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鹿隊的球員們都不可思議地注視著賈森·基德，就好像他是個異教徒，或者是來自其他星球的怪物。因為這個人，他們的主教練，剛剛謀殺了所有人的圣誕假期。

這個場景，出現(xiàn)在2014年12月23日，雄鹿剛剛在客場加時負于東部倒數第二的黃蜂。輸了球，球員們不好過于歡樂，他們就是各自拿著手機，聯(lián)系家人和朋友，準備出發(fā)休假。

基德走進來，他大聲喊著帕楚利亞的名字，吸引了球員們的注意，“扎扎，你覺得這是一場我們本來能贏的比賽嗎？”

“是的，我們本來應該能贏的?！迸脸麃喆鸬?。

“那你覺得接下來兩天我們還應該休息嗎？”

所有人都驚呆了，尤其是帕楚利亞，他不知道為什么基德讓他當這個惡人，“呃，教練，我知道你很生氣。我們也很生氣因為我們本來應該贏下這場球，我們不夠努力。不過，教練，這是圣誕節(jié)，這對我們所有人的家庭都很重要。這不光是我們的事兒，還有我們的家人。大家都已經做好安排了。”

基德沒理他，他接著問杜德利，“你覺得呢？你覺得我們接下來兩天應該休假嗎？”杜德利很有禮貌地給出了和帕楚利亞差不多的回答。

但基德并不滿意，“大伙兒，明早9點，訓練館見?！?/p>

“啊啊啊，”球員們都瘋了，“你在說啥？”“什么意思？”“明天訓練？”“我們都已經訂好機票各回各家了！”

“我不管。你們拿錢就得上班，所以，明天來上班。計劃趕不上變化?！?/p>

第二天一早，球員們不情愿地來到訓練館，接著，他們不情愿地跑了一趟又一趟，一趟又一趟，一趟又一趟。“我們就像一群大學生，輸了球，或者犯了錯，教練罰跑?！辈继m登·奈特事后回憶，“在之前和之后的NBA生涯，我再也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2018年1月，基德被雄鹿解雇。同年3月，在接受名記霍華德·貝克的采訪時，基德否認了他在背靠背之后還安排訓練的傳聞，但對于自己安排的“圣誕節(jié)大餐”，他并無悔意。除了讓球員們跑了三個小時，這道圣誕大餐還包括力量訓練，讓球員們在水里跑步（盡管很多人都不會游泳），以及著名的對拉里·桑德斯的PUA——把他稱為一坨屎、可憐蟲、爛透了的球員，直接導致桑德斯身體和精神全面崩潰，去醫(yī)院住了一宿。

基德當時說：“確實有些球員感到很沮喪，他們的心早就飛了。但你要想告訴他們什么叫信任，以及對工作的尊重，你就必須去傳遞一些信息?！闭f白了，這是基德一直在尋找的機會，一個特殊的時間，讓球員通過特殊的經歷，形成心理投射。ESPN老牌記者杰姬·麥克姆蘭評論說，“就像很多控制欲很強的老派教練一樣，基德這是在和球員玩兒心理游戲?！?/p>

愛好心理游戲的老派教練，最著名的就是菲爾·杰克遜，以及他的老師里德·霍爾茲曼。心理游戲非常重要的一步，就是告訴球員這是誰的球隊。就像菲爾·杰克遜去湖人履新之前，把奧尼爾請到自己家里，讓這位超級明星幫自己搬木樁。

基德對字母哥做的事情是，在一場和76人的比賽里，基德指出他在防守中出現(xiàn)了失誤，字母哥非常有禮貌地堅持，那不是他的問題，“教練，我保證，不是我……”中場休息時，基德回放那個回合的錄像，果然不是字母哥的錯。盡管如此，下半場，基德還是把字母哥摁在板凳上。那場球，雄鹿大勝76人，基德通過這場比賽傳遞的信號就是：我才是這里的老板。

賈森·基德并不那么長的教練生涯，充斥著各種爭議事件、鬧劇、名場面。包括他的球員生涯，從大學開始，基德就被稱為教練殺手。這一切，包括上面的幾個故事，似乎都說明，基德是一個權力欲望很強的人。但2018年的基德自己并不認同這樣的評價，“我只是想要執(zhí)教，執(zhí)教很有趣，但也很難。所謂執(zhí)教，就是讓球員干他們不樂意干的事情?！?/p>

