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婚刀的日常⑥

關(guān)于
我睜開眼,合上,再睜開,再合上,清醒了些。
有陽光溜進來,已經(jīng)早上了——又已經(jīng)早上了。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身下突然有些細微的響動,一只手環(huán)上我的腰間。
我仰起頭:“早啊,巖融?!鄙焓置樕系墓谴蹋珠L長了?!氨茸蛱扉L了好多呢?!?/p>
巖融搖搖頭,表示沒關(guān)系。他那已看不清瞳仁的,血紅色的眼睛直勾勾的凝視著我,里面映照出同樣血色的我。
我垂下頭,問:“巴形靜形又出去了嗎?”他伸手指了指通往外面的道口。
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我深感無奈,從他身上爬起,他的骨尾立刻伸出纏住了我的身體。“我不會出去的,我就起來活動一下。”
我輕聲哄他。“我最聽話了,才不會出去呢~”
巖融這才慢慢松開那條粗大的骨尾,不再動作。我在這狹窄的地道里,只能稍稍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
上面突然有笨重的腳步聲傳來,土屑落了一大串。
我目光向上瞄了瞄,又望向前方,腳步聲近了?!啊绨?,巴形,靜形?!彼麄兿蛭易邅?。
“主上,今天起得真早?!卑托握f,有些含糊。
我做個手勢讓他彎腰,伸手輕輕摸上他的喉嚨。“你的聲帶也已經(jīng)受損了?!蔽铱嘈?。
“靜形呢?叫我一聲。”“主,唔……”
靜形的聲音是嘶啞的。
“情況都已經(jīng)不太樂觀了……”我抬手按了按他們的腹部,大大小小的骨刺早已布滿表皮,怎么摸怎么硌手。
“后悔過嗎?”我問。
他們不約而同的搖搖頭。
“從不……”巴形用他還未長滿骨刺的手心揉揉我的頭頂?!爸魃希蠡谶^嗎?”
他還知道反問我。
但我笑著搖頭:“從不,從不后悔?!?/p>
沒有暴力,沒有死亡,沒有流血,禮貌的問一句“一起走嗎”,禮貌的回答一句“好啊”——從此便是這樣的生活。
雖說對其他的刀劍男士太自私了,但,還是好好向他們道別了。
我沒有生他們的氣,只說他們?nèi)涡裕@不是背叛——兩廂情愿的事怎么能叫背叛。
“今天我能出去玩嗎?”我拿起靠在角落里的,我的薙刀散葉,太久沒用刃都有些鈍了?!昂貌缓煤貌缓煤貌缓谩凑銈兙驮谂赃吢铩?/p>
必須得在他們拒絕之前趕緊撒嬌,不然就泡湯了。
這招屢試屢勝,今天也不例外——他們無奈的笑了笑,允許了這次活動。
今天的天氣不算很好,走出地穴,金色的陽光已經(jīng)藏起來了,天空陰沉沉的,鋪滿了灰白的云。
我并不因為天氣而厭惡地上,還做了一次深呼吸?!肮贿€是地上的空氣好,一直躲在地穴里真的太不舒服了?!蔽亿s緊多伸了幾個懶腰,不然等一下又要回去了。
“吶吶,這附近有沒有河呀?”我扭頭問。
他們點了點頭,靜形輕輕拉住了我的手?!皫闳ァ薄昂绵稀?/p>
我真像個小孩兒,拉著他的手蹦蹦跳跳的。我現(xiàn)在特開心。
我看見那條河了:水很不干凈,混濁得什么都看不清,還漂著幾條死魚。
“哎呀,怎么那么臟呢?”我蹲下身,聞到了自水飄散來的一股臭味。“好惡心……”
靜形立刻把我拉起,盯著那浮于河面的死魚皺起了眉。
“這可真奇怪,昨天到這里時還是非常干凈的?!卑托握f。
他突然舉起刀橫在身前,迅速貼到我的面前,和靜形將我夾在中間。
“二百,不,三百有余……”
風把腳步聲一陣一陣的傳到這里。
巴形握了握我的手,壓低了聲音:“主上,我們大概,遇到麻煩了……”
巖融單手握著刀,刀刃直指我們來時的那條路:那是條羊腸小道,已經(jīng)隱沒在密林的枯黃落葉下?,F(xiàn)在,密林深處亮起數(shù)不清的粒粒紅光,是數(shù)不清的眼睛在盯向這邊。越來越近了……枯葉“嘩啦啦”的響,是風,也是踏在上面的腳步。
一支龐大的時間溯行軍團,正面包圍。
“抱歉主上,本來是帶您出來玩的。”巴形說。
“沒事沒事,本來今天是想找個磨刀來著……”我輕輕推開他,扛著薙刀站出去?!艾F(xiàn)在看來,讓他沾點血,似乎更好!”
敵人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相當難以突破的樣子呀。
我眉角滾下一顆汗珠——看來今天不是我們死,便是他們亡!
