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音樂盒（終）

　　情人節(jié)會送什么給對方？

　　禮物？玫瑰？巧克力？

　　其實有者，還是會送我給對方的。

　　像我就是被第一任主人，用他辛苦攢下來的儲蓄將我買下，送給心儀對象。兩人生性靦腆，恩愛程度卻不遜于其他情侶。

　　兩人縱使繁衍后代，也沒將我讓給下一代，而是到了年逾古稀之時，才把我收進隱蔽的地方蒙塵。

　　上述，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有人說我是個浪漫的東西，能表達出生活的溫馨和愜意。我身上獨有的柔和樂音，能讓人體會到幸福的滋味。

　　我不曉得這有沒有根據(jù)，只知道我被造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幫助未能圓夢的情侶，達成心愿。

　　反正兩人婚后的相親相愛、情意綿綿我都司空見慣，甚至覺得反感。

　　更何況，我只是個保有意識的，木質(zhì)音樂盒而已。

　　一道亮光，使我闊別黑暗。

　　確切來說，是少年救了我。畢竟少婦將我從臟兮兮的紙箱取出后，就提議要將我典當。

　　少年將我輕放在書桌上，我這才看清他的樣貌，一頭烏黑短發(fā)、濃眉大眼，身穿藍白便衣，整體看起來一般。

　　第一印象很差，畢竟他對我外表有意見，但想來也是，經(jīng)過長年累月的塵封，恐怕如今的我，已失去了往日的光鮮亮麗吧。

　　興許是緬懷祖宗，他才不舍得將我丟棄。又或者是……送給心儀對象？

　　我猜對了。

　　我昨晚被少年用禮物紙包裝起來，然后第二天被當作情人節(jié)回禮，送給對方了。

　　從對話中，我才知道少年叫西片，而這位新主人叫高木，是個女生。有一頭亮麗的茶色長發(fā)，五官端正，明眸善睞，笑起來也甜美，看到這里不禁佩服西片的眼光。

　　要說美中不足，恐怕也就只有擅長捉弄人這點。說到這里，名為西片的少年已經(jīng)朝她投射不知第幾次的不悅的目光。

　　看樣子是同班同學，畢竟聊的內(nèi)容除了閑話家常，還有課業(yè)上的事，我一邊聽著，一邊享受久違的陽光浴，感到愜意，恍如當年。

　　回到新家，她將我放在梳妝臺上，然后到外頭取了一對干電池，于此我得著新生命。

　　我體內(nèi)的音樂，還是一如既往地悅耳動聽，她似乎聽著如癡如醉，頭隨著旋律輕輕搖晃。當一曲終，她捧起我，眼中閃著明亮光彩，我知道自己受她鐘愛，也許是因為我是他送的吧？

　　不過，縱使我外表破爛不堪，只要她喜歡我的內(nèi)在美，就足矣。

　　之后，日本因病毒猖獗而被迫封城之時，長期待在原地的我也就默默關(guān)注著高木的生活起居。

　　不得不說，她的房間真的很干凈整潔，比起西片的凌亂不堪。只是唯一的缺憾，無非是墻上少了那張“維持現(xiàn)狀”的字帖。

　　我很喜歡那張字帖，不光是秀麗，更是有種獨特的魅力還是蘊含著什么深意，讓我不禁不去在意。

　　除了早起做早操、晚上看書或是玩手機，我就很少在午間見到她。更衣就不用說了。隱約能聽見她和母親的互動，好似在拜師學藝，不時還聽見母親的連連贊譽。

　　看來以后是個賢妻良母，我默默為她加分。

　　就在近期某天的網(wǎng)課，老師沒上線，朋友都沒空的情況下，她和西片就這樣聊起天來，不時還調(diào)戲?qū)Ψ健?/p>

　　每當看到西片害羞的樣子，我就覺得似曾相識，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好，好過整天恩恩愛愛。

