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對于九條來說，冬日清晨的被窩，無論有多么溫暖，都只是阻攔新一天開始的障礙。流連于慵懶的怡悅，會削減不可或缺的危機感，所以她不會容許哪怕一秒的賴床。她做好必要的洗漱后，推開通往客廳的門。一斗正躺在客廳的地鋪上，把被子踢到一邊，以大字型的睡姿盡顯豪放，打鼾聲震天響。

“起來了，一斗?！本艞l蹲下身去，輕聲叫喚。

（一斗沒有反應）

“起來——起來——”九條拍了拍一斗的臉蛋。

“不要啦阿婆，今天又不是工作日，讓我多睡會兒......”意識模糊的一斗胡亂揮手，把九條推了個踉蹌，還把九條梳好的頭發(fā)攪散了。

“一斗！”被惹惱的九條起身就是給一斗一腳，正好踢到一斗腰間。一斗打了個激靈，從地鋪上連滾帶爬地坐起來，半晌才回過神來。

“哦，原來是九條天狗啊。那么早叫我起來干什么嘛。”一斗絲毫沒有悔過之意，看來是不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復仇決斗，這可是你說要打的。”

“就算這樣，我現在也沒什么精神啊——”一斗打了個哈欠，“哦對了，九條家不是有規(guī)定禁止私斗的嘛，復仇決斗的事情還請拖延吧——”

“你要按九條家規(guī)行事？行啊，九條家有規(guī)定，晚起床者，不得享用早飯?！本艞l叉著腰俯視著睡眼惺忪的一斗。

“那可不行！那，那好吧。等，等我一會兒！”一斗一聽要沒早飯供應，立刻屈服了。

一刻鐘后，九條屋敷道場內。以冷水潑面的一斗找回了精神，蹲踞在擂臺一邊。他全身上下只穿著兜襠褲，任憑體內赤鬼血脈和體外寒冷空氣對沖，渾身上下都在散發(fā)著驚人的熱量。

“這可是你同意的相撲對決，九條天狗！準備好被我挫敗吧！”

“多說無益，來吧！”九條在擂臺的另一方，招呼著一斗發(fā)起攻勢。她身著道場服，謹慎地注視著這一偌大鬼族的一舉一動。久經沙場的她，習慣于在運籌帷幄后一擊制勝。

——但是，如果是面對這樣的重量級，也許應當更加小心才是？

當她這么想時，她的身體已經本能地啟動了。一斗大步向前，欺身而近，試圖以瞬時的加速度壓制九條。九條見狀調整好架勢，把握住一斗動作的死角，側身躲過一斗的豪撲，穩(wěn)步走到一斗正身后，在一斗來不及調整前傾的重心時，反手把他推倒。隨著一聲慘叫，一斗臉部朝地，和地面撞了個滿懷。所幸擂臺上有軟木為墊，一斗并沒有因此受傷。

“結束了?！泵媲暗臄橙耸侨绱瞬豢耙粨?，九條不由得為自己的猶豫喟嘆。

“看來在牢里待了幾個月，手腳不靈活了，哈哈哈哈！”一斗慌忙為自己的囧相開脫。

“戰(zhàn)場無借口?！本艞l倒也不打算給一斗留什么情面。

“不過這樣也好啊，我滿足了?！币欢氛酒鹕韥?，欣慰地笑了，順帶整理了下自己亂了的發(fā)型——雖然完全沒有整理好就是。

“什么意思？”九條很驚訝于一斗只有這點反應。在她眼里，他應當是那種會不服氣，繼續(xù)向九條發(fā)起挑戰(zhàn)的意氣人士才對。

“笨蛋九條，我還會不清楚我倆之間的差距嗎？只是，當時看你執(zhí)行眼狩令，很是痛苦的樣子，我就覺得惱火。做不情愿的事情，無論達成了怎樣的成績，也是不會有滿足感的吧。所以我才想和你復仇決斗，讓你和我好好比一把?？吹侥阏嬲度霊?zhàn)斗的樣子，我心滿意足了。這樣的戰(zhàn)斗，可比當時來得暢快吧！”一斗很是得意地齜牙。

