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雨幽蝶 第十章

此為轉(zhuǎn)載,原創(chuàng)作者為coolcate大大。
“你們一直都住在這里嗎?”紫問幽靈們,他們點頭。
“那么,昨晚你們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沒看見你們?”
一個肥胖的老頭說:“昨晚我們不敢待在家里?!?/p>
“不敢?害怕什么呢?”紫問。
幽靈們面面相覷,許久,才由那個小女孩遲遲疑疑地說:“也沒害怕什么…只是…因為…小姐的心情不太好。”
這理由讓紫差點滑倒。
***
“紫音,你去找我父親或母親吧,最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庇娜A說。
“如果您真是想好好靜一靜…我就遵命?!弊弦粼捓飵е鴿庵氐谋且?,昨晚被嚇失了魂,今天起床就得了重感冒。
“你是什么意思?”
“您一定是很有把握,才會答應(yīng)老太爺他們吧?”
幽華輕呼一聲:“你聽見了?!?/p>
“嗯,早在那老鬼和尚大呼小叫時,我就醒了,只是一動都不敢動。”
幽華聽紫音說“老鬼和尚”不禁笑出來,但隨即又低下頭:“真是的,讓你看到不該看見的可怕東西…”
“不,其實老太爺他們還好,聽他們跟您對話,倒是讓我覺得‘原來鬼也沒什么了不起’呢?!弊弦粜Γ骸暗鸀槭裁茨苣敲雌届o地跟他們聊天呢?這才真把我嚇傻了,想幫您,卻一句話也說不上?!?/p>
幽華也覺得納悶,為什么自己能跟這些超乎常理的事物那么自然的對話?這或許也算是一種特殊能力吧。
“所以,突然想支開我,一定是想作什么危險的事情,怕波及到我吧?”雖然病奄奄,紫音雙眼仍掩不住慧黠:“說一句自負的話,我經(jīng)歷過的事情可比小姐您多這么一些,想要支開我沒這么容易喔?!?/p>
幽華說:“若你知道我想作什么,也許就不會把話說得這么滿了?!?/p>
“怎么?難道要找個發(fā)病的人來瞧瞧嗎?”紫音本來笑得輕松,見幽華不說話,她眼睛轉(zhuǎn)而睜得好大,表情驚駭莫名。
“我怎么想,總覺得沒個著力處。果然還是得實際尋個得病的人看看,才能知道怎么解決問題呢?!庇娜A緩緩地說。
紫音真是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說起,她瞪著幽華,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認識她了。
***
兩人靜了很久。
“請恕我說一句無禮至極的話…”紫音說,聲音有氣無力。
“請說。”
“您為什么覺得自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我完全不懂,您的信心到底是從哪來的呢?”
紫音不了解到底為什么幽華能夠這么輕松地說這件事,明明是蔓延全城的瘟疫,為什么她講起來好像只是某個簡單的鎖,只要尋到鑰匙就能打得開的東西。她想把這些日子聽到有關(guān)京城的景況全部跟她講,夸大一些也無妨,好讓這位不知人間煙火的大小姐了解事情有多慘烈,多不可收拾。但在幽華面前,不知為何那些詞句都難以出口了。
也許是因為她知道就算說得再可怕,幽華都不會怕的。所以很泄氣。像空空的皮囊般,丟在地上只有出氣的份,講不出一句話。
“這個…”幽華沉吟:“我要說,你肯聽嗎?”
--別問我肯不肯聽,您根本不用征詢我的意見啊…我只是個下人而已,而我想聽到的只有您告訴我,您不會去作那些辦不到的傻事…
“…說不上有什么把握,我只知道爺爺跟我說這瘟疫跟蝴蝶有關(guān),而那蝴蝶始終沒有傷害我,它們一直在我身邊飛來飛去,卻從未想過取我的性命。既然如此,是有什么原因呢?我有什么它們想要的東西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據(jù)此去控制它們嗎?這樣一想,就感到有些勝算握在手中。它們不會傷我,所以我去碰那些病人應(yīng)該是安全的。但我不知道它們會否攻擊你,所以你必須離開?!?/p>
“反正原本就不會有人期待我能夠解決這一切,所以我失敗了也不會如何,成功了很多人能因此得救。這種怎么也不吃虧的事情,為什么不試試看呢?”
