟次贿M入主題區(qū)，只有工作人員才允許使用中央電梯。

酒保帶著魏明進入了核心區(qū)域，但是在一扇大門前停了下來。

“為什么帶我來這里？”魏明問。

“因為，這里就是奇跡的發(fā)生地?！本票Ｕf道，“奇跡都是在這里產(chǎn)生的，這些設(shè)備連接著所有的平行世界，可以定向控制各個世界通道的開啟與關(guān)閉，我們可以按照需求選擇客人的到來，所以即使荒涼依然客源不斷，只要打開足夠多的門就行了?！?/p>

“原來，這就是酒吧的秘密！”

“這不是什么值得吃驚的事情，這間酒吧的秘密很多，我也只是知曉其中的一小部分。一個酒保而已，只是為了生意。”

“那么，你能做到什么呢？”魏明問。

“比如，改變一些參數(shù)，讓更多客人到來?！?/p>

說著，酒保伸出右手，在門邊掃過，上面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屏幕。通過安全驗證之后，酒保開始輸入一些數(shù)據(jù)，魏明看到了熟悉的星圖，上面指示了包括地球在內(nèi)的主航線，然后一條閃光的線將其中某處連接了起來。

“好了，完成了?！?/p>

“等等，我還以為……”

“你以為會打開一個通道，然后無數(shù)個你就立刻出現(xiàn)嗎？那是不可能的，特定之人和隨機顧客不同，需要一些契機。只有當無數(shù)平行世界中的一個你在星空中迷失了方向，才會被系統(tǒng)識別并連接，最終得以來到這里。我們能提高概率，并不意味著百分之百，得有耐心，慢慢等待，然后為終將到來的客人打開大門?！?/p>

“耐心我有，但我還有個疑問?！?/p>

“請說。”

“我會來這里，是不是也是因為你改變了參數(shù)?！?/p>

酒保笑道：“上一次確實如此，但這一次，卻是通過你自己的努力，才得以躋身顧客之列。所以我才會驚訝，因為同一個人兩次進入酒吧，確實是個很小的概率。”

“我明白了，那么就讓我們出去迎接客人吧，哪怕需要等待很久?！蔽好髯龊昧诵睦頊蕚?。

“那倒未必?！本票Ｕf，“也許你的到來，會改變一些東西?！?/p>

他們回到了外面，來到了港區(qū)，正好看見一艘飛船駛了進來，而那艘飛船正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這么快就到來，是魏明沒有想到的，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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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船停穩(wěn)后，那名客人走下了飛船，魏明主動迎了上去。

那名和魏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顯然有些錯愕，但是并沒有表現(xiàn)得太過驚訝，他的心理素質(zhì)與接受能力顯然很好。

這個魏明三號來自另一個地球，在宇宙間迷失了方向，漂流許久之后發(fā)現(xiàn)了一家酒吧，然后就看到了自己。

魏明立刻招呼他去酒吧里喝了一杯，卻突然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角色發(fā)生了互換，自己成為了當年的那個騙子魏明。他搖了搖頭，揮去那種不好的聯(lián)想，他不會欺騙別人，更不會欺騙自己，他只會開誠布公，讓對方做出決定。

魏明一邊喝酒，一邊向三號解釋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兩人的喜好和酒量都一模一樣，包括飲酒時的各種細節(jié)。魏明坦誠相待，而酒保一直在旁看著，不發(fā)一言。

酒過三巡，他們已經(jīng)對各自的人生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交易并沒有繼續(xù)下去，兩人突然陷入了沉默。這是因為，他們此刻的境遇實在是太像了，言談中魏明仿佛再次經(jīng)歷了一遍悲催的人生。

同樣在早年失去了妻子，同樣遭到了通緝，但不同的是魏明三號是在自己的世界被栽贓誣陷，給黑心公司背了鍋，然后是漫無止境的逃亡生涯，這一切都仿佛成了鏡像。魏明突然覺得，這樣的人生根本沒有必要交換。

