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追捕兇手,他死了三百六十萬次 | 科幻小說


10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與你相遇」。遇到自己想見的人,有多難呢?現(xiàn)實世界里,阻隔你的也許是萬水千山,恩怨情仇,在科幻故事中,阻隔的花樣就更多了,時空、物種、概率……
但只要信念堅定,什么都擋不住人們前進的步伐。在今天這篇小說中,面前有這樣一個小鎮(zhèn),你所經(jīng)歷的一切,成功或失敗的時間線同時在里邊發(fā)生,你想進去看看嗎?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萬象峰年 | 混合現(xiàn)實、奇觀、情感的職業(yè)科幻作者,擅長世界構建。代表作品《后冰川時代紀事》《三界》《點亮時間的人》《賽什騰之眼》等,曾獲銀河獎、華語科幻星云獎、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引力獎)、冷湖科幻文學獎等各類獎項。多篇作品收入年度選集,被翻譯成英、日、韓、少數(shù)民族文字。出版?zhèn)€人選集《一座塵?!贰?/strong>
三百六十萬分之一
全文約5900字,預計閱讀時間11分鐘
那個小縣城就在前方,被濃白的云霧籠罩著。貨車的發(fā)動機嘎嘎響著,好像隨時要散架一樣。李明義透過灰蒙蒙的窗子望去。
那里任何通訊都被屏蔽,那是禁地,也是法外之地。據(jù)說想要博得生活中的一點渺茫機會的人會想方設法偷渡進去。進去的人成功了沒有無人知曉。它是地獄,卻是一部分人的希望。
李明義追捕的通緝犯也潛回了那個縣城,極有可能帶著綁架的前妻和雙胞胎女兒。他只在照片上見過母女三人,她們的眼睛想要在生活的巖壁上鑿出希望,讓他久久不能忘。他把目光收回,貨車停下了。
司機說:“不敢往前了,前面要查?!?/p>
李明義摸給司機一張大鈔,下了車。他往前走了約摸一公里,走到縣城旁邊。
白霧就在眼前,前面圍著一圈封鎖線,一些崗亭、帳篷和車輛在外圍。一個本地的警察走過來,看了看李明義的證件,又在手機上看了看通緝令和介紹函。
不遠處發(fā)出一聲慘叫。眾人扭頭望去,一個女人從霧中沖出來,她身上的裘皮大衣迅速瓦解,化成粉末消失,她的皮膚也迅速變得血肉模糊。女人赤身裸體,一頭趴在地上抽搐。幾個醫(yī)護人員跑來把她抬進旁邊的救護車。
“她還活著已經(jīng)算運氣好了。”本地警察對李明義說,“她還沒有被概率云侵蝕太深。”他盯了一眼李明義?!拔覄衲慊厝グ?。沒用的。”
“你說誰沒用?!”李明義一把抓住本地警察的領子,眼睛瞪得通紅。還沒說出下句他就彎下腰咳嗽起來?!澳悖悴幌嘈盼夷苻k成。”他喘著氣說。
本地警察扯正衣服?!澳阌胁“赡?。好心當成驢肝肺……”他丟下李明義走了。
李明義站起來,喘勻了氣。他盯著白霧看,什么都看不到。身后傳來幾個警察的訕笑。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走進霧里。
這個小縣城就和外面一樣,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人們如平常一樣生活。除了天總是灰蒙蒙的。李明義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館住下。他掏出手機想要付款。
老板白了他一眼。“新來的吧?這里只收現(xiàn)金?!?/p>
李明義看看沒有信號的手機,點點頭,從錢包里掏出一張錢。
他把縣城的路摸了一遍。這里大多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樓,街道也比較破舊,在建的建筑基本已經(jīng)停工了,本地人居多。他注意到縣城南邊的一個工地上,一個集裝箱房屋架在空中,由鐵梯子通上去,人來人往。憑經(jīng)驗他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李明義把舊夾克敞開,走上那個集裝箱。
