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依舊，不見減弱。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玻璃上，像機(jī)械的齒輪一樣，在無限的時(shí)間里無限循環(huán)。

這已經(jīng)是第幾天了？我記不清楚。每天睜開雙眼，只能看見慘白的天花板。空曠的屋內(nèi)只有我躺著的這一張床，冰冷的鐵鏈將我的四肢緊緊鎖住，動彈不得。我能嗅到門外警衛(wèi)的緊張，我能聽到他們在走廊里來回走動，但我無能為力。鐵鏈不僅束縛了我的四肢，這種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鐐銬讓我全身綿軟無力。我也能明顯感受到床下還布置了更加強(qiáng)力的水銀封印，完全封鎖了我的力量。

這也難怪，因?yàn)槲疑頌榕`，卻襲擊了自己的主人。

我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么，我不會去考慮這樣的事情，這沒有必要。

我只需要靜靜地等待自己的審判。

?

“我要在這里待多久？”

弗蘭坐在石凳上，面前的鐵欄將他與羅曼相隔開來。

“具體時(shí)間還需要等待教會的調(diào)查?！?/p>

羅曼臉上流露同情的神色，滿是悲傷。

少來這一套。

弗蘭不會接受他人的同情。

“真是官方的說辭?！?/p>

他冷哼一聲。

“對我就不要這么說了。”

“是啊，你說的對。”

羅曼嘆了口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我……我會盡我所能去說服教會。米娜的事情，不是你們的錯?！?/p>

“呵，他們會相信么？畢竟他們還把我關(guān)在這里。”

弗蘭靠在冰冷濕滑的石墻上，眼里充斥著對教會的不屑。

“你也是受害者。我們需要確定你不會收到影響?！?/p>

羅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弗蘭身上相同的位置上，現(xiàn)在還能清楚的看到一對牙印。

“你還不清楚我的情況？”

弗蘭想要將心里的怒氣發(fā)泄出去，可這又有什么用呢？

“抱歉，固定流程。我會幫你的，弗蘭?！?/p>

可是弗蘭并不想聽這個。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羅曼。米娜在哪里？”

“我沒辦法讓你們兩個見面。”

“告訴我在哪就可以了，羅曼。我明白這些規(guī)矩，襲擊人類獵人的吸血鬼奴隸要被監(jiān)禁并接受檢查。而且就我所知，這些吸血鬼一般都走不出那個監(jiān)獄。所以，告訴我，羅曼。”

弗蘭抓住鐵欄，雙眼緊緊盯著羅曼的眼睛。

“告訴我，米娜在哪里？”

?

門外的守衛(wèi)換了一批又一批，可窗外的雨聲卻一直沒有消停。一只白貓?zhí)狭舜芭_，無力地癱軟在窗邊。

和我一樣。

你也無家可歸嗎？你也在風(fēng)雨中飄渺不定嗎？

白貓一臉疲倦，染上污垢的白色毛發(fā)被雨水打濕，雜亂無章地耷拉在臉上。它的后腿內(nèi)側(cè)已經(jīng)發(fā)炎，膿瘡已經(jīng)取代了毛發(fā)。冰冷的雨水讓它蜷縮成一團(tuán)，虛弱的身體不斷顫抖著。

我與它隔窗相望?？瓷先ノ遗c它相隔著一面透明的玻璃，可我卻覺得，自己和它身處同一個世界。

我是吸血鬼，這點(diǎn)毫無疑問，可我出生的時(shí)候，吸血鬼與人類就已經(jīng)走向了和平之路。至少表面上，吸血鬼與人類之間的直接沖突已經(jīng)不存在了。可是，吸血鬼給人類社會帶來的恐懼是難以消除的，所以，吸血鬼在元老院的決議之下，選擇了避開人類社會。

但是，并非所有的吸血鬼都認(rèn)同元老院的決定，甚至認(rèn)為這是對弱小的人類的投降，是吸血鬼族群的恥辱。這些人反對與人類共存，無數(shù)和平協(xié)議繼續(xù)襲擊人類。也正是這個原因，人類社會依然保存著對吸血鬼的專業(yè)人士，即鮮血獵人。

時(shí)至今日，虛偽的和平持續(xù)了二十三年，但吸血鬼與人類的仇恨與對抗仍然持續(xù)著。除此之外，一直存在于吸血鬼社會的血月詛咒變得更加頻繁。越來越多的吸血鬼在血月之夜失去理智，只剩下自己對血液的渴望而大肆破壞。

我就是遭受了血月詛咒的吸血鬼，那一晚的血月，那一夜的景象，我永生難忘。我是那一晚的唯一幸存者，因?yàn)橹魅司认铝宋?。但我也受到了詛咒，血月的刻印留存在了我的后背。

失去了一切的我無處可去，但主人選擇留下了我。鮮血獵人不缺少與吸血鬼合作的經(jīng)驗(yàn)，其中既有雙方平等的共同行動，也有與吸血鬼締結(jié)主仆契約，將吸血鬼成為人類的奴隸進(jìn)行獵殺活動的方式。