但他最后還是問了一句：“你還愛你的妻子嗎？”

說這句話時，他直視著魏明三號的眼睛，仿佛要從中獲得某些慰藉。

魏明三號點了點頭，眼中有一絲痛楚。

分開后，魏明找到酒保，表示事情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樣，酒保卻聳聳肩，說道：“這很正常，因為對于平行世界來說，同一個人的差別往往并不大，除非另一個你在某個節(jié)點做出了完全不一樣的選擇，人生才會變得不同?！?/p>

“那，你能找到另一個差別大些的我嗎？不然這件事就沒有意義了?！?/p>

“好吧，的確如此?！本票Ｕf道，“但我并不能精確選擇其中的細節(jié)，我只能告訴你，等待時間越長，到來之人和你差別變大的幾率會略有增加。這很像一種賭博，不是嗎？”

魏明陷入了沉思，他起初并沒有預料到這些。

“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再幫你操作一次，有了連接記錄，在吧臺就能再次重復了。之前的那次我就不收取費用了，就當是對過往事情的一點補償吧。”

“行吧?！蔽好髌鋵嵅⒉辉谝馐裁粗薪橘M，他關(guān)心的只是結(jié)果。

接下來等待的時間長了些，雖然這里不像地球上那樣晝夜變換，但也有一套計時方式讓來自不同星域的顧客做個參照，魏明感覺這一次足足有半個地球日之久。

進入酒吧的是魏明四號，這一次，有了明顯的不同。雖然早年失去了妻子，但是并沒有誣陷事件，也沒有墮落成為搶劫犯，而是一直當著普通的星際船員，然后在運貨的途中迷失了方向。這幾乎和三年前的魏明一模一樣，讓他激動不已。

“怎么樣？你愿不愿意交換？”

魏明覺得有戲，四號雖然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但只是一名普通的打工族，生活并不富裕，而且沒有足夠的錢再次結(jié)婚。而魏明在逃出監(jiān)獄后，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了魏明二號藏在各處的贓物，換取了一大筆財富，這讓他有了充足的底氣。如果四號同意，這些錢全部都是他的了。

可四號一聽就大搖其頭，表示絕對不行，他現(xiàn)在只想趕緊找到方向，回去運貨。

魏明嘆了一口氣，他發(fā)現(xiàn)這個自己沒有經(jīng)歷過逃亡生涯，從內(nèi)到外都還是一名老實公民，根本不敢和犯罪有半點瓜葛。不過他也沒有強求，任誰也不會放著合法公民的身份不要，去做一名通緝犯，所以這一次交易又失敗了。

“怎么樣？要不要再來一次？”酒保微笑著問，一副看戲的表情。

魏明嘆了口氣，預付了更多數(shù)額的報酬，表示要再來一次。

魏明五號走進了酒吧，這位先生看起來就顯得落魄多了，一副饑腸轆轆，雙目無神的樣子，顯然之前遭了不少罪。面對著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魏明的心中一陣酸楚，趕緊給他點了一份餐點，并示意酒保給飲料加上一些溫暖的感覺。

五號立刻感激涕零，面對眼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大吐苦水，傾訴了自己悲慘的命運。原來這位老哥更加慘，不但被誣陷被通緝，逃亡之后也沒有走上歪路，而是單純四處逃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說著說著魏明露出了無奈的唏噓，但這種情況也同樣沒有辦法交易。

下一個是魏明六號，魏明七號，然后是八號，九號，等待的時間越來越長，但差別也漸漸變大了起來，可是最終聊下來不是對方過得還行不愿交換，就是更加悲催沒必要交換，總之一次又一次都失敗了。魏明不禁懷疑這不是人生差別的問題，而是這事可能真的就不靠譜，想了想自己除了有點表面財富之外真的一無是處，究竟有什么處境會讓雙方都愿意達成這筆交易呢？他一時想不出來。

