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趙秋辰在后臺等到了離開的機會，但此時在舞臺上的猿人處境不妙——他抽中要認證的粉絲禮物竟是一套臉孔連連看游戲，這樣他會完全暴露自己是臉盲。趙秋辰想到這一失誤是因自己而起，便套上玩偶服上臺主動玩游戲，幫猿人渡過難關(guān)。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蘇莞雯 |?科幻作家、獨立音樂人，北京大學藝術(shù)學碩士。擅長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展現(xiàn)驚奇想象。代表作《三千世界》《龍盒子》《九月十二島》。《九月十二島》獲豆瓣閱讀小雅獎最佳連載。

我的戀人是猿人

第三章?流量大爆炸（下）

全文約9000字，預計閱讀時18分鐘

四

趙秋辰邁著笨拙的步子從舞臺上退場了。

回到后臺，摘下頭套。雖然知道使命結(jié)束了，但她仍覺得腦袋膨脹，貼著墻往下滑坐到地面后才長舒一口氣。

“小趙！你去哪里了？”徐承佑沖她跑來，瞧見她這一身打扮后變得有點結(jié)結(jié)巴巴，“你怎么會……剛才臺上的是你？沒想到你還挺……是個好人?！?/p>

“怎么了？”趙秋辰一甩頭，感覺自己有點帥氣。

“沒什么?！?/p>

關(guān)于猿人臉盲的事，他不知道她知道。那還是繼續(xù)不知道的好。

猿人在舞臺上認證了另外兩份禮物，也下場了。

她在走廊上看著他走近，等著他的感激。就算自尊心再強，這時候來一句別扭的道謝也算正常吧？

沒想到猿人全程沉著臉，目光與她相接時說的第一句話是：“傷疤為什么遮起來了？”

“你……這時候了竟然還問這個？”趙秋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呢，就這么希望我把你丟給媒體嗎？”

猿人面無表情，徐承佑發(fā)覺情況有點嚴重：“媒體？怎……怎么回事？和我有關(guān)嗎？”

趙秋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話。

“這里有一個人闖了禍，而且似乎很怕被曝光。”猿人挖苦道。

“說……說的不是我吧？”徐承佑撓撓頭。

“剛才在臺上，不是我?guī)湍憬鈬膯幔俊壁w秋辰覺得猿人真是苛刻得離譜，“還有竟然問為什么遮住傷疤……難道有人樂意把這么大的傷疤露出來嗎？”

雖然在心里叮囑自己要冷靜，但她還是抑制不住上涌的怒氣。

或許是因為她瞪著眼睛，而且瞪得過于用力，猿人有些退讓，避開了她的目光。

“這樣捉弄我很開心嗎？”趙秋辰繼續(xù)問，“拿著別人的缺陷來羞辱她，會讓你覺得很爽快嗎？誰都有弱點，我有說過你唱歌難聽嗎？”

真奇怪，她不是一個咄咄逼人的人，卻想在猿人這里尋求公平。

“我唱歌……難聽嗎？”現(xiàn)在換作猿人開始動搖。

三四名伴舞本來要路過他們身邊，此刻卻不敢走動，也不敢出聲。

“怎么會嘛！”徐承佑連忙打圓場，“她根本不知道你的數(shù)字專輯銷量連續(xù)13周排行第一……”

“難聽！”趙秋辰打斷了他。

七八名伴舞堵在三人后頭，仍然是不敢走動，也不敢出聲。

氣氛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雖然趙秋辰發(fā)泄了不滿，但她也無法再多說一個字了。她明白自己很快要變回任人宰割的魚肉。不管是猿人、徐承佑還是任何一個路人，只要把她的信息丟入公共平臺，就能輕易摧毀她。

三人回到了休息室。徐承佑關(guān)上門后，看著貼在墻邊的趙秋辰說：“你可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你這是做助理的態(tài)度嗎？”

猿人看向趙秋辰倔強的臉，感到兩眼有些刺痛。他眨了眼，低下頭又抬起：“你該不會……在哭吧？”