　　在此期間，我也注意到高木的異狀，她似乎話到嘴邊，好像在猶豫什么，又不接話了。

　　正當我感到疑惑不解，才聽到她這樣喃喃自語——

　　“正因為我在關(guān)鍵時刻拿不出勇氣，所以才要你主動一點嘛……笨蛋?！?/p>

　　看上去是在羞澀，但聽上去是恨鐵不成鋼。

　　慶幸我不忘初衷，我也等待著出場的機會。

　　我一直以為，他們已經(jīng)在交往了，畢竟做到互送禮物，甚至陪伴這種男女之間較為浪漫的事。

　　結(jié)果沒有。

　　我知道感情需要慢慢培養(yǎng)，還要經(jīng)過長時間等待。沒事，我可以等，反正被塵封那么久，都已經(jīng)磨煉出耐性了。

　　只是，我真的想不明白。

　　像高木這樣天生麗質(zhì)、才華洋溢的女孩，會喜歡上這種平淡無奇的小子——這點在我的預料之內(nèi)。

　　但我沒想到，一直以來，主動方都是女生。

　　按理說，都是男生向心儀對象主動表明心意，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可每當我見她和西片傳簡訊，不斷地向他各種表態(tài)，而對方卻不領(lǐng)情的時候，我當下真的有種想揍人的沖動。

　　我想不明白，一個女生愿意為自己付出那么多，身為一個男生，為何能愚鈍到如此地步？

　　連傻子都看出來這是愛。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西片，畢竟她最好的偽裝是“捉弄”，每當主動表明心意，都會以捉弄打圓場，搞得他處于半信半疑的狀態(tài)。

　　捉弄對方也許會帶來樂趣，只是用在愛的表達，恐怕會適得其反。

　　除非他開竅，否則兩人的戀情不可能開花結(jié)果。

　　既然是自己形成的鴻溝，就要想盡辦法去逾越。不然就是等到對岸的鐵樹開花，感動上天，讓兩人鵲橋相會。

　　她也會抱怨，我又何嘗不是?？删烤故鞘裁礃拥摹瓣P(guān)鍵時刻”，才會讓她有些退縮？

　　“高木同學原來是要拿這個啊……”

　　“嗯。反正你回到家也沒事做吧？陪我走一會吧。”

　　“好吧……”

　　某天，我無緣無故被帶出門，盡管如此，我卻因著能夠離開這里，而感到無比激動，門外早有西片等候，兩人身穿學生服，臆測已然放學，就這樣款步，仿佛回到初次和高木碰面的時候。

　　過午的天空是澄澈的藍，溫煦光芒普照著新天地的復蘇，這邊是花團錦簇的紫陽花，那邊是煥然一新的清靜空地，乍看之下以為雨過天晴，卻不見花瓣中的雨露，而是櫻花紛飛的景象。

　　袋子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西片神情的不自然，似是注意到我開始就有了如此反應(yīng)。而高木這邊我看不到，因為被她提著。

　　雙手捏著衣角，視線游移不定，從這一連串舉動來看他肯定是在擔心什么，應(yīng)該是我的事情。

　　“那個……高木同學?！?/p>

　　他朝我這邊抬起頭來，不過是對著高木，我知道，盡管他強裝鎮(zhèn)定，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

　　“怎么？”

　　我這邊倒是很輕松，和西片形成了強烈對比。

　　“你別介意我送的東西，因為我不懂要送什么，所以……只能送這個古董……”

　　果然是我的事情，真是料事如神。

　　“啊，你說這個?。俊彼龑⑽姨崞饋碛址畔?，我能感受到起伏的刺激感，還有她的喜悅之情，“我很喜歡哦?！?/p>

　　“誒？真的不介意？這不是不能用了嗎？”西片臉上寫滿驚訝，與其說疑惑不解，倒不如是不敢置信。

　　“誰說不能用了？我用的好好的呢。”

　　哦？以為我壞掉就當做廢物任她處置是不是？好啊你這沒良心的！枉我把你當作救命恩人，算了算了！至少免受典當之苦，想到?jīng)]人贖回我然后被商人解剖……嗚嗚光想就覺得痛！

　　“這樣啊……”

　　當我重新專注于他的時候，他的樣子竟然松懈了下來，看來是因為沒被嫌棄而放下心頭大石。

　　“音樂盒這么老舊了，我想你應(yīng)該是從家里翻出來，以為不能用了就當做禮物送我，看我要怎么處理對吧？”

