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中的那些女性角色:生逢亂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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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演義》體現了作者所處時代背景下復雜的女性觀。
以脂粉為甲胄的貂蟬,不知所終;孫夫人望西遙哭后,投江而死;憑借傾國之色令曹丕放下屠刀的甄后,因受誣被賜死……生逢亂世的女人們大都身不由己,饒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也概莫能外,盡管后世對她們有著諸多瑰麗的想象。
有學者分析,作為一部長篇小說,《三國演義》倘若一直專注于描寫軍事政治斗爭的細節(jié),難免令人審美疲勞。
因此,羅貫中常會在長篇累牘的戰(zhàn)爭描述之后,筆鋒一轉,讓女性出場,她們的出場不僅起到舒緩戰(zhàn)爭緊張氛圍的作用,還能進一步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
《三國演義》中的女性,有的傾國傾城、翩若驚鴻;有的豪邁矯健,堪稱巾幗英雄;還有的聰慧過人、德才兼?zhèn)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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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角色的出現,令塵土飛揚、混亂不堪、群雄割據的男性世界,平添了幾抹亮麗的風采,于刀光劍影、滄海橫流間,旁逸出幾分溫婉柔情。
毛宗崗在《讀三國志法》中寫道:“人但知《三國》之文是敘龍爭虎斗之事,而不知為鳳、為鸞、為鶯、為燕,篇中有應接不暇者,令人于干戈隊里時見紅裙,旌旗影中常睹粉黛,殆以豪士傳與美人傳合為一書矣。”
《三國演義》有著漫長的成書進程。一方面,它以史料為創(chuàng)作素材;另一方面,它吸收了宋元講史話本、民間說書等豐富素材。
這意味著,書中所表現出的女性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那個年代的普遍觀念——實際上,《三國演義》作為一部以男性為主導的小說文本,也存在著一定的時代局限性。
依據《三國演義辭典》(巴蜀書社,1989年版)所載,這部小說共寫了1200多個人物,其中有姓名可考據的有1000多人,出場的女性有50多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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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貂蟬、孫尚香、大喬、小喬等主要女性人物外,其余大都被喚作某人之妻、某人之母、某人之女,且小說對其極為吝惜筆墨,往往一帶而過。
即便如此,《三國演義》中的女性角色依然迸發(fā)出閃耀奪目的光彩,書中所呈現的女性角色,作為那個時代的切面,亦能體現出作者所處時代背景下復雜的女性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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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妙計高天下,只用美人不用兵”
說起《三國演義》中的女性角色,最令人耳熟能詳的莫過于貂蟬。
她位屬古代四大美女之一,享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的美譽。
漢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司徒王允聯(lián)合呂布發(fā)動政變,謀殺董卓。
此事在《三國演義》中被寫成王允巧施美人計和離間計,達此目的。
羅貫中寫道:“王允運機籌,奸臣董卓休。”
毛宗崗贊嘆:“司徒妙計高天下,只用美人不用兵?!?/p>
貂蟬本是王允府中的一名歌姬,年方二八,色技俱佳。
為了報答王允的養(yǎng)育之恩,貂蟬表示“倘有用妾之處,萬死不辭”,王允由此心生一計,借由貂蟬挑起董卓和呂布的爭端,以求匡扶漢室江山。
清初,毛宗崗評改《三國志通俗演義》時發(fā)出如下感慨:“十八路諸侯不能殺董卓,而一貂蟬足以殺之;劉、關、張三人不能勝呂布,而貂蟬一女子能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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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衽席為戰(zhàn)場,以脂粉為甲胄,以盼睞為戈矛,以顰笑為弓矢,以甘言卑詞為運奇設伏,女將軍真可畏哉!”