“沒有?！?/p>

“眼睛……瞪得像銅鈴呢?！?/p>

“說了沒有就是沒有?！壁w秋辰用手擦了擦臉頰，那里涼涼的，癢癢的。

流金城雖然能夠精準還原用戶的全身模型，但并不還原汗與淚。這不難理解，不太重要的淚水會消耗過多運算，給服務器徒增壓力。虛擬世界沒有眼淚，所以流淚的臉并不能勾起同情，反而會因為干瞪著眼睛而顯得傻里傻氣。

就是趙秋辰現(xiàn)在的樣子。

“你好像在抱怨我太苛刻，不過……”猿人說，“最開始難道不是你惹的禍嗎？”

“這……”

這倒是真的。如果不是因為她撞上了他，也就不會有舞臺上的種種驚險。這樣一想，趙秋辰發(fā)覺自己的處境更加尷尬了。

猿人覺得有點好笑，神情明朗了幾分。他輕拍左手腕，調(diào)出自己的操作窗口，手指滑動了一會兒后，將懸浮在眼前的一個小窗口調(diào)離主界面，展示給趙秋辰?！翱粗@個。”他說。

趙秋辰抬眼看到那個窗口中有一件藍紫色連衣裙的微縮模型。

“什么……”

沒等問出是怎么回事，她耳邊便響起了系統(tǒng)的提示語音：“代付成功，消費等級已經(jīng)更新……”

“代付？”趙秋辰一低頭，便看到原本的工作服被更新為那套新的連衣裙。

“為……為什么給她送衣服??？”徐承佑指著趙秋辰，有些委屈，“這不是我才有的待遇嗎？”

趙秋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問徐承佑：“他也給你送衣服嗎？”

“我每天穿的，都是猿人特別為我挑選的套裝。”徐承佑正了正衣襟，又抖抖衣袖。

趙秋辰“哦”了一聲，又看向猿人。猿人是個臉盲，那么他每天是怎么認出徐承佑的？現(xiàn)在她知道答案了，是靠衣服。這么說，猿人送她連衣裙也是為了認出她？難道他之前讓她露出額頭，并不是想羞辱她？

“猿人，安保組來消息了?！毙斐杏油蝗挥行﹪烂C，一邊接收著信息，一邊向猿人報告，“金圣杰的粉絲在找麻煩?！?/p>

“金圣杰的粉絲？”猿人重復著這幾個字。

趙秋辰低了頭，她猜和她有關(guān)，但她不想被懷疑。

“他們說他們在找一個流金城的職工，要我們提供見面會的現(xiàn)場監(jiān)控給他們。”徐承佑說，“說什么找人，該不會是想用這個名義搗亂吧？”

“你們……”趙秋辰小心地問，“會把監(jiān)控交出去嗎？”

徐承佑看向了猿人。

“我就不用保護我的粉絲了嗎？”猿人雖然笑了一聲，但表情是嚴肅的。

“對，我們可是十萬人啊，哪能隨隨便便聽他們的。不過……”徐承佑感慨道，“金家粉絲可真是有毒，什么壞事都有他們的份，誰那么倒霉和他們扯上關(guān)系?！?/p>

趙秋辰只覺得手心涼透了，她在身上使勁擦了擦手，但真正的冷汗是無法這樣擦干的。

猿人的目光緩緩移向她。

“金家粉絲……很偏激嗎？”趙秋辰問徐承佑。

“這個問我就對了，我可是長期對他們家做競爭分析的。”徐承佑有些得意，但那勁頭馬上就被猿人的一個眼神壓了下去。

“你覺得他們會怎么做？”猿人還是問了趙秋辰也想知道的問題。

“安保組現(xiàn)在關(guān)閉了所有通道，所以他們想混也混不進來。不過他們要找的那個人，估計還是要遭罪了。”

“為什么？”趙秋辰本想露出平靜的微笑，嘴角卻只能微微抽動。

“金家粉絲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會只用一種手段找人的。線上找不到他們就會集中精力去線下抓人，只要有幾個黑客，花一點時間，鎖定線下位置不算難事?！毙斐杏娱_始打量趙秋辰，“你干嘛這么在意？”

“哦……因為那人其實是我同事……也是朋友，只是和金家有點誤會……”趙秋辰艱難地解釋著動機，又費勁掩藏著焦灼的心情，“不過只要她還在線，線下的人也不敢碰她吧？不是有那個什么人身安全法……”

“那你就小看金家粉絲了?！毙斐杏訑[擺手，“他們寧愿坐牢也要和敵人同歸于盡。”