紫音臉色陰晴不定,沉默好一會才深深嘆氣?!靶〗?,您太聰明,我總是辯不過您的?!?/p>
“既然如此,就要聽我的話。在我放棄,主動去找你以前,別待在我身旁?!?/p>
紫音一言不發(fā)地離去了,多少帶點賭氣的成分。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學不會愛惜自己,這總是讓她生氣。
***
幽華真找到得瘟疫的人了,一點都不難找,就在她家里。是個待了數(shù)十年的仆婦,在仆人中地位不低,平日待人寬和。有一天看著新來的仆役站在大門前發(fā)著抖,腳板釘在地上,好像門后就是萬丈深淵一般。她突然起了憐憫之心。代替他出門,作了她許久未做的采買工作。
“你還年輕,我活夠了。”她低著頭說完,就走。
當晚,開始惡寒襲身,在被窩里拼命忍住不顫抖,咬著牙,死緊。她不敢相信,今早的玩笑話竟然一語成讖。
早上起床,由于年紀大了,總有些熱心人順手幫她做完雜務(wù),甚至服侍她飲食。
今天來的,是昨天那個感激涕零的年輕人。她臉色不敢有異狀,接過了粥喝一口,吐了出來,白色的米湯變成紅紅黑黑的渾濁液體。
她知道自己完了。
***
幽華說不上是用什么方法找人,反正就是憑著直覺到處亂走,誰也不敢擋著她,像怕她會突然咬人似的。她順著爭吵聲的方向一直走,聲音越來越大。
幸好她到得早,在人類最不堪、最骯臟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之前,就找到了那個仆婦。眾人的勸解已經(jīng)逐漸變成斥罵,但一陣語無倫次的嘶喊才是這嘈雜樂曲的主調(diào):
“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沒病!我已在這里待了一輩子!我也要死在這里!要我出去,不如就放把火把我連著這間小屋一起燒去了干凈!”
幽華走上前,對著披頭散發(fā),正在大哭大叫的病人伸出一只手。
“過來吧。”她說。
誰也想不到足不出戶的大小姐竟然會出現(xiàn)在下人的居處,誰也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一片死寂,醞釀著爆發(fā)的敵意、恐懼、丑陋的言行都被凝止在半空中。
“過來?!彼终f了一次。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命令之意。
那仆婦呆呆地伸出手,就這樣被帶走了。
***
回寢室的路上,真不是雞飛狗跳可以形容。前面是惡鬼附身的瘋子小姐,后面是病魔纏身的半死之人,有誰敢接近十步以內(nèi)?無暇顧及顏面或形象,看到一瞬間馬上掉頭就跑。幽華早已習慣,那仆婦臉卻越來越蒼白,簡直都快把病痛忘記了。
“小姐您…”
“不舒服就不要說話了?!?/p>
“這,這地方不是我有資格進來的…”
幽華哭笑不得,都快死了,還計較這么多啰里啰唆的東西。她坐了下來,看對方伏在眼前一動都不敢動,這才想起原來紫音真的是非常不守規(guī)矩的小仕女。但也不能怪誰,她剛來時也是非常規(guī)矩的,會變成這樣完全是自己的責任。
“老身…明白小姐的意思了…”
幽華睜大眼睛,奇哉,她一句話都還沒講呢。
“老身去留只是瑣事,竟然勞動到小姐的千金之體來勸解,也算無盡的光榮了。
老身這就去收拾干凈,不給小姐添麻煩,在殘燭余年,天天祝禱小姐健康平安,多福多壽…”
原來她完全誤會幽華的意思了,不過在這種情況下,這的確是比較合理的推測。幽華必須扶住她才能阻止其不斷磕頭,她只覺得眼前這位老婦人可笑又可憐。
“你誤會了,老人家。我?guī)銇磉@里,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彼粗蠇D不可思議的眼神,又加了一句:“沒有人要趕你走,我要你留在這里。”
這句話猛然打中老婦心頭某個深處,她伏地大哭了起來。幽華一言不發(fā),靜靜地等她把一上午的烏煙瘴氣吐完。
***
周圍除了幽華與老婦一無人煙,終于可以下手處理那些惹禍的死之蝴蝶了。
幽華早就看到老婦的頭上、肩上附滿了死之蝶。一群蝴蝶像繞著一朵大花一樣,有時只是單純地飛舞,有時飛下去,會有一絲細細的銀線拉出來。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總之放著它們這樣飛就是不妙吧。
幽華伸手去撥,幾只蝴蝶繞著她的手指飛舞,奇怪的是從來沒從她身上拉出什么銀線。如果說對老婦像是在吸食什么,對幽華則像是單純在玩耍一樣,它們真的對幽華沒有敵意。用手驅(qū)趕無效,趕一趕又會飛回來,反正她也不覺得這樣就會成功,只是隨手撥弄,全副心神只考慮著眼前的情況,以及之后的數(shù)十步變化。
--父親生病那次,我累倒了,死蝶就消失了。
--昨晚死蝶襲擊,那時我很生氣,后來又退去了,因為我害怕一切會消失。
--有這么輕易嗎…?
