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0年正月，在從洛陽前往平城的道路上（平城就是現(xiàn)在的山西大同）

“演哥哥，咱們這是在繞遠(yuǎn)路去往平城嗎？！”

“對！直接前往平城的道路已經(jīng)被匈奴人占了，咱們現(xiàn)在必須偷偷走商隊(duì)的秘道才能躲過匈奴人的攔截......”

劉演輕輕拉了拉馬韁，稍微放緩了一點(diǎn)騎行的速度......

明月高興地看著慢慢與馬車平行的劉演，忍不住發(fā)嗲道：“演哥哥，月兒也想騎馬呢！老是坐在這搖搖晃晃的馬車?yán)?，人都快散架了?.....”

“那可不行，要是把你給摔壞了，別說丞相大人得要了你演哥哥的小命，就是我那在天之靈的父親也會半夜托夢過來說教......”

明月立時(shí)渾身打了個冷顫，忍不住皺了皺瓊鼻，假裝嗔怒地說道：“那還不如托夢給月兒，正好當(dāng)面告些刁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哈哈哈！月兒怎么那么調(diào)皮，就不怕你家老師真的半夜來找你？！”

“哼！不理你了！”

明月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滿臉笑容的劉演，卻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演哥哥，老師的遺骸為什么不跟著我們車隊(duì)一起走？！”

“父親生前應(yīng)該是得罪了不少人，不少仇家都想半路截了他的遺骸，所以丞相大人才沒讓跟著一起走，說是會另外安排可靠的人，找個合適的時(shí)機(jī)，再偷偷運(yùn)到并州去......”

明月神色悲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竟是忍不住想起了與劉輿一起生活過的那些快樂日子......

劉演也默默地低下了頭，眼角也莫名多了一些晶瑩......

“演哥哥......，你別難過了，你還有月兒呢......”

劉演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連一直強(qiáng)忍著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明月的眼睛紅紅的，竟是有些后悔不該去觸動劉演內(nèi)心之中的傷痛，所以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道：“演哥哥......，這一路上怎么多那么多流民？！他們都是準(zhǔn)備去冀州的嗎？！”

劉演偷偷地擦了擦眼淚，然后才緩緩說道：“這些應(yīng)該都是家鄉(xiāng)被毀的百姓，現(xiàn)在也只有冀州和幽州一帶還比較太平，所以他們應(yīng)該都是要去冀州逃難的......”

“為什么不去南方？！那里不是更加太平？！”

劉演微微一愣，然后像看著白癡一樣地看著明月，忍不住大笑道：“小丫頭說什么胡話呢？！南方那種蠻荒之地，沒有幾個大家族會帶著族人過去，就算有也是一些零零星星的小家小戶，實(shí)在不濟(jì)也會選擇去西涼逃難......”

明月目瞪口呆地睜大了眼睛，這完全和千年后的歷史教科書上寫得不一樣?。浚?/p>

可就在這時(shí)！

一對瘦骨嶙峋，衣不蔽體的母女突然沖到了馬車的正前方，直接一起對著馬車跪了下來！

“你他娘瘋了嗎？！快點(diǎn)讓開！這馬車停不下來了??！快讓開啊?。?！”

車夫聲嘶力竭地大吼著，手上更是死命地拉拽著韁繩，可馬車和母女之間的距離實(shí)在太近，幾個呼吸之間就能把這對驚魂未定的母女直接碾成肉泥.....

千鈞一發(fā)之際！

疾馳而來的冉瞻全力朝著拉車的馬兒身上縱身一躍，一撲到馬背上就用雙手死命地勒住了馬脖子......

馬兒一時(shí)喘不上了氣，只能急停下了馬蹄......

驚魂未定的車夫趕緊趁機(jī)穩(wěn)住了車身，然后朝著那對臉色煞白，渾身發(fā)顫的母女大聲咆哮道：“他娘的找死啊？！馬車都差點(diǎn)被你們給弄翻了！看老子今天不揍死你們兩個??？”

車夫怒不可遏地跑到了母女二人身邊，迅速舉起了手中的馬鞭......

母女二人立時(shí)嚇得緊緊抱在了一起，小女孩更是急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別打我！別打我娘！疼......”

“啪”的一聲！

“?。。?！”

小女孩嚇得閉上了眼睛，甚至不停地失聲尖叫，可預(yù)想之中的劇烈疼痛卻并沒有如期發(fā)生......

“冉瞻！你做什么？！瘋了嗎？！快讓開！別擋著老子收拾她們！”

小女孩心神巨震地抬起頭，目光驚愕地看著擋在她們母女身前的英武少年......

“嘭”的一拳！

冉瞻一個轉(zhuǎn)身就把車夫打倒在地，并且對著他怒吼道：“她們是人！她們不過是餓昏了頭！你根本就不明白這是一種什么感受！你又憑什么要?dú)蛩齻儯?！?/p>

小女孩的眼淚一下子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尤其看著冉瞻后背上那道觸目驚心的鞭痕，更是撲在她母親的懷里抽泣了起來......