“同……同歸于盡……”

趙秋辰?jīng)]法控制大腦的聯(lián)想：萬一她在公司機房里被金家粉絲找到，萬一在毫無反手之力的情況下被毆打成了植物人，萬一一輩子吃喝拉撒都只能在病床上，萬一……

猿人清了清嗓子：“喉嚨有點渴了。”

趙秋辰愣在一邊，直到徐承佑在她面前使勁揮手她才反應過來，拿起一瓶飲料。但她沒有將它遞給猿人，因為腦中已經(jīng)卷起風暴：要逃走，在金家粉絲找到機房之前逃走！

她打開手中的飲料，在徐承佑和猿人不解的目光中將其一飲而盡。干渴的喉頭有了一絲清涼，唇邊仿佛流入清泉?！白屛蚁戮€吧?！壁w秋辰得到的水分堪比壯膽的酒精，“我要幫那個朋友?！?/p>

徐承佑在計較被浪費的飲料，猿人則用觀察的目光看著她。

她知道他已經(jīng)懷疑金家粉絲要找的人就是她。如果瞞不住，那就瞞不住吧。她悲壯地想。

“下線就有用嗎？”猿人問。

“那不然……難道等死嗎？”

猿人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的臉和其他人沒什么不同，只是一張臉而已，但他想起了一些句子。

“干嘛不……等死……”

那時的他還生活在與偶像完全無關(guān)的另一個世界里，雖然只有十四歲，卻像一棵枯木，趴在窗臺前，盯著外頭走過人行道的那個女孩。

“還活著干嘛?！彼匝宰哉Z著，“臉上那么明顯的疤，干嘛不躲在家里，干嘛不和我一樣等死……”

但他還是每天每天都看到她在幾乎同樣的時間，穿過同一條人行道去打包同一家米粉店的飯菜。她為什么要一個人吃飯？她要打包帶給誰？今天的她為什么還不消失？

在視線一日日黯淡下去的那段時間，他有了那個在窗臺邊等她出現(xiàn)的習慣，直到他再也看不見她。

“安可，安可，安可……”觀眾們的音浪變大，傳入猿人的耳中。

“在喊‘安可’了。”徐承佑提醒猿人，“該重新上臺了?！?/p>

猿人留意到眼前彈出了通話申請的窗口，便沖徐承佑擺了下手，走到一側(cè)接通：“喂？”

趙秋辰在意著時間，正是下午3點45分，猿人還沒給她回答，有人在和他連線。為什么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十分集中？那個和他通話的人對他有什么特殊意義嗎？如果猿人不同意她下線，那么就算被他公開信息也要硬來了……

猿人結(jié)束了通話，看向趙秋辰：“你想幫你的朋友？”

“是?！彼f，“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什么準備都沒有，現(xiàn)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有計劃才會失敗。”猿人說，“走一步算一步才可能成功?！?/p>

“這是……什么意思？”

“我決定了，來讓流金城爆炸吧?！?/p>

“??？”趙秋辰和徐承佑一時都摸不著頭腦。

“今天除了我的生日見面會，還有一件大事，流金城要直播宣布投票機制改革計劃，服務器應該很有壓力吧。如果抓住時機制造點效果，流金城被擠爆的可能性很大?！?/p>

“就是說，你要制造流量爆炸讓服務器宕機嗎？”徐承佑問，“可……可是，為什么？”

“流金城歷史上有因為偶像活動而導致服務器崩潰過嗎？”

“沒有?！?/p>

“猿人生日見面會人氣太高導致服務器崩潰——這難道不也是一個很不錯的宣傳點嗎？”猿人笑了。

“說的倒也是。”徐承佑忍不住琢磨起來。

“那……我會怎么樣？”趙秋辰問。

“服務器崩潰后，黑客也沒法行動，你那個朋友的線下位置暫時還會比較安全?！痹橙苏f。

趙秋辰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我”，而猿人依然用著“你那個朋友”。他會不會已經(jīng)猜到那個人就是她，只是故意不動聲色？但他沒有要幫她隱瞞的理由，為什么會這么做？

“到時候所有用戶會自動下線，你也是?！痹橙嗽掍h一轉(zhuǎn)，“剛好幫我做一件事?！?/p>

“什么事？”

