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趙猿人讓趙秋辰趁著流金城宕機時趁亂去刪除她在服務(wù)器上的一部分緩存，這樣他就可以當作她沒看過那封信。趙秋辰下線后在公司的緩存室外得到了一名技術(shù)員的幫助，并意外得知了那封信的真正內(nèi)容。與此同時，流金城宣布對排行榜進行變革，增加了月度積分榜，從此每月的最后一天才是偶像們真正的勝負較量日。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蘇莞雯 |?科幻作家、獨立音樂人，北京大學藝術(shù)學碩士。擅長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展現(xiàn)驚奇想象。代表作《三千世界》《龍盒子》《九月十二島》?！毒旁率u》獲豆瓣閱讀小雅獎最佳連載。

我的戀人是猿人

第四章 青金石男子（上）

全文約7300字，預計閱讀時14分鐘

一

坐進機房的神經(jīng)座椅后，趙秋辰才想起，她還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猿人。

“晚上八點是最后時限。如果那時沒有帶著刪除緩存的證據(jù)來找我，我就把你的身份送給媒體了?！?/p>

當時被猿人這番話所威脅，趙秋辰?jīng)]有去想生日見面會結(jié)束后要怎么聯(lián)系他。加上找猿人這件事算是機密，又不能問甄曉光或是其他同事……

“歡迎進入真實顏值都市——流金城……”登陸的語音提示響起，“尊敬的高級用戶，請選擇著陸區(qū)域：永晝區(qū)、永夜區(qū)……”

“高級用戶？”趙秋辰看著黑暗中漂浮的石碑，以及石碑兩面明暗分明的城市模型，“我可以去永晝區(qū)了？”

“收到，即將在永晝區(qū)登陸?！?/p>

關(guān)于為什么突然間成了高級用戶，趙秋辰在低頭時才有了頭緒。一片藍紫色輕盈漂浮著，像是黑暗中的一朵鳶尾花——那是她身上的連衣裙。

“猿人買裙子的時候用的是幫我代付的形式，也就是說……這筆消費記錄算在了我的賬戶上？”趙秋辰張著嘴靜止了兩秒，不知該作何表情，“到底是一條多貴的裙子啊……”

既然可以去永晝區(qū)，那么找到猿人也不是難事了。這個世界難道真如猿人所說，有計劃才會失敗，想要成功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嗎？

流金城里的時間流逝與現(xiàn)實一致，只是永晝區(qū)不會迎來黑夜，因此入夜也只是浸潤于明度略低、飽和度略高的人造陽光中。

猿人坐在宅院的一間花廳里，看著陽光從屋頂敞開的一角灑下，有些出神。

“是慢性球后視神經(jīng)疾病，平時不易覺察，其實已經(jīng)病變了，而且是雙側(cè)性?！庇洃浿械尼t(yī)生說。

“雙側(cè)性，就是說……”媽媽緊張追問著。

“兩邊的視神經(jīng)都在萎縮，這個情況會一直持續(xù)，直到失明?！?/p>

如果沒有聽到醫(yī)生的話就好了，當年診室門外的少年這么想，現(xiàn)在二十六歲的他依然這么想。

雖然他還是會不可阻擋地墜入黑暗中，但保有一點希望或是幻想不是更好嗎？

“那個趙秋辰來了?！毙斐杏忧昧饲没◤d的門，“要讓她進來嗎？”

“嗯?！痹橙耸栈啬抗?，再抬起臉時，便是一件藍紫色連衣裙映入視野，穿著連衣裙的女孩有一張看不懂的臉。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沉睡了十多年，本以為那深邃的空曠會一直蔓延到記憶終點，但虛擬城市照亮了他的漫漫長夜。神經(jīng)座椅能夠建立起虛擬視神經(jīng)，于是在流金城，他重新看見了世界。

“等你很久了?！彼麑w秋辰說。

“我按你說的，刪了緩存記錄?！壁w秋辰從操作窗口中調(diào)出手機記錄的視頻，轉(zhuǎn)給猿人，“這樣我們就扯平了吧？”

猿人查看了視頻：“如果你在外頭散播什么謠言，我隨時都可以找到你。”