那時候的基德，認為執(zhí)教就要掌控球員的一切，用拉里·桑德斯的話說，“基德不是壞人，但在精神上，他就是想要控制我，想把我干服。”這樣的心理游戲，玩兒好了，能讓教練更好地控制球隊，讓球隊成為一個更好的整體；玩兒脫了，就像當年的基德，完全失去更衣室的支持，并引起老板和管理層的不滿。

去年，馬克·庫班決定聘請基德接替卡萊爾，成為獨行俠新帥。這一決定引起了很多的不滿和不安。當地媒體把他稱為“獨行俠頭頂上最黑的那團烏云”；ESPN的拉蒙娜·謝爾伯恩說：“最大的疑問，就是基德能不能改變他愛打心理戰(zhàn)擦邊球的形象。我相信所有面試基德的球隊，都會問到這個問題?！?/p>

是的，執(zhí)教風格，對籃球的理解，包括努力程度，這些都不是問題。實際上很多人都不清楚，巨星出身、曾被稱為花花公子的基德，在他執(zhí)教所經之處，都留下了工作狂的印象。一位前雄鹿管理層成員說，“基德很有執(zhí)教天賦，而且每天工作的時間非常長，他也希望其他人跟他一樣努力。他會因此留下待人過于苛刻的印象，但如果能得到好的結果，這一切就不會成為問題?！?/p>

那么，他那個最需要改變的形象呢？這需要感謝弗蘭克·沃格爾教練。2019年，基德成為湖人助教，輔佐跟他競爭主教練職位并最終勝出的沃格爾。沃格爾沒有顯赫的球員履歷，但他先是在NBA擔任了10年助理教練，并于2011年開始執(zhí)掌全局?；抡f，他從沃格爾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其中有兩點最重要的：一是如何跟勒布朗、戴維斯這樣的巨星相處；二是不要焦慮，別去擔心那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如果出了問題，再想辦法去解決它。

對于自己的掌控欲，基德也并沒有回避，“在密爾沃基，我們是一支年輕的球隊，我手里有很多把鑰匙，要去解決所有的問題；在達拉斯，獨行俠已經是一支季后賽球隊了，我只有一把鑰匙，那就是去執(zhí)教?！?/p>

那么，基德還會玩兒心理游戲嗎？其實還是會。如果用好了，這會是一個非常有力的工具。而且在這方面，來到獨行俠的基德還有一個很大的優(yōu)勢，那就是他和球隊功勛心理師唐·考克斯特恩關系非常密切。考克斯坦恩是球隊2011年奪冠的無名英雄，那時他在接受《體壇周報》采訪時說，自己每天都會給球員發(fā)一條定制短信。

這不就是所謂的心靈雞湯嗎？你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基德本賽季熬雞湯的能力那么強。從就職新聞發(fā)布會上，拿著“把球給盧卡”的戰(zhàn)術板，到賽季開始前成立隊委會、由隊員決定最后一個首發(fā)名額，再到賽季第三場對陣火箭的比賽讓所有球員都得到出場機會，甚至到了季后賽第三戰(zhàn)，比賽懸念還沒徹底殺死，就讓揮毛巾最起勁的斯特林·布朗上去打25秒鐘。這一切，包括在西部半決賽G6和搶七前說“壓力全在對面”、“我們就是要讓聯(lián)盟第一出點汗”，不都是小小的心理游戲嗎？

心理游戲本無罪，但第一在于分寸，第二在于環(huán)境，第三取決于效果以及根據效果做出的調整。就像用批評的方式激勵球員，同樣也是執(zhí)教的重要工具，但怎么用，用的效果如何，卻是千差萬別。整個賽季，基德強調最多的就是信任和信心，但西部半決賽和太陽的第二場比賽之后，他把自己的后場球員批了個遍，他說布朗森和丁威迪不能退縮，需要勇敢站出來承擔責任；他說東契奇不要指望別人保護自己，“當年德克跟你一樣，別的隊點著他的名兒打擋拆。直到他自己雄起，我們才解決了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參與到防守中，我們才能幫到你?！?/p>

這話水平怎么樣？

在這個系列賽里，還有一件事讓我印象很深。仍然是第二場比賽之后，在更衣室里，基德問球員們：“是不是每個人都相信，我們可以反敗為勝？”

這話水平怎么樣？至少在貝爾坦斯看來，水平太高了：“他不是問某一個人有沒有信心。而是說是不是每一個人都認為我們能贏回來。他不把你單拎出來，而是讓你成為多數派，讓你成為所有人。是的，我們能扳回來，我們每個人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