果然,幾張牌桌擺在屋子中央,地上扔滿瓜子殼,滿屋的人散發(fā)著汗味。他瞬間有些恍惚,像被黏在了這個空間里。他從那些人的眼睛里看到只有最狂熱的賭棍才有的光芒。
一個赤膊的打手發(fā)現(xiàn)了他這個生面孔,走過來,把他往外面推。
李明義扭過打手的手腕,拍拍自己的荷包。
打手齜牙咧嘴甩著手,叫來了另外幾個人。打手們拿著棒子,罵罵咧咧把李明義圍起來。
牌桌上發(fā)出一聲喊聲:“別吵!給我拿刀來?!?/p>
李明義望去,看到莊家戴著一只粗大的金戒指。他認得,那戒指就是他要追捕的逃犯本來戴著的。但是他沒有發(fā)聲,走出了門口。
他站在門口的鐵柵平臺上,點了根煙。不一會兒里面?zhèn)鞒鲆宦晳K叫聲,一個人捂著流血的斷手跌跌撞撞走下樓梯。煙快要抽完的時候,他看見同一個人提著一塑料袋的錢走下去。
概率云,李明義想起這個稱呼。概率會在概率云里分布開來,不同的結果同時存在。
他把煙掐掉,跟上那個提錢的人。
在一個小巷子里,他的手搭上賭徒的肩膀。賭徒嚇了一跳,連連后退。
“放心吧,我是警察,不查你。我就想問個問題?!崩蠲髁x說。
“什、什么問題?”
李明義展開一張對折的照片。照片折線的一邊是一個男人,另一邊是一個女人和兩個小女孩?!耙娺^嗎?任何一個人。”
賭徒搖搖頭。
“再看看?!?/p>
賭徒又湊近看了一眼,指著照片說:“男人好像見過,但不是這樣,臉被打過,凹進去一塊。”
“行。”李明義拍在賭徒的肩膀上。“我請你吃頓飯。”
他們在一個小館子點了兩盤菜。李明義掰開筷子,在油膩膩的桌子上杵了杵。
“他一個星期前還來過賭場,但是上上次我看到他是幾個月前,他出現(xiàn)得越來越少了。他賭得特別狠,大概在很多概率中已經(jīng)死了?!辟€徒說,“在這里,生死概率一旦分裂,人就永遠出不去了,出去就會坍縮成死亡狀態(tài)。你可以慢慢找他?!?/p>
“什么樣的概率會分裂?”
“不知道。我們都認為,賭注越大,越可能分裂?!?/p>
李明義看看賭徒?!澳阌绣X了,打算出去?”
“我?不,出不去了。我活在六千分之一的概率里啊。我賭得太多,可能在有些概率中已經(jīng)死了。賭場莊家只會把很小的贏面留給別人。我和家人見面的概率越來越小了?!彼难劬τ悬c紅。“我找到機會把錢帶回家里,看到老婆孩子,什么都值了?!?/p>
“這么小的概率,值嗎?”
賭徒苦笑了一下?!叭绻麤]有概率云,我永遠不會有拿到這么多錢的這一天。”
“那祝你好運。”李明義說完發(fā)現(xiàn)賭徒已經(jīng)消失了。
他把盤子拖到面前,自己吃起來。沒吃兩口,一口血咳到盤子里。
李明義把住處搬到了賭場街對面的一個小旅館,特地要了一間窗子朝著賭場的房間,預付了一個星期的房費。房間破爛潮濕,水管滋滋地朝墻壁滋著水,床墊凹進去一個人形,床單上長著霉斑。他睡覺的時候衣服都懶得脫,和衣躺在床上,手槍壓在枕頭下。
盯了幾天,沒有結果。只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走進賭場,更多的人走出來。
又一次咳出血來的時候,李明義決定撬門進入逃犯的老屋。
這個屋子在一樓,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住了,堆滿厚厚的灰塵,一些餐盤扔在茶幾上。在里面的一間房間的地上,李明義看到了一堆燒焦的痕跡,地上扔著一雙小鞋子。沒有尸體。他走到墻邊看了一下抓痕,用手機拍下照片。
回到旅館他發(fā)現(xiàn)門被打開過,財物全被偷了。李明義憤怒地找到老板。
胖胖的老板正在看DVD,頭也不回地指著墻上的一行字說:“貴重物品自行保管,丟失概不負責?!?/p>
李明義強忍住怒氣,走了。
“三天后交房費,沒有就請搬走吧?!焙竺嫠硪痪湓?。
李明義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