　　“誒誒？！你怎么知道的？”

　　“啊哈哈哈，我就想你怎么無端端送我音樂盒這種情侶間會送的東西呢！”

　　“這種事別再提了啦！”

　　我能理解西片的意思，當時我被送到她手中之時，她就是以“感覺像男友送禮”這句話來調(diào)侃對方。而現(xiàn)在，先不管高木是否偷偷修煉讀心術(shù)，總之他害羞別過臉的反應(yīng)，真的很有趣。

　　過了不久，直到走過被暖陽剪成光斑的樹蔭時，西片才開口打破短暫的沉默：“還有……高木同學說的卡通，我去看了?！?/p>

　　我可以感覺到，高木瞬間被提振的興奮之情，緊接著被收斂，深怕會被對方發(fā)現(xiàn)一樣。

　　“嗯？感想如何？”

　　“就……很好看。”語氣還是這么膽怯，他話音一頓，又移開了目光，“至于評論嘛……”

　　“嚯——評論怎么了？”她身子湊近他，不遺余力地朝對方發(fā)起進攻，“是不是看見什么了？嗯？”

　　“唔……也沒什么……”

　　“真的？”貌似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趨勢。

　　“真的啦！”

　　“這樣啊？”高木拉開了距離，真以為她會放他一馬？想多了。

　　“以為你看到‘老鼠和貓就如情侶般存在’那樣的評論呢?！?/p>

　　高木再次施展讀心術(shù)，效果顯著，直接讓他自爆：“咕！還不是你亂寫的東西！”

　　“我有說是我們倆嗎？”

　　“咦？好像也沒有……”

　　“嘿，你又對號入座了?！?/p>

　　“少廢話！”

　　依我看啊，西片每個謊言都在她面前無所遁形的因素，無非是拙劣的演技和不善掩飾的表情?？粗油t的臉和縱使看不見也能想象到的音容笑貌，這少年將來的家庭地位也許稱不上最高。

　　“我也看了你喜歡的哦，《美子的服裝》?！?/p>

　　我察覺到，西片呆愣的看向她，似乎對她的話感到意外。也在他回神的時候，將視線撇向一旁，我知道現(xiàn)在高木正看著他。

　　“不……那個，挺好看的吧？”

　　“嗯，女主的確長得可愛?！?/p>

　　聞言的西片，不知從哪來的迷之自信，居然自顧自的驕傲起來。

　　“是吧！哼哼，果然我有良好的審美觀！肯定不只是我認為她可愛，沒想到連女生都能沉迷其中……”

　　“可是，我只看一集就沒追下去了?！?/p>

　　話被打斷的西片一臉震驚，“誒？為啥啊？”

　　“因為……這里就有個更可愛的呀。”

　　我說過，我被她拎在手上，根本看不見高木的表情。但我想，現(xiàn)在的她，應(yīng)該是笑意盈盈，臉上還平添一絲好看的緋紅吧？

　　而西片，自然是老臉一紅，似乎對她的甜言蜜語敏感，如同涂上蜂蜜的箭矢深深扎進他的心窩。

　　他聽迷糊了，我亦然。是說西片可愛嗎？還是……要承認她可愛？

　　“反正，又像之前那樣……捉弄我吧……”

　　結(jié)果西片用這種失望的話語搪塞。

　　“誰知道呢。”