趙秋辰看著他，抿抿嘴。她本來只想快點離開，無奈心中總有股不平氣：“如果我不穿這條裙子，你現(xiàn)在還知道我是誰嗎？如果做不到，請不要動不動就威脅別人。”

她正像踩中貓尾巴一樣踩著他的痛處。在流金城重獲光明的猿人失去了看懂一張臉的能力，他依然沒能成為正常人，但也有一個好處，那便是面對任何人都能保持平靜。

“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挺好奇的。”趙秋辰想了想，還是問出口，“你知道自己長什么樣子嗎？”

猿人知道的是，他的臉孔在流金城系統(tǒng)里得到了高分評價，因而才有星探迫不及待挖掘了他。但這些不足以抵擋趙秋辰鋒利的問題。

于是他溫和一笑，但依然沉默。

“看你這個樣子就是不知道了?？上Я耍胂脒€挺心酸。”趙秋辰揣著一個想法，她看了看一旁的徐承佑，又對猿人說，“其實我有一個對你很重要的合作，想單獨和你談?wù)?。?/p>

“你以為想想就能單獨談嗎？”徐承佑準備送客，“先跟我預約時間吧，我回不回復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到徐承佑上前拉她，趙秋辰連忙對猿人揚起聲調(diào)：“我能幫你認出你的臉！真的！”

“信你的才是傻子?！毙斐杏訉②w秋辰往外推，“以后這種話不許對任何人說……”

“徐承佑?！痹橙碎_口了，“你先出去?！?/p>

“??？”

徐承佑猶豫片刻，看到猿人沒有改變主意，便只好撇撇嘴，松開趙秋辰，往外走。

花廳的門被關(guān)上后，猿人的目光轉(zhuǎn)向趙秋辰：“姑且先問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趙秋辰揉著手臂，琢磨著怎么抓住這個機會。

“你知道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嗎？”她說，“我是收集整理分析過2000張真人臉孔的準濾鏡設(shè)計師，能夠迅速精準告訴你每一張臉的特征。你現(xiàn)在就相當于是一個嬰兒，嬰兒認出一張臉當然是靠學習了。有我這樣的好老師，從眉毛到下巴的每一厘米我都會好好分解出來讓你認識?！?/p>

聽著她夸張的表達，猿人臉上沒有波瀾。

“當然了，我也有要求?！壁w秋辰謹慎暴露著目的，“你要做我的濾鏡模特，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用精心設(shè)計的男款美顏濾鏡方案去贏取美顏科技設(shè)計大賽的冠軍，依然是趙秋辰的頭號目標。

猿人嘆了口氣。

商談失敗了嗎？

“我把時間騰出來，不是為了聽你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其實我有一個朋友……”猿人看著她，欲言又止。他發(fā)現(xiàn)自己把記憶中那個傷疤女孩說成了朋友，是失誤嗎？實際上，她只是他失去視力前一個夠不著的影子。

趙秋辰不理解猿人是什么意思，但她猜測合作還有轉(zhuǎn)機。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痹橙烁目谡f，“大約十二年前，你住在龍須州附近嗎？”

趙秋辰眨眨眼，首先想到的是“人肉調(diào)查”四個字。龍須州是她所在城市的中心區(qū)域，猿人這么問，說明他本人大概率也在同一個城市。現(xiàn)在他在對她進行調(diào)查嗎？他想掌握她的更多信息以牽制她嗎？

猿人在等他的回答。他在意著趙秋辰的傷疤，但她究竟是不是記憶中的那個女孩？

“龍須州可是富人區(qū)，我怎么可能在那里住過……”她尷尬地笑笑。

猿人臉上有擋不住的失望。

“等一下！如果我說是的話，你就愿意和我合作嗎？”趙秋辰清清嗓子，換了笑臉，“其實我確實在那邊住過，十歲以前?！?/p>

“修正過的答案已經(jīng)不可信了。”

“真的，我對那一帶很熟的，你可以隨便考我?！?/p>

猿人確實多給了她一次機會，但他考驗她的問題卻是：“你愛吃米粉嗎？”

這個問題過于突兀，叫人摸不著頭腦，但猿人卻是一臉專注。

什么才是標準答案？趙秋辰左右為難，小聲說：“不愛吃啊?！?/p>

“你有沒有經(jīng)常去同一家米粉店打包？”