在毛宗崗看來,貂蟬的歷史功績足以為其個人著書立說。
為了完成王允交代的任務,貂蟬憑借美貌與機敏,先后委身于董卓與呂布,巧妙周旋于這場充滿算計的政治陰謀中,最終使得董卓父子兵戎相見、反目成仇。
貂蟬背負的任務極為復雜,且充滿挑戰(zhàn),與同為四大美女的西施比起來,她的任務更為艱巨,畢竟西施只消哄得吳王高興,而貂蟬一面要哄董卓,一面又要哄呂布,使出兩副心腸,裝出兩副面孔,周旋于二者當中,最后還能功成身退,實屬不易。
羅貫中用了大量筆墨描述貂蟬,寫其如何被男性委以重任,如何在周密的策劃下,充當美人計的實施者。
可當計謀實施成功,羅貫中便開始吝惜筆墨,沒再寫貂蟬此后何去何從。
《三國演義》第十九回,呂布將要敗亡之前,貂蟬曾有過短暫的出場,她勸誡呂布“將軍與妾作主,勿輕身自出”,之后呂布被擒身亡,貂蟬便不知所終。
貂蟬的結局,在毛宗崗和其父毛綸看來妙極,評之:“成功者退。神龍見首不見尾,正妙在不知下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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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真如此嗎?從元代雜劇到清代地方戲都有“關羽斬貂蟬”的劇目, 雖然這無據可考,且聽起來頗為荒誕,但在那個時代,即便貂蟬巧妙逃脫,也注定難為時代所容。
對于生逢亂世的美人而言,美貌自是一種武器,頗有魅惑人心的潛質,一旦服務于野心家,便可成為政治斗爭的絕佳工具。
因此,“美人計”頻繁出現于各路政治權力斗爭中,女性卷入政治斗爭,被男性所利用,以達到某種政治目的。
不過,貂蟬卻并非史書所記載。
《三國志·魏書·呂布傳》曾提到“布與卓侍婢私通”,不過這并不是呂布殺董卓的真正動機。
但歷史上呂布和董卓的侍婢偷情,董卓因為一點小事大發(fā)雷霆,拎起手戟扔向呂布,呂布向王允訴苦,似乎空穴來風。
因此,羅貫中便大膽采用了“于史無征,采用傳說”的寫法,虛構出貂蟬這樣一個美女“間諜”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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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同樣被羅貫中用了重墨描摹的,還有孫權之妹孫尚香。
與貂蟬一樣,孫夫人同樣參與到一出美人計中,不過,她與貂蟬所扮演的角色不同,所用的手段不同,任務完成情況更是不同。
雖然孫夫人沒有完成男性布下的“美人計”任務,并讓諸葛亮借此嘲諷周瑜“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但于劉備而言,孫夫人絕對稱得上勞苦功高。
劉備與孫夫人的結合是典型的政治婚姻。
孫權為了討回荊州,采納周瑜的計策,用其妹做棋子,假意招親,希望借此將劉備困住,用以交換荊州。
沒想到中途喬國老和吳國太插手,使得計謀不得已弄假成真,孫權只好把孫尚香許配給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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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蜀書·法正傳》中有一段對孫夫人的描述:“妹才捷剛猛,有諸兄之風,侍婢百余人,皆親執(zhí)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凜凜?!?/p>
結親當晚,當賓客散去,劉備進入洞房,她亦是同樣地威風颯爽,“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這樣的場景嚇得劉備魂不附體。
毛宗崗如此評價她:“孫夫人之配玄德,如齊姜之配重耳,皆丈夫女也?!?/p>
民國時期的作家祝秀俠在《大智大勇的孫夫人》中評論:“三國女中人才,孫夫人當數第一位。
雖然任務沒有完成,但進退自如,威風八面,遠嫁他國如入無人之境,豈是一般女性所能?”
孫尚香是《三國演義》中為數不多有名有姓且試圖掌控自己命運的女性形象,有著自己獨立的人生追求和堅定的擇偶觀念,那便是“非天下英雄不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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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的確是那個時代數一數二的英雄,雖然他比孫夫人年長三十歲有余。
在1994年的電視劇《三國演義》中,孫夫人對劉備深明大義地講出:“大丈夫之志,應如長江,東奔大海,何苦懷戀于溫柔之鄉(xiāng)?”