　　她的語氣竟是平靜如水，一點波瀾都沒有。

　　即便不明說，我也知道她那句話，無非是作為試探而已，只是，還有一點更讓我在意。

　　她似乎沒有完好表達的勇氣。

　　再怎么擅長捉弄，也無法擅長表達。

　　此時，我才知道所謂的“關(guān)鍵時刻”是怎么回事。

　　她的主動，恐怕被他視為理所當然，習慣性的別扭也間接讓他愈加被動，這也是她失望的緣由。

　　同樣，捉弄向來是西片對她的刻板印象，所以總是對她掏心掏肺的付出抱持漠然置之的態(tài)度。于此我更加堅信“捉弄為愛的表達”的見解，也從中得出結(jié)論。

　　因為喜歡，所以主動；因為喜歡，所以付出。

　　當她累了，不想主動了，不想付出了——

　　到那時候，她希望對方，能夠理解她。

　　她也希望，對方能夠成全，自己在關(guān)鍵時刻，拿不出的勇氣。

　　就像卡通，雖沒有童話故事的美好，充其量就是搞笑、可愛及有趣，但有些故事還是寓意深遠的。

　　有誰知道，她之前追《老鼠和貓》的時候，眼中躍動的神采、嘴角流露的笑意，和臉上透出的腮紅，是她對兩者純真的向往？

　　又有誰知道，明知是看著對方喜歡的卡通，她卻不如之前那樣充滿熱忱，反倒有些悶悶不樂，仿佛心思不在畫面，而在兩人的關(guān)系之間周旋？

　　我只知道，她最后說了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話——

　　“卡通，真的不能當真嗎？”

　　說到底，她也是女生，想要的無非是心意得到回應(yīng)而已。

　　唉……

　　我一個音樂盒，竟然會為了這樣的感情著急，之前都沒有像這樣著急過。

　　只求這個小伙子趕快開竅，好讓我盡早完成使命吧。

　　“等下西片，我們?nèi)ツ沁呑?。?/p>

　　“啊……嗯?！?/p>

　　兩人來到附近的公園，此時四下無人，櫻花仍在漫天飛舞，有幾片落在蹺蹺板上卻不如往日人類的重量，正值春季的櫻花樹開得正盛，兩人來到樹旁的長椅，并肩而坐。

　　聽到高木深吸一口氣，再長舒一口氣，似是將心底積壓全數(shù)解放，緊接又是一道清靈嗓音和這片空氣的芬芳交融。

　　“這里真的很美呢……”

　　“嗯?！蔽髌囊暰€又向我投來，并且推測道，“高木同學來這里該不會是……”

　　“沒錯，想和你一起聽音樂?！?/p>

　　高木把我從袋子取出來，我的眼簾仿佛揭開朦朧的面紗，得以看清眼前的春和景明，頓時禁不住感嘆。

　　片刻，我也發(fā)現(xiàn)西片短暫的愕然和微紅的臉龐，隨后見他抿著嘴，別過臉再啟齒。

　　“之前不是有幾次嗎？”

　　“是沒錯，只是這次比較特別。”

　　顯然不懂對話內(nèi)容，但不重要，只見她呼喚了對方：“我說西片?！?/p>

　　“嗯？”他又轉(zhuǎn)過頭。

　　“不如你……”

　　她朝西片欺身，可想而知她的臉正湊近對方，而西片也是極具有趣地面紅耳赤甚至頭頂冒煙，卻不懂得如何避開。

　　直到兩人接近零距離的時候，她才如此說道：“讓過去一點？”

　　“誒？哦……”他呆愣了一陣，便是慌忙給我騰了位置。

　　正當我佩服高木的騷操作時，感覺到身后一陣酥麻，原來是轉(zhuǎn)動我的發(fā)條，啟動體內(nèi)的音樂后，她才將我放在兩人之間。

　　由于記憶體有限，我的體內(nèi)只保有副歌部分，聽說是我出生那個年代耳熟能詳?shù)母枨?，也因為有著修復關(guān)系的功效，故而作為制造我的概念。

　　春暖花開，樂曲在漫天飛舞的粉色下悠揚，我側(cè)目而視，左邊高木將一綹發(fā)絲撥到耳后，更能看清被暖陽映襯的花容月貌；右邊的西片不看還好，一看又是一陣害羞。

　　可他看著高木合上雙眼，并沒察覺到自己的視線時，他也跟著閉上了眼，感受心靈上的滌蕩。

　　一陣春風吹動枝頭上的櫻花，打在兩人身上的光影堪堪搖曳。此時此刻我才體會到“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的意境。兩人都能陶醉在我的樂曲，真是感動。

　　當然，我也開始發(fā)揮實力了。就等這一天，來發(fā)揮我與生俱來的特異功能。

　　我說過，我的音樂有修復關(guān)系的功效，所以異能發(fā)揮條件必須是兩個人在其中，當音樂開始播放，男方的心理活動能在短時間被讀取。

　　而我以前可能是雙方感情太純真、環(huán)境太優(yōu)美，日夜吸收愛情的精華，以至于我塵封后不僅有自己的意識，異能也跟著有所增長，現(xiàn)在連男方的記憶都能讀取了。