若放棄一切常識,就會發(fā)現(xiàn)答案實在簡單得難以置信。現(xiàn)在只剩風險,也就是若發(fā)生意外的代價。
--最好還是跑到無人的深山才安全,但現(xiàn)在實在辦不到。每一刻都有人在死亡,
再等下去連眼前這個人都救不到。所以就試看看吧?但如果失敗了,情況到了我無法掌控的地步…
--不,不能牽扯進更多的人了。但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吧?先別想那么多,就算只犧牲我,可以接受嗎?如果我會被妖蝶殺掉…吃掉…
幽華悚然而驚。剛剛與紫音分析時的鎮(zhèn)定,實在是裝出來的。如果有個靠得住的法師,她真想聽聽他們有何高見,可惜父親找到的法師沒有一個派得上用場的。
就像蒙著眼睛走路,右腳滑步出去,發(fā)現(xiàn)碰到了邊緣,卻不知邊緣以外是平地?還是懸崖?而她現(xiàn)在卻要縱身躍出,未免太傻,總有個理由吧!
--為了眼前的人?
不夠。
--為了天下百姓?
那不是她認為自己可以管的。
--為了生者與逝者?
眼前閃過數(shù)張臉孔,特別鮮明的有父親與爺爺?shù)哪?,但即使這樣,還是不構(gòu)成“不能逃避”的理由。畢竟她特別在意的,目前都活得好好的。
--為了我自己。
也許她早已暗暗期待著如此的冒險,所以無法拒絕這個召喚。想通了這點,也就沒什么好遲疑的了。
于是,她縱身一躍。
***
幽華盯著死蝶。
--走開!
蝶兒好像被一陣無形的風吹過,飄遠了些,又飛了回來。
--走開!走開!別纏著她!
蝴蝶繞著圈,好像困擾著什么,飛近又飛遠,像要接近幽華,又被一堵隱形的墻擋著,不斷飛撞,遠離。
她閉起眼睛,專心一意地想著一個念頭。
--走開!這里不是你該存在的地方!消失吧!
反復默念幾遍,睜開眼,蝴蝶真的都不見了。
有這么容易嗎?這個念頭輕輕滑過她心上。
***
“果然沒這么容易。”幽華苦笑。
站在臺階上遠眺,圍墻外滿滿都是白色妖蝶,數(shù)量太過密集,遠看簡直像在墻外又新筑了一堵**墻一樣,只是這墻還會蠕動,又像一只肥大得不得了的幼蟲。
兩個老鬼沒處可躲,只得又回到幽華身旁,大呼小叫。
“這下我們完蛋了?!焙蜕姓f:“你到底干了什么傻事!”
幽華像是沒聽到似的,只是喃喃念著:“如果只犧牲我的話…那還算是好的嗎?”
“幽…”
爺爺說到一半,住了嘴,因為看到幽華站了起來。
“我懂了,只剩這個辦法了吧。只剩這條路可以走了?!?/p>
幽華的臉上從來沒有所謂英雄式的剛毅或殉道者的從容,有的只是一片淡漠,那反而更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她跑過庭園,輕輕翻過圍墻,涌身跳進死蝶匯聚的長河中。
兩鬼一人同時放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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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覺就像跳進冬日的河水中。
這比喻不甚精準,因為死蝶之冷并非肌膚所能感受,而是發(fā)自胸中深處,一種極度空洞的發(fā)寒。盡管外頭天氣暖如陽春,仍會不自覺地打抖,感覺失去了身為人能憑依的一切,身上雖穿著衣服,卻未曾有一刻感到比此時更赤裸。無愛、無恨、無希望、無止盡,被死蝶重重包圍的幽華,看到了萬物都被歸零,一切價值皆失去了意義,那就是所謂的,無明的彼岸。
--…歌聲?
在一團無法用人間色彩調(diào)得出的漆黑中,幽華聽到一陣很耳熟的聲音,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聽過,稚兒的聲音,不成曲調(diào)的歌,兩個模糊的光影慢慢朝她走近,形影越來越清晰。
“來玩吧?!?/p>
那是兩副小小的骷髏,一個頂上還有稀疏的頭發(fā),空洞的眼窩,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