“你說你看了那封信，這讓我不太舒服。不管你的大腦記住了什么，下線后去把那一部分的視覺緩存找到，刪除掉?！?/p>

果然，猿人就算幫她也是有條件的。

“刪了緩存就可以了嗎？”緩存這個詞對趙秋辰來說不算陌生，有時電腦里的設計稿意外丟失，她便會去尋找設計軟件文件夾中的緩存記錄，盡可能把數(shù)據(jù)重新恢復。

“緩存是服務器的記憶，刪了它以后物理記錄上就不會留下證據(jù)，就算哪天你想威脅我也不會有人相信。對了，留下刪除證據(jù)，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此時此刻，“扯平”兩個字對趙秋辰來說簡直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詞匯。

“我越想越覺得，這個讓流金城爆炸的想法又新鮮又大膽?！毙斐杏娱_始摩拳擦掌，“我們要怎么做？”

“流金城宣布改革措施的時間是幾點？”猿人問。

“下午四點?！壁w秋辰說。

“那就把我生日見面會上吹蠟燭的時間也定在四點，不過不是真正的吹蠟燭，而是熄滅排行榜?！?/p>

又是令人費解的話。

“我的意思是，暫時關(guān)掉我舞臺上的排行榜，那是我的許愿時間，粉絲團為了給我送上禮物，會在那時間組織沖榜投票。沖榜的人越多，擠爆服務器的可能就越大?！痹橙私忉屃艘槐?。

“那我去給粉絲團通個信，再讓主持人多給一點提示。”徐承佑說完便跑出休息室。

他一離開，猿人也準備回到舞臺。

“那個……謝謝你?！壁w秋辰朝著他的方向，掰著手指，“雖然可能是你有宣傳的需要，但是幫了我……朋友是事實?！?/p>

休息室里只剩下她和他兩人。他不說話，整個空間都顯得很安靜。那張若有所思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讓趙秋辰有點緊張，因為他的樣子仿佛在對她說“別急著謝我”。

“我想起來了?！痹橙碎_口時，向她走來。

“想起……什么？”

越過安全距離后，他沒有停下，她開始向門邊后退，再退。

猿人逼近的視線忽然移向她的腳邊，她發(fā)覺自己還差一步就要逃出休息室。我在心虛什么？她對自己說，然后停了下來，將手抵在墻上，直視著他。

“你說你非常非常愛我。”猿人說。

我有說過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嗎？趙秋辰疑惑著，想起了在永晝區(qū)那棟宅院里的誤會。那時她以為他是AI，確實對他說過：“我是你的粉絲哦，我超級超級愛你的，來，讓我看看你的臉?！?/p>

她的臉有點發(fā)燙。

但是他有必要靠這么近嗎？不不不，他是臉盲，是木頭人，就算靠得這么近也代表不了什么。

猿人抬起一只手，靠近她的臉。

又來了，過于真實的溫度和氣息，像是一種威脅。趙秋辰皺緊眉頭，眼睛也不由得閉上。時間仿佛凝固在他手上，可他要干什么？難道要像她在花園里對他做的那樣——捧起她的臉嗎？啊，這是一種懲罰嗎？現(xiàn)在要踩他一腳嗎？

他的氣息落在她耳邊：“所以你一定會幫我做到的，是吧？”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他的另一只手正要撥開她的劉海。傷疤那兒有涼意，是他眼中的光在捉弄她。但她的目光仿佛有著警戒效果，他突然停下了，收回手：“晚上八點是最后時限。如果那時沒有帶著刪除緩存的證據(jù)來找我，我就把你的身份送給媒體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走向外頭，回到他的舞臺。

趙秋辰貼著墻呆站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裝模作樣大師。”

“真把我當粉絲了？以為我會被你誘惑嗎？”

“誘惑……我為什么用了這個詞……”

自尋煩惱沒有用，嘆息和著急也沒有意義，現(xiàn)在趙秋辰只能藏身于后臺，等待四點鐘到來。

“接下來就是我們的吹蠟燭環(huán)節(jié)了。”主持人的聲音響起，“今天的蠟燭非常特別，就是我們的流金城人氣排行榜！啊，真是光彩閃耀的‘蠟燭’啊，我們會暫時熄滅它，然后在30秒的時間里請猿人許一個愿望，讓我們看看重新點燃的‘蠟燭’究竟會沖到什么樣的高度呢？”