　　開掛一樣的存在！

　　幸而高木把我保養(yǎng)的這么好，乃至我被帶出門的狀態(tài)是良好的。

　　趁大好機會，我把接受到的信息概括出來。

　　西片其實主動過，但多數(shù)都是無意間的暴擊。

　　西片其實心動過，但多數(shù)敗在她多次的捉弄。

　　和她的交流方式，向來都是比賽和有仇必報。

　　卻總是說服自己，對她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一味逃避對她的好感，不去證實內(nèi)心的答案。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之前自己的聊表心意，都被她無情的擠兌過。

　　要是鼓起勇氣去表白，最后被她以捉弄收場——

　　就會感覺男人的尊嚴，被她踐踏得殘破不堪。

　　可是，當他一聽到這個旋律，退縮之情忽然被重新振作。

（取自梁靜茹的《勇氣》）

https://m.bilibili.com/audio/au701556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

　　總害怕被別人投以異樣眼光，不敢承認自己和對方的交情，一定難受吧？

——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

　　要是對方是情真意切的，藏在心底的這份情懷，絕非虛假的吧？

——我們都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

　　盡管討厭，卻還是習慣了被捉弄，既然如此，當初說好的“被捉弄一輩子”肯定要好好恪守的吧？

——人潮擁擠我能感覺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夏日祭走散時，那種害怕失去的焦慮，最后終于找到對方，牽起的手，手中傳遞的溫度，總會感到心安吧？

　　所以我見他面色凝重，氣氛瞬間變得緊張的時候，隱隱知道……

　　屬于他的關(guān)鍵時刻，就在今日。

　　能否填補她的缺憾？我不知道。

　　只是，阻擋他開竅思維的罪魁禍首，難道是捉弄嗎？

　　此言差矣。

　　捉弄也許是兩人的阻礙，但也因為捉弄才能深入認識。

　　說實話，捉弄本身一點也沒錯。

　　我起初是反對的。但如今仔細一想，愛情的傳達方法不就千奇百怪，沒有固定的說法嗎？

　　捉弄真的能成為愛的表達，只是得在恰當時機才能顯效。

　　而高木對西片的捉弄不啻藥物治療，達到促進感情效果的同時，也會產(chǎn)生曖昧不清的副作用。

　　而真正抗壓副作用的解藥，即為勇氣。

　　情侶無法圓滿，問題往往在于自己，缺乏勇氣正是一大原因，以我這些日子的觀察，兩人缺乏的勇氣如下：

　　想把心意完整表達的勇氣；想要證實心中情感的勇氣。

　　這就是為什么，我的身體會有這首歌的存在。

　　樂曲頻頻回放，高木站起身，走到櫻花樹下，雙臂外展，感受春天的氣息。又一陣春風拂過，她的秀發(fā)伴著花瓣飛揚，清爽的涼意更讓她沉迷其中，卻沒意識到自己若隱若現(xiàn)的安全褲，真是春光明媚。

　　西片根本沒心思去欣賞這片美景，半晌同樣站起身來，跟她距離不到幾公分就止步，雙手早已攥著拳頭，似是堅定了內(nèi)心，像是拿定了主意。

　　“真是涼快啊，對吧西……片？”

　　高木放下手，轉(zhuǎn)身面向西片，卻因為他忽然的靠近而呆住，西片背對著我，根本看不清表情，可能連高木也無法看清他低垂的眼瞼，卻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認真。

　　奇怪的是，從他站起身的那一刻，似乎放空了腦袋，我完全讀不出他的心思。

　　“那個……高木同學?！?/p>

　　雖然有些距離，卻還是能夠見她臉頰上的紅潤，在春光下越發(fā)突兀，這讓她更顯嬌媚幾分。

　　似曾相識，我第一反應(yīng)正是如此，從我知道他有次約她去夏日祭的時候。

　　“那個時候，你說的主動……是指什么？”

