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維亞做夢了，在她的夢里有一種潛在的邪惡思想慢慢形成，就像一條大蛇因為極度痛苦而扭動著穿過花園。她的夢支離破碎，但光怪陸離，由各種破碎的奇怪碎片，以及說不上來的圖形組成。最終它們形成了恐怖和瘋狂兼有的一幕場景，而這些場景，就發(fā)生在蠻石和柱子之間。

她看到一間壯觀的大廳，這大廳高聳的屋頂由石柱撐起，這些石柱沿著巨墻等距離成行地扎根在那里。在這些柱子之間振翼飛翔著深綠和猩紅色的鸚鵡，并且大廳里擠滿了黑皮膚、鷹鉤臉的戰(zhàn)士。他們并不是黑色人種。他們的衣服和武器裝備與做夢者所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們在距離一根柱子一定距離的地方圍成一個圈：一個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的年輕人站在中間，在他光滑的額頭上長著一綹金色的卷發(fā)。他的美讓所有人看了都嫉妒，他仿佛來自神的世界，仿佛是由神靈用大理石雕刻的活人。
黑皮膚的戰(zhàn)士嘲笑他，并用一種陌生的語言辱罵奚落他。在他們殘忍的手下，這柔弱、赤裸的年輕人因為痛苦而扭動著。血順著乳白色的大腿流淌下來，濺灑在精致的地板上。受害者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大廳，他抬起頭朝著天花板以及上面的天空，以一種可怕的聲音喊出了一個人的名字。烏木般的匕首割斷了他的喊叫聲，金色的頭顱從乳白色的胸膛上滾落下來。
就像要回應(yīng)他那絕望的喊叫聲似的，在這個時候天空中出現(xiàn)了戰(zhàn)車滾動似的隆隆雷聲，一個人站在了殺人兇手面前，就好像從空氣里走出來化為現(xiàn)實的人。那是一個男人，但沒有一個凡人能像他那樣冷酷而俊美。他和戴著鎖鏈的無生命的年輕人之間有著明顯的相似，但那個年輕人的外貌不如他有特色，年輕人沒有那種令人無法逼視又無法移開視線的特質(zhì)。
這些黑人在他面前退縮了，他們眼里蹦出了火花。他抬起一只手說話，深厚的聲浪穿過安靜的大廳回蕩在每個人心里。當(dāng)這些人被這種昏睡狀態(tài)迷住時，黑皮膚的戰(zhàn)士一直向后退，直到他們沿著墻壁有規(guī)律地列隊。接著，陌生人輪廓分明的口中發(fā)出了令人害怕的祈禱和命令：

? ? ? ? ? ? ?“Yagkoolanyoktha,Xhutharlla!”

在一陣可怕的喊聲中，黑色人影變得僵硬。襲過他們的四肢蔓延著一種莫名的僵直，一種不自然的僵化。這個陌生人一接觸毫無生氣的年輕人的身體，他身上的鎖鏈就掉落了。他用雙手托起年輕人的尸體，在他轉(zhuǎn)身之前，他安靜地掃視了一遍如烏木般沉默的一隊人，指了指窗扉外閃閃發(fā)光的月亮。她明白了，這些令人緊張的、一直在等待的雕塑原來……

奧利維亞從她滿是枝椏的床上醒來，冷汗順著她的肌膚直流。她的心在寂靜中砰怦直跳。她瘋狂地到處觀察?？履显诳恐铀X，他的頭向他寬闊的胸膛垂去。后半夜的月亮透過屋頂上的洞慢慢發(fā)出銀白色的光輝，沿著布滿灰塵的地板投下長長的白色線條。她能夠模糊地看到一些令人緊張的昏暗影像——一直在那里等待。她慢慢地平復(fù)不能控制的激動心情，她看到月光輕輕地投落到柱子和模糊的影子之間。

那是什么？月光投在陰影之間的大地在輕微震動。一種恐懼的無力感控制了她，因為哪里有死亡的靜止，哪里就應(yīng)該有運(yùn)動。她輕微地顫動著，烏木般靈活地扭動四肢，掙脫了阻止她說話和運(yùn)動的束縛，爆發(fā)出一種讓人恐懼的尖叫聲。就在她尖叫的那一剎那，柯南快速地直起身來，牙齒閃閃發(fā)光，雙手握劍。

“雕像！雕像——哦，我的天啊，那些雕像復(fù)活了！”

隨著尖叫聲，她跳過墻上的縫隙，發(fā)瘋似的跑過阻擋她的藤本植物，并且一直跑，跑，跑——盲目地尖叫著，好像缺乏思維能力似的——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讓她突然停住，她尖叫著和抓住她的那只手抗?fàn)?，直到一種熟悉的嗓音穿透恐怖的迷霧，她看到了柯南在月光下滿是困惑的臉。

“你到底怎么了，姑娘？你做噩夢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陌生而遙遠(yuǎn)。隨著啜泣的喘息，她將胳膊攀上柯南厚重的脖子，并痙攣般緊緊抓住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

“他們在哪里？他們跟蹤我們了嗎？”

“沒人跟著我們?！彼鸬?。

她坐下來，仍然緊緊得抓著他，并恐懼地向四處張望。她盲目的逃跑已經(jīng)將她帶到高地的南部邊緣。在他們下面就是一道斜坡，山腳被樹林厚重的陰影所掩蓋。在他們后面，她看到廢墟在愉快活躍的月亮下顯得很不真實。

“你看到它們了嗎？——那些雕像，一直在動，它們抬起手臂，眼睛在陰影里發(fā)出耀眼的光？”

“我什么都沒看到，”野蠻人心神不安地回答道，“我這次睡得比以往更熟些，因為自從我開始入睡，就睡了一整夜那么長時間；然而我并不覺得在不驚醒我的情況下，有什么東西能夠進(jìn)入大廳?！?/p>

