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三年五月一日）

暗殺，可倡于有德之群，不可倡于喪德之群。暗殺，可行于英雄，不可行于盜賊。暗殺行于英雄，則鋤奸誅佞，長義俠之風(fēng)，功乃比于甘露楊枝1。暗殺行于盜賊，則摧賢害能，啟殘忍之端，禍乃深于洪水猛獸。而行暗殺者之或?yàn)橛⑿?，或?yàn)楸I賊，實(shí)其群德有以范成之。是暗殺之風(fēng)，所以不可長于群德墮喪之國歟！ 戰(zhàn)國之際，任俠成風(fēng)。秦暴而荊卿獻(xiàn)匕2，韓亡而子房椎車3。流血五步，壯快千秋，斯以知其時(shí)群德之昌也。三韓?既并，重根一憤而斷藤?，載明一憤而刺李?，斯以知韓社雖屋?，其群德尚未衰也。晚清之季，吾族男兒，慨中原之陸沈，憤虜廷之誤國，相率乞靈于鐵血者，則有吳樾之炸五使?，徐伯蓀之殪恩銘?，燕都橋下，精衛(wèi)飛來1?，良弼門前，彭公盡節(jié)11。暝不顧，視死如歸，群德將有復(fù)活之機(jī)，遂以開民國方興之運(yùn)。而孰知夫昔以殄民賊者，今乃傷我國土；昔以功我民國者，今乃禍我民國。神州光復(fù)之后，吾群德之墮落，乃反有江河日下者哉！痛矣，吾群德之衰也！ 夫世之衰也，任俠每流為盜賊，衣冠遂淪于禽獸。蓋天良一滅，萬法無靈，而德義節(jié)操，不復(fù)能矩范于殘暴之群。則向者崇俠之風(fēng)，適開今者好殺之漸，犯禁之習(xí)，遂亦為蔑理之階。而嫉良妒能，仇怨相尋，殺機(jī)環(huán)報(bào)，寧有已時(shí)？毒戾之傖，貪利忘義，更敢于殺人以圖酬贈(zèng)。朝纏黃鏹，夕弄黑鐵，其去率獸食人者幾何哉！則所謂手槍炸彈，譬諸甘露楊枝者，其于群德墮落之國，功能或有窮時(shí)也。 抑暗殺者，不獲已之舉也。仁人志士，本悲天憫人之苦衷以出于暗殺，大不幸之遇也。惟以反抗暴力之故，有不得不需乎暴力者：以毀滅罪惡之故，有不得（不）蹈乎罪惡者。縱賴以為斯民除暴，而其深自懺悼者，終其身弗能怡然自安。仁人志士，疾惡若仇，猶必不獲已而出此，且引以為大不幸焉。及強(qiáng)暴者為之，反恃此為快心之具，以濟(jì)厥奸，滔滔禍水，流毒尚有窮時(shí)耶？ 桃源漁父12，當(dāng)代賢豪，不幸而殞于奸人之手。死之者武士英13，所以死之者群德也。群德非<非＞能死漁父者，群德非能使武士英死漁父者，群德之衰，武賊之流，乃敢出沒于光天化日之下，以行其滔天之罪惡。群有巨憝而容之，群有彥俊而無以衛(wèi)之，乃漁父之所以死耳！然則漁父之死，非死于群德之衰而何也？非其群殺之而何也？昔晉靈公患趙宣子之驟諫也，使鉏麑賊之1?。晨往，寢門辟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庇|槐而死。夫麑，靈公之鷹犬耳，乃為民愛賢，為君守信，不惜殺身以殉。今漁父奔走南北，調(diào)洽統(tǒng)一，天以大任責(zé)斯人，生民利賴，曠世難遇，而棲息于其群者，遽戕賊之，俾赍志以歿。嗚呼！黯黯中原，并鉏麑其人者，亦不可得，吾于是益悼吾群德之衰矣。悲夫！ 署名：李釗 《言治》月刊第1年第2期 1913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