九條很想說什么，但是心里的波瀾已經掩過了話語，讓她難以捉摸自己的真心。對于她而言，將軍大人的永恒永遠是第一位的，她知曉眼狩令并非善舉，但是她還是堅持下去了。她確實曾經期待著，即使是此等不義，也能在極致之中實現大義。但是，當錯誤被揭發(fā)后，她作為眼狩令的執(zhí)行者，一直愧疚不堪。結果到頭來，被她害過的人，竟然想予她以慰藉？

她這樣在不義路上走了如此之久的人，也會被容許追求救贖嗎？九條凝視著被供著的雷電將軍漆器，心中沒了定數。

“喂，九條天狗，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我剛剛的話是比以往多了點，你不會當耳邊風了吧！”一斗在九條眼前揮了揮手，想要確認她是否走了神。

“聽到了聽到了。真是的，你要懷著這樣的覺悟挑戰(zhàn)我，起碼要有和我多過幾招的水平吧，”九條嘴上不饒人，但她的語氣中已然沒有了之前的火藥味，她背過身去，轉移了話題，“收拾一下你的儀容，叫醒沙雅，準備吃早飯吧。”

“哦對了，早上吃的什么？”

“大餅夾腌菜?！?/p>

“啊——”一斗發(fā)出了由心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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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依然是大餅，然而在餐桌上三人都沒有怨言。九條早已習慣簡單的餐食，而一斗和沙雅都在期待著下一餐能有新的美味。餐后，九條前往疫疾防控帶工作，按約定由一斗留在九條屋敷，負責帶沙雅。在目送九條離開屋子后，一斗關閉了屋門，隨即感覺身上多了一份責任感。這是自己接下的重任，一定要帶好孩子！

十來歲的女孩子喜歡玩什么呢？在他的印象里，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僅喜歡跳皮筋、過家家這種游戲，還喜歡搗鼓小巧可愛的玩具?？紤]到封鎖在家和僅有兩人的條件，扮家家酒應該是最為可行的選擇。

在一斗思考這些事情時，沙雅端坐在餐桌前。火爐的熱量捎去了她的寒意，卻愈加激發(fā)了她的無聊感，她急需尋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進行消遣。她的目光落到了架子上雷神模樣的漆器上。九條收藏的[御建鳴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像]有各種樣式，一為雷電將軍端鏡佇立樣，與七天神像上的雷神姿勢頗為相似；一為雷電將軍施展無想的一刀之勢，細節(jié)到位，栩栩如真；一為雷電將軍發(fā)號施令時的模樣；一為雷電將軍端坐持刀模樣......

“嗨呀，九條這家伙，對將軍大人可真是忠誠啊，有那么多御建鳴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像?！币欢芬姞钫{侃道。當然，他沒有嘲笑九條的意思，畢竟他家中希娜小姐手辦的數量比起之不遑多讓。

“御建......什么？”沙雅顯然不是很記得住那么長的稱呼。

“御建鳴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像，就是以雷電將軍大人為原型制作的漆器哦?！币欢飞钭x了《拜托了！我的宮司大人》等一系列作品，自然對雷電將軍的各種稱號銘記于心。

“大人？媽媽說過，比我年齡大很多的人就是大人，那一斗叔叔叫雷電將軍大人，雷電將軍的年齡肯定很高吧！那為什么她看起來那么年輕呢？明明應該已經是一個老奶奶了......”

“這個啊......當然......不只是年齡的原因啦，將軍大人的地位，在稻妻可是最高的哦！”

“地位？地位是什么？”好奇的沙雅再度發(fā)問。

一斗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孩子的好奇心，奈何自己本身就沒啥知識儲備，實在解釋不好。他也要試著轉移話題了。

加油啊一斗，你可是花見坂的天下第一斗，一定有辦法的！

他這么鼓勵著自己，不經意間朝著窗外花見坂的方向看去。屋外的雪絲毫不見縮。一斗尋思著，如果是往年的冬日，現在正是和花見坂的小鬼頭們打雪仗的時候。只是，只有兩個人打雪仗，未免少了些氛圍。不過，應該還是有能做到的事的。

“沙雅，我們去做將軍大人的雪雕吧！你媽媽最喜歡將軍大人了，看到將軍大人形狀的雪雕，她一定會很開心哦！”

“好！”在一斗為沙雅添衣后，沙雅興致沖沖地打開通往前院的門。雪已經停了，九條裟羅木屐的鞋印在雪地上還依稀可見。沙雅小心翼翼地踩著九條的鞋印前行，生怕踩出新的鞋印。

