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一片寂靜。阿里曼的精神仍然延展著，警戒著。他用思維指揮數(shù)百名紅字，同時開火數(shù)百支爆彈槍，他能感覺到沸動之血在凡人耳中的砰砰聲，能聞到鮮血和火藥的味道。然而那些舞者還是成功離開了。他們只是轉(zhuǎn)身離開了飛船，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他完全沒有在預(yù)知中看到這種可能性，這令他感到非常不安。他感覺到引擎失去動力了。主系統(tǒng)的振動從赫卡頓號的墻壁和地板上消失了。流明燈變暗然后熄滅。拱橋圣堂中的控制臺閃爍并關(guān)閉。在機(jī)械教的飛地中，技術(shù)薩滿因聽到他們的引擎發(fā)出嗚鳴聲而吐出抗議，然后變得沉默。一陣顫抖穿過阿里曼的盔甲。紅色警告符號在他的視線邊緣閃閃發(fā)光：電量嚴(yán)重不足、緊急能源協(xié)議已激活、功能受損。竊竊私語和緊張的嘶嘶聲穿過拱橋圣堂。阿里曼用一個念頭就讓他們安靜了下來。如果他們想要存活，他就不能允許任何恐慌或疑問存在。他非常，非常平靜地延展著他的思維。他沒有切斷他與紅字戰(zhàn)士的精神鏈接，或是取消任何放出到船體內(nèi)監(jiān)視的思維觸角。他將他的其中一根思維觸角伸向?qū)Ш絾T之塔。

“西爾瓦努斯?”

“西爾瓦努斯，我們在哪里？” 阿里曼的聲音充滿了西爾瓦努斯頭骨的空腔。有那么一瞬間，導(dǎo)航員沒有回應(yīng)，而是閉上了眼睛。一切都很安靜。沒有通過神經(jīng)鏈接與船連接的刺痛，沒有來自他手下的舵控制器反饋?；蛟S，再睜開眼，一切又是一場夢。或者也許另一個噩夢正在他眼皮的另一邊等待著他。

“西爾瓦努斯。你還活著?；卮鹞摇！?/p>

“是的，大人，” 他大聲說，自己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聽起來異常地大。他睜開眼睛?！笆堑摹?他輕聲說。

“我們在哪里...？”

“我……我……” 他環(huán)顧四周。當(dāng)時太黑了。流明球體失效了。甚至那些依靠自己的動力漂浮在吊索上的球體也不見了。其中一個躺在他的導(dǎo)航寶座附近的地板上，它的球殼因掉落沖擊而碎裂了。唯一的光來自福光雙頭帝皇神龕下的一根蠟燭。他長一口氣，欣慰地笑了，同時比了個天鷹徽的手勢。他搖晃著自言自語，知道阿里曼會聽到他的聲音。“我不知道我們在哪兒，大人。所有的燈和系統(tǒng)都壞了?！?他撐起身子，走到破碎的觀察窗前。黑暗充滿了它，嚴(yán)絲合縫。他伸出手，手指緊繃，但什么也沒碰到。他靠在鏡框上仔細(xì)看，旁邊是貼在窗框邊緣的破碎水晶。什么都沒有。一股淡淡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這讓他畏縮了一下。

“你還能控制這艘船嗎？” 阿里曼問道。

“不……我……沒有動力，所有的神經(jīng)鏈接和控制都不能用了?！?他顫抖著說。

他突然意識到他已經(jīng)不再與后代聯(lián)系在一起。他看著他們的水箱，以為他的后代們都死了或者瘋了。然而他們都直直地看著他，努力讓身體在液體中保持穩(wěn)定。有些露出了牙齒。他幾乎要跌倒在地了。

“西爾瓦努斯，” 阿里曼的聲音打斷了他。“我們在哪？”

“我……我不知道。船外面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有空氣，大人。我的意思是我能感覺到它，也能呼吸到它。它聞起來像……”