恰巧這個時(shí)候......

護(hù)衛(wèi)隊(duì)統(tǒng)領(lǐng)劉彪帶著一群護(hù)衛(wèi)趕來過來......

劉演也趕緊去馬車上查看了一下明月的情況.....

“演哥哥，我沒事，快帶我去看看那對母女，還有良哥哥怎么樣了？！”

片刻之后......

鼻青臉腫的車夫被人強(qiáng)行押了下去......

可那對還在瑟瑟發(fā)抖的母女卻是死活不肯離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們母女二人......

尤其是那個衣不蔽體，骨瘦如柴的母親，甚至連她袒露出來的胸口也只剩下了兩坨皺巴巴的干癟老皮......

她的眼睛里充斥著無盡的恐懼與無助，脆弱的靈魂更是帶動著干枯的身體在不斷地劇烈顫抖，可她還是緊緊地抱著懷里骨瘦如柴的女兒，然后目光悲戚地看向了圍觀她們母女的眾人，并且不斷在人群中搜尋著什么......

明月的心早就被這一幕人間慘劇給揪住了心，甚至聯(lián)想到了有一天她和紅姨一起淪落街頭時(shí)的凄慘景象，竟是忍不住抬頭看向了身旁的劉演和冉瞻......

那個母親的目光也恰好看到了那個似乎只有七歲左右的小公子，尤其注意到他的衣著華麗，身邊又沒有任何貼身服侍的婢女時(shí)，竟是若有所思地對著明月凝視了許久......

“母親......，我好餓......”

女人的心中莫名一酸，忍不住把目光從正在與劉演和冉瞻交談的明月那邊收了回來，然后低下頭看了眼自己懷中瘦骨嶙峋的小女兒......

小女孩也像是看懂了她母親眼里的憐愛與不舍，竟是忍不住伸出手為她擦去了眼角的晶瑩......

可就在護(hù)衛(wèi)們終于準(zhǔn)備拿出干糧去救濟(jì)她們母女二人的時(shí)候！

那女人卻突然用力扒開了她女兒緊緊抓著她的小手，然后根本不管小女孩如何哭喊，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明月投來的驚詫目光，竟是直接沖向了不遠(yuǎn)處的一棵枯樹......

“嘭”的一聲！

女人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倒在了鮮紅的血泊之中......

小女孩立即連滾帶爬地沖到了她母親的尸體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不久之后......

“檢查過了？！確定不是什么刺客？！”

“確實(shí)只是一個普通的流民，她身上的傷口都已經(jīng)潰爛了，有些情況嚴(yán)重地方甚至都已經(jīng)長了蛆......”

“這么說來......，她早就知道自己命不長久了？！”

劉演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看了眼還在為那個女人挖墳的倒霉車夫，總覺得有種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的感覺......

下午時(shí)分......

明月滿目悲傷地看著躺在馬車上一動不動的小女孩，總是禁不住會想起那個為了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甚至不惜犧牲自己性命的女人......

這種毫無保留的偉大母愛，真是深摯地讓人心如刀絞......

她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身邊并沒有同齡的女伴，又清楚這樣的豪門車隊(duì)絕不會同時(shí)收留她們母女二人，最多也就是發(fā)發(fā)善心，多給她們母女一些干糧......

可那點(diǎn)干糧又能茍活幾天？！

倒不如讓這些豪門大族的人，尤其是那個豪門貴子良心有愧，那么她的女兒就有希望可以留在這群人的身邊活命了......

可她怎么就不好好想想？！

萬一他們這群人就是一些冷血無情的畜生，那她豈不是死得毫無意義了？！

明月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扭過頭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眼淚瞬間就像決堤一般地沖了出來......

這個亂世之中......

每天都會發(fā)生多少慘絕人寰的事情？！

明月從未這樣真實(shí)地面對過，更不敢想象直面的時(shí)候會如此悲痛欲絕......

這就是西晉末期的亂世？！

這就是五胡亂華的世界？！

這根本就是生不如死的人間地獄！

明月紅腫著雙眼，輕輕用手指沾了一些米粥的湯汁，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小女孩的嘴唇上......

“娘......”

明月沒想到小女孩已經(jīng)醒了，趕緊把粟米餅撕碎了一些，然后又沾了沾了米粥，等軟化了一些后，就親自喂她吃了起來......

“娘......，娘親死了......，對嗎？！”

明月莫名心酸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哽咽地說道：“我的娘親也死了......”

小女孩忍不住轉(zhuǎn)過頭了看著滿臉悲戚的明月，竟是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兩行清淚......

“我叫小綠......，以后我一定會照顧好公子的......”

十幾日之后......