氣氛有點奇怪，趙秋辰已經(jīng)開始想笑，但猿人認真的神情給了她壓力，她只能憋住。

“你仔細想一想?！?/p>

“好吧，我說實話吧。米粉是我的噩夢?！壁w秋辰說，“小時候有次打包米粉帶回家，被媽媽罵了一頓，那以后我就對米粉有心理陰影了。”

“所以你討厭米粉了？”

“這個……會阻礙我們的合作嗎？”

趙秋辰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猿人心中的答案已經(jīng)塵埃落定：看來她和記憶中的女孩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有了這個答案，他便有了與剛才不同的姿態(tài)，在花廳里唯一一張沙發(fā)椅坐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

趙秋辰看看他，又看看這個奇怪的花廳——除了色彩明麗的花團裝飾之外，它簡直就是一個展廳。沙發(fā)椅后有一面展架拔地而起，直通到挑高的天花板那兒去。展架上是各種工藝品，有些流淌著金屬的光澤，也有一些斑駁又滄桑。

“要么是一個熱愛藝術(shù)……要么是一個熱愛用藝術(shù)裝模作樣的人？”趙秋辰說。

“笑起來很陽光吧，這只是基本素養(yǎng)，其實沒什么喜怒哀樂，因為我看人和看石頭一樣沒有感情。我只是找到了讓粉絲舒服的姿勢，寄生在他們身上，慫恿他們打開錢包，吸食他們的精力和時間?！?/p>

“你對偶像這個職業(yè)的認知……還挺客觀的嘛，難得?！壁w秋辰感到談話有些離題，又帶著一絲希望問，“所以你會和我合作嗎？”

“如果我要和人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也會選擇那些順眼的人。你的傷疤太刺眼了，我不喜歡?！?/p>

陽光沖刷著屋子，在墻上、架子上、器皿或是花團上留下清澈的影子。趙秋辰有一些眩暈，有一些抱怨：“不行就不行，不用這樣以貌取人吧……”

“你接受的教育已經(jīng)脫離實際了，只有淺薄的人才不以貌取人。”

趙秋辰的臉開始發(fā)燙，她杵在原地，仍有一絲期待猿人會對剛才的話道歉。

而他并不體諒：“你可以走了。”

她只好轉(zhuǎn)身，拉開花廳的門。徐承佑就在外頭，像一道屏風讓她的腳步有了迂回。她冷靜下來，說：“我上次來就覺得奇怪了，這一次更確信了。”

“什么？”徐承佑問。

“這個宅院里沒有一點點那個東西。”

“什么東西？”徐承佑還在捉摸狀況。

“排行榜。”趙秋辰說，“流金城里到處都是排行榜，唯獨這里沒有。只有瓶子、碟子、擺設(shè)和字畫……簡直不像是正常年輕人會喜歡的東西，倒像個養(yǎng)老的樂園?！?/p>

徐承佑不太舒坦：“你在說我們猿人是妖怪嗎？”

“我只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壁w秋辰的目光環(huán)繞一圈，落回猿人身上，“但是現(xiàn)在我好像知道了，你是不是……并不想做一個偶像？”

猿人笑了，態(tài)度模棱兩可。

“為什么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趙秋辰問。

“你以為是可以選擇的嗎？”

“不可以嗎？”

空氣有一些凝滯。

“那你做到了嗎？你想做的事?！痹橙松碜游⑽⑶皟A，唇帶笑意。

趙秋辰抬手摸了摸心臟的位置：“我相信可以，這是我生活的最大動力?！?/p>

“你會失敗的。”猿人說。

“憑什么這么說？”

“因為我會見證，就算有一兩次好運的大門向你敞開了，你也終究會摔得鼻青臉腫，然后不得不承認，你是沒有選擇的?！痹橙苏f完，目光轉(zhuǎn)向徐承佑，“記下她的電話。”

“哦。”徐承佑連忙答應。

“等我時間允許的時候，徐承佑會通知你的。”猿人對趙秋辰說。

趙秋辰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猿人剛剛改變了注意：“就是說，你同意合作了？”

二

?走出猿人的宅院后，趙秋辰想著該回到永夜區(qū)了。今天是意外連連的一天，恐怕逃不過加班。但還沒動身，她就收到了甄曉光的通知：“今天提早下班，回家休息吧?！?/p>

她松了口氣。

下線后，她在機房睜開眼。手機傳來一條消息：“秋辰，你在流金城上班？一起吃飯吧？”

“雪言？”?