“沒什么能進(jìn)來，”她發(fā)出歇斯底里的笑，“那里已經(jīng)有東西了。啊哈，見鬼去吧，我們在它們之間躺下睡覺，就像羊在屠宰場里鋪床睡覺一樣?！?/p>

“你到底在說什么啊？”他問道，“我一聽到你尖叫就醒了，但是我還沒來得及觀察四周，就看到你突然奔跑著穿過墻的縫隙。我就去追你，唯恐你受到傷害。我原以為你做噩夢了?！?/p>

“我的確做噩夢了，”她渾身顫抖，“但是現(xiàn)實比夢境更恐怖。聽著！”然后她敘述她夢到的所有場景。

柯南聚精會神地傾聽著。這個老練的男人不像文明人那樣多疑，他自小就聽過食尸鬼、哥布林和魔鬼的傳說。等她講完之后，他沉默地坐著，心不在焉地擺弄著他的劍。

“他們折磨的那個年輕人和后來出現(xiàn)的高個兒男人很像？”他最后問道。

“就像父子一樣，”她回答道，有些遲疑地接著說道，“如果人的頭腦可以孕育這樣一個神人合一的產(chǎn)物，那個年輕人就可能是存在的呀。古神有時候就和凡間的女子結(jié)成配偶，我們的傳說是怎么講的。”

“古神是什么？”他咕噥著問。

“那些被人遺忘的無名者。誰知道呢？他們已經(jīng)回到平靜的湖水、靜謐的深山，和星空之上的海灣里去了。他們不再像人類那樣安定?！?/p>

“但如果這些模糊的東西是人，是被某個神或惡魔使用某種力量將它們變成的雕像，他們怎樣才能復(fù)活呢？”

“這種魔法來自月亮，”她顫抖著說，“他當(dāng)時指著月亮。當(dāng)月光照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就復(fù)活了，我毫不懷疑?！?/p>

“但是我們并沒有被追蹤啊，”柯南咕噥著說，瞥向沉思的廢墟?！澳慊蛟S是夢到他們動了。我現(xiàn)在想回去看看?！?/p>

“不，不要！”她哭喊道，拼命緊緊抓著他?！翱赡苣承┠Яκ┯谒麄?，就是為了讓他們一直待在大廳里。別回去！他們會把你一點點兒撕碎的！哦，柯南，我們還是回到船上去吧，從這可怕的島上逃出去！現(xiàn)在赫卡尼亞人的船一定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了！我們走吧！”

她的祈求如此瘋狂以至于柯南被深深地打動了。他對于那些人的好奇心基本上和他迷信的信仰持平。不管有多大的勝算，他并不害怕真正有血有肉的敵人，但是任何超自然的暗示都能喚起他對于恐懼的模糊直覺，而這種恐懼正是這個野蠻人所具有的特殊屬性。

他抓起這個姑娘的手，沿著坡向下走去，扎進(jìn)了茂密的森林。森林里的樹葉正低聲細(xì)語地交流，叫不出名字的夜鳥困倦地咕噥著。樹下厚厚的陰影斑駁交織成簇，柯南為了避開濃密的樹影突然轉(zhuǎn)向。他的眼睛不斷從一邊到另一邊環(huán)顧著，輕松躲過他們上方的樹枝。他走的很快，卻很謹(jǐn)慎，手臂如此用力地束著姑娘的手腕，以至于她感覺自己是被他帶著走而不是被領(lǐng)著走。倆人誰都沒有說話，唯一的聲音就是姑娘快速緊張的喘息聲和她小腳踩在草地上發(fā)出窸窣聲。就這樣他們穿過樹木到達(dá)了水域的邊緣，在月光下水面就像融化的銀子一樣閃爍著。

“我們本該帶著果子做食物的，”柯南咕噥著說，“但是我們肯定會找到其他的島嶼，我們現(xiàn)在離開不如晚點兒離開好，只有幾個小時天就拂曉了……”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了，系船的繩索仍然牢牢拴在環(huán)形物的底部，但是船的另一頭卻變成了被砸得粉碎的廢物，半只船身淹沒在淺水里。

一種令人窒息的尖叫聲從奧利維亞口中發(fā)出?？履限D(zhuǎn)過身，看到濃厚的陰影里好像蹲伏著一個危險人物。夜鳥的鳴叫聲突然消失，寂靜迅速籠罩了森林，四周變得悄無聲息。沒有微風(fēng)吹動樹枝，然而某個地方卻傳來樹葉輕微的響聲。

柯南像只大貓一樣快速地抓住奧利維亞奔跑起來，幽靈一般穿過陰影，這時候在他們后上方響起一種快速穿過樹葉的奇怪聲音，那聲音無休無止，而且越來越近。月光傾瀉在他們臉上，他們加速向高原的斜坡上跑去。

到達(dá)頂端時，柯南讓奧利維亞趴下，轉(zhuǎn)過身注視著他們剛剛放棄的滿是陰影的深坑。突然一陣微風(fēng)吹來，樹葉晃動起來，僅此而已。他生氣地嘟囔著，甩了甩長發(fā)，奧利維亞像個受到驚嚇的孩子似的躡手躡腳地爬到他的腳下。她抬起眼睛看向他，滿是深深的恐懼。

“我們該怎么辦，柯南？”她低聲問道。

他看向廢墟，又一次將目光移向下面的森林。

“我們要去懸崖那里，”他堅定地說，扶她站起來?！懊魈煳視鲆粋€小木筏，我們試試運(yùn)氣再次向海出發(fā)?！?/p>

“并不是……不是他們毀壞了我們的船？”她既像在提問，又想在回答。

他搖了搖頭，面容嚴(yán)峻，沒有一絲笑容。

穿過月光縈繞的高原，路上的每一步對于奧利維亞來說都讓她恐懼，但是再沒有黑色的身影從陰森森的廢墟里偷偷走出。最終他們到達(dá)了懸崖腳下，懸崖在他們上方荒涼地屹立著，在昏暗中顯得異常雄偉壯觀。柯南有些不確定地停下，最后選擇了一個懸崖上突出的狹長部分作為庇護(hù)所，這地方周圍沒有任何樹木。