干枯的骨頭、灰塵和鐵銹。阿里曼的思維替他回答了。

“你把我們帶到哪里去了？”

“我沒有。我是說我不知道?！?他意識到自己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的?！拔覜]有在領(lǐng)航，網(wǎng)道的墻壁在變窄，只有一條路，然后有三條路，然后——”

“夠了，” 阿里曼打斷了他，西爾瓦努斯覺得自己的舌頭被凍住了；一秒鐘后，阿里曼的意志針尖般刺入了他最近的記憶，讓他的腦袋充滿了刺痛。這一切又一次發(fā)生了，在他的頭骨里，快速纏繞在他思維的頂部，自從他們穿過大門后的每一刻記憶與恐懼。就在他心跳加速的時候，阿里曼的搜查結(jié)束了。他本能地吐了出來，酸性膽汁從他背上的氣孔和鰓中流出。

“找到無魂者梅赫克塔。靈族人襲擊了她，但她應(yīng)該可以活下來。找到她?！?/p>

“找到她嗎，大人？” 他突然意識到從空曠的觀察窗吹來的另一股空氣正拂動著他長袍的布料。

“我……發(fā)生什么事了，大人？”

“你的守衛(wèi)都已經(jīng)死了。通往你所在的塔的廊橋已被禁用。找到無魂者，西爾瓦努斯。她會保護(hù)你。”

“保護(hù)我什么，大人？” 他勉強(qiáng)開口。

在接下來的寂靜中，干燥的空氣吹拂著他長袍的布料。

?

克泰西亞斯感覺到海浪拍打著他的臉頰。他睜開眼睛，抬頭看去。在他的頭頂，天空是蔚藍(lán)色，陽光在水面上舞動，拍打著他躺著的巖石。他撐起了身體。海平面延伸到天空。他低頭看著自己。黑色長袍，干凈的四肢，沒有傷痕和紋身。他轉(zhuǎn)身。一座要塞沖天而起。 金字塔一座座堆砌，延伸成橫跨空中的橋梁。克泰西亞斯皺著眉頭，但還是開始爬上最近通往一扇小門的臺階。

“那扇門是打不開的，” 他身后傳來一個聲音?？颂┪鱽喫罐D(zhuǎn)身，看見一艘在波浪中顛簸的小船，上面有一個人臉抬頭看著他。他的臉很年輕，介于兒童和成人之間。陽光和海鹽加深了年輕人皮膚的古銅色，他穿的被太陽曬得漂白的外衣上有一層干涸的鹽殼?！斑€有另一條路能進(jìn)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帶你去?！?/p>

“還是算了吧，” 克泰西亞斯小心翼翼地說。他試圖整理他的記憶，但總感覺忘記了什么事。最開始是打扮成死亡的舞者，然后……

“隨你便吧，” 年輕人說，他開始用槳劃離巖石?？颂┪鱽喫沟皖^看著自己，又抬頭看著堡壘的尖塔。

“等等！” 他喊道。青年人停下動作，疑惑地歪著頭?！拔沂钦f……阿里曼？是你……嗎？”

男孩凝視的目光毫無疑問是否認(rèn)的回答。“不……” 他自言自語道。他腦海中閃爍的記憶還沒有定格或清晰起來?！拔沂钦f，這里是心之境吧?？催@要塞，應(yīng)該是阿里曼的，我在他的心靈之中……我受傷了。一定是他把我?guī)У竭@里來的?！?他低頭看著自己?！拔抑皇怯X得你可能是他，那個……他可能會把我的一部分思維拉到這里……” 他搖了搖頭，用手揉了揉額頭。“我不記得了?！?/p>

“我得走了，” 過了一會兒，男孩對克泰西亞斯說道?！拔业募胰撕托值茉诘戎?。我已經(jīng)下好了魚籠，但我應(yīng)該在日落前回到岸邊的。再過幾年，我就可以獨(dú)立地在晚上出來把它們拉上來了。”