周雪言是趙秋辰的大學同學。用短消息聊了幾句后，她才知道周雪言兩個月前就在美顏科技的設(shè)計部入職了?！罢婧??！币幌氲剿鲋约簤粝胫械墓ぷ鳎w秋辰既羨慕又羞愧。

“我到你樓下啦?！敝苎┭园l(fā)來了新消息。

趙秋辰抓起手提包，迫不及待地離開機房，穿過走廊去乘坐電梯。

一切總算風平浪靜了，流金城既然作出讓步修改了投票規(guī)則，金家粉絲應該會放過她了吧？猿人也同意和她合作，意味著設(shè)計濾鏡的素材已經(jīng)有了。趙秋辰期待自己的運氣能夠轉(zhuǎn)動起來，現(xiàn)在她想把一切不愉快拋到腦后。

電梯停在中間樓層，進來了一個斯文矮小的中年男人。轎廂門關(guān)上后，他的格子紋西裝與皺巴巴的笑臉反射在趙秋辰面前?！澳阍谶@里工作嗎？”他笑瞇瞇地問她。

“啊，是的?！彼兄?shù)鼗卮?，猜測這人是來拜訪的合作商。

“你每天都是這個時間下班嗎？”

“呃，也不是?！彼龑擂蔚匦πΑ?/p>

她以為對話該結(jié)束了，而對方還想聊下去。電梯停下，又上來了一個人，趙秋辰有意識地往那人身邊挪了挪，而格紋西裝男還在提問，就連新進來的人也把他當作她的熟人了。

她忍耐著，等電梯抵達一樓后快步離開。沒想到格紋西裝男跟了上來，邊追邊問：“你住得很近嗎？怎么回家的？”

趙秋辰攥緊了包，加快步子。即便人來人往，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掙脫這局面。如果向人求助，一定會被認為大驚小怪；但她的心臟已經(jīng)開始預警，這番追問并不尋常。

一到公司大樓的門口，趙秋辰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周雪言正在等她。她立刻沖上前去挽起周雪言的手：“我們快點走吧?！?/p>

“怎么了？”周雪言有點驚訝。

她們走出一段路后，趙秋辰才敢回頭看一眼，還好，那人沒有跟上。

“看你突然這么撒嬌，和以前不一樣了。”周雪言笑了笑，把趙秋辰拉得更緊了些。

趙秋辰記起了甄曉光的叮囑，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任何接近她的人都值得懷疑。這樣一想，本來要對周雪言說的話也只能吞回肚子里了。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餐廳里時，世界終于平靜下來。

“秋辰，你以前有事都藏心里，其實很想看你打開心扉的樣子。”周雪言說，“聽說之前校招面試的時候你濾鏡壞了，當時要是找我借就好了?！?/p>

趙秋辰愣了愣。

“你的能力老師們都看好的，其實你比我更適合做濾鏡設(shè)計師。最近怎么樣，怎么去了流金城工作？”

“我……挺好的?！壁w秋辰回答得有些笨拙，“你呢？我挺意外的，你好像挺熟悉流金城?！?/p>

“其實啊，我是流金城的自由人。”周雪言有些神秘地眨眨眼。

“自由人？”

“流金城不是以偶像產(chǎn)業(yè)為主嘛，自由人就是沒有加入哪個粉絲團，但做著粉絲該做的那些事的人，也叫水軍?！?/p>

趙秋辰聽到“水軍”兩個字便懂了。

“沒辦法，家里欠債太多了，只能這樣做一些兼職。其實我這個人正義感很強的，只不過是為了錢折腰而已?！?/p>

周雪言的話逗笑了趙秋辰，她也想放下沉重的心事，哪怕只是一頓飯的時間：“雪言啊，謝謝你還惦記我。”