歡呼聲響起，趙秋辰調(diào)整起呼吸。誰也不知道30秒后世界會如何改變。

“那么，現(xiàn)在讓蠟燭熄滅！”主持人喊出指令。

不止是舞臺，包括后臺能看到的排行榜也一下子消失了。整個柵格907空間里的燈光被調(diào)整得極其柔和，觀眾席上共同喊起了倒計時。

“29、28、27……”

如果順利的話，此時猿人的粉絲團會組織今日尚未投票的粉絲同時行動，好讓排行榜上的浪潮沖上云霄。

“15、14、13……”

只有不到一半的時間了，流金城的代表趙之斌馬上就要開啟直播，準備在萬眾關(guān)注中宣布流金城的投票改革計劃。

“8、7、6……”

能夠成功嗎？這兩股流量能夠超出流金城服務器的承載力，讓一切數(shù)據(jù)在一個瞬間爆炸嗎？

最后的五秒鐘，最后的機會。

“4、3、2?！?/p>

趙秋辰握緊拳頭。

“1！”

爆炸沒有發(fā)生，趙秋辰還站在后臺走廊的和煦燈光下。

什么都沒有改變，這就意味著……失敗了。

“好的，看來我們的偶像已經(jīng)許愿完畢，讓我們重新點亮排行榜！”主持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燈光開始起變化，閃爍著，閃爍著。

趙秋辰感到身子有些輕飄，是因為失望嗎？

她在走廊中央抬起頭，世界卻突然黑了下來。

五

“很抱歉，服務器發(fā)生故障，您已強制下線……”耳邊傳來了系統(tǒng)提示語音。

趙秋辰一度以為自己是閉著眼的，因為世界沒有光。但很快她發(fā)現(xiàn)，世界本來就是漆黑的，她漂浮在漆黑之中，只能等待。

她知道系統(tǒng)會給她一個出口，但她的心也警惕著外面的世界。

視野有了變化，趙秋辰從神經(jīng)座椅中睜開眼，卻不能休息。大腦還沒清晰記起要做什么，身子便已經(jīng)費勁地爬出了座椅。

她踉踉蹌蹌跟隨慌張的人群走到機房外頭，看到走廊上的一塊屏幕正在播放緊急通知：“由于服務器宕機，流金城投票改革措施將暫緩宣布……”

這就像是一場預謀——趙秋辰突然有了這個想法。她記起猿人在后臺收到過一段神秘通話。難道……是他？是叔叔趙之斌聯(lián)系猿人，故意讓他引爆流金城的流量嗎？她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發(fā)問。

這樣就能解釋，為什么猿人要花費這么大力氣來為她制造逃走的機會了。他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趙之斌。因為趙之斌并不打算在四點整宣布改革措施，他需要時間來做出對自己有利的決定。

叔叔才是把一切都抓在手上的人，他一定也知道那封信的內(nèi)容。但是，她要去問他嗎？

“叔叔，能不能告訴我，給猿人的那封信到底寫著什么？那個對我很重要，要不然我可能會被他害死的?！比绻@樣去問他。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他只會冷淡地詢問條件，甚至不會從辦公桌旁抬頭看她。

想象在這里卡住，趙秋辰搖搖頭，不能去見叔叔，要另想辦法。對了，下線前猿人說了“緩存”。

“不管你的大腦記住了什么，下線后去把那一部分的視覺緩存找到，刪除掉……這樣我們就扯平了。”這是猿人的原話。

趙秋辰用手扶著墻，跌跌撞撞往前走。在走廊的一角有公司大樓的地圖，她找到了它，目光在密集的方塊和文字中尋找：緩存……緩存……緩……找到了！

緩存室在18樓，是存放服務器的心臟地帶。

她轉(zhuǎn)身走向電梯，一時重心不穩(wěn)，在電梯口摔了一跤，膝蓋磕在近處的金屬雜物桶上，發(fā)出不小的動靜。

算不上是多么嚴重的一跤，但趙秋辰卻沒能馬上站起來。阻礙她的不是痛感，而是眼淚。奪眶而出的眼淚怎么也止不住，無論她擦拭了多少遍。

或許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她的心有多么抱怨。

“為什么我會變成替罪羊？”