我便是后者。主人說服了教會，因?yàn)槲沂茄略{咒的產(chǎn)物，擁有超越普通吸血鬼的能力，能夠成為對抗吸血鬼的強(qiáng)力武器。于是，主人和我便成為了史無前例的，人類與血月使徒的主仆關(guān)系。

可即便如此，在教會眼里，我也依然是個威脅，畢竟從來沒有如此的先例，而主人也是出了名的叛逆先鋒。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得到了人類的信任。植入身體里那深刻的血月詛咒，總有一天會讓我成為自己痛恨的那群欲望的野獸的一份子。只是，我沒想到會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害了拯救我的主人。

你也有這樣的經(jīng)歷嗎？可憐的白貓？

它琥珀般的雙瞳已然渾濁，看不出任何的光亮。雨水順著窗流淌而下，看上去就像它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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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銬與腳鏈被獵人解開。弗蘭迅速擺脫了他們，活動著自己被束縛已久的手腳。他抬起頭，便看到了向自己走來的羅曼。弗蘭快步上前，質(zhì)問著自己的好友，也有可能是自己即將失去的朋友。

羅曼很清楚弗蘭的心中在考慮什么，他自覺地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你說了什么？”

弗蘭指的是，羅曼在教會的審判會上進(jìn)行的發(fā)言。

“偏向你的好話。”

羅曼的掛著厚厚的黑眼圈，說話也有氣無力，盡顯疲態(tài)。看到這些的弗蘭態(tài)度也有了些緩和。

“原本我要被關(guān)多久？”

“至少六個月。教會認(rèn)為你疏于管教，危害整個鎮(zhèn)子居民的安全。”

“睜眼說瞎話……”

“因?yàn)閺哪銖?qiáng)留米娜在身邊的時(shí)候，他們就想法設(shè)法要除掉你?！?/p>

羅曼用詞毫不掩飾，這是教會最真實(shí)的態(tài)度。

“我……謝謝你，羅曼?！?/p>

弗蘭并不擅長感謝，不擅長在別人面前流露出一絲軟弱。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把六個月變成六天?！?/p>

“之后再謝謝我吧，弗蘭。”

羅曼疲倦地笑了笑，拍了拍弗蘭的肩膀。隨后嚴(yán)肅地繼續(xù)說道：

“現(xiàn)在不是放松的時(shí)候。你離開這座鎮(zhèn)子之后，會有兩名獵人專門跟著你，盯著你。我盡力幫你爭取了，到明天之前你還是自由的。但接下來，只能靠你了……”

羅曼將一把鑰匙交給弗蘭，替他緊緊握住。

“米娜就在禁閉室那兒，快去吧，弗蘭。不要讓自己再留遺憾了?！?/p>

說完，羅曼低著頭，與弗蘭擦肩而過。

弗蘭緊握著手中的鑰匙，邁開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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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自己要留下米娜？弗蘭也會思考這個問題。當(dāng)時(shí)的決定似乎是一時(shí)沖動，因?yàn)樗匆娏嗽谘粗锌嗫鄴暝男∨?，而動了惻隱之心？

事后，每每回憶起那血月之夜，弗蘭總是會將那時(shí)的場景與自己過去的記憶互相重疊。他在那一天失去了一切，他不想讓悲劇再次上演。

他失去了愛莉娜，他失去了赫麗，而她們仿佛又一次出現(xiàn)在弗蘭的眼前。

這是一次自我救贖，這是一次贖罪。哪怕她是吸血鬼，他也要不顧一切保護(hù)好她。

這就是一年前，弗蘭在下意識中給出的答案。時(shí)至今日，他也不覺得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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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似乎傳來一陣騷動，我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這間房里填滿了阻隔氣味的香料，我無法通過味道來判斷外面的人。

但這也無所謂了，我不需要在乎這些。窗臺上的白貓已經(jīng)趴在這兒很久了，雨停之后的太陽炙烤著它稀疏的毛發(fā)。它臭烘烘的，吸引來了無數(shù)的蒼蠅圍繞在它的身邊。它沒有反應(yīng)，或許是因?yàn)樗咀霾怀龇磻?yīng)，光是活下去對它而言就是一種挑戰(zhàn)了。

它很幸運(yùn)，在過去的幾天里，一些善良的孩子送來了些吃剩下的食物，這才讓它勉強(qiáng)撐到了今天?？晌也唤谙?，這對它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門外的騷動越來越大，但我完全不去理會，那是他們的鬧劇，與我無關(guān)。

白貓，我開始覺得自己和你一點(diǎn)也不像。過去的日子里，那些人類也會給我?guī)砣嗽煅海屛移埢钪Ｋ麄兊难劾?，我看不到憐憫，我看不到同情——這些只出現(xiàn)在那些孩童的眼里。我只看到了，對我的厭惡，對我的恐懼。我做錯了什么嗎？只是因?yàn)槲以谘轮?，出現(xiàn)在了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嗎？因?yàn)槲也粦?yīng)該不去阻止，我的那些頑皮的朋友，在血月之夜出門嗎？