“還要繼續(xù)嗎？”酒保問道，他倒是不介意魏明一次又一次地掏錢，這種外快賺起來輕松無比，壓力卻都是別人的。

“先歇歇吧。”魏明擺了擺手說道，他已經(jīng)喝了太多的飲料，整個人都暈乎乎了。

在房間休息時，魏明把自己藏在黑暗中，腦海里不自覺回想起無數(shù)的畫面，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艘殘破的飛船里，沒有光，沒有希望，只有茍延殘喘的自己和遙不可見的遠方。他的眼前總是出現(xiàn)幻覺，他看到了早已死去的妻子，在世界盡頭的虛空之中抱著他，安慰著他，也許支撐他活下去的并不是復仇的怒火，而是再次見到妻子的渴望吧。

在這個奇跡之地，這是有可能的，他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都隱隱相信著。

所以，他不能沉淪，不能放棄，一切都必須繼續(xù)下去，為了一個值得活下去的世界，他早已沒有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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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接下來等待的時間還是比想象中的要漫長，從一開始的三五天，到后來的一兩個月，新的魏明零星前來，卻始終沒有滿意的人選。魏明待得越久，花銷便越大，雖然比起他的財富來這里的生活費用不算太多，但損耗的耐心卻足以使他瀕臨絕望。

是否真的沒有希望了？就在他這么想的時候，這一個魏明出現(xiàn)了。

這一個我們姑且稱為老魏，他的人生分支比其他人都要靠前，因為他的妻子并沒有因病去世，也沒有遭遇誣陷和通緝，人生說不上順風順水，卻平靜而幸福。他迷路之后唯一的心愿就是早點回家和家人團聚，這一點深深打動了魏明。

交談中，魏明變得沉默，他的思緒隨著老魏的娓娓講述而飄向遠方，老魏甚至和妻子生了一個女兒，一家三口溫馨而美滿。

就在魏明沉浸在交織著回憶與遐想的夢幻之中時，酒保意外地打斷了他們。

“魏明先生，請到這邊來。”

魏明感覺詫異，因為以往的交易過程中，酒保從未插手，只是隔著一段距離，默默觀望。但這一次，他卻主動介入了。

“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要把我喊到一邊？”

“因為我也并非冷酷無情之人?！本票Ｕf，“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這種交易看了太多次，我漸漸明白了一點，那就是理想的互換情況實難出現(xiàn)，更何況是你這種極其不利的狀態(tài)。你知道之前欺騙你的那個魏明經(jīng)過了多少次的交易嗎？我可以告訴你，只多不少?！?/p>

魏明還是第一次聽酒保說起這些，原來那個騙子并不只有他一個目標。

“那，他也一直沒有成功嗎？”魏明問。

“是的，他一開始也試圖通過合理交易的方式來互換人生，但是和你一樣，每一次都失敗了，后來他終于領(lǐng)悟到了，公平交易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能讓對方接受，唯有欺騙?！?/p>

魏明怔住了，他不得不承認，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解，要想擺脫那骯臟悲慘的人生，唯有這一個辦法。否則，他的下半輩子只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繼續(xù)逃亡，魏明已經(jīng)沒可能在原世界洗清自己了，他陷得太深了。

但是，如果選擇欺騙的話，他就會變成那個自己唾棄的人，那個殺千刀的騙子，他感覺兩個自己發(fā)生了重疊，又無法完全合一。

酒保沒有再多說，再次退到一旁，斂去了表情。

魏明顫顫巍巍地回到了座位，他看著正等著他的老魏，那個幸福而對未來滿是憧憬的男人，正期待著自己指引回家之路。

“我能看看你女兒的照片嗎？”魏明突然問道。

“當然。”老魏沒有拒絕，立刻拿出了隨身攜帶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鍍上了一層溫暖的色澤，上面的人們仿佛被幸福所擁抱。

魏明的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他看著照片，卻沒有任何與妻女的回憶，他知道，這幸福從來就不屬于自己，哪怕奪取了眼前人的生活，他依然只是一個虛假的簒奪者，無法真正得到這一切。他可以試著參與，試著扮演，但那樣就必須將謊言不斷地持續(xù)下去，終其一生。