霧氣的邊緣一片純白。李明義又站在這里。外面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見。
他站了一會兒,掏出一枚硬幣。正面留下,反面就離開吧。
拋起,蓋住。
四下望望,沒有另一個自己從這里走出去或是返回。手上的硬幣是代表離開的反面。
李明義轉身走回了縣城。
他又來到賭場,在打手圍過來之前把一塊勞力士手表拍在桌子上,又加上手機、錢包里所有的鈔票。
“我來賭一把。”他說。
半個小時后,他把一包錢揣在胸口走出了賭場。
有一張鈔票遞到面前,摸一摸,很多人都愿意開口說話。他走訪整個縣城問人有沒有見過照片上的人。終于,有人說在一個在建的工地見到過照片上的男人,似乎在挖什么。
李明義買了把鏟子到工地上挖。在一個將要澆筑的地基下面,他挖到了軟軟的東西。心跳突然加劇。燒焦的臉從土里扒出來,土填在眼眶里,黑洞洞的。李明義捧起一把土,把臉埋進土里哭起來。
直到劇烈的咳嗽把他震醒,他站起來,摸摸槍,往回走。
工地上一個長得很像自己的身影,推著一車磚頭走過。李明義沒有多看,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明義下工回家,換了一身衣服。他在一個工友那里打聽到逃犯的住處,偵查了幾天,決定今天動手。
逃犯住在五樓,一棟破舊的筒子樓。樓道里像鼠洞一樣低矮,貼滿了小廣告,像一片迷霧。
潛進窗口的時候他與逃犯四目相對。怒火擊穿命運的無奈迸發(fā)出來。
逃犯也明白過來,從屋后的一個陽臺飛躍而出。
李明義追出去。逃犯已經(jīng)跳上了另一棟樓的房頂。李明義也跳過去,一陣刺痛從小腿傳來,他顧不上那么多,用盡全身的力氣追上去。踢翻屋頂上的花盆,沖開晾曬的衣服。屋頂上的隔熱瓦紛紛被踩塌,發(fā)出邦邦的聲音。他感覺肺在撕裂。
就快追上了。逃犯跳到對面樓的晾衣桿上,沒抓穩(wěn),重重地摔到樓下的巷子里,發(fā)出玻璃碎裂的聲音。
李明義朝下望去,逃犯躺在一架窗框里。他順著排水管爬下去,看到逃犯滿脖子是血,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你給我起來!”他怒吼道。
“你,”逃犯冒著血泡,笑了起來?!澳愫臀乙粯?,是賭輸?shù)哪莻€……”
李明義抬頭,看到另一個逃犯消失在巷子盡頭。地上的玻璃碎片映出李明義破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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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來的錢很快就要花完了,他又走進賭場,重新贏回了這么多錢。李明義的記憶越來越跳躍和恍惚,就像始終籠罩著這座縣城的迷霧一樣。很多事情需要記在紙上才能記住。
他仍然住在那個小旅館里。守望賭場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習慣。
“猜猜,單數(shù)還是雙數(shù)?”他交房費時,旅館老板擺出一把瓜子對他說。
李明義沒有理會他。
老板遞上一根煙。李明義接過煙,點上。
“對嘛,該抽就抽。”老板趴在柜臺上,湊過頭來?!霸?jīng)有個科學家進縣城來,想關閉概率云。可是沒有人愿意放棄生活翻盤的希望啊,他就被打死了。你翻盤了嗎?”
李明義朝老板臉上吐出一團煙,咳了兩聲,走出了門。
一天,他終于找到了逃犯的住處,趕到那里時逃犯已經(jīng)搬走了。走到街上,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那個人像一個乞丐一樣,已經(jīng)幾乎分辨不出模樣。乞丐直直地望著櫥柜里的蛋糕,喉結在臟兮兮的脖子上滾動著。
“堅持住,千萬不能死,我們會走出去的?!崩蠲髁x朝乞丐走去,還沒走到時,對方就消失了。“一定會的……”
李明義買通了縣城里所有的中介,鎖定了逃犯找住處的區(qū)域。
那個中介拿到錢喜出望外,念叨著:“我有本錢了,我可以翻盤了!”
