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秋風(fēng)
星期二的六點二十分,我?guī)е荒樉胍?,打著長長的呵欠走進了只有幾個人的教室。
“早?!币蝗缂韧淖谀抢铩虚g的倒數(shù)第三排向我問好的,是我的同桌。
“早啊?!蔽易轿恢蒙?,拿出了今天要交的作業(yè),一只手杵著下巴開始打盹。
不管我來的多早,她始終會比我先坐在教室里面。這并不奇怪,畢竟她是為數(shù)不多的住校生。
在我們這樣的小城市,高中的時候住校并不多見。家住的再遠,開車三十分鐘總能到學(xué)校;更何況父母放心不下孩子的日常生活,不想讓我們獨立的太早。所以大家理所當(dāng)然地放學(xué)回家,不知道走讀到底是什么樣的概念。我們學(xué)校還有得選,條件差一點的高中干脆就沒有設(shè)置學(xué)生宿舍。
她只能住校,是因為沒家可回。
老家在附近的縣城,單親父親在外地工作,憑著優(yōu)異的中考成績錄取進這座城市最好的高中。生活對她而言仿佛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戰(zhàn)爭。獎學(xué)金和補助抵了學(xué)雜費,住宿費并不昂貴,但她的家境負擔(dān)起來還是難以稱得上容易;除去這些開支,留給她的生活費勉強能夠?qū)Ω兑蝗杖汀?/p>
這些事情,也是做她同桌一年來,一點一點聽來的。和她聊天的機會很少,因為她手里總是有事情做。不過另一方面,她也沒有課余一起去小賣店買零食,或是午休,放學(xué)時候去校門口文具禮品店閑逛的資本。從她的身上我明白了一點:即便是高中生的社交生活,也是建立在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之上的。
所以她自然沒有什么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第一節(jié)課的上課鈴聲把我從朦朧的思緒當(dāng)中拉了出來,不知不覺中教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
我總有一種感覺,即便是在這擁擠的班級里,我們一桌也像是有一道結(jié)界一樣,把喧囂的聲音隔絕開來,讓周遭安靜的過分。究其原因,我們是擁有相同氣場的人。
但我和她的性格卻截然不同。我偏執(zhí)自私,無論對待什么都是得過且過,自然對人際交往也抱有這個態(tài)度。她把全部的努力投入進同生活的對抗之中,分身乏術(shù),也帶來了相同的結(jié)果。如果她的出身家境能夠有一般人的條件,或許就能擁有自己的社交圈子,順理成章地成為放學(xué)后文具店里的一員了。我常常會這樣想。
一旦第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聲響起,整個上午就很容易在不經(jīng)意之間全部溜走,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吃過午飯后能立刻回到教室的,又是我和她零星數(shù)人。
“之前那本白鹿原,看完了嗎?!?/p>
“看不完,啃不動?!彼鲋鴶?shù)學(xué)作業(yè),回答著我。
“快兩個月了吧?!?/p>
“我要十點半睡覺,忙完了一天也剩不下多少時間讀書?!彼盍艘坏肋x擇題,接著開始用筆劃下一題的題干?!啊缓髷鄶嗬m(xù)續(xù)的看,也沒什么心情了?!?/p>
“那我借你幾本短篇集怎么樣。”
她捏了一下筆夾,總算是有了思考的跡象。
“好啊……”
我隱約看到她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那我明天把書還你?!?/p>
“可能我一開始就選錯了推薦的書了吧?!?/p>
“沒有,怪我沒有時間?!?/p>
我倆都不再說什么了。
這一年多以來,我們的對話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簡短的。我知道再聊下去也只會打擾她的生活節(jié)奏,而我本身也并不是一個擅長聊天的人。我們就這樣在只言片語之間一點點的互相了解著彼此,或許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緩慢的相識進程。
下午一如既往的非常難熬,也虧得她一直保持著充足的睡眠,才能這般自如地應(yīng)對著高中時代高強度的每一天。我清楚地知道,旁人眼里不知疲倦的她,終歸是選擇了犧牲掉自由時間的普通人。當(dāng)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xí),半數(shù)人都已經(jīng)神游天外的時候,我也托著腮,失神地聽著窗外雜亂的噪聲和蟬鳴。此刻的她挽起滿是褶皺的袖子,把微微被汗水打濕的發(fā)尾別到耳后,整個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做出一天里最輕松的表情。
“又寫完了?”我小聲地搭話,盡管這個問題我早就知道答案。
