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長華

? ? ? ?這只鐵籠中的大老虎盡管皮包骨頭，老態(tài)龍鐘，但是，哪怕它只是一睜眼、一抬頭，就能從它細微的舉動中透射出它那震人心魄的威猛霸氣！

? ? ? ?我在暗暗驚嘆它如此威猛的同時，也驚奇著它的身體之巨大：眼下這只瘦骨嶙峋的老虎若是在身強體壯的中年時期，體重可能會超過700市斤！如果是在山林間，它絕對是一只威震林海、縱橫千里的虎中之王！

? ? ? ?這么大的華南虎實屬罕見！體長三米多，鋼尾又粗又長！此時，它懶懶地攤展著身子，享受著樹陰的涼爽與樹葉間漏下的斑斑陽光。

? ? ? ?能見到這只如此威猛的老虎王實屬偶然。

? ? ? ?今天是“六一”兒童節(jié)，女兒嚷著要來動物園玩。在女兒的拖扯下，我們來到動物園。我已很久沒來這里了。

? ? ? ?我是個不倫不類的動物小說作家，純業(yè)余的那種，對動物有種天生的偏愛。但是，對于動物園里的動物，因為人為的因素，它們早已迷失了，所以，除了對這些失去自由的動物有種深深的憐憫外，就是對它們失去應(yīng)有的野性而感到有些沉重與深深的愧疚。因此，盡管時時牽掛著動物園里的動物，可我卻盡量回避著它們。

? ? ? ?去動物園，女兒的興致卻很高。在動物園里，在擁擠的人群中，女兒拉著我東張西望，東奔西跑，高呼大叫。也難怪，我們每年春節(jié)回雪峰山老家過年時，只見高岡失翠，山林寂寞，連野兔都難以碰到了，諸多美麗而靈性的動物，只能顯現(xiàn)在我兒時的記憶中，只能活在我對女兒聲情并茂的講述中……而現(xiàn)在，一下子看到這么多真實的動物，女兒的激動也就不難理解了。

? ? ? ?轉(zhuǎn)了半天，我們來到了猛獸區(qū)?？赡茏孕∈芪业挠绊懀畠簩@些籠子中、鐵欄里的猛獸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想要越過觀光欄，去親近這些籠中猛獸，被我連忙制止了。

? ? ? ?并不能說女兒膽兒大，只是在一個五六歲兒童的認知里，現(xiàn)在所有動物都像寵物貓狗一樣，全由人類統(tǒng)一豢養(yǎng)著，沒有野性，沒有個性，任人親近與撫摸。

? ? ? ?來到一個大鐵欄前，女兒再次高叫起來：“爸爸，看，東北虎！好老、好瘦的東北虎呀！”

? ? ? ?我尋聲望過來，只見鐵柵里果然有只老虎，很老很老，骨架、身坯卻異常粗大，從它的體型上看，確實有點像東北虎，但從它斑紋顏色較淺的特征上看，它分明又是華南虎。我好奇而疑惑，就去看鐵柵上的動物介紹牌，果然寫著“華南虎”！??????????????????????????????

? ? ? 女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大老虎看了一會，不由自主地把她瘦小的身子緊緊地往我身上靠，看得越久，她依得越緊，并慢慢地移到我身后去了。如果不是理智告訴我，它有粗大的鐵柵禁錮著，我很安全，我也一定會向后退幾步。

? ? ? ?于是，我興致盎然地仔細看起了這只老虎的簡介牌。對這只老虎的介紹，明顯比其他猛獸的內(nèi)容多出幾項！不但寫明了它的科屬、生理特征、生活習(xí)性，還寫了它的年齡：52歲！下面還有一小行字，捐贈人：楊章初。

? ? ? ?出于某種習(xí)慣，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只老虎的年齡有誤！老虎不可能活五十多歲！

? ? ? ?我立即帶著女兒，在動物園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七拐八彎地來到動物園的管理處辦公室。???????????????????????????? ?

? ? ? ?辦公室里值班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她的工作牌上寫著副園長，姓陶。陶園長嘴唇薄薄的，皮膚中露出那種健康的淺黑，一看是個健談的人。我掏出隨身攜帶的各種能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給陶園長看了看，陶園長立即熱情地起身，詢問我的來意。

? ? ? ?我有些激動地說：“作為新聞工作者和動物小說作家，我覺得我有義務(wù)對你們工作上的失誤提醒一下，你們園里那只老華南虎的年齡有誤——絕對是搞錯了，你們猛獸區(qū)的那只華南虎的介紹牌上卻寫成五十二歲！我想，是不是二十五歲的筆誤?！?br>

? ? ? ?陶園長很重視我的提醒。她顯得有些緊張，趕緊拉開抽屜，找出一大疊資料，翻了半天，然后對我說：“很感謝你的提醒，但是，根據(jù)這份檔案上的記錄，這只華南虎確實有五十二歲了，我們的工作人員是根據(jù)這份檔案記載來操作的，應(yīng)該不會出錯?！?br>

? ? ? ?“那我就對你這份檔案的真實性有些懷疑了！”我立即脫口而出。

? ? ? ?陶園長沉思了一下，說：“據(jù)分析，這份檔案不會有假，因為提供這份檔案的人，正是這只華南虎的捐獻者：楊章初老先生，他現(xiàn)在已是八十幾歲高齡的老人了。這只華南虎完全是他無償捐獻給我們動物園的！沒有商業(yè)操作性質(zhì)，因此，他應(yīng)該不可能提供虛假檔案。”