“嗚啊——”敵方數(shù)十振大太刀沖過來,周身包繞著紅光和瘴氣,尤為恐怖。
“嘁,上!”我一步當先,甩起手里的散葉,刀刃直直向兩只敵大太劈過去,給他們劈成個四半。巖融跟在我身后,一刀破壞了六只。
“干的不錯嘛巖融!”我稱贊道。巖融的尾巴尖向上翹了翹,表示他很開心。
巴形和靜形背靠著背,一前一后掃滅沖上來的敵人?!斑€以為大概是不會再有機會與你并肩殺敵了,沒想到……”巴形的尾巴抽了一下靜形的腰間。“靜形,這大抵是最后一次了吧?!薄班拧詈笠淮巍膘o形揮動手里的大薙刀,血紅的眼睛里浮起深厚的殺意。
只見刀刃翻飛,一挑,一刺,一掃,一切,一具又一具被破壞的刀骸堆成一座小丘。
“呀嚯!”我抓著刀柄末端,來了個極速風火輪,“唰唰唰”掃倒了一排簇擁著的敵人,“啊——好暈啊——”
好吧,失策了,這法子雖然挺好用,但用完的感覺也是真惡心。我險些吐了。
“呃啊——”又是敵大太,怎么會有那么多敵大太?!
“唰——”巖融及時到我身邊一刀干掉襲來的大太,把我扶起?!拔覜]事,別擔心。”
我拍拍他的手臂,又說:“這些敵人不太對勁。強度不是很強,數(shù)量卻如此龐大,而且還有很多的大太刀種……我懷疑是有人故意為之,他并不想用溯行軍來致我們于死地,他只是在耗我們的體力,然后輕輕松松坐收漁翁之利?!?/p>
不,完全可以自信一點把“我懷疑”三個字去掉。其實這種情況我早就想到了,全都瞞不住的——三振這樣的薙刀,雖然沒有干什么燒殺搶掠的壞事,但違反了他時之政府的規(guī)則,被逮捕破壞是遲早的事。
一瞬間我想起我的本丸,他們大家怎么樣了?他們是無罪的,他們不會有事吧?!
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鼻尖忽然酸了,慚愧一時間填滿整顆心。
“啊,啊——”巖融根本說不了話,見我沒反應了,急得從嗓子里硬擠出一個聲音來引起我的注意?!鞍?!??!”
好在他的努力沒白費,我抬起頭看他,握緊了手里的刀。
“唰——”我一刀捅向一個偷襲的敵人,扭頭高喊:“巴形!靜形!回來!”
還不是慚愧的時候,還不能退縮,至少……再抗爭一次!
“拉好手!”我命令道,開始將全身的靈力匯聚一處?!霸蹅兊牧?,不應該用在對付蝦兵蟹將上!”
原來有人送了我?guī)讖垈魉头?,用是好用,但靈力不充沛時差不多賠上半條命才能送那么一次。
汗水從我的臉上滑下來,咬緊了牙關(guān)?,F(xiàn)在正好是不充沛時期,當真是搜腸刮肚湊出了足夠的靈力。
“送!”收下吧!我最后的倔強!
符紙落于地面開始燃燒,燒出了一個法陣,倏地升起一面火墻,將我們圍在正中。
敵刀不敢靠近,當火墻消失時,四人也已消失不見。
傳送符把我們直接送回了地穴入口附近。
“咳——”落地,我一口血呸了出去。
“主上!”“主上!”薙刀們立刻圍上來將我扶起,無一不擔心的看著我。
“我還好……”我擦去嘴角的血漬,虛虛的站穩(wěn)?!暗群芫昧税桑咳绱擞行牡陌才拍敲匆环荨耙娒娑Y”,辛苦了呀,司察大人……”
話音剛落,樹林里窸窸窣窣的,走出一個人。
“好久不見吶,審神者楸茨。”身著黑色長袍,留著滿腮胡須的中年男子開口道。他的語氣里很是輕松,面相看起來很和藹,掛著微微的笑容。
“好久不見,也不想見?!蔽依渲?,走上前,將薙刀組擋在身后?!笆莵須⑽覀兊??為什么?一沒殺人,二沒前科,憑什么?”
司察依然和藹:“我不跟你說太多廢話,我可以不殺你,只把那三振薙刀交出來,就地處決。這樣,你還是我很喜歡的后輩?!?/p>
“嘁?!蔽腋呗晢枺骸澳銓ξ业谋就柘率至藛??!”
“沒有沒有,我為什么會動他們?他們是無罪的,我跟你一樣清楚?!彼静斓男θ葑兊糜行┏爸S:“只是直接拋下本丸其余刀劍男士,跟你所愛的這三位……私奔出來,不覺得很自私嗎?”
“………”“又及,你的本丸里其他的諸位雖然無罪,但沒有配合調(diào)查。若你不回去帶著他們做檢討的話,我們可是……”
“閉嘴吧死老頭子!”我直接怒吼出聲。
司察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冷厲。
“一句一句“回本丸帶領(lǐng)他們”什么的真是煩死人了啊!”我將散葉扛在肩上,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白运街愒趺礃佣夹欣玻侨杭一镆膊皇遣恢牢沂鞘裁礃拥娜?!我也知道你的死老頭子,你不可能對他們怎么樣,我已經(jīng)放心了!”