“叔叔！叔叔！快來教我怎么做雪雕！我們已經要給媽媽一個驚喜！”到達院子中央的沙雅跳著向一斗揮手，招呼著他過來。

“首先啊，要做一個支架，把大體的形狀做出來?！币欢废蛏逞沤忉尩馈Ｕ^百聞不如一見，一斗一邊用枯枝做支架一邊講解，一切說辭都顯得易懂。

一斗選用的原型是旅行者贈予九條的那個漆器。該漆器整體外形較為圓潤，做起來比其他漆器簡單不少。

“沙雅，你那邊雪堆得怎么樣啦？我這邊支架已經建好咯！”一斗把支架建好，扭頭問身后的沙雅，然后被沙雅一個雪球砸到臉上。

“接招！一斗叔叔！”原來是沙雅暗中搓了一堆雪球，趁一斗不注意發(fā)起了偷襲。

“不可以搗亂哦沙雅，這樣的話中午之前雪雕就做不完了！”一斗話音未落，臉上又挨了一個小雪球，隨后又中了一個。

“怎么樣一斗叔叔？很厲害吧！這是我從宵宮姐姐那里學到的秘技，雪球連發(fā)之術！”

“好呀你這家伙，看招！”一斗不甘示弱，迅速捏起了雪球，向沙雅反擊。二人便在院子間打起了雪仗。剛剛建好的支架在二人的戰(zhàn)斗中被瓦解，不過一斗并不在意。畢竟做雪雕的初衷其實還是為了讓沙雅開心，而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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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條在一早上的忙碌后匆忙下工，向炊事班多買了兩個大飯團，揣著就往家里跑，生怕餓著孩子。然后她在家門口停住了。沙雅身穿她小時候穿過的棉衣，在院子中和沙雅打著雪仗。她猛然間想起，她小時候也和營中的同心這樣玩過，只是不久后就被養(yǎng)父痛斥。九條因此很長時間郁郁寡歡，同心們也出于各種原因，漸漸疏遠了她。而她孩童期間所失去的快樂，現在正在他們身上再現。她看著眼前自在嬉鬧的兩人，不覺間微笑了。

“媽媽！媽媽！一起來打雪仗吧！”在沙雅發(fā)現了門前的九條后，她才如夢初醒。

“不用了。差不多中午了，準備吃午飯吧?！?/p>

到了屋里頭，一斗發(fā)覺了異樣。他因為打雪仗出了一身汗，而同樣打雪仗了的沙雅和匆忙跑回來的九條也是如此。這般寒冷的天氣，出汗很容易著涼。但是有的事口頭不好說，一斗便寫了張字條，臉紅著交予九條。

九條詫異地打開字條。

“天冷出汗容易著涼，你和沙雅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吧。”

九條也臉紅了。她倒不是覺得男女之間提起洗澡是什么害臊的事，只是她驚訝于一斗對她的貼心。她和一斗對上了眼神，她先行點了點頭。

“一斗，你把飯團加熱一下。沙雅，我們去洗澡吧。”

“好耶，洗澡！”

為了燒洗澡水和同沙雅洗澡，九條犧牲掉了自己午休的時間，但是九條覺得毫不虧損。和這樣活潑的孩子共處多久，她都不覺得自己會疲倦幾分。也許是在沙雅身上找回了自己兒時失去的淘氣，讓她心生愜意？這樣的話，陪孩子倒也是不錯的消遣。不能真的對孩子起了真感情，不然在孩子送到托兒所后，她會悲傷的——對，所以是消遣，是和她的過家家！九條如此告誡自己。

一斗倚靠在廚房的門邊，看著鍋上冒出的水汽，回想著九條與沙雅共處時的模樣。她眼神寵溺，態(tài)度溫和，極力希望自己能顧及到沙雅的訴求。她的一舉一動都在透露著她對“媽媽”這一身份的滿足。過家家這種事，對于不少大孩子已經太過幼稚，對她卻是正好的。只是她的過家家水平有點太低，沒有荒瀧天下第一斗的指導課不行！那么作為花見坂第一的玩伴一斗，可一定要把這場過家家進行到底?。∷谛睦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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