“這是什么話。”周雪言敲敲桌子，“你忘了嗎，我爸生病的時候你幫了我那么多。”

“可是那時候全班人都出力了呀?！?/p>

“你陪我在醫(yī)院熬了好幾夜，一般人不會做到那個地步的?！敝苎┭匝壑虚W過憂郁，“我爸去世后我就想通了，只要我還活著，就要快快樂樂的，努力賺錢就是我的目標。”

趙秋辰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又收了回去。周雪言會是金家粉絲雇來的人嗎？她自己也不知道身邊到底環(huán)繞著什么樣的風險。之前在緩存室還得到了幫助，但不知道幫她的人是誰。會是叔叔嗎？不像。那人又為什么要把猿人的信給她看？

那封信很短，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VNS已經(jīng)存放在L-10669儲物柜。取物碼……

“秋辰，等下一起走嗎？”周雪言問。

“哦，不了。”趙秋辰回過神來，“我要去一個地方?！?/p>

停頓片刻，她又開口：“對了，你們設(shè)計部在舉辦濾鏡設(shè)計大賽吧。我想?yún)⒓樱绻袡C會，可能可以轉(zhuǎn)崗和你做同事?！?/p>

雖然不能直接說出自己卷入了金圣杰的事件，但是這樣一來也算是對周雪言敞開了一點心扉。只有這樣，她才能稍微原諒自己的膽怯。

和周雪言道別后，趙秋辰獨自上了地鐵。

等到聽見“龍須州站已到站”的播報后，她匆匆忙忙出了車廂。車站外頭是繁華的不夜城，整座城市的心臟地帶，處處彌漫著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好久沒有來過了！”趙秋辰伸了伸懶腰，便走向附近的公共儲物柜中心。

她花了點時間找到了10669號，那是一個小號的柜子。信中所說的“VNS”應該就被存放在這里頭。

VNS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

此刻為什么站在這里？她也說不清。

看四下沒有人，她試著輸入了信中的取物碼，按下“確定”鍵。

“取物碼已過期?！逼聊惶崾鹃W爍著。

“我在干嘛，跟小偷一樣。”趙秋辰拍拍自己的臉，“清醒一點！”

總而言之，東西已經(jīng)被取走了。

走出儲物柜中心，看著龍須州的街景，她突然有點想念一個人?；氐郊液?，她猶豫著撥通了那個電話。

“媽?！?/p>

“還惦記我啊？”媽媽的第一句話便是挖苦。

“媽……”

“外頭有家里方便嗎，就這么不想回家?。俊?/p>

“在家里住上班就太遠了，我在外頭挺好的?！奔幢闶瞧掌胀ㄍǖ慕徽勔沧屭w秋辰有點窒息。

“唉……”

“怎么又嘆氣了？”

“你以后該怎么辦??？之前我提過的男生媽媽，說他們家不會考慮你這種破了相的女孩子。”

“媽，你干嘛隨便給人看我沒戴濾鏡的照片？”

“總歸是要給人看的，別人都說……”

“為什么老用別人的話來評價我？本來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就沒有人會喜歡我，連你也總是數(shù)落我……”

誰能堅持和刀子嘴的悲觀者多說一句話呢，哪怕那人是媽媽。

但媽媽并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人，她也曾經(jīng)充滿力量。

就連那個時候也是。

“秋辰，不要看！不要看！”那時的媽媽想遮住女兒的眼睛，卻又忍不住撲到大門前拼命地拉扯一雙手——粗糙又結(jié)實的一雙手，曾經(jīng)把女兒舉過頭頂，把妻子拉緊在身旁。

“請您配合工作！”穿著制服的警察攔著媽媽，但沒能阻攔她撕心裂肺的質(zhì)問。

“你說啊，人不是你撞的，是他——他怎么會那么積極去舉報，因為他巴不得讓你當替罪羊啊——”

年幼的趙秋辰聽見，媽媽原本輕柔好聽的聲音被恨和痛苦徹底污染了。她受到了驚嚇，看向里客廳里的另一個人影——叔叔走上前來。

“交給警察吧，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笔迨宓纳碜訖M在趙秋辰眼前，將媽媽往回扯，似乎把一切都抓在手中。