此時她會朝我一笑,一副得意而安心的樣子。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火力全開轟鳴著的引擎才終于熄滅,舒展開看不見的雙翼,在漆黑而靜謐的夜空中淺淺地滑行。
她會將手指交叉放在大腿上開始思考,回顧一整天里學(xué)過的東西,做過的事情。我喜歡她沉思的時候深邃的眼神,但我也知道她的余光很容易看到我在不時地偷瞟,這種無足輕重的事情,彼此都心照不宣。
直到放學(xué)鈴聲如約而至,她很快從書桌里取出那個路上補習(xí)班發(fā)的深藍色布袋,裝了兩本教材和筆記進去,就起身準(zhǔn)備離開了。
“明天見。”
“拜拜。”我這才把筆袋裝好,腿上放著書包回應(yīng)著。
我一直很慶幸,我的同桌是能夠和我相處的很融洽的人。不幸的是,能和我相處的很融洽的人,一定不是個合群的人。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即便是如此的不合群,我們還是沒有遭到眾人的排擠,倒不如說是很幸運的一件事。
但她并不認為自己是個不幸的人。她不會埋怨自己的出身,不會羨慕其他人生活的充實,她很明確自己什么時候該做什么,她覺得有些時候她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她早就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埋頭向前。
從我的性格出發(fā),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但我始終欽佩著她的努力,被她的奮斗精神所感染,即使到最疲憊的時候也要拿出一口底氣走下去。
那之后的第二天,是班上一位很有人緣的同學(xué)的生日,那天從早上到中午一直都很熱鬧。有不少人送她禮物,其他人至少也送上了生日祝福。但我們還是據(jù)守在這倒數(shù)第三排的防線上,任憑風(fēng)雨搖動,固若金湯。
不過中午的時候,過生日的同學(xué)又要請全班分蛋糕吃,這下我們沒法再無動于衷了。被硬塞一碟,總不好拒絕,又要一邊含笑言謝,一邊回以祝福。得益于平時沒有任何社交往來,轉(zhuǎn)送給其他人又顯得莫名其妙,只得自己消化。我和她四目相對了一會兒,各自苦笑了兩聲。
只見她端著紙碟子,猶豫了半晌,用塑料叉子劃切了幾下,一失平日的優(yōu)雅,狼吞虎咽地將她的那份解決掉了。她擰開塑料瓶,喝了一大口水,接著用紙巾擦了擦嘴,丟掉了餐具,若無其事地恢復(fù)了以往的樣子。
“干嘛吃得那么快,難得吃到蛋糕吧,不如細嚼慢咽,好好品味一下?!?/p>
“認真地品嘗了一塊蛋糕,我會一直記得它的香甜,很久也忘不掉?!?/p>
“那樣不好嗎?!?/p>
她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帶著一種我沒見過的神情轉(zhuǎn)過頭來。
“但我不希望記得?!?/p>
我愣住了。
“比如說,下次過生日的時候,我會想起這塊蛋糕的味道,同時還會聯(lián)想到他們送的禮物,今天的熱鬧。但我沒有錢買蛋糕,沒有時間過生日,也不會收到什么祝福。所以我可能會心煩意亂,悶悶不樂。”
“我每天要回顧一天的經(jīng)過,然后知道昨天是怎么過,明天該怎么過。對我來說,如果那一天過的和我想象中一樣,我會覺得很滿足。然后在這每天的回顧里我慢慢發(fā)現(xiàn),有些日子,有些事情,不記得反而更好,那樣我就可以一直滿足地活下去了。”
她頓了一下,不再面對著我。
“我四年沒有過生日了。”
像魚兒吐出泡泡那樣,她輕輕講完最后一句話,又拿起了筆。
我久久凝視著面前蛋糕上那層白色的奶油,突然一陣眩暈感沖上頭腦,回過神來竟然從眼角滲出了眼淚。我掐住自己的大腿,忍住了。
身為一個自私刻薄的人,我是不會為誰流下眼淚的。我傷心的,是從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樣子,那永遠不愿通過別人口中揭露的傷痕。
那一天直到晚自習(xí)的下課鈴聲響起之前,她都沒有停下筆。
那是一段振聾發(fā)聵的自白,深深地激發(fā)了我內(nèi)心的某種共情感。她用身上閃耀的汗水掩蓋了人生的悲劇性;比起我的隨波逐流,她卻將堅強刻進了自己的靈魂。我感到無比的羞赧,因為我并不配被旁人認作和她相同的人。從那一天起,我開始一點一點的改變。不再奉行自己的逃避主義,漸漸直面眼前的現(xiàn)實,從鏡子里徹底地上下打量自己,從每一天里仔細地琢磨自己。直到我確信我在朝著更好的方向前進,我不再討厭努力過頭的人。
可我無論如何改變,都無法成為她那樣的人。
我在填學(xué)生信息表的時候看到,她的十七歲生日在剛剛?cè)攵臅r分。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等那一天到來。
那天中午,我?guī)缀跏潜е€氣的心情,花掉了一個月存下的的零花錢,在學(xué)校旁邊的花店里買了十七朵白色的玫瑰,又定了一盒精致的小型蛋糕,頂著其他同學(xué)的目光交給了她。那一刻我從防線里反戈,使她孤立無援。
“生日快樂?!?/p>