? ? ? ?陶園長說得很肯定。我覺得她的話也有一定道理。我一時愣了，對自己以前掌握的有關(guān)老虎的知識產(chǎn)生了懷疑。我頓時有點尷尬，呆呆地站在那堆資料旁，有心無心地盯著那堆資料……

? ? ? ?陶園長又說：“在我們園里的所有動物中，這只華南虎的來歷是最特殊的，也最有傳奇色彩。聽說，最初，楊老先生將這只華南虎捐贈給一個地市級動物園，幾年前，這個動物園解散了，楊老先生又把這只華南虎領(lǐng)了回去，前兩年，楊老先生再次把它捐贈給我們省動物園。這位楊老先生我見過多次，盡管他已有八十幾了，卻精神矍爍，健康爽快，據(jù)說是個極富傳奇色彩的老獵人?！?br>

? ? ? ?陶園長見我聽得興致盎然，又道：“大作家，如果你有興趣，我愿意提供這位楊老先生的電話和地址，你可以直接采訪他，這件事的背后一定埋藏著很多鮮為人知的故事。我很喜歡動物，特別喜歡看有關(guān)動物內(nèi)容的電視節(jié)目，如《動物世界》《動物百科》《神秘大自然》《狂野周末》《人與自然》等，還喜歡看動物故事和動物小說，我一家人都喜歡！我這次也許能給你提供一個動物小說的寫作素材。如果你能寫出好作品來，希望你能送我一本?！?br>

? ? ? ?是啊，暫時撇開這只華南虎的年齡真假、資料真?zhèn)尾徽f，先拜訪一下這位楊老先生也好，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

? ? ? ?這時，陶園長已將楊章初老先生的電話和地址抄錄下來，我趕緊接過，感激地離開了她的辦公室。

? ? ? ? 從地址上看，楊章初先生家居住通道縣。通道縣地處雪峰山深腹，這里茫茫林海，崇山峻嶺，據(jù)說還有一些半原始森林。直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前后，這里虎豹成群，經(jīng)常出沒。雪峰山脈曾經(jīng)因此進行過一場規(guī)?？涨暗拇蚧⑦\動。從中可以看出，雪峰山的深腹確實是個貨真價實的藏龍臥虎之地。我立即打定了要去通道縣走一趟的決心。

? ? ? ?回到家時已過了中午，為穩(wěn)妥起見，我先向楊老先生家打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聲音是個中年人，我問起楊章初老先生，中年人說：“我爺爺上虎形山采藥去了，你有什么事嗎？”看來，他把我當作當?shù)厝肆恕?br>

? ? ? ?我心想：這么大年齡了還能上山采藥？可見其人身體之雄健。我立即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及自己的意向：想來一趟通道縣，專程采訪他老人家。

? ? ? ?中年人一口替他爺爺答應(yīng)下來，并說：“那你什么時候過來啊，告訴我們具體時間，好讓我爺爺在家等你。他可是個大忙人?！睒阗|(zhì)豪爽的雪峰山人，說話、做事就是讓人感到痛快！

? ? ? ?我說：“那我明天就過來吧，晚間就到了?！?br>

? ? ? ?中年人隨即將去他家的具體路線詳細說了一遍。

? ? ? ?晚上，我急忙從書架頂部翻出一本滿是灰塵的《雪峰滅虎史》，這本資料是一位老人送給我的?，F(xiàn)已亡故。他生前是某市史志辦公室人員，曾參與雪峰山橫跨的懷化、邵陽兩市的打虎史的編輯、整理。由于我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者，對史志興趣不大，就一直很少去細看它。因為今天在動物園里的遭遇，我倒是有意去翻閱一下。

? ? ? ?資料很厚，時間緊，我也只能粗線條地瀏覽一下。但是，史志中的事例，有的讓人震驚，有些使人費解：

? ? ? ?1957年秋，雪峰山脈爛泥界山場，發(fā)生一起“百虎圍村”事件，從而導(dǎo)致雪峰山脈大規(guī)模打虎行動的開始；

? ? ? ?1957年秋，貴州的英雄打虎隊開赴雪峰山脈，支援雪峰山打虎行動；

? ? ? ?1957年初冬，英雄打虎隊隊長楊章初一人同時搏擊兩只老虎，被人稱之為“獵神”；

? ? ? ?1957年冬，一只猛虎突然襲擊兩名打虎隊員，卻只拍落隊員的槍支，沒有傷及人命；

? ? ? ?1957年隆冬，雪峰山爛泥界山場的數(shù)十老虎集體消失；

? ? ? ?1957年底，在雪峰山隆回縣境內(nèi)，發(fā)現(xiàn)虎群斗毆現(xiàn)象，致使兩只老虎被咬死，無數(shù)老虎受傷；

? ? ? ?1958年春，在雪峰山爛泥界主峰天堂界大規(guī)模打虎事件中，打虎大隊遭虎群襲擊，致使兩人死亡，數(shù)人受傷；

? ? ? ?1958年春末，在一次更大規(guī)模的圍虎行動中，一只猛虎叼住一名婦女阻擋人群射擊，致使虎群集體逃躥，這名婦女卻安然無恙。此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此虎被當?shù)厝藗鳛椤办`虎”；

? ? ? ?1958年初夏，曾有“獵神”之稱的英雄打虎隊隊長楊章初，因判斷嚴重失誤，錯誤指揮，導(dǎo)致50多只老虎集體逃躥，楊章初因此被撤職；

? ? ? ? 1964年，雪峰山脈野豬成災(zāi)，楊章初被重新啟用，在一只老虎的幫助下，消滅野豬災(zāi)患，功勞卓絕，被政府授予“勞動模范”光榮稱號；

……

摘自《獵神·虎王》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