“值得嗎?”李明義問。
中介愣了一下?!爱斎唬蝗晃疫€有什么希望?”
李明義走上一個樓頂,從這里可以俯瞰逃犯尋找住處的整個區(qū)域,這里甚至可以看到半個縣城?;颐擅傻奶炜障?,低矮的樓頂們歪歪扭扭地交錯著。這個樓頂上有一架落滿灰的舊望遠鏡,在它的腳架底下一道銹水的痕跡流開去。它和縣城一起被灰塵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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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李明義再次站在逃犯面前。
“我沒有殺死她們。”逃犯躺在一只躺椅上,在陰影中仿佛靜止地搖晃著,凹陷下去的眼眶一側又形成了一個陰影中的陰影?!安?,應該說我沒有完全殺死她們。我讓火星自己蔓延。在有些命運里,她們沒有死。你不能抓捕一個只是有概率殺人的人?!?/p>
“我可以,我就是概率?!?/p>
“可是你抓錯人了?!碧臃刚f,“在她們死掉的命運里,我也從樓上跳下去死掉了。在這一個我的命運里,我站在樓頂上聽見了她們的呼喊聲,我改變了主意?;钪奈也皇菤⑷朔浮!?/p>
“她們在哪?我從來沒有找到她們的蛛絲馬跡。”
“去找吧,一切只是概率問題。我們的會面結束了。我活在五萬分之一的概率里——你知道五萬分之一意味著什么嗎?”逃犯在影子里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拔覀兊南嘤鰰芏虝?,正義再也不會找上我?!?/p>
逃犯消失了。他的屋子瞬間遍布蜘蛛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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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義又回到了賭場。賭場的集裝箱屋子已經(jīng)變成了模糊的一團影子,它不知道被多少命運疊加,走近時才會變得清晰。
李明義掏出槍放在牌桌上,對莊家說:“我可以讓給你贏面的大頭,但是你要把我的贏面稍微調高點。我需要那個概率。”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牌局。無數(shù)場豪賭,每一場都是梭哈,不斷有輸光的李明義起身離場。
“作為這個縣城最大的贏家,你為什么不走出去呢?”李明義問莊家。
莊家微微笑著搖搖頭,翻了一張牌?!罢麄€縣城里都是我的影子,我不能保證沒有一個我死掉。我見過無數(shù)想抓住空氣的人,這里和外面又有什么區(qū)別?”
終于,李明義面前堆了如山的現(xiàn)金和一大堆首飾。
莊家說:“我已經(jīng)沒有錢可以跟你賭了。我是個倒霉蛋,恰巧站在這個倒霉的概率上承受這個命運,我可能會想借你的槍一用。在那之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沒有等李明義說什么,他繼續(xù)說:“你要這么多錢來干什么?你花到這個縣城腐爛也花不完的?!?/p>
李明義從首飾堆中挑出受害者在照片中戴過的項鏈,把現(xiàn)金和其他東西推還給莊家?!八鼈儗ξ覜]用了?!?/p>
在街邊吃飯的時候,一個穿著舊襯衫的皮包骨頭的瘦子坐在李明義的斜對面,只點了一碗白米飯。李明義分了一碟菜給他。
瘦子在紙上算著奇怪的東西。他抬起頭來說:“我看到過很多個你了。你一定在做一件自以為重要的事吧?”
“談不上重要,我得把它辦成。”
瘦子的眼神突然狂熱起來?!拔視P掉概率云的,一定會的!”說完他就消失了。
李明義把那碟菜又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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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理發(fā)椅上剛坐下,一把剃刀比在他的脖子上。
逃犯已經(jīng)衣衫襤褸,警察也胡子拉碴。
“還有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我需要弄清楚。別?;?,你說的每一個謊話我都看得出來?!?/p>
李明義讓逃犯帶路,來到一棟五層樓的樓頂。
“當年你就在這里準備跳樓,另一個你跳下去死了。對嗎?”