魏明的眼睛模糊了，他的思緒開始渙散，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回過神來，桌前只剩下了他一人。

酒保走了過來，嘆了一口氣。

“他走了嗎？”魏明問，仿佛不記得之前發(fā)生了什么。

“是的，他走了，你也徹底失去了這次機會?！?/p>

魏明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不后悔，他慶幸自己沒有選擇錯誤的道路，那樣他就徹底淪為了一個罪犯，從內(nèi)而外變成了騙子魏明。

“我累了，想歇一歇了，也許，是時候放棄了?！蔽好鳠o力地說，他需要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在酒吧待了這么久，有沒有什么工作是我可以做的？”

酒保笑了，他說：“你是一個有能力有原則的人，也很有耐心，如果不嫌棄，可以試一試酒保的工作?！?/p>

?

就這樣，魏明也成了酒吧里的一名酒保。他的學習能力很強，很快就學會了各種飲品的調(diào)制，在翻譯器的幫助下，也能夠自如地與各個種族的外星生物交談，雖然暫時還只能待在人形主題區(qū)，日子卻也過得十分充實。

也許忙碌的工作真的可以讓人忘記很多東西，魏明不再焦慮，也不再期待未來，他出現(xiàn)幻覺的次數(shù)變少了，心理狀態(tài)也變得穩(wěn)定。他只想一直待在這里，直到最后期限的到來。

沒錯，他不能一直待在酒吧，遲早有一天，某些深層的機制會將他識別出來，然后將這個暫住者從避難所驅(qū)逐出去，讓他回到自己的世界。那個既不美好，也無希望，只有無盡逃亡的世界，是魏明唯一的去處。

原先的酒保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了，他也因此變得更加忙碌。魏明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也會有這么一天。在那之前，他還有很多時間去思考，去接受，或許，還有微小的希望去改變。

酒吧依然門庭若市，魏明也接待了很多的顧客，見識了許多趣聞。對他來說，這里就像整個宇宙的中心，擁有著無數(shù)的可能性。他總是迷茫地看著外面的方向，看著那些川流不息的飛船。新的魏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了，但即使再來，魏明也不會有交易的打算了，他在心里已經(jīng)徹底選擇了放棄。

但是他錯了，因為他沒有想到，另一個人的出現(xiàn)，會將這一切改變，一個他無比熟悉卻從未預期過的人，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酒吧。那是他早已失去的愛人，曾經(jīng)的妻子。

當她走進酒吧時，魏明的眼中突然變得恍惚無比，心跳劇烈加速，仿佛遙遠過去的幻覺再度浮現(xiàn)，但是這一次她的身影并未消失，身后的光也沒有將她淹沒。

魏明在那一瞬間想了很多，猜測了很多，也許當年在某個平行世界，死去的是他自己，他的妻子遭遇了接下來悲慘的一切，在星際間流亡，然后迷失了方向來到了這里。這樣的話，她會變成怎樣一個人，會期望什么，又會做些什么？

魏明沒有答案，他知道不管怎樣，自己都無法進入妻子的世界，他的妻子也不可能來到他的世界，只有這座神奇的酒吧，虛空中的避難所，是他們唯一的交集。

他看到妻子向他走來，于是挺直了身子，從陰影中抬起頭來，等待著即將發(fā)生的一切。酒吧的燈光溫暖而迷幻，將兩人的身影包容其間。

這一刻不是幻覺，這是宇宙盡頭，所有迷途之人所等待的，最好的可能。

（完）

（完）

編者按

這是一個交換人生的故事，主人公的初次交易，是那樣的輕信和順理成章，以致于完全掉入陷阱而不自知，而當他自己想要再次主動交換時，是那樣的艱難。面對另一個自己，你會很容易取得信任，也很容易騙過對方，但是，最終是否要做出決斷，并不是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心中的底線在哪里。

——宇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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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宇鐳??

題圖 《銀翼殺手》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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