“奧利維亞，如果你能睡著的話，躺下來睡會兒吧，”他說，“我來守夜?！?/p>

但是奧利維亞毫無睡意，她躺下看著遠(yuǎn)處的廢墟和森林的邊緣，直到星星變得暗淡，東方出現(xiàn)魚肚白。黎明正在到來，此時金色光線照射在綠色草葉的露珠上，發(fā)出火焰一樣的光芒。

她渾身僵硬地站起來，頭腦中還在回想著昨晚發(fā)生的一切。旭日東升，恐懼感變得有些虛幻，似乎是由于精神緊張而想象出來的東西?？履洗筇げ阶呦驃W利維亞，他的話讓她整個人興奮起來。

“剛剛在黎明之前，我聽到橫梁的嘎吱聲，銼磨而發(fā)出的刺耳聲以及繩索和船槳的噼啪聲。一艘船在不遠(yuǎn)處的海岸下水起錨了——這艘船可能是我們昨天看到的。我們爬到懸崖上去，暗中監(jiān)視它。”

他們上去了，肚子朝下趴在巨礫之中，只見一個著色的船桅越過西邊的樹向上凸起。

“一艘赫卡尼亞船，從它全部帆纜的裁剪可以看出來，”柯南嘀咕著說，“不知道船員是否……”

遠(yuǎn)處混雜的聲音進(jìn)入他們的耳朵，他們匍匐著爬到懸崖南邊，看到沿著高原西邊部分的樹林邊上出現(xiàn)了一大群移動著的人，他們在那里爭論著，場地里有很多駭人的武器，充斥著揮動的劍以及大聲粗魯?shù)臓巿?zhí)。接著整個隊伍開始穿過高原朝廢墟走去。

“海盜！”柯南低聲說，一個冷冽的微笑綻放在他薄薄的唇邊，這艘赫卡尼亞船即將屬于自己。“呆在這里……趴在這些巖石間?！?/p>

“不要暴露你自己，除非我叫你，”他囑咐道，沿懸崖走著，在亂糟糟的一堆巨礫之間，他偷偷地表達(dá)了自己的滿意。“我去會會這些家伙。如果我的計劃成功了，那一切都將會很好，而且我們就能和他們一起乘船離開這兒了。如果我沒能成功——嗯，你藏在巖石中直到他們離開，因為在這個島上沒有和這些海狼一樣殘忍的魔鬼。”

她不愿松手，緊緊抓著柯南，但柯南從中掙脫出來，然后快速向懸崖下爬去。

奧利維亞從高處恐懼地看著，看到那伙人已經(jīng)靠近懸崖腳下。她看到柯南從巨礫中走出去并面向他們，手里拿著劍。他們由于感到威脅和驚訝而發(fā)出尖叫聲并向后退去，接著猶豫不決地停下來瞪著這個從巖石里突然出現(xiàn)的人。這群野蠻人大約有七十人，來自不同的民族：科斯人，扎莫拉人，不列吞尼亞人，科林西亞人和閃米特人。他們的面貌特征反映了他們野蠻的本性。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有鞭笞或者烙鐵的疤痕。有耳朵被切掉的，鼻子被撕開縫的，眼角張開的，手腕被切斷的殘肢——有劊子手的疤痕，也有戰(zhàn)爭留下的傷疤。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是半裸的，但是他們穿的衣服質(zhì)地很好，有金色的編成麻花狀的短上衣，緞子般順滑的腰帶，絲綢短褲，但他們的衣服很舊，還沾著焦油和血跡，每個人都戴著成片的鍍銀裝甲。鼻環(huán)、耳環(huán)及匕首柄上的珍珠閃閃發(fā)光。

高大的辛梅利安人站在這些奇形怪狀的暴徒對面，他青銅似的強(qiáng)健四肢和輪廓鮮明、充滿生機(jī)的面貌特征和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是什么人？”他們咆哮道。

“辛梅利安人柯南！”他的嗓音像一頭獅子深沉的挑戰(zhàn)聲，“自由掠奪者同盟的一員。我打算用紅色兄弟會的手足之情試試運(yùn)氣。你們的首領(lǐng)是誰？”

“是我，伊什塔爾?。　币粋€像公牛般的嗓音低吼道，接著一個巨大的身影昂首闊步向前邁去。一個巨大的赤裸到腰的人站了起來，在他的腰部，大大的肚子和寬松柔軟的褲子被一條寬大的腰帶束起。他的頭上除了一綹頭發(fā)之外都被剃光了，胡子略過捕鼠器似的嘴垂下來。他腳上穿著帶有向上翹的足尖的綠色閃米特拖鞋，一把修長筆直的劍握在手中。

柯南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科羅沙的瑟吉厄斯，萬能的克羅姆！”

“嘿，伊什塔爾！”大個子發(fā)出隆隆聲，他小小的黑眼睛閃著憎恨的光?！澳惝?dāng)我已經(jīng)忘了？啊哈！瑟吉厄斯從來都不會忘記一個敵人?，F(xiàn)在我要吊起你的腳后跟將你倒掛起來，活活剝了你的皮。殺了他，弟兄們！”

“嘿，讓你的走狗放馬過來吧，大肚子，”柯南帶著強(qiáng)烈的鄙視譏笑道，“你永遠(yuǎn)是個膽小鬼，你這個科斯野狗?！?/p>

“膽小鬼！你說我？”他寬寬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又青又黑，“放聰明點兒，你這條北方狗！我要挖出你的心！”

強(qiáng)盜們立刻圍成一個圈，他們的眼睛燃燒著怒火，他們的喘息聲在牙齒之間來回穿梭著享受嗜殺的樂趣。奧利維亞在懸崖高處觀望著，她既緊張又激動，指甲都陷入了掌心中。