“你滾，就是因為你！”媽媽無暇呵斥叔叔，依然拉著即將被帶走的爸爸，“你怎么不說話！難道你做了他們家的兒子，就不用管我們母女了嗎？你怎么可以這么自私，這么懦弱！”

就算未能明白緣由，媽媽的恨也能在女兒的血液里迅速擴散。兩眼通紅的趙秋辰撲向叔叔，敲打，拉扯，撕咬。

一股無法對抗的力量搗向胸口——叔叔抬腳一踹，她倒向門口的大理石洗手臺，視野被鮮血淹沒。

那一天她磕破了頭，失去了爸爸，也幾乎失去了媽媽。

爸爸在牢獄中度過幾年，整個家連同媽媽一起成了灰色調(diào)。媽媽再也沒有在家族聚會中出現(xiàn)過，但她卻瞪著干枯的眼睛對趙秋辰說：“你不能不去，總有一天你還要受他們的照顧?！?/p>

于是她一個人頂著眉骨上的傷疤出門，無論春天還是冬天，她總是別扭地闖入親戚們熱氣騰騰的飯局中，聽著他們各自暢聊。叔叔時不時對她叮囑，甚至說著“我一直把你當親女兒”的話。從那些辨別不了真假的話語和眼神中，她逐漸弄懂了一些重要的事：爸爸是奶奶的養(yǎng)子，為叔叔引發(fā)的車禍擔了責。那幾年監(jiān)控對濾鏡的識別方式有漏洞，當時在美顏科技任職的叔叔動了些手腳便把嫌疑人修改成了爸爸。

小時候的趙秋辰無法理解，爸爸為何那樣忍氣吞聲。但在難熬的親戚聚會中，她品嘗了無數(shù)眼色，明白了世界上還有許多無法用眼睛看見的東西。她看不懂他們的笑因何而笑，他們也看不懂她這個小孩為何總有一張不喜慶的臉。

七歲的她會沒來由地尖叫，仇視很多東西，包括作為叔叔幫兇的濾鏡。

十三歲的她到了在意外貌的年紀，從同學主動借給她的濾鏡中看見自己的傷疤竟然被抹得一干二凈。

十八歲的她上了大學，和社會上的所有人一樣依賴著美顏濾鏡。一個無法阻擋的念頭已經(jīng)在她心中生根發(fā)芽：她要成為濾鏡設(shè)計師。

這世界上有無法撤銷的疤痕，有無法治愈的病癥，有許許多多挽回不了的事情。那么，不如把所有的瑕疵、痛苦、懊悔溫柔地藏起來，只留在眼前1毫米內(nèi)，讓人們看人的目光不再是讀取脆弱。

至少，濾鏡可以做到。

那之后，和濾鏡有關(guān)的東西便會時時潛入她的夢中，今夜又是如此。

夜深了，趙秋辰在迷糊中醒來。早已關(guān)燈的房間里出現(xiàn)了動靜，一片藍光亮起，一下子驅(qū)散了她的睡意。

她從床上坐起來，發(fā)現(xiàn)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自動點亮了。

是偶然嗎？還是有人在入侵她的電腦？萬一金家粉絲還沒有罷休……怎么辦！

她下了床，把屋內(nèi)所有的燈都打開，又一步步靠近電腦。

看起來沒有什么異常，是自己過于疑神疑鬼了嗎？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只磁吸耳釘上，發(fā)呆片刻后，她坐了下來。

移動鼠標，下載新濾鏡。

她想做出改變，足以讓人一眼認不出她的改變。光標在濾鏡排行榜上來回移動，她也猶豫著：要換上最流行的桃花雪狐濾鏡嗎？流金城職工也屬于美顏科技旗下人員，有免費享用多款濾鏡的福利。

不，不是想著變美的時候。

她將鼠標移向了冷門區(qū)域，選中了一款“藍隕石濾鏡”。佩戴它以后，皮膚會呈現(xiàn)詭異的藍色，而嘴唇則會膨脹為紫色的香腸嘴，整體看起來就如同降臨地球的外星人。

“明天就這么上班吧?！壁w秋辰滿意地點點頭。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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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心靈奇旅》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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