　　音樂戛然而止。

　　櫻花隨著春風的消逝而隕落，異能也隨著靜默而失效。

　　從此刻起，我就無法讀取他的心思。

　　而他的話，對我來說是意料之中。在他放空腦袋前，畫面停留在視訊當天對方僵硬的笑容，恐怕他從中找出了端倪。

　　高木愣怔許久，便對西片莞爾一笑：“你覺得呢？”

　　她眼中的期待尚存，我便知道她正等待對方的勇氣，她比誰都清楚西片，以往不是沒見過他鼓起勇氣的樣子，只是每當碰見這種事，多少還是會感到驚訝。

　　“就是……那四個字？”

　　果然還是老樣子，連說幾個字都期期艾艾的，看來心里早就明白，只是用作言語表達對他是難事。

　　只見她輕笑一聲，沖他打趣，“我有說是幾個字嗎？”

　　“誒？”聞言他猛然抬頭。

　　看到這里，我不禁嘆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你卻濫用自己的惡習來破壞氣氛？何必呢？

　　……好像也不對。感覺高木似乎比之前的來的興奮，說不定那就是她盼望已久的回應(yīng)。

　　“所以說……”她轉(zhuǎn)過身，頓了頓，又問道：“你要表示什么？”

　　興許是知道面向?qū)Ψ綍屗锌陔y言，所以留給他一個乖巧的背影，讓他再度拾起勇氣。而后我見他挺起胸膛，宛如上陣的戰(zhàn)將，直抒胸臆。

　　“我想說，要是高木同學想要我主動表達什么的話，我想表達的，也許是四個字，可是……不是其他人眼中，很難為情的那種……”

　　他頓了頓，我聽到他吞咽口水的聲音，似是非常緊張，而后接續(xù)著。

　　“再說了，我們還要兼顧學業(yè)，也沒什么時間去……約會什么的，雖然中井他們是例外啦……而且你也說過這樣也挺好，所以……可以維持現(xiàn)狀嗎？”

　　我驚了。

　　他的真心話中，最后的四個字讓我感到震驚了。

　　之所以會讓我覺得，西片房間的那張字帖有股非比尋常的吸引力，就是這么回事啊。

　　就算他不明說我也知道。簡單說，他想守護這份美好。

　　西片話音剛落，我似乎也見到高木背影一瞬間的聳動，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應(yīng)該也被西片的話震懾到了。

　　而后她轉(zhuǎn)回身，把他嚇得一個激靈，讓我震驚的是，她仍是一副神態(tài)自若的表情。

　　是錯覺吧？

　　“你要說的四個字，莫非就是‘維持現(xiàn)狀’？”

　　“嗯……”西片立刻避開視線，說完一長串話他都羞得無地自容了，就因為他轉(zhuǎn)向我這邊所以才看得一清二楚。

　　熟料，她忽然爆出一陣清脆的笑聲，讓他的羞恥度直線上升，只見他咬著牙，臉色漲得像附近果園熟透的番茄，這種無以名狀的感覺，怎么說呢……有種西片回家要做俯臥撐的預感？

　　高木平復了心情，臉上依舊帶笑地看著他：“也對呢，即使是真野他們，也需要慢慢培養(yǎng)感情的吧？”頓了頓，臉孔微垂，又說了一句話，“可以喲。”

　　西片先是露出驚愕的神情，再來是立刻回過頭，只見高木又背著身子，遙望海藍天色如雪紡澄碧，幾片櫻花為了她的美貌，終是掙脫樹枝的糾纏，輕輕吻上她的臉龐，便是蹁躚落地。

　　“西片成長了呢?！?/p>

　　“誒？”

　　“居然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备吣緜?cè)過頭來，對他說道，“關(guān)鍵時刻的勇氣?！?/p>

　　西片撓撓頭，朝我的反方向別過臉，“沒什么啦，那個……高木同學不也每次都這么大膽嗎？”

　　“那個不同的吧？不如說是……捉弄？”

　　“果然是心知肚明的??！”

　　盡管西片小聲嘟囔，我也能夠聽清楚，只是高木卻不以此為樂，而是接著說道：

　　“所以說，這也算是我的遺憾吧？”