他們不講武德，格斗就這樣開始了，瑟吉厄斯整個大塊頭像只大貓一樣快速站起沖了過來，當(dāng)他強(qiáng)壯地?fù)u擺身體避開攻擊時，罵聲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里冒出?？履习察o地對抗迎戰(zhàn)，他的雙眼迸發(fā)出藍(lán)色的怒火。

科斯人為了節(jié)省體力和緩解喘息，停止了咒罵。只聽見腳在草地上的快速摩擦聲，海盜的喘息聲，刀劍交鋒鋼鐵相擊的響聲和撞擊聲。朝陽下，刀劍相交迸發(fā)出白色的火花，旋轉(zhuǎn)、繞圈折返。他們看起來像是被對方的攻擊所震退，接著又立刻一起猛沖上去。瑟吉厄斯一直在后退，就連曾經(jīng)自救的最拿手的招數(shù)也敵不過辛梅利安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猛烈攻擊。一聲更大的刀劍撞擊聲，一直滑動的粗銼以及一聲令人窒息的叫喊——當(dāng)柯南的刀刺穿他們頭目巨大的身體時，來自海盜群里的激烈叫喊劃破清晨。劍尖在瑟吉厄斯雙肩之間顫抖了片刻，手掌寬的劍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白光。接著柯南抽回他的劍，海盜首領(lǐng)重重地倒下了，臉朝下，所躺之處鮮血蔓延成血海，他寬大的雙手顫抖抽搐了片刻。

柯南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瞠目結(jié)舌的海盜們。

“好了，你們這些家伙！”他咆哮道，“我已經(jīng)把你們的頭兒送進(jìn)地獄了。紅色兄弟會的規(guī)矩說什么來著？”

沒有任何人做出回應(yīng)。一個本來站在同伙身后的不列吞尼亞人忽然站了出來，迅速擲出一條旋轉(zhuǎn)的吊索，吊索上的石頭以箭一般的速度直接擊中目標(biāo)，把柯南打得頭昏眼花，就像從樹上掉下來的斧頭砸中了他。在懸崖上的奧利維亞抓住巨礫作為支撐，眼前的一幕讓她覺得頭昏眼花，他看到辛梅利安人毫無生氣地躺在草地上，血從他頭部緩緩地冒出。

陰險小人因為偷襲成功而興奮地尖叫起來，跑過去打算刺殺已躺倒的人，但是一個瘦瘦的科林西亞人猛的將他拉了回來。

“你想干什么，阿拉圖斯，你想違反兄弟會的規(guī)矩嗎，你這個混蛋？”

“沒有規(guī)矩是不可破的?！辈涣型棠醽喨伺叵馈?/p>

“你說什么？你這個混蛋，這個你偷襲擊倒的人正是我們的首領(lǐng)！”

“不！”阿拉圖斯大叫道，“他不是我們這一伙兒的，只是一個外人。他沒有被這個團(tuán)伙所承認(rèn)。殺死瑟吉厄斯并不能使他成為首領(lǐng)，應(yīng)該是我們中的一個把他殺了，這樣才算?！?/p>

“但是他本打算加入我們的，”科林西亞人反駁道，“他確實那樣說了?！?/p>

這時一陣巨大的喧嘩聲響起，有的站在阿拉圖斯這邊，有的支持科林西亞人的說法，他們稱這個科林西亞人為伊萬諾斯。密集的罵聲往來激烈，鬧個不停，硝煙彌漫。戰(zhàn)火在兩伙人中彌漫，所有人都摸索著刀柄。

最后一個閃米特人大聲說道：“為什么你們要為一個死去的人爭吵呢？”

“他沒有死，”科林西亞人回答道，從倒下的辛梅利安人旁邊站起來?！澳鞘且挥泜?cè)擊，他只是被擊昏了?！?/p>

喧鬧聲再次響起，阿拉圖斯試圖接近失去意識的柯南，伊萬諾斯最終橫跨出來，手里拿著刀，公然反抗眾人。奧利維亞意識到他并不僅僅是站在柯南的立場保護(hù)柯南，而是反對阿拉圖斯。很明顯，這些人都曾經(jīng)是瑟吉厄斯的副手，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什么感情可言。在更多的爭論之后，他們決定把柯南捆住，帶著他和他們一起，晚點再投票決定他的命運(yùn)。

辛梅利安人開始恢復(fù)意識，他被皮帶捆綁著，四個海盜抱怨咒罵著將他抬起來，帶著他和這伙人一起走，再次開始了穿越高原的行程。瑟吉厄斯的尸體被留在原地，他躺在太陽照射的草地上，四肢伸展，有點怪異，一點都不好看。

在上面巖石之中的奧利維亞對這一災(zāi)難性的變故震得頭昏，躺在那里。她不能說話也不能行動，只能躺在那里等著驚恐的眼睛，因為那伙野蠻人把她的保護(hù)神給拖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她看到海盜們穿過高原到了廢墟那里，并拖著他們的俘虜進(jìn)去了。他們一群人都進(jìn)去了，從門里和巖石縫里能看到他們露出的身影，他們刺著那成堆的瓦礫，吃力地爬著墻。一會之后，他們中的大約二十人穿過高原又返回來，消失在西部邊緣的樹林里，后面拖著瑟吉厄斯的尸體，可能要把他投進(jìn)大海。在廢墟附近，其他人正在砍樹，好不容易弄到生火的材料。奧利維亞聽到他們的喊叫聲，距離太遠(yuǎn)，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她還聽到那些進(jìn)到樹林里的人的聲音，在樹與樹之間回響著?，F(xiàn)在他們又回來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扛著成管的酒和幾皮袋子食物。他們朝廢墟那里走去，在重負(fù)下強(qiáng)烈地咒罵著。