窗外的陽光灑進(jìn)屋內(nèi)，帶來了許久不見的光亮與溫暖。有兩名修女小心翼翼地靠近白貓，用精良的食物安撫了它的警戒心。修女們用藥膏和繃帶，細(xì)心地為白貓包扎和治療。原本對一切都很敏感，尤其是對人類充滿不信任的白貓，得到了人類的幫助，愿意將自己交給了人類。

你真幸運(yùn)啊，小貓，有人愿意來拯救你。

而我呢？

門被粗魯?shù)赝崎_，伴隨著守衛(wèi)的咒罵聲。我翻過身，視線從地板慢慢往上看去。那是主人的靴子，主人的皮衣，主人的牛仔帽……

守衛(wèi)還想把主人從房間里帶走，但主人完全沒有理會他們，一把推開守衛(wèi)，徑直走到我的床邊。

“主人……”

我的眼眶里不知為何有淚水打轉(zhuǎn)。

主人沒有說話，他從守衛(wèi)的身上巧妙地順走了鑰匙，為我解開了鐵鏈與鐐銬。

“喂！你怎么能這么亂來？”

守衛(wèi)憤怒地質(zhì)問著主人。

“如果教會來找你們問責(zé)，就讓那群老不死的來找我！”

“你說什么胡話?。俊?/p>

“這個女孩我?guī)ё吡?！?/p>

主人結(jié)實(shí)的臂膀溫柔的懷抱著我。

“喂！站?。　?/p>

守衛(wèi)還想阻止主人，但都被主人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主人帶著我離開了教堂，只留下待在原地發(fā)愣的守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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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了出來，聲音很大。我感覺心里很痛苦，但哭出來又覺得好受許多。

“別哭啦，先喝點(diǎn)熱水緩一緩吧?！?/p>

羅曼修士的微笑很溫暖，就和這杯熱水一樣。

但是他的臉上沒有精神，我看得出他在強(qiáng)撐著。

“這下你該怎么辦呢？弗蘭？”

羅曼修士靠在木質(zhì)長椅的椅背，虔誠地看著教堂中心的神像。

“什么怎么辦？”

“你這可是強(qiáng)闖禁閉室。我本是希望你好好和他們說，把米娜放出來。結(jié)果你居然……不，我不該沒想到的。這就是你的風(fēng)格?！?/p>

羅曼修士搖了搖頭，離開長椅，從祈禱臺后取出行囊。

“你都準(zhǔn)備好了？”

主人苦笑著。

“替你收拾爛攤子，這事我沒少干過?！?/p>

羅曼修士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你這么一鬧，教會絕對不會放過你了。你該不會是故意的？這樣還能自由點(diǎn)？”

“誰知道呢？不過，你不會有事吧？”

“有事也是我自找的，我能扛過去，他們不會把我怎樣的?！?/p>

羅曼修士自信的拍了拍胸脯。

“主人？我們接下來去哪？”

“我不知道?！?/p>

“哎？”

主人搖了搖頭。

“我們現(xiàn)在無處可去了?！?/p>

羅曼修士摸了摸我的腦袋。

“現(xiàn)在教會肯定不會認(rèn)可你和弗蘭了，現(xiàn)在你們無依無靠，全靠自己了?！?/p>

失去了教會的幫助，主人和我就像風(fēng)雨中的浮萍。一個叛逆者，一只被詛咒的吸血鬼，能夠待在教會里本就是離經(jīng)叛道的表現(xiàn)，是對神的挑釁。

“我會找到那個家伙的。羅曼，還是得拜托你。”

羅曼修士聳了聳肩，自嘲般笑了笑。

“我真是沒事找事做啊。算了，也是我自找的。但是，我必須警告你，弗蘭?！?/p>

修士用食指點(diǎn)著主人的胸膛。

“不要被復(fù)仇蒙蔽了雙眼?！?/p>

他又看向了我。

“你也一樣，米娜。”

主人背起行囊，伸出自己的右手。

“謝謝你，羅曼。我欠你許多?！?/p>

“太多了?！?/p>

羅曼修士握住主人的右手。

“你的下一個目的地，我給你在地圖上標(biāo)注了，自己出了鎮(zhèn)子之后自己打算好吧。教會這邊，我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謝謝。我們就此別過了，羅曼。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時(shí)候才能見面?！?/p>

“保護(hù)好米娜，保護(hù)好自己?！?/p>

羅曼修士嘆了口氣，像一位送走遠(yuǎn)行家人的父親一樣。

“千萬，要堅(jiān)守自我啊，米娜?！?/p>

那個時(shí)候，我不明白修士的話。我還天真的以為，自己總有一天還能和這位溫柔的修士再次相見。

但是那一天，或許永遠(yuǎn)不會到來。

?

“主人？您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呢？背后是教會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追上來的狗，前面卻又是一片迷茫。說實(shí)話，我也不知道。再給我?guī)滋鞎r(shí)間，我好好想想吧?！?/p>

“我知道了。主人……我能再問個問題嗎？”

“問吧?！?/p>

“我對于主人……是什么？為什么您要那樣……一次又一次拯救我?！?/p>

“我……”

“……”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p>

“最重要的……”

“是啊。記住羅曼的話，米娜?！?/p>

堅(jiān)守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