“為什么所有的矛頭都指向我？”

“沒有一個人真正站在我這邊……”

直到心里的委屈真正成了怨言，她才有了力氣止住眼淚，站起來。

進了電梯，出了電梯，在18樓的走廊上提心吊膽地拐了幾個彎后，趙秋辰看到的是一面上了電子鎖的鐵門。有門禁，就說明緩存室沒有那么容易進入。

走廊上來了個技術(shù)員模樣的人，他瞥了一眼趙秋辰。趙秋辰有些心虛地轉(zhuǎn)了個身，連她都覺得自己看起來太可疑了。

“排行榜還沒恢復啊？”技術(shù)員和剛剛走出緩存室的另一人打了招呼。

“是啊，我剛拷貝了數(shù)據(jù)緩存?！?/p>

腳步聲遠去后，樓道里安靜了一陣子。趙秋辰探出頭看看左右，本以為沒有人了，卻沒想到那個技術(shù)員突然站到了眼前。

“你來拷數(shù)據(jù)的嗎？哪個部門的？”他打量著她。

“我……后勤部……”趙秋辰低下頭，不敢看他。

“工牌給我看一下?！?/p>

“哦?！彼屡宕鞯墓ぷ髋疲行╊澏兜剡f過去。

“現(xiàn)在來維修和拷數(shù)據(jù)的人很多，表現(xiàn)得自然一點?！睂Ψ浇换亓斯ぷ髋?，“我不是粉絲，但是也別問太多?！?/p>

他的話里包含了令人意外的信息，聽起來他并不是偶然遇見她的。

她忍不住抬頭看這個人的臉，雖然美顏濾鏡有些干擾，但如果她見過他，總不至于一點印象也沒有。事實是，她看了他三秒，也沒有認出一星半點。也就是說，這個技術(shù)員不是她認識的人。

那么，他就是猿人安排的人了吧？

這么一想，她說服了自己，跟著他往鐵門里走。

緩存室里滿眼望去都是服務器，一排排，一列列，時不時有一兩個人穿行其中。這下該怎么找自己的視覺緩存？

她看到一旁有電腦亮著屏幕，便走過去。屏幕中的信息很簡單，就是檢索頁面。她坐了下來，像在圖書館查閱圖書一樣輸入了自己的用戶信息。

出現(xiàn)了！電腦向她展示出一大串緩存列表，她找出了從甄曉光手中接過信件的時間，以及在猿人宅院前等候開門的時間，以前者為起始，以后者為結(jié)束，選中了對應的條目。

對了，還要留下刪除的證據(jù)。她用手機拍下了刪除緩存的過程。

“這樣就可以了吧？”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心里并不安穩(wěn)。

現(xiàn)在連欺騙猿人的籌碼都沒有了，萬一猿人不是個守信的人……

她的目光移向那個技術(shù)員的背影，又移回到電腦屏幕前。這里應該還可以檢索其他人的緩存，那就意味著她或許有機會知道那封信的真正內(nèi)容？

在流金城看過那封信的人，會有誰？甄曉光？馬經(jīng)理？趙之斌？趙秋辰邊想邊排除，只有一個答案是確定的：猿人自己。

難道要調(diào)出猿人的視覺緩存？

手指剛剛顫抖著伸向鍵盤時，一張折疊起來的紙被遞到眼前。趙秋辰嚇了一跳，慌得站了起來，渾身筆直僵硬。

“拿走?！奔夹g(shù)員說。

她小心翼翼去看他，被他的眼神威脅著不敢出聲，只好接過紙條，又在他的示意下離開了緩存室。走出那道加密的鐵門后，她才打開紙條。

紙上是一張打印出來的圖片，雖然不太清晰，但一眼便能猜到那是什么。那正是她給猿人送去的信的正文內(nèi)容——只有一行字，卻似乎有一種魔力，將猿人這個流金城的神秘偶像拖回到現(xiàn)實之中的魔力。

大腦一片混亂。

猿人的內(nèi)應，為什么要把猿人想要刪除的信給她看？這說不通。

那便只有一個可能：那個技術(shù)員，并不是猿人的人。那又會是誰要這樣幫她？

趙秋辰心煩意亂從走廊上走過，又停下，回頭。身旁的屏幕正在播報一則新聞。

“由于流金城的服務器崩潰，流金城官方原定于四點整宣布的投票改革計劃現(xiàn)在正式公布……”