奧利維亞看到了這一切，但她神經(jīng)緊張的大腦幾乎要崩潰了。獨自一人留在這里，沒人保護(hù)，她這才意識到辛梅利安人的保護(hù)對于她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命運(yùn)開了一個瘋狂的玩笑。對于這樣的想法，她茫然驚嘆，一個國王的女兒卻成了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野蠻人的同伴。對于她的同類，她卻突然升起了一股反感之情。她的父王、沙阿木拉斯，都是文明人，從他們那里她得到的卻只有痛苦。她從來就沒遇到過一個善待她的文明人，除非在他行動背后隱藏著不可告人的動機(jī)?？履媳幼o(hù)過她，保護(hù)過她，而且——到目前為止——沒有要求任何回報。她把頭放在圓圓的胳膊上哭了起來，直到遠(yuǎn)處下流的狂歡聲喚醒了她，讓他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

她從黑暗的廢墟中看到原來極大的雕像，在遠(yuǎn)處看顯得渺小，綠色森林的昏暗處和雕像交織著?？v然前天晚上她在廢墟里的恐懼感僅僅是夢造成的，然而在這些枝葉繁茂的叢林下面隱藏的危險卻不是夢魘中的虛幻事物?？履媳粴⒒蛘弑划?dāng)成俘虜帶走，她要么向海上披著人皮的狼屈服，要么單獨待在惡魔縈繞的島嶼上。

險境帶來的恐懼感席卷全身時，她一陣昏厥向前倒了下去。

當(dāng)奧利維亞恢復(fù)意識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低低地掛在天邊了。

微弱的風(fēng)將遠(yuǎn)處的喊叫聲和粗俗歌曲的片段吹到她的耳邊。她謹(jǐn)慎地站起來，穿過高原向外看去。她看到海盜在廢墟外的大火堆旁邊扎堆坐著，當(dāng)一小組人從內(nèi)部拖著一個東西出現(xiàn)時，她認(rèn)出那是柯南，她的心砰砰地跳起來。他們讓他靠墻站著，仍然緊緊地綁著他，那里接著進(jìn)行了很長時間的討論，同時還有眾多揮舞著的武器。最終他們又把他拖回到大廳里，重新開始喝酒狂歡。奧利維亞嘆了口氣，至少她知道辛梅里安人依然活著。新的想法使她堅強(qiáng)起來，她決定夜晚一降臨，她就偷偷溜進(jìn)那令人敬畏的廢墟里，將柯南救出來或者自己也被抓。她知道并不是個人利益促成了她的決定。

腦子里有了這樣的想法，她就冒險從藏身處爬著去摘手邊生長稀疏的堅果吃。從前天起，她就沒吃過東西了。就在她忙著摘果子吃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正被監(jiān)視著，對此她感到很不安。她緊張地仔細(xì)看著巖石，接著帶著令人渾身顫抖的疑慮，她爬到懸崖的北邊并向下注視著起伏的綠叢。隨著太陽的落山，天色已經(jīng)變得昏暗起來，然而她明顯感覺到隱藏的眼睛在注視，某種有生命和有感覺能力的東西已經(jīng)感覺到她的存在和她的藏身之處。

她悄悄地回到那由巖石構(gòu)成的庇護(hù)所，她躺在那里觀察著遠(yuǎn)方的廢墟直到夜晚的黃昏覆蓋了它們，她通過搖曳的火光來確定他們的位置，黑色的身影圍著火堆搖擺地跳著。

接著她站起身來，是做嘗試的時候了。首先她悄悄地回這個懸崖壁的北邊，向下面與海灘接界的樹林里看去。當(dāng)她在昏暗的星光下盡力看時，她僵住了，一股寒意襲來。

在她下面很遠(yuǎn)的地方有個東西在動。好像是個黑色的影子將它自己從她下面陰影的鴻溝里分隔開來。它慢慢地從懸崖陡峭的一面向上爬著——一個模糊的巨大物體，在半暗中看不清樣子。驚慌一般腦兒伸到了奧維利亞的噪子眼兒，她努力咬住嘴唇不發(fā)出尖叫。她轉(zhuǎn)過身，朝南部的斜坡向下逃去。

沿著陰暗的懸崖向下逃跑像一個夢魘，在這夢魘里她向下滑落和快速爬行，還要用冰冷的手指設(shè)法抓著邊緣參差不齊的巖石。崎嶇不平的巨礫撕裂她嬌嫩的皮膚，又擦傷她柔軟的四肢，而柯南曾經(jīng)那么輕易地就把她帶了過去，這時她再一次意識到她對那個具有鐵一般肌肉的野蠻人的依賴。但是這種想法只是她混亂的頭腦旋渦中令人頭昏眼花的恐懼產(chǎn)生的。

下坡看起來無窮無盡，但是最終她感覺碰到了長滿草的地面，在這種迫切的極度激動下，她加速朝燃燒得像夜的紅色心臟一樣的火堆旁跑去。在她身后，當(dāng)她逃跑的時候，她聽到一陣陣石頭沿著陡峭的斜坡向下墜落的聲音，這種聲音借給她飛速逃跑的翅膀。多么出色的攀登者才能把這些石頭弄走啊，她不敢再想。

體力活動在一定程度上驅(qū)散了她盲目的恐懼，快到廢墟的時候，她的思維就變清晰了，推理能力變得敏捷了，只是她的四肢由于攀爬而煎抖。

她落到草地上，用肚子匍匐著向前蠕動，爬到一棵能躲過海盜斧頭的小樹后面，觀察著她的敵人。他們已經(jīng)吃完了晚餐，但是仍然在喝酒，鍍錫的圓筒酒杯和鑲有寶石的高腳杯浸泡在酒桶里，酒桶蓋已經(jīng)破了。一些人已經(jīng)醉得在草地上打起鼾來，同時其他一些人蹣跚地向廢墟里走去。她躺在那里，看不到柯南，這時在她周圍，露水開始在草地上和她上方的樹葉上形成。圍坐在火旁邊的人罵著，賭博并爭論著?；鸲雅赃呏挥猩贁?shù)幾個人，大多數(shù)的人已經(jīng)進(jìn)廢墟里去睡覺了。