當劉備欲返回荊州時,她堅持追隨劉備左右——“妾已事君,任君所之,妾當相隨”,并獻計一則,與劉備假裝去江邊祭祖,隨后一同逃回荊州。
然而,孫權在得知妹妹與劉備一起逃跑后,授劍與蔣欽、周泰,下令:“汝二人將這口劍去取吾妹并劉備頭來!違令者立斬!”(《三國演義》第五十五回)隨后孫權以母親病危騙回孫夫人,孫夫人后半生便再也沒見過劉備。
后來,“劉備已死”的訛傳傳到孫夫人耳中,她驅車至江邊,望西遙哭,隨后投江了卻此生。后人為孫夫人立廟江濱,號曰梟姬祠。尚論者作詩感嘆:“至今江畔遺碑在,猶有江邊烈女名?!?/p>
孫夫人對劉備的愛,大抵是真摯的,但劉備卻似乎從一開始便只是在遵循諸葛亮的計謀行事,后來孫權多次用孫夫人作籌碼來謀和,劉備也從未履行其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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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兒不近女色”
貂蟬和孫夫人皆因一出美人計而廣為人知,故事被后人津津樂道,但羅貫中對待美人的態(tài)度始終都是審慎的。
有研究者認為,“女人是禍水”的傳統(tǒng)觀念,使得他對女人,尤其是美人,抱有天然警惕的態(tài)度。
董卓與呂布因貂蟬反目,劉備因孫夫人陷入溫柔鄉(xiāng),全然不想回荊州,均暗含著這樣的邏輯。
美女仿佛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是政治工具,反之,過于親近,便會使事業(yè)受損、誘發(fā)政變、改變事件進程,甚至帶來滅頂之災。
在《三國演義》中,美女所體現的價值具有兩面性,她們一方面可以利用美貌來消滅政敵,鏟除奸賊;另一方面,亦可以成為檢驗大丈夫是否有定力的試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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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突出男性正面人物的完美形象,羅貫中曾多次著力突出“好男兒不近女色”的觀點,并通過“賦魅”的方式,進一步將歷史人物的光輝形象加以強化,這其中就包括關羽和趙云。
曹操欲亂君臣之禮,令關羽與二嫂共處一室,“關公乃秉燭立于戶外,自夜達旦,毫無倦色”。
后關公到許昌,曹操又送與他十名美女使侍,關公卻令其服侍二嫂,自己完全不為所動。
(《三國演義》第二十五回)“有傾國傾城之色”的樊氏主動追求趙云,趙云以其心難測為由拒絕——“云安敢以一婦人而廢主公之大事”,劉備聽后由衷贊嘆:“子龍真丈夫也!”(《三國演義》第五十二回)
除美人計外,女性還會充當各種各樣的“工具”——諸葛亮巧借二喬激怒周瑜,堅定抗曹合作的決心;徐庶之母是徐庶投靠曹操的誘餌;劉備的甘、糜兩位夫人,是曹操試圖說服關羽投降的重要砝碼;郭太后死后,被姜維施計用以討伐司馬昭。
女性們掙扎于亂世,如花般盛衰枯榮,旋即飄零如浮萍。
劉備曾對結義弟兄講出“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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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彌漫著戰(zhàn)爭硝煙和政治迷霧的男權社會,女性往往作為附庸而存在,大都淪為英雄人物的注腳與點綴,似乎“衣服”才是她們的本質。
當然,我們無法苛求古代作家具有女性意識與現代眼光。
雖然《三國演義》有著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性,但一些學者認為,書中的女性,無論從數量上、類型上,抑或個性上,都提供了十分豐富的樣本:容貌出眾者,如貂蟬、甄氏、二喬;才華過人者,如蔡文姬、諸葛亮之妻黃月英、魏國辛憲英;性格剛烈者,如孫夫人、徐庶之母、魏國夏侯女。書中這些拔群的女性形象,即便在當今社會都算罕見,更何況作者正處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時代。
歌德在《浮士德》結尾處寫道:“永恒的女性,引領我們飛升?!?/strong>
這句話放在《三國演義》中同樣適用。無論是將相王侯之女,還是生在尋常百姓家,無論是擁有沉魚落雁之貌的人間絕色,還是佩劍懸刀的英勇“女丈夫”,她們皆用超越時代的先鋒力量,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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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三國演義(注評本)》,[明]羅貫中著,[清]毛宗崗評,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12月;
[2]?《〈三國演義〉中的女性形象和女性觀研究》,高燦,2015年;
[3]?《〈三國演義〉中的美人計比較——以貂蟬和孫夫人為中心》,李厚瓊,2009年;
[4]?《試論〈三國演義〉中女性形象的悲劇性》,豆丁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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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傅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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