她看到全新的改革措施：從今天開始，流金城將留給用戶每日1次的撤銷投票權(quán)限。

流金城妥協(xié)了。這么說，叔叔輸了嗎？

但改革措施不止這一條。第二條措施是，流金城將全面升級排行榜，除了人氣投票榜之外，又增加了月度積分榜。

趙秋辰眼前的新聞中出現(xiàn)了全新的排行榜界面。積分榜的位置懸于當日投票榜之上。每日得票第一名將在當日獲得100積分，第二名獲得99積分，以此類推，每個偶像將在當月的最后一天靠積分榜爭奪月度人氣王。從此，真正的決勝日會定在每月的最后一天。

規(guī)則越是復雜，可創(chuàng)造的記錄就越多。

她再一次忍不住想：流金城妥協(xié)了，但是叔叔真的輸了嗎？

六

孤單的腳步在舞臺上踩出空曠的回響。

一道光亮如一顆彗星劃過，點亮了舞臺屏幕上的排行榜。猿人停下腳步，看向華彩的界面。

每日人氣榜之上新增了醒目的月度積分榜，積分榜將排名前三的偶像動態(tài)影像清晰展示出來。

截止昨天——也就是9月6日為止，第一名是猿人，600積分。

第二名，金圣杰，594積分……

流金城的服務器恢復運作之后，猿人是第一個回到柵格907空間的人。生日見面會還沒有結(jié)束，他要在這里等待觀眾再次入場。

光亮在他眼中流淌。很快，冷卻的舞臺會再度燃燒，新的排行榜會席卷晝與夜的天空，流金城又將是流金之城。

“阿辭，阿辭？”記憶趁著空隙入侵，媽媽在叫他。

工作室的窗外，提著打包盒走過人行道的女孩抬手擦了擦汗，眉骨上方的傷疤看得更清楚了。

“李辭！來吃飯了?！?/p>

聽見媽媽有些生氣，男孩的目光才從窗口收回?！澳沁呌袀€額頭上有疤的女孩……”他本想開口說話，但還是把想法吞了回去。那一個月來，他的話越發(fā)少了。

這段回憶發(fā)生于父母的工藝品工作室，那兒到處貼滿了設計圖紙。電視里的新聞還在播報：“昨晚，備受矚目的猿人頭骨化石連同底座拍出1.2億元天價……”

男孩轉(zhuǎn)向墻上的一張底座設計圖，視覺比一天前還要糟糕。線條有了重影，疊為刀劍，刺痛著他。

“文琳啊，我們的作品算是有正式歸宿了。”爸爸對著新聞感慨。他和妻子耗時兩個月完成的黃金珠寶底座也成為那只猿人頭骨化石的一部分，被記入歷史。

只有媽媽覺察到男孩的不對勁：“阿辭，你沒事吧？”

男孩已經(jīng)在學習變得冷靜。

“媽，我也想變成化石。”他說話了。

媽媽和爸爸對視了一眼，對他說：“你只是生病了，不是生命結(jié)束了?！?/p>

“可是醫(yī)生說我的視力會越來越弱，直到完全看不見。我以后就是個瞎子了?！?/p>

沒有什么謊言可以真正安慰十四歲的男孩。

逾越十年的黑暗跋涉，他身體中的一部分最終成為了化石。即便是現(xiàn)在，虛擬神經(jīng)重新刺痛他的眼睛，喚醒他在虛擬世界的視覺，他也已經(jīng)失去了辨別臉孔的能力。

粉絲們正在重新入場，猿人能夠聽到驚呼聲與尖叫聲。

如果她們知道了你真正的生活，還會這樣愛你嗎？他閉上眼在心里問自己，輕笑一聲。

“噓。”

他的氣息燃起，一束光線追隨而至，觀眾席爆發(fā)出驚呼。

“現(xiàn)在，只能用‘你’和‘我’來回答我的問題?！?/p>

睜開眼。

“親愛的，告訴我……”猿人將聲音放得很低，很輕，像一股電流追上一道道身影。

“我在等的人是誰？”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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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動畫電影《心靈奇旅》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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