她躺在那里觀察著他們，她的神經(jīng)由于等待的極度緊張而緊繃，一想到可能有什么東西在監(jiān)視著她，她雙肩之間的肌肉就起雞皮疙瘩——什么東西正在她后面偷偷地跟著她。時間以沉重的步伐向前走著。醉酒狂歡者一個接一個陷入睡眼，最終所有人都在即將熄滅的火堆旁無意識地伸展開來。

奧利維亞猶豫了一下，她看到樹叢被鍍上了一層光輝，月亮升起來了！

深吸了一口氣后，她站起身匆忙地向廢墟走去。她踮起腳尖邁過伸開四肢躺在入口處的醉漢，身體緩慢前行。里面有更多的人，他們在沉醉的夢里變換著身體的位置并咕噥著，但是當(dāng)她在他們之間潛行的時候沒一個人醒來。當(dāng)她看到柯南時，一種高興的鳴咽聲脫口而出。辛梅里安人完全清醒著，被筆直地綁在柱子上，他的眼中反射著外面逐漸變?nèi)醯幕鸸?，閃閃發(fā)亮。

她在睡著的人之間挑著路走，慢慢靠近了他。盡管她進(jìn)來時動作是那樣輕微，他卻已經(jīng)聽到了她的動靜。當(dāng)她出現(xiàn)在入口，他就已經(jīng)看到她了。他堅實的唇邊綻開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到了他身邊并緊緊抱了他片刻。他感到她的心臟緊靠著他的胸膛快速地跳動著。從墻上一個比較寬大的裂口中射進(jìn)來一束月光，空氣由于緊張而立刻變得沉重起來?？履细杏X到了，身體變得僵硬起來。奧利維亞感覺到了，倒抽著氣。睡著的人仍在打鼾。她快速地彎下腰，從毫無意識的主人的腰帶上拔出一把匕首，開始清理柯南身上的束縛。它們都是海上航行所穿的燈芯絨做成的衣服，厚且沉，是一個海員系上的。她拼命地、艱難地弄著，這時月亮的余輝緩慢地穿過地板照在柱與柱之間蹲伏著的黑色雕像腳邊。

她喘著粗氣，柯南的腕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獲得解放，但是他的肘部和腿仍然被緊緊地綁著。她飛快地瞥了一眼沿墻的身影——等待著、等待著，看起來像未死的人以可怕的耐心在注視著她。她腳下的醉漢開始在夢里動著、呻吟著。月光沿著大廳緩慢地移動，照在黑色的腳上。束縛物從柯南的手臂上滑落，他從她手中接過匕首，迅速割斷了腿上的繩子。他從柱子上走下來，活動了下四肢，血液在舒緩之后的流動帶來了很大的疼痛，不過他強(qiáng)忍著。奧利維亞屈膝靠著他，像葉子一樣渾身顫抖著。是月光耍了某些詭計，以至于用火碰到黑色雕像的眼睛時，它們在陰影里發(fā)出微弱的紅光。

柯南像密林里的貓一樣粗魯?shù)貏悠饋?。他從附近的一堆武器中拿起他的劍，輕輕地將她抱起，通過長滿常春藤的墻上張開的缺口滑行出去。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用雙臂抱起她，開始快速地穿過被月光洗禮的草地。這個俄斐姑娘手臂環(huán)著他鋼鐵般的脖子，閉上了雙眼。她黑色的滿是卷發(fā)的頭靠著他巨大的雙肩搖晃著，令人開心的安全感流遍她全身。

盡管有重負(fù)，這個辛梅利安人還是迅速地穿過了高地。奧利維亞睜開她的雙眼，看到他們正從懸崖陰影下方穿過。

“有東西在爬懸崖，”她低聲說道，“當(dāng)我下來的時候，我聽到它在我身后快速爬行?！?/p>

“我們必須得冒險了?！彼疚兜?。

“我不害怕了——現(xiàn)在?！彼龂@氣道。

“你去救我的時候也不害怕，”他回答道，“克羅姆，這是怎樣的一天?。∥覐臎]聽到過這樣的討價還價和爭吵。我都快成聾子了。阿拉圖斯想要挖出我的心，伊萬諾斯卻不允許，就為了刁難他所憎恨的阿拉圖斯。一整天他們都在相互咆哮爭吵，后來全體成員喝了太多酒，全都意識不清了……”

他突然停住了，那是月光下一個青銅色的身影。他迅速將姑娘輕輕地放在一邊，推在了他身后。她在柔軟的草地上站起，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就尖叫起來。

從懸崖的陰影處蹣跚地走出一個古怪的龐然大物——一種賦有人性的令人恐懼的東西，一種奇異的仿制品。

它大體的輪廓并不像人，它的臉在明亮的月光下閃閃發(fā)光，它的耳朵像野獸般長得緊靠在一起，鼻孔上翻，一張大嘴肌肉松弛，嘴里長著猿牙狀的牙。它滿臉都是灰色的毛發(fā)，在月光的照射下發(fā)著銀白色的光，奇形怪狀的巨大爪子幾乎垂到地上。它的塊頭極大，當(dāng)它短而彎的腿站在地上時，它圓圓的腦袋在它對面的男人上方抬起。往它長滿毛發(fā)的胸脯和巨大的雙肩上一掃就會讓人覺得窒息，巨大的手臂就像一段段樹木。

月光下的一幕讓奧利維亞眩暈，然而跟蹤已經(jīng)結(jié)束——什么樣的人類能夠忍受長滿毛發(fā)、肌肉如山的兇殘怪物？然而當(dāng)她面對著這個怪物，膽大驚恐的眼睛看著這青銅色的身影時，她卻感到一種幾乎令人震驚的親切感。這不是人與獸的爭斗，而是兩種野蠻生物之間的沖突，雙方同樣無情殘忍。隨著白色的獠牙一閃，這個怪獸開始進(jìn)攻了。