克泰西亞斯看著船上的男孩。海面上的陽光很明亮，空氣熾熱。

“你是一個記憶之偶，” 他說。“用于接待任何能來到這里但沒有敵意的人?！?/p>

男孩聳了聳肩。“還有另一條路進(jìn)去，” 他說?！拔铱梢詭闳?。我還有時間可以在日落前趕回家?！?/p>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克泰西亞斯問道，但還沒等漁船上的青年做出回應(yīng)，他又搖了搖頭?！鞍⒗锫欢ㄊ浅鲇谀撤N原因?qū)⑽业乃枷霂У搅诉@里，但他為什么不在這呢？” 風(fēng)拉扯著他的長袍，溫暖的石頭上掀起了一陣波浪?！斑@里有一些熟悉的東西?！?他眨了眨眼。“這是當(dāng)然，心之境是思維的映像，也是阿里曼本人的映像——一切都有原因?！?/p>

“你是提茲卡人嗎？” 年輕人問道。

克泰西亞斯環(huán)顧四周，然后回頭看著大海，然后看著那座堡壘奇觀聳立的海岸線。他笑了。

“當(dāng)然……他根據(jù)提茲卡的記憶建造了這個地方的一部分。至少是天空、大海和海岸線的形狀。盡管即使在帝國到來之前，海岸就不是這樣了。甚至土地也無法逃脫這種變化?！?/p>

他轉(zhuǎn)身爬下巖石。當(dāng)他踏入船時，船身搖晃起來。他坐在船尾狹窄的條凳上。年輕人看了他一秒鐘，然后開始從巖石中將船劃出來。他拖著一只槳，繞著另一只槳轉(zhuǎn)，將小船對準(zhǔn)岸邊的巖石升到懸崖的地方。石頭的拱廊伸入海中，當(dāng)他們繞過拱廊時，克泰西亞斯可以看到一個洞穴的入口出現(xiàn)在前方。

在懸崖上方，堡壘在天空中伸展開來，天空并沒有像男孩所說的那樣在日落時分褪色。

“我不是提茲卡人，” 當(dāng)他們開始駛?cè)攵囱〞r，克泰西亞斯對年輕人說。 “我出生于泰拉?！?/p>

“我從未聽說過有個叫泰拉的城市?！?年輕人回應(yīng)道。這個洞穴并沒有盡頭，事實(shí)上它也不是真正的洞穴，而是一條切入巖石的通道，它的底部一半向潮汐敞開。頂上鑿出的圓孔讓陽光以明亮的柱狀落下。遠(yuǎn)處一片漆黑。

“泰拉不是一座城市。它是另一個世界，一個遙遠(yuǎn)的星球，無論你身在何處。實(shí)話說，我不知道我是在哪里出生的，也不知道我在加入軍團(tuán)之前是什么樣子的。他們付出了很多代價來制造我們，還有那些我背棄的人們?！?/p>

“我不知道還有其他世界?！?/p>

“還有成千上萬的世界。數(shù)以百萬計(jì)的城市，數(shù)不清的人。”

“我想看看他們?！?/p>

“不……不，你不會想的。如果你還活著，我會說即使你看到了那些地方，你也將一無所獲。那些地方充滿苦難，所有人生的問題只會變得更大。不，我想如果我自己是個只認(rèn)得大海和熟悉的一圈天空的人，我就不會想去看它的另一邊是什么。”

“那你為什么要離開你的家？”

克泰西亞斯聳了聳肩。當(dāng)男孩劃船時，他一直抬頭看著從洞頂?shù)拈_口射進(jìn)來的光柱。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離開，至少我不——”

“銘記，” 年輕人打斷了他，他聲音里的語氣讓克泰西亞斯回過頭來。男孩正看著他，從洞頂開口處落下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臉一刻，然后隨著船駛?cè)腙幱岸Я恕ｊ柟夂秃诎?.....一個接一個流過，耳邊只有槳浸入水中的節(jié)奏。

“你不想銘記重要之事嗎，克泰西亞斯？”

克泰西亞斯不自覺地張開了嘴。他感到喉嚨發(fā)干。他記起來了。

從陰影中剝離的陽光下，展露的那張臉并不是什么年輕人。他是赫利奧·伊西多羅斯。

?

