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擎】時間意識 · 破除老化迷思 · 幸福感

時間與時間意識

• 不是時間在流逝，而是生命本身在變遷
• 愛因斯坦等物理學家曾講過時間並不存在。但對於普通人而言，重要的問題並不是時間本身是否客觀存在，而是我們對於時間的感受和認知，或者說，我們的時間意識。
• 現(xiàn)代社會是對時間敏感的社會，其中一個敏感點就是「年齡」。社會學研究發(fā)現(xiàn)，人們隱瞞最多的個人信息就是年齡。
• 擴散的年齡焦慮：幾年前《中國青年報》的調(diào)查顯示，30-34是最容易出現(xiàn)年齡焦慮的年齡。其次是25-29，再次是35-39、20-24，最後是40+。（https://reurl.cc/QWla29）
• 青春崇拜的文化：年輕是值得過的，老年是悲慘的。步入暮年之後，人生就沒有價值。
• 激進的錢玄同：認為中國文化太保守，且年紀越大越保守，老年人就是新文化運動發(fā)展的障礙。「人到四十就該死，不死也該槍斃?！?/li>
• 當老師自己來到40歲，覺得的生命才剛剛開始。別人說「四十不惑」，還說「五十知天命」，但實際上在五十歲時根本不知道何謂天命。但也正因如此，依然會覺得生命可以探索，可以展開，可以成長，而並非是「了度殘年」。

長大後的壞消息與好消息

philosophy of aging 老齡化哲學

壞消息

• 隨著生理機能的衰老，老齡化不可逆轉(zhuǎn)。新科技可以大大延緩衰老，但無法逆轉(zhuǎn)。
• 更可怕的是對於老齡化的事實的闡述，老年人失去了活力，思想保守僵化，學習能力枯竭，創(chuàng)造力匱乏，人際交往稀缺... 結(jié)果就是，生活乏味，鬱鬱寡歡，孤獨無助。人生最美好的盛年已逝，美人遲暮，英雄末路。
• 安度晚年：老年的生活顯得灰暗，最好的期待也就是平平安安。

好消息

• 除了「老齡化不可逆轉(zhuǎn)」，其他對於衰老的灰暗的刻板印象都是錯誤的，缺乏證據(jù)支持。變老根本沒有這麼可怕。
• 人生幸福感最高的時期：大規(guī)模的社會心理學跨文化研究表明，人的幸福感遵循 U 型曲線模型。幸福感的最高峰不是年輕的時期，而是在50-60歲?；旧线@一高水平的幸福感可以延展到整個60多歲，甚至延伸到70多歲。

• 這種基於青春崇拜的幻覺造成了對老年人的刻板印象和污名化。老年人不僅可以期待幸福，而且有能力過得比中青年時期更幸福。
• 年長者更有可能獲得對時間的主導權(quán)。年長者掌控時間，而不是被時間所支配。
• 年輕時代的時間意識與金錢相關：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就是金錢，年輕時認為我們要花時間來掙錢，這就是時間主要的價值所在。這裡有一個貌似不證自明的前提，金錢是最寶貴的。可以把所有的時間用來掙錢，金錢會帶來幸福。
• 金錢只是實現(xiàn)幸福的一種工具：用哲學語言來說，對幸福而言，金錢並不具有實在性，只是包含著有待實現(xiàn)的可能性，但並不是幸福本身。

有關幸福的哲學

• 老人與海的故事：

一個外來投資的年輕人在小鎮(zhèn)上見到一個打漁並不積極的老人。他看到這個老人很快樂，但覺得他好懶散。他就對老人說：「你在浪費時間，你每天只花3-4個小時打漁。你應該每天幹8-10個小時！」