當(dāng)這個野獸猛地沖過來時，強(qiáng)有力的手臂完全伸展開，它雖然長著巨大的身體和短小的腿，但速度快得讓人吃驚。

柯南的反應(yīng)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奧利維亞的眼晴都跟不上，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她只看到他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抓，他的劍就像白色閃電般泛著白光，砍向?qū)Ψ降募绨蚝透觳仓庵g的關(guān)節(jié)。當(dāng)受傷嚴(yán)重的怪物倒下時，鮮血從一個大血口子如洪水般順著刀涌出，它劇烈地顫抖、抽搐著，但是即便劍穿透了一只手臂，它另一只畸形的手仍然緊緊抓著柯南黑色的長發(fā)。

那一刻辛梅利安人鋼鐵般的頸部肌肉拯救了自己。他的左手伸出去抓住野獸粗短的喉嚨，他的左膝緊緊地夾住野獸滿是毛發(fā)的腹部。接著一場駭人的搏斗開始了，雖然只持續(xù)了幾秒鐘，但是對于這驚呆的姑娘來說，仿佛經(jīng)歷了幾個世紀(jì)。

猿人仍然抓著柯南的頭發(fā)，把柯南的頭拖向閃閃發(fā)光的長牙。辛梅利安人抵住了它，他的左臂像鐵一般僵硬，同時右手握劍，像使屠刀一樣，一劍接一劍砍入對方的腹股溝、胸脯和腹部。野獸以一種驚人的安靜回應(yīng)他的動作，顯然從他可怕的傷口里涌出一股股的鮮血，卻沒有使他變?nèi)酢?/p>

類人猿可怕的力量很快克服了對方強(qiáng)壯的胳膊和膝蓋的束縛。在壓力之下，柯南的胳膊被無情地折彎了，他的生命被拉向一直垂涎欲滴的鬼門關(guān)?，F(xiàn)在野蠻人極其憤怒的眼睛瞪著猿人那充血的眼睛?？履贤絼诘匕褎ι钌畈迦霛M是毛發(fā)的身體，吐著血泡的下頦仍然離他越來越近，在離柯南的臉一英寸的地方張張合合，但柯南知道對方就快沒力氣了。

奧利維亞處于半昏厥狀態(tài)，她看到那猿人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扭動著身驅(qū)，像人類一樣抓住身上凸出來的劍柄。這是引人嘔吐的一瞬間，緊接著這個大塊頭渾身顫抖，躺在那里不動了。

柯南站起身來，艱難地邁過尸體。辛梅利安人呼吸沉重，他的關(guān)節(jié)和肌肉都幾乎被拉傷扭曲到極限，因此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他感到頭皮一直在流血，一看到自己染上血跡的一縷黑發(fā)仍然在怪物滿是毛發(fā)的手里抓著時，他咒罵起來。

“克羅姆！”他喘著氣說，“我感覺就好像被肢解了一樣！我寧愿和一打人打架。再有那么一小會兒，他就能把我的脖子咬斷了。該死的，把我一把頭發(fā)連根拔起來了?！?/p>

他用兩手緊緊抓住劍柄使勁往外拉，劍終于被拔出來了。奧利維亞悄悄地走近柯南，抓住他的胳膊并睜大眼睛向下看著攤開四肢躺著的怪物。

“什么……它是什么東西？”她低聲問道。

“一只灰猿，”他咕著回答，“不會說話，但會吃人。他們居住在與東部海岸接壤的山里。我搞不清楚這只類人猿是怎么到這座島上來的，可能是乘浮木漂到這里來的，也可能是在暴風(fēng)雨中從陸地上吹來的?！?/p>

“那是它扔的巨石嗎？”

“嗯，在叢林里的時候我就懷疑是它了，因為我看到我們頭上的樹枝被折彎了。這些生物總是潛伏在密林最深處，很少現(xiàn)身。不知是什么把它引了出來，但我們是幸運(yùn)的，要是在樹林里我是沒機(jī)會打贏它的?！?/p>

“它一直在跟著我，”她渾身發(fā)抖地說道，“我看到它在爬懸崖?！?/p>

“在直覺的引導(dǎo)下，他潛伏在懸崖的陰影處，而不是跟著你穿過高地。他的同類喜歡黑暗和安靜的地方，討厭太陽和月亮?！?/p>

“你認(rèn)為還有其他類人猿嗎？”

“不會，否則當(dāng)海盜們穿過密林時就會受到攻擊了。這只灰猿很謹(jǐn)慎，在叢林中，他在砸我們的時候用了全力。你對他的吸引力一定很大，以至于驅(qū)使他最后在開闊地公然襲擊我們。什么——”

他吃驚地向后轉(zhuǎn)過身，朝他們來時的路看去。黑色的寂靜被一道可怕的尖叫聲劃破，那聲音來自廢墟。

緊接著傳來瀆神的叫喊聲、尖叫聲和哭喊聲，交織成極痛苦的混雜聲。雖然伴隨著刀劍的碰撞聲，但聽起來更像是屠殺的哀嚎而不是戰(zhàn)斗。

柯南僵硬地站著，姑娘被恐懼嚇呆了，緊緊地抓著柯南。那瘋狂的聲音越來越大，之后又響起了喧鬧聲。辛梅利安人轉(zhuǎn)過身，快速朝高地邊緣走去，邊緣處能夠借著月光看到遠(yuǎn)方。奧維利亞的腿一直在顫抖，以至于她不能走，所以柯南抱著她。當(dāng)她依偎在柯南如搖籃般的臂彎里時，她的心臟從緊張的跳動中平靜下來。

他們從陰森森的森林中穿過，只是黑暗中看不到任何恐懼的事物，月亮的光輝下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令人害怕的身影。夜鳥在安詳?shù)氐驼Z。屠殺的叫喊聲落在他們身后越來越遠(yuǎn)，最終只能聽到令人困感的噌雜聲。不知哪里的一只鸚鵡仿佛在回應(yīng)那邊的打斗，一直叫道：

? ? ? ? ? ? ?“Yagkoolanyoktha,Xhutharlla!”