　　西片又回過頭，高木沒有回望。

　　“‘明明喜歡卻不能好好表達’這句話究竟是對誰說的呢，老實說我也不懂?！滨獠皆诒榈貦鸦?，她轉(zhuǎn)身面向他，索性問道，“你知道嗎，西片？”

　　我見他渾身一抖，似是方才反應(yīng)過來的樣子，隨后頭轉(zhuǎn)向我這邊，臉上泛起些微紅暈，“這句話……不是之前對我說的嗎？”

　　“原來你還記得呀？”高木聲線略高，似是表明她的興奮，“西片的記憶真好呢，連開學季撿到的手帕也記得這么清楚。”

　　說到這里，她的目光又轉(zhuǎn)向盛放的櫻花樹，又是一股春風吹起，挑動修長枝丫，相互掩映的花瓣間閃著春意的微光，與她和煦的笑意相映成趣。

　　“說到開學季，也是櫻花季呢，要是能回到那時候就好了，無憂無慮的，只想著捉弄就好……”

　　高木只顧著回想當年，而西片的腦中似乎醞釀著什么說詞，開始支支吾吾了起來。

　　“高木同學……那個……”西片又別過頭，視線盡量不去和她接觸，“你之前有說過，想體驗一下青春吧？”

　　高木的視線果然從櫻花樹回到西片身上，不湊巧又是反方向，我看不到西片臉部的微妙，卻看到了高木神情的變化。

　　“反正來日方長，就……好好享受接下來的時光吧，畢竟青春不能留下遺憾的吧？”

　　半晌，西片見對方?jīng)]有反應(yīng)，悄悄地回過頭，比我更遲發(fā)現(xiàn)到高木再次的愣怔，也只是短時間，她又恢復正常了。

　　“也對呢，就如我經(jīng)常捉弄你的時光。”

　　“誒？這個也算嗎？”西片語氣夾雜著疑惑。

　　高木旋即露出促狹的神情，“誰叫你想要‘維持現(xiàn)狀’呢？”

　　“誒——”

　　“啊哈哈哈！”

　　我看著被調(diào)戲的西片和開懷大笑的高木，思緒停留在西片方才的話語中。

　　體驗青春……嗎？

　　想來也是，他們正值青春期，應(yīng)當好好珍惜當下，要是無法接受交往后的生活就先慢慢培養(yǎng)感情，等心智成熟了、時機一到，再告白也不遲。

　　能夠考慮到目前的情況，算是開竅嗎？

　　比起以前的兩人，西片只做到了曉之以理，卻沒做到動之以情，但也不失為一種以交往為前提來維持關(guān)系的表白。

　　反正我只能幫到這里了，結(jié)果不是我說了算，我不奢求，但我還是希望到時候，會是西片向她告白。

　　“其實呢……我也想問西片一個問題。”

　　高木的話打斷我的思緒，不僅是西片，連我的注意力也被轉(zhuǎn)移在她身上了。

　　“如果你是貓，我是老鼠，你會不會在那一晚把我找回來？”

　　西片遲疑一會，訕訕回答：“會的……”

　　“那么，你把我找回來了，我還是會繼續(xù)捉弄你，你會再次拋棄我嗎？”

　　下一道問題叫他難以回答，唯有選擇逃避，“都說了只是卡通不是嗎……”

　　“我知道哦，我只是打比方?！?/p>

　　看樣子是逃不了，高木的話猶如困住他的牢籠，要是答不出恐怕是沒面子。

　　“那……既然都不想你走了，就……不會的吧?！?/p>

　　聽到這般答復，她笑了。

　　“其實……”西片頓了頓，又用不自然的語氣接話，“有些片段我還看得不是很明白，比如說它們在火車軌道的劇情……”

　　“嗯？”高木聞言，仰頭思索，便是恍然大悟的燦笑，“那集?。恳矊δ?，我起初看也是很迷，不過那集真的很悲觀呢，我最不想經(jīng)歷那樣的事了?！?/p>

　　“所以說……那個……”我能看到他耷拉著腦袋，耳際也略顯紅潤，吞吞吐吐著，“可以……找天和我一起……看回去嗎？”

　　空氣再次陷入冷寂。

　　連我的心情都被緊繃。

　　半晌，一聲清脆的“嗯”很是響亮。

　　西片抬起頭來，看著她，我只見她笑得更燦爛了。

　　她笑起來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樣，把所有的煩惱，隨著那花瓣統(tǒng)統(tǒng)都吹散。