逃犯點點頭。
李明義站到樓頂邊緣,把身子探出去,朝下望?!坝泻芏嘧钃觞c。你消失后我應該能看到墜落的痕跡,如果沒有,我會再次找到你??傆幸粋€概率?!闭f完他把身子又探出去一點。
逃犯在身后猛地推了一把。李明義像一截木頭栽下去,砸過幾個空調架、晾衣桿、雨棚,砸在地上,彈起來,終于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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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縣城如常運轉。時間流逝,云霧未曾散去。小縣城越來越模糊,像無數(shù)層畫布疊加,更像一團固體的霧,人走近的地方才會漸漸清晰起來。觀看這個世界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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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fā)花白的逃犯穿過無人的街巷,推開腐朽的門。門“撲騰”一聲倒地??h城里已經(jīng)沒有材料可以修復這扇門了,這個縣城和這個縣城里還幸存于概率縫隙里的人一起慢慢腐朽。
逃犯進到屋中,警察出現(xiàn)在他身后。逃犯意外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李明義抽出擦得锃亮的槍。槍新得和這個陳舊的縣城格格不入。
李明義用蒼老了很多的聲音說:“賭徒賭一次,就會賭下一次。從那里跳下來不是必死,這個你和這個我一樣是僥幸活下來的。你從來沒有放過她們?!彼麘K白地一笑。“老天有多少眼瞎的時候就有多少眼明的時候。”
逃犯直直地盯著槍口,他的眼睛和黑洞洞的槍口一樣深。
李明義繼續(xù)說道:“有一件事你說得沒錯,那場縱火也不是必死的。我見過活著的她們,在一個極其微小的概率里,在遠離你的命運里?!?/p>
逃犯的眼凹中流出了眼淚。“她們真的,還活著?”
“她們在那個命運里很好,只是走不出去了?!?/p>
逃犯拉過一張椅子,緩緩坐下來?!霸谖业拿\里,我親手埋葬了她們?!?/p>
李明義沉默,退出彈夾數(shù)了一遍子彈。
逃犯放松了身子,陷進椅子里?!爸辽僭谀骋粋€命運里,我得到了救贖?!?/p>
李明義看向窗子照進來的一線光線。那就像在灰暗潮濕的縣城中浮起的,幻想中的一線希望。許多人都在追尋這一線希望。他仿佛看見許多只手的影子抓向光線,光線搖晃起來。
沒時間了,他端起了槍。
逃犯說:“謝謝,我終于可以走了。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了正義?值得嗎?”
“干這一行要付出很多代價,有時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正義了。”
“我只是一個微小的概率,你也是一個微小的概率。多少來著?萬分之一?十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
“賭贏一場的概率是多少?從五樓摔下來沒有死的概率是多少?沒有被癌癥擊倒的概率是多少?”李明義輕咳了一聲,掏出一團紙在逃犯面前抖開。上面有復雜的計算過程,最后的結果是三百六十萬分之一?!斑@是很早以前的概率。我數(shù)學不好,沒有往下算,那些數(shù)字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崩蠲髁x把紙抓成一團扔掉。
紙團像一個骰子在地上的陰影中蛇行滾動,停下來。
逃犯笑了?!叭倭f分之一的正義,有意義嗎?”
“對于我和你,這就是全部?!崩蠲髁x連開了十六槍,直到空擊扳機的聲音響起。
沉悶的槍聲在霧氣彌漫的小縣城中沒有傳出去多遠。
(完)

編者按
萬象峰年設計出過很多有著奇異規(guī)則的世界,而更讓我們感動的,是在這些世界中行動的人們,那不變的初心。世界翻天覆地又怎樣,自己存在與否又怎樣?只要記得自己為何而來,人的存在就有了方向。在《三百六十萬分之一》這個概率的世界里,人們太容易在縹緲的可能性中迷失,但誰能說微小的概率里,沒有希望存在呢?
——宇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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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宇鐳??
題圖 《魔法少女小圓》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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