他們到了長滿樹的水邊，看到一只被拴在岸邊的大船，船帆在月光下閃著白光。黎明將要到來，星光已經(jīng)黯淡下來。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黎明中，一伙衣衫襤褸、滿身是血的身影蹣跚地穿過樹林，來到狹窄的海岸。他們有四十四個人，看上去很害怕，士氣很低落。他們氣喘吁吁地跳進(jìn)水里，趟著水朝大船走去，這時一聲嚴(yán)厲的呵斥聲使他們站住了。

他們從漸白的天空中望去，看到辛梅里安人柯南立在船頭，手里拿著劍，他黑色的長發(fā)在黎明的風(fēng)中抖動著。

“站?。　彼畹?，“別再靠近了。你們這些家伙想干什么？”

“讓我們上船！”一個粗壯的無賴用手捂著被人砍過的血淋淋耳朵，低沉而沙啞地說道，“我們要趕緊離開這惡魔的島嶼?！?/p>

“誰敢第一個試圖爬到這邊，我就劈開他的腦殼?！笨履铣兄Z道。

他們是四十四對一，但是他占據(jù)有利位置。

“讓我們上船吧，好柯南，”一個系著紅腰帶的扎莫拉人衰號著說道，害怕地透過肩頭向靜謐的密林瞥了一眼?！拔覀円呀?jīng)傷的傷，殘的殘，被砍殺追打，而且因為奮戰(zhàn)和奔跑而精疲力盡，我們都拿不起刀了。”

“阿拉圖斯那個走狗在哪兒？”柯南詢問道。

“死了，其他那些人也死了！厄運(yùn)降臨在我們身上！在我們還沒醒來之前，他們就將我們撕成了碎片——十幾個善良的流浪者在他們的睡夢中死去。廢墟里滿是火眼的人影，長著撕裂人的長牙和鋒利的爪子?！?/p>

“唉！”另一個海盜插進(jìn)來說道，“他們是這座島上的惡魔，為了愚弄我們，他們以雕像的形式存在。伊什塔爾在上！我們在他們之間躺下睡覺。我們不是膽小鬼，我們不懼怕任何自然的力量，但這個怪物不是自然的產(chǎn)物。接著我們突破重圍，留下他們像豺狗一樣撕扯著那些尸體。但是他們肯定會追我們的?！?/p>

“唉！讓我們上船吧！”一個瘦瘦的閃米特人大聲說道，“我們講和吧，否則我們必須打一架。我們很疲憊，毫無疑問你能殺死我們中的很多人，然而對抗我們這么多人你并不占優(yōu)勢。”

“那我就在船板上鑿個洞，使它沉入海里，”柯南冷酷地回答道。

發(fā)瘋似的勸告聲響起，柯南以獅子般的咆哮使他們安靜下來。

“你們這些家伙！我必須幫助我的敵人嗎？難道我讓你們上船來挖出我的心嗎？”

“不，不是的！”他們迫切地喊道，“朋友——朋友，柯南，我們是你的伙伴！我們都是強(qiáng)壯的流氓。我們恨的是圖蘭國王，而不是自己人?！?/p>

他們的目光落在他皺著眉頭的古銅色的臉上。

“那么如果我是你們兄弟會里的一員的話，”他咕噥著說道，“這個組織里的規(guī)矩應(yīng)該對我適用。既然我在公平的戰(zhàn)斗中殺死了你們的首領(lǐng)，那我就是你們的首領(lǐng)了！”

眾人沒有異議。海盜們由于受驚和受傷，除了擺脫這座島上的恐懼，再沒有其他任何想法?？履系哪抗馔Ｔ跐M身是血的科林西亞人身上。

“伊萬諾斯！你怎么看？”他挑釁地說，“你曾經(jīng)替我說過話，你還會再次同意我的觀點嗎？”

“啊，密特拉可以作證！”那個海盜嗅到這是大勢所趨，于是急切地想討好那辛梅里安人?！八f的沒錯，兄弟們，他是我們合法的船長?！?/p>

大家算是默認(rèn)了，雖然缺乏熱情，但由于身后樹林的幽靜，這沉默中所蘊(yùn)含的熱情還是凸顯了出來。在那林子里，也許正潛藏著一些烏黑的魔鬼，它們瞪著通紅的眼睛，爪子還在滴血。

“咱們就以這劍柄起誓！”柯南要求道。

四十四把劍齊齊舉到他面前，四十四個聲音混合著海盜們同甘苦、共患難的誓言。

柯南大笑，還劍入鞘?！吧洗?，我勇敢的海盜兄弟們，讓我們搖起擼來?！?/p>

奧利維亞本來靠著船舷的上緣蹲伏著，柯南轉(zhuǎn)身把她拎了起來。

“我怎么辦？先生？”她問道。

“你怎么辦？”他反問道，仔細(xì)地盯著她看。

“不管你要到哪里去，我都要跟你走！“她喊道，白色的臂膀摟著他古銅色的脖子。

海盜們本來正爬著欄桿呢，此時都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跟我走這鮮血和殺戮之路？”他問道，“這船的龍骨會把所經(jīng)之處的藍(lán)色波濤染成猩紅色?！?/p>

“對，我要跟你去航行，管他海洋是藍(lán)還是紅，”她激動地回答道，“你是個野蠻人，我是個被拋棄的人，已經(jīng)不被我的族人所接受。我們都被遺棄了，迷失在這地球上。啊，帶我跟你走吧！”

他爽朗地大笑，用熱烈的唇迎接她。

“我會讓你成為藍(lán)色大海的女王！快點兒，蠢豬！我們還得燒焦亦勒底日國王的褲子呢，克羅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