「那又怎麼樣呢？」

「那樣你不僅可以維持你的生活，還會有盈餘?！?/span>

「又盈餘又怎麼樣呢？」

「那你可以買更多的船，捕更多的魚?！?/span>

「那又怎麼樣呢？」

「那時你就可以有更大的利潤，你可以僱人，甚至創(chuàng)立自己的漁業(yè)公司。」

「然後呢？」

「然後你就自由了?！?/span>

「自由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就夢想成真了！」

老人說：「我的夢想就是每天打3-4個小時的魚。然後曬曬太陽，喝茶，聽音樂，讀書。我已經(jīng)夢想成真了。」

• 用時間來換取金錢，它本身沒有價值，只有當你用金錢滿足你最真切的願望，金錢對於實現(xiàn)幸福的可能性，才能變成現(xiàn)實性。但我們整個世界太注重金錢了，忘了金錢只是工具。
• 德國社會學家 Georg Simmel：金錢只是通向終極價值的橋樑，而人是無法居住在橋樑上的。但現(xiàn)在，似乎很多人甘願長居於橋樑之上。
• 時間就是金錢：這裡的時間，是一種非自由的時間，因為它沒有直接獲得幸福，而是一直在建造通向幸福的橋樑的那個時間。年輕人相信，這座橋修得越長，最終獲得的幸福就越充分。結(jié)果我們幾乎所有的人，都擁擠地住在這座越來越長的橋樑之上。
• 讓金錢服務於時間：這裡的時間，是自由的時間。隨著年紀的增長，當我們擁有了人生智慧，領悟到用金錢來通向自己的終極目標。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或至少避免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讓金錢服務時間，就是去奔赴追求幸福本身的自由之路。
• 幸福是什麼？
• 老師在美留學的時候，有一位研究柏拉圖的教授請幾位學生到家中聊天，就在討論什麼是幸福的人生。散場時對於幸福生活的條件有了一點結(jié)論，而條件其實非常簡單：

1. 發(fā)現(xiàn)真正喜歡做的事，最好讓喜歡做的事成為你的工作。
2. 和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生活。

• 滿足這兩個條件，會為生活帶來豐富深刻的意義感，這就是幸福。這兩個條件幾乎是常識，但難點不在於發(fā)現(xiàn)這個常識，而在於你並不容易發(fā)現(xiàn)，什麼是你真正喜歡做的事，什麼樣的人是你真正喜歡共處的人。你並不能一下子明確自己的心願。特別在年輕的時候，你常常會誤會自己。但沒有什麼規(guī)避誤會的好方法，只能是不斷嘗試，在年輕時收穫失敗和痛苦，經(jīng)過時間和歲月的磨礪才會慢慢懂得世界、明白自己。
• 人生與學校不同：學校先教授知識，再進行考試。而生活往往是先經(jīng)過考試，然後從考試的結(jié)果中，你才學到一課，learn some lesson。英文中 lesson 有經(jīng)驗和教訓的雙重含義。
• 早慧無法代替閱歷。這對年輕人是一個壞消息，也是一個好消息，因為你總有年邁的那一天，遲至暮年，你終將會澄清自己，也才會明白你真正熱愛的事情和真正喜歡的人。
• positive aging（積極的年長）：什麼是適合退休的年齡？實際上沒有任何年齡適合退休。制度性的退休大概在60-65歲，是指一個人從有固定收入的正式機構(gòu)的工作職位上退下來，但這不意味著你不需要或不能夠從事工作。人不可能從自己的生活中退休，直到生命的盡頭；而生活中總會包含工作與勞動。退休後展開的工作可能是自己真正熱愛的事情。
• 美國加州許多60多歲退休的人開始創(chuàng)業(yè)，並結(jié)成聯(lián)盟。統(tǒng)計研究發(fā)現(xiàn)，70歲左右的創(chuàng)業(yè)者，創(chuàng)業(yè)成功率是70%，而30歲左右的創(chuàng)業(yè)者成功率只有28%。因為敢於創(chuàng)業(yè)的老年人有足夠的探索和冒險的精神，且比年輕人有更多豐富的經(jīng)驗和智慧，有更為審慎的判斷。
• 從根本上破除對年齡的刻板印象和陳詞濫調(diào)，生命並不是因為過了盛年就開始注定要走向衰落。

人是時間性的存在

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

• 生命是「綻出」的：人的存在根本上是時間性的存在，因為只有人才對時間有感知。而自在之在，譬如石頭，它的存在是現(xiàn)成的、凝固不變的，沒有時間性可言。人的生命就是不像一塊石頭，人的本質(zhì)在臨終之前永遠是未完成的，是在發(fā)展的，變化的。人的生命是在事件中展開的，是不斷「活出」自己的生命的。
• 這種存在主義的時間觀給我們帶來的啟發(fā)：生命總可以重新開始，每一個今天都是你餘生的第一天。這樣一種時間意識鼓勵人去想像，我們總是可以做出新的選擇。
• 人的存在受到時間框架的限制，但並不是被時間所決定的，所以才有各種不同的人生。老年人並非同一種人，而是繽紛多樣的不同的人。無論年輕年長，我們的一生都是在「雕刻時光」（俄國電影導演 Andrei Tarkovsky）。因為時間本身並沒有形狀，它有點像平滑的大理石，你用自己的生命故事在上面刻下痕跡，然後時間才有了形狀。每個人都有自己時間的形狀，那是屬於你自己生命的雕塑。如果把它看成樂譜的話，它是你自己生命的樂章。
• 雕刻時光並非隨心所欲，我們的身體就不會像年輕時健步如飛，思想也可能由於過去的塑造而變得陳舊，但不要忘記，人是有自由創(chuàng)造的意願和能力的，只要相信這一點，就會擁有自由，就不會被年齡所定義。
• 最好的養(yǎng)生之道就是「綻放」自己的生命。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 如果年輕的朋友現(xiàn)在對於生活感到不如意，那麼不用擔心，你們距離幸福感的高峰還有二三十年。2023 我們可以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