　　你問我卡通能不能當真？

　　我擁有相當中立的解釋。

　　我說不能，是因為卡通只是天馬行空的遐想；

　　我說能，是因為角色的情感絕非虛假。

　　當貓成功將老鼠逐出家門，那種失去對方的不安心情仍是存在的。

　　西片亦然。當他和高木在人群中走散時，難免也有失去后的不安心情吧？

　　正因如此，他才在當晚牽起她的手，就如彌補了篝火晚會中無法兩情相悅的遺憾。

　　說到這個感情路上不可或缺的絆腳石，試問哪個愛情途中沒有遺憾呢？

　　西片有，高木又何嘗不是。

　　遺憾的是，卡通是虛構(gòu)的；遺憾的是，心意無法好好表達。

　　靠自己根本無法填補，這時候就需要西片的勇氣。

　　關(guān)鍵時刻拿不出的勇氣，也就不過如此吧。

　　勇氣，真的能夠成全一切，包括彌補遺憾。

　　以后還有更多機會，去彌補所有的不完美。

　　高木說到底也并非全能，需要西片相輔相成，那才是最重要的吧。

　　雖說無法聽到“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不過他的表白看來也不差。

　　況且西片說的對，青春本就不該留下遺憾，這也是他鼓足勇氣的話。

　　這份屬于兩人的青春，青澀的春天，對我來說，實在太特別了。

　　后來發(fā)生的事，有好有壞。

　　一場春雨來的突然，卻來的不是時候，搞到兩人溫馨的回家路變得如此狼狽，細細雨絲摻雜櫻花的清香，不失為別種浪漫。

　　雨霧朦朧，依稀可見前方有涼亭，兩人朝涼亭沖去，高木卻遭到腳下一滑，重心不穩(wěn)的意外，西片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手一松，把我連同袋子拋出去，最后滾下斜坡，被春雨淋濕了一切。

　　壞事是，我毀壞了，別問我滾到五臟六腑都在翻騰是什么感覺，試了就知道。

　　好事是，西片再度主動牽住她的手，見到這幕，我的犧牲總算有價值，這下是真正的功成身退吧。

　　雨停了，西片才將我撿起來，而高木也看在喜歡我的份上，打算將我埋葬。

　　然后，我又被收進紙箱，又和黑暗共度一生。

　　真是諷刺。

　　才好好的分析完兩人的遺憾，現(xiàn)在卻讓自己徒增遺憾。

　　不能目睹有朝一日，兩人接吻的畫面。

　　不能目睹有朝一日，兩人幸福美滿的前程。

　　但我相信，我的苦心不會被白費。

　　再次重見光明，已是十幾年后的事。

　　迎接我的少婦五官清秀，同樣是水汪汪的眼睛，樣子非常熟悉，感覺過了多少年仍舊風韻猶存。身側(cè)還有個小女孩，看來是她的女兒。

　　那小子……果然沒讓我失望。

　　“音樂盒？”

　　“你爸爸當年送給我的?！?/p>

　　“定情信物嗎？”

　　“我覺得不是，算是情人節(jié)回禮?！?/p>

　　小女孩看著我，眉頭一皺，似是不解，又像是若有所思。

　　“你打算送這個給他嗎？”

　　“誒？”被戳穿心思的小女孩，露出了似曾相識的驚訝之情，“才不是呢，再說了這個不是很久了嗎？”

　　“也對呢，畢竟這個壞了?！?/p>

　　她神情略顯惋惜，似在回想當年和他享受樂曲的時光。

　　“其實……那家伙之前有說過，會送個禮物給我……就在不久前我看到他站在禮品店，好像是盯著里面的音樂盒來著……”

　　她聽著女兒的話，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啊，說起來白色情人節(jié)也要到了呢。”

　　“白色情人節(jié)……誒！他應(yīng)該不會在那一天送吧？！”

　　“誰知道呢～”

　　果然，使命是一代接著一代。

　　她笑了，我也笑了。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晚輩。

～《完》

后記另外發(fā)貼，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