我第一次看到她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在位置上坐下,她把蛋糕和花放到了自己的椅子下方。
“我還不了你的人情?!?/p>
她用左手的拇指肚反復(fù)刮著其他手指關(guān)節(jié),神色凝重地對我講。
“周末,我想占用你一些寶貴的時間,就當(dāng)是還我這個人情了?!?/p>
“好吧?!?/p>
“今天是你的生日,希望從今以后你能記得?!?/p>
她抿起嘴角,沒有回話。
流言蜚語并不會對我們產(chǎn)生什么影響,畢竟我們從沒有在意過旁人的舉止言談。其他人當(dāng)然也不會自討沒趣地拿我們當(dāng)做話題,對他們而言,我們只是恰巧在同個班級里的陌生人。這件事情只在班里傳了兩天便再無人問津。
周末的下午,我約她到附近的咖啡廳見面,頭回看到她穿自己的衣服。
“怎么穿得這么正式?!?/p>
她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依舊扎著高高的馬尾辮,手里拿著我借給她的小說集。
“不是刻意的,只不過襯衫是我最喜歡的衣服,很方便,也舒服?!?/p>
我笑了,因為我也穿著一件藍灰色的襯衫。
“抱歉了,打擾你的生活節(jié)奏。”
她搖搖頭。
“謝謝你的禮物,還有一直以來借我書看?!?/p>
“還有這杯榛子巧克力?!钡陠T把我點好的兩杯飲品端了過來,我把她的那杯遞給她。
“謝謝?!?/p>
她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比起生活的困難,他人的給予帶給她的壓力反而更大一些。
“其實我那天聽了你的話,有很多感概?!?/p>
“那天?”
“劉文瑤過生日的那天?!?/p>
“唔。”
她最想忘記的那天,果然還是沒能忘懷。
“每個要放假的節(jié)日前一天,我都會熬夜到很晚,哪怕是硬撐著也要堅持到凌晨睡覺?!?/p>
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樣我一覺醒來就是下午或者黃昏,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就不用在意沒有人送我祝福,沒有人找我出去玩,恍惚的醒過來,到晚上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以后才清醒,這樣我會好過一點?!?/p>
“如果你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一天都是一樣的?!?/p>
“說到底,人總有閑下來的時候,和社交的需要啊。”
同樣作為理性的人,她沒法否認這句話。
“我那天看到你吃蛋糕的樣子,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那個時候我在想,也許本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逃避了其他人的快樂,莫非自己就能過得舒服一些嗎。結(jié)果我們依然記得每一次的逃避,只不過分期交付了悲傷?!?/p>
“我們只是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而已?!?/p>
“或許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吧,但我想把另一個選擇權(quán)交給你。”
我喝了一口咖啡,暗中拿出了決心。
“我們成為朋友,今后這些日子,就像現(xiàn)在這樣,各自拿出一些時間來共同度過吧。”
她盯著眼前的杯子,張開口好一段時間,才發(fā)出聲音。
“今天我來,也是想和你說清楚的?!?/p>
即便是不通社交的我,也很容易聽出這是一句很沉重的話。
“一直接受別人的施舍而沒有能力償還,我心里過意不去。”
“我是很想和你做朋友,但禮尚往來,無論是生日禮物還是出去玩的花銷,我不能讓你單方面的承擔(dān),無以為報。在你看來,生活是有另一種選擇的,其實你打算交些朋友也好,我也一直覺得你沒必要每天這樣消極,但于我而言,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趁巧克力還熱的時候喝掉吧,要冷掉了?!蔽蚁氪蚱七@壓抑的話題。
“嗯。”她捧起淡黃色的馬克杯,抿了一小口,皺了皺眉頭。
“不好喝嗎?!?/p>
“要是不好喝就好了。”
“那樣的話過意不去的就是我了?!庇腥绨褮夥张踉谑中睦?,生怕它滑落一般,我趕忙接過話茬,滑稽地打了個圓場。
“我喜歡安靜,距離感,可人和人交往圖個熱鬧,親近,所以我才融入不了大圈子。但我一直都想著,既然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總有和我一樣的人能夠認可我的相處方式。我很自私,生怕被別人打擾了自由,所以會退得很遠,遠到緊緊握住了安全感了為止。但即便夢里我也在想著,一定有隔的遠遠的也能共生共存的生活選擇。朋友,說到底還是要合得來吧,從我記事起到現(xiàn)在十幾年里,我一直在找和我合得來的人,途中一度失落過,懷疑過,絕望過,直到我遇見了你?!?/p>