刀柄在肩上敲了敲,敲得我自己頭有些痛,卻愈發(fā)清醒的去打量現(xiàn)在的處境。
“喂,我家的薙刀喲!”我扭頭看他們,淡淡的問:“要跟我嗎?”
一瞬,身后的三人已消失不見。
司察的臉色又是一變,往身后打出一道靈力——擋開了奇襲的薙刀組三人。
沾染血色的薙刀,只為一人而戰(zhàn)。
“呀咧呀咧,回答的速度真快~”我掩不住臉上的笑意?!拔銈兏乙黄鹆?!”
向前奔去,握緊刀柄,我的刀尖直指司察的喉嚨。
司察身體微微后傾,躲開了我這一刺,依然站在原地,面無表情。
四對一,雖說我剛賠過半條命還虛得很,但我認為足夠了。
“薙刀組,現(xiàn)在是你們的時間,暴走吧!”
話音剛落,一層接一層污穢而強大的靈力波動從他們身上爆出來。每個人的身形都變大了一倍,同時,變得漸漸看不出原型。
我的手有些發(fā)顫——這就是最后的選擇,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殺?。?!”
四個人一躍而上,目標是那老頭的首級,喉管,或是心臟。
司察站在原地,往后輕輕一揚衣擺,開啟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我們隔開。
“呃啊?。。 彼S刀組三人皆已失去理智,只是向著那個看得見摸不著的死老頭子沖撞,撞擊有著厚重強大的靈力加持,每一下實際都相當猛烈。
他們企圖撞開那道透明的墻,抓住他,殺掉他。
我有點使不上力,但依然舉刀刺在屏障上,始終陰沉著臉。
“楸茨……”司察單手撐著他的屏障,沒有絲毫吃力?!斑@就是你的選擇么,真的不后悔么?”
“呵,事到如今問這些有什么意義呀啊!”
“咔擦——”屏障破裂了。
抓住時機!我揮起刀,向他砍過去。
司察長長嘆息了一聲,化為一道殘影。
“你根本不是我這前輩的對手……”
聲音從背后傳來,我的瞳孔猛地放大,肩膀上瞬間涼了——他的手,已掏開了一個碗口。
“啊?。?!”我無法抑制的發(fā)出一聲慘叫,然后臉蹭在了地上。
好痛,痛得喘不過氣來。
“吼?。。 蹦侨还治镆姞?,呈三角狀向司察迅速包圍。
“不自量力,主人也是,部下也是……”
我看見他袖中飛出讓他一直傲然稱雄的,那名為“碎鏈”的神作;
我看見那鏈子游蛇一樣的纏住了他們的刀刃——只一秒,刀刃四分五裂……
我早就料到了。
“滾吧?!彼静鞊P了揚手,直接將他們掃到我的面前,倒成一片。
“………”
太快了,已經(jīng)開始消散了。
“主,上……”倒在我正前方的巴形,掙扎著伸出爪子一般的手。我伸手抓住,臉上無比平靜。
即使他的手指像塵埃一樣發(fā)散。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一言不發(fā)。
那只手瓦解了,瓦解的一切隨風飄散,只留下三片碎鐵給我。
直到這一刻,我仍然平靜如故,抬頭望著老頭子。
“唉,全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剩下的都看你了。”司察甩了甩手,向我靠近。
我看著他靠近,向他伸出了手。他毫不猶豫的把我拉起,握著我的手,停在半空。
“吶,老頭。我突然有點后悔了?!蔽椅⑽⑿α?,說。
司察低聲說:“還可以挽回,我說過,我不殺你。回頭是岸,你依然……唔!”
這小丫頭忽然把手收緊了,竟怎么也掙不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笑,笑著笑著,眼淚滑出來了。“我后悔了,來不及啦!”
靈力,開始暴動,這是最后一點的庫存了。罷了,這半條命,沒別的價值了。
這只手掙不出來,司察沒有辦法使用任何術(shù)式或是他的碎鏈——他根本沒有料到。
他還是太善良了。
…………
我看到那個死老頭圓瞪著眼睛,已經(jīng)一動不動的躺在我面前,我心里莫名升起一陣陣快感。
僅憑自己一人殺掉了時之政府的一代豪杰,這事兒挺夠吹的。
“一路順風,我的好前輩?!?/p>
我得用盡了力才撐著地爬起來,將那三片碎鐵撿回來,抱在懷里。
“我后悔了……”手指摩挲著鐵片的邊緣,我低聲跟他們說著悄悄話?!罢娴暮蠡诹恕?/p>
你們大概也是吧。
風雨交加著來了,只是輕輕的風,只是細細的雨。
我的身體,一點,一點,破碎。
我祭上我的一切,同他們一起消亡入萬劫不復——
這便是暗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