“起來，求你了，起來吧?！?西爾瓦努斯拉著梅赫克塔的胳膊。她渾身是血。他只希望這血是來自她周圍衛(wèi)兵的尸體。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她。面具舞者的一腳把她踢到了半個房間之外。她脖子前面的盔甲都被踢得皺爛。沒有護(hù)甲的保護(hù)她肯定會死。事實(shí)上，他也不確定她是否還活著?！鞍萃小?他伸出手，想把頭盔從她頭上拿下來。她猛地一躍而起，握著一把他甚至沒注意到她正拿著的小刀。一道藍(lán)色的能量場在刀刃上嗡嗡作響。她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他下巴下的肉褶。她的觸碰在他的皮膚上傳來一陣冰冷的疼痛。她定睛看了他一會，然后放開他，站了起來。

“動力呢？” 她環(huán)顧四周后問道。

“全失效了，” 他喘著粗氣說，“全船的動力都沒了。”

“攻擊情況呢？”

“他們走了……他們就只是走了，我在通路轉(zhuǎn)彎后，他們就走了?！?/p>

“其余的艦隊(duì)呢？” 梅赫克塔移動到視窗口看著外面。

“我不知道。隧道……剛開始只有一條路，然后出現(xiàn)了很多……我不得不選擇……我不得不這樣做?！?/p>

“它正試圖阻止我們。網(wǎng)道和它的守護(hù)者，那些戴著笑面面具的人。這就是他們離開的原因，因?yàn)槲覀円呀?jīng)困惑和虛弱到網(wǎng)道本身就足以對付我們?！?/p>

“你說得好像網(wǎng)道是活物一樣?！?/p>

“有可能啊?！?/p>

“所以他們想殺了我們?！?他聽到自己聲音的音調(diào)越來越高。

梅赫克塔搖了搖頭。她專注于觀察窗外的黑暗。西爾瓦努斯向外瞥了一眼，但視野和之前一樣一片空白，甚至看不到船頭的塔樓。

“也許吧，但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對付討厭的寄生蟲?！?/p>

西爾瓦努斯感到一陣風(fēng)吹過。他往外看，又往下看。他意識到自己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了，好像他的眼睛正在改變以適應(yīng)新的環(huán)境一般。他迅速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他的眼睛長大了，它們和它們的眼窩遍布在他的臉上，這樣它們就可以從黑暗中收集所有可能的光線。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眨眼了。

他正想轉(zhuǎn)身離開，卻停了下來。

他退了一步。風(fēng)又吹了起來，把他的視線拉到上方的黑暗中。梅赫克塔正低頭檢查她的爆彈槍。

“我們還在移動……” 他的思緒背后有一個聲音冷酷而理性地說。雖然引擎熄火了，但我們一定還在以之前的速度向前漂移。只是因?yàn)槲覀兛床坏饺魏螙|西，才使得這艘船似乎靜止不動……

西爾瓦努斯在他們前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些東西，在他瞥見那陰影真相的那一瞬間，它就般像一個灰色的幽靈緊貼著他的視線。當(dāng)他終于意識到那是什么的時候，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另一艘船的船體從黑暗中顯露，突兀而無聲，像一條從深水中升起的鯊魚一樣沖破黑暗。 它身上布滿了破洞，灰綠色的鐵銹附著在它的皮膚上。當(dāng)赫卡頓號撞上它時，西爾瓦努斯 的尖叫聲被金屬摩擦的巨響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