我?guī)缀跏墙弑M全力地組織起這段話語,作為一個不善于表達的人,似乎一生以來第一次用這么多的字眼講述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既然忘不掉的話,那就像記住這杯巧克力一樣,記住今天吧。你說現(xiàn)在沒有辦法成為朋友,我覺得以后還有機會,大學(xué)我們可以考去同個城市,到那時候時間會寬裕得多,零用錢可以打工去賺,也有空閑能一同散心……啊,還有社團什么的,到時候你可以結(jié)識到很多朋友了吧,就讓我成為先行預(yù)約的第一位吧?!?/p>
她始終雙手捧著馬克杯,安靜地看著我,直到耳邊的頭發(fā)滑了下來,她才把頭輕快地左右甩了一下。
“我還以為你是個悲觀的人,現(xiàn)在我覺得你是我見過的,最會畫餅的人?!?/p>
她長長的眉梢即便是有些許微動,也很容易被注意到,特別是向兩側(cè)舒展的時候。像是在思考什么卻又沒有頭緒那樣,她又喝了一大口巧克力,眼神凝住了。
“我很少去想以后的事,因為那對我來說過于復(fù)雜?!?/p>
“最多我會想到,報考一所自己能力范圍內(nèi),最好的學(xué)校。是哪一所,也許并不重要,到了大學(xué)去應(yīng)該怎么生活,我更沒有考慮過??赡鼙绕鹞磥硪x擇什么樣的生活環(huán)境,我更擅長在一個定好的環(huán)境里調(diào)整自己的生活。你和我講的那些,也不壞,只是太沒有實感了,我不能保證答應(yīng)了以后會如愿地履行。我討厭完不成的計劃,所以,我現(xiàn)在不能回答你,但我會考慮?!?/p>
我已然詞窮,無法再說出什么漂亮話來了。
“今天的這杯飲料,我之后會還賬的,不過可能會久一點。你的生日,這兩年只能送你口頭的祝福,可能要等到畢業(yè)之后再找機會補上。不管怎么說還是很感謝你,你是對的,心情需要調(diào)節(jié)才能保持狀態(tài),我打算以后給生活定期通通風(fēng)了?!?/p>
她終于放下手中的杯子,對我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輕松的笑容。
“失陪一下?!?/p>
她就像最后一陣秋風(fēng),帶著蟬聲和殘陽消散,擦肩而過的時候會同時感到孤高的凄冷和深沉的溫暖。
后來的她確實有一些改變,譬如她愿意放下手里的事情認真聽別人講話,又或者在午休的時候放空自己,稍微休息一下。她不希望我送禮物給她,所以高中剩下的兩年,我們在對方過生日的時候總會盡可能地用最經(jīng)濟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心意;這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我們之間特有的一種消遣。她給生活通風(fēng)的效果很好,據(jù)她本人所說,心情好的時候思維也會變得更快更靈活;遺憾的是我追不上她的腳步,也體會不到那樣的感覺。
因為估錯了錄取的志愿,我和她最終還是沒有考到相同的城市。這似乎是個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的結(jié)局,從那天說出那些話起就可以隱隱地察覺得到。幸而她用暑假打工的錢買到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機,我們依然能夠保持聯(lián)系,成為朋友這件事,大概也已經(jīng)如愿以償。
從小縣城拮據(jù)的單親家庭中走出來,最后進入了全國頂尖的高等學(xué)府。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無比勵志的故事,后來我曾和許多人談起。
“那后來呢?到了大學(xué)以后她怎么樣了?”
“她一如既往的努力著?!?/p>
“你們還有聯(lián)系嗎?”
“嗯,我放假的時候去過一次她那里?!?/p>
“她在大學(xué)過得應(yīng)該不錯吧?打工加上獎學(xué)金和補助肯定也不少,就算是出去玩,交朋友也足夠了?!?/p>
我沉默了。
“怎么了?”
“啊……是啊,她現(xiàn)在過得很好?!?/p>
“那你為什么這副表情?”
“我算是她的第一個朋友,她算是我第一個喜歡過的人。”
“那……”
“你說,今后她會有多少朋友,我一生中又能遇到多少像她那樣的人呢?!?/p>
有一天,我做了個夢。
在夢里,我穿著高中校服;放學(xué)鈴聲響起,我恍惚地站了起來,隨著人潮往校門口擠。
在那個外面有兩顆大楊樹的文具店前面幾米,我遠遠的看見了她;梳著高高的馬尾,帶著藍色鳶尾花的發(fā)繩在黑色的波浪中漸漸搖曳迷離。
不知是人聲嘈雜蓋住了我的呼喚,還是我只是沒有喊出聲音而已。她背著嶄新的書包,走進了文具店,同身邊三五人有說有笑地一起。
我呆坐在原地,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在咖啡廳里,面前的桌上擺著半杯榛子巧克力和一本短篇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