廣武縣館驛，明月的寢居內(nèi)（今山西省代縣東北部，這里不僅有雁門關(guān)遺址，還有長城第一樓：邊靖樓，許多重大歷史事件都和這些關(guān)隘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譬如：穆天子西巡、胡服騎射、白登之圍、馬邑之謀、昭君出塞、孝文帝南遷、煬帝北巡、靖康之變、慈禧南逃等等......，附近還有五臺山，凈土祖庭東晉佛學(xué)大師釋慧遠(yuǎn)說法之第一道場——白仁巖禪寺。）

“公......，公子......，我的身子還沒大好......”

明月尷尬莫名地看著已經(jīng)退到角落里的小綠，看著她那副畏畏縮縮的德性和驚慌失措的眼神，實(shí)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難道是她男裝的樣子還不夠俊美？！

竟然還能讓人家小姑娘怕成這樣？！

“哼！怕什么怕呀？！大家都是女孩，有什么好怕的？！”

小綠簡直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明月，怎么也不敢相信這么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竟然會是個母的？！

難道真是一路上病糊涂了？！

明月無奈地笑了笑，實(shí)在沒有心思去責(zé)怪小綠，畢竟她本身就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男孩，不過是因緣際會之下才變得不男不女罷了......

不過就連明月自己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當(dāng)她自己說自己是女孩的時(shí)候，竟是顯得那么得自然而然......

可小綠的目光卻忽然變得失落了起來，甚至還哭喪著臉，轉(zhuǎn)過了身，然后用著低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哎，要真是一位公子該有多好......”

“小綠......”

“啊？！公子......，哦，不不不，小姐......”

明月歪著腦袋，詫異地看著臉色羞紅的小綠，忍不住問了一句：“對了，你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我爹爹給我起的.....，說是我娘生我的時(shí)候，特別喜歡吃新鮮的蔬菜，尤其是那種那嫩嫩的，帶著露水的……，所以我爹娘就給我起了一個小綠的名字了......”

“??！小綠呀！不錯，紅姨也叫小紅，你們兩個紅紅綠綠的，都是頂好聽的名字了！”

“奴婢可不敢跟小姐的姨娘比……，小姐！你以后不會趕走小綠走吧……，要是小綠犯了錯，你打也好，罵也好，就是千萬不要趕走小綠好嗎？！”

“為什么要趕你走？！我從小都沒有自己的玩伴，以后你就跟著我吧，我就繼續(xù)叫你小綠了哦！”

小綠感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真是沒想到還能保留下她父母給起的名字，可越是感動，小綠眼淚的失望就越濃，甚至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小姐，你為什么非要打扮成公子哥的樣子呢？”

明月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道：“你這小丫頭還有完沒完了？！這男的你害怕，女的你又失望，難道要本小姐變得不男不女？！”

“不不不，小綠不是這個意思......”

“這一路上的道路實(shí)在太過兇險(xiǎn)了，我還怎么敢穿女裝呢？！要不是這一路上有五十多精騎護(hù)衛(wèi)著，不知道會被賊寇們劫掠多少次了？！說不定連能不能有命能走到這廣武縣都是一個問題......”

小綠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然后又好奇地問了一句：“小姐，咱們是什么樣的人家呢？竟然還有裝備精良的衛(wèi)隊(duì)？！

明月沉默了片刻，實(shí)在不知道該不該對她明說，可一想到她那個死去的母親，還是忍不住地心軟了......

“這些人都是相府的人......”

“相府？！小姐姓向嗎？！”

明月無語地看了一眼滿臉疑惑的小綠，只好耐心解釋道：“不是姓向，而是丞相府的護(hù)衛(wèi)......”

小綠立刻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臉平靜的明月，怎么也無法相信她竟然撞到了大運(yùn)......

“丞相？！小姐是相府的千金？！”

“他們都要叫我明月公主......”

“撲通”一聲！

小綠直接嚇得跪在了地上，甚至下意識地咽了口吐沫......

可就在這時(shí)！

驛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噪雜的聲音......

小綠臉上立時(shí)一紅，像是十分熟悉這種充斥著男歡女笑的曖昧之聲......

明月卻是突然來了興致，竟是直接趴在了窗口，偷偷往外瞧去......

果然有一群三姑六婆，甚至還不乏妙齡少女，正在驛館門口拼命搔首弄姿，勾引那些來來往往的男子......

小綠驚得瞪大了眼睛，甚至來不及等明月讓她起身，就直接奔到了明月身邊，二話不說就關(guān)好了窗戶，然后滿臉通紅地看著目光明顯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明月......

“公主......，您可是千金之軀呀，咱們可不能臟了自個兒的眼睛啊......”

明月實(shí)在不知道該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只好故意轉(zhuǎn)過了身，然后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哼！怎么都沒人來管管？！”

“她們的丈夫早就死了，或者因?yàn)榇蛘虤垙U了，所以她們要是再不出賣自己，那她們的家人和孩子就都要餓死了......”

小綠是低著頭，紅著眼睛才說完這些話的，很顯然她的母親也為了生計(jì)，曾經(jīng)干過這種骯臟的交易......

明月忽然覺得有些內(nèi)疚，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已經(jīng)開始抽泣的小綠，卻不想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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