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離開門徒后，查拉圖斯特拉前往幸福島對面的海岸乘船，途中他必須越過島上的山脊，想到他一路走過的那些群山、山坡和峰頂，讓他對孤獨的未來憧憬之余，也為自己對友人的懷想感到憤怒而痛哭，同時又在心里默默為自己加油打氣：“充滿愛的傻瓜查拉圖斯特拉，你這輕信的樂天派。對自己過分愛護(hù)的人，最后會因過分愛護(hù)而生病。使人變嚴(yán)酷的，該受贊美”（《漫游者》）。

海上航行中，同船遇到了一批探險者，查拉圖斯特拉將他們視為同道中人，就講述了一個他和侏儒“重壓之魔”之間的故事。侏儒曾嘲笑他自作自受，注定要用石頭砸向自己，“你這智慧的石頭！你把自己拋得很高，可是每一塊被拋上去的石頭都得掉下來！”侏儒認(rèn)為，他通過智慧或真理尋求自我解救的努力注定要失敗，甚至?xí)恢腔壑宜?。查拉圖斯特拉并沒有因此而放棄，而是勇敢表示與侏儒勢不兩立，并用大門通道做比喻向它闡述了自己的思想深淵：大門向前向后是兩個都沒有盡頭的永恒，它們在大門這個“瞬間”處交會，萬事萬物都已在這永恒中出現(xiàn)過了，現(xiàn)在這個瞬間的事物正是一種回歸，因此一切都注定要“永恒的回歸”，而且每一次的回歸都是前一次的完全重復(fù)，沒有任何新生事物，這“同一事物的永恒輪回”的思想是可怕的。陷入這個思想深淵里，查拉圖斯特拉甚至產(chǎn)生了幻覺，他看到不遠(yuǎn)處一個年輕牧人被一條黑蛇鉆進(jìn)了喉嚨無法拔出，于是他大喊：“咬??！趕緊咬斷！”牧人聽了他的建議，把蛇頭狠狠咬斷，吐出很遠(yuǎn)，然后高高跳起來，牧人從此不再是人，而是變形為一位光芒四射的歡笑者（《幻影和謎》）！為了使永恒回歸的思想更完善更成熟，查拉圖斯特拉必須回到孤寂之中，獻(xiàn)身于一切不幸，對自己進(jìn)行最后的考驗和認(rèn)識。他徒然等待了一宿，不幸并未降臨，反而幸福越來越靠攏他了（《違背意愿的幸福感》）。他在船上仰望日出前清朗的天空，贊頌它的美。拂曉的世界還未被所謂道德秩序所玷污。他將自己與拂曉時分的海上天空比作同類，正如天空是光的深淵，查拉圖斯特拉也是思想的深淵。把“意外”交還給萬物，把萬物從受制于自然的奴隸狀態(tài)中解放出來，萬物寧愿用“偶然”之腳跳舞（《日出之前》）。

他又一次想到現(xiàn)代人的精神渺小，并為之憤怒。“查拉圖斯特拉，無神論者，看到人正變得越來越小，本該成長的樹木如今成了野草，繼續(xù)下去就會變?yōu)榭莶莺突脑?，他們厭倦自己，渴望火燒更甚于渴望喝水！”（《變小的道德》）。?jīng)過橄欖山時，他寧愿偏愛徹底存疑的保持清醒的嚴(yán)冬，也不追求使人迷糊昏昏欲睡的確信溫暖的火爐。他把永恒回歸的思想比作冬日太陽，雖明朗輝煌，卻并不明白顯示它所在的位置。為了避免受到嫉妒和傷害，他故意保守自己的思想秘而不宣?！扒樵缸屟例X有些打戰(zhàn)，也不愿崇拜偶像！這是我的生性。我尤其痛恨一切像處于發(fā)情期、熱氣騰騰、氣喘吁吁的火之偶像”（《在橄欖山上》）?；剜l(xiāng)路上經(jīng)過一個大城市，他碰到了歪曲自己理念、模仿假扮查拉圖斯特拉進(jìn)行宣講的癡子，意識到在都市里精神變成了語言游戲，吐出令人厭惡的臟水，還用這些語言臟水制造新聞（《走開》）。不知不覺又到了彩牛鎮(zhèn)，這就意味著他離回到山上的家越來越近了。聽聞他的弟子們背離了他的教導(dǎo)，又恢復(fù)虔敬的基督教信仰了。他態(tài)度明確的批評道：“對于頭腦里有良知的人，做禱告乃是一種恥辱”（《背教者》）。

一路跋山涉水查拉圖斯特拉終于回到山上的山洞里，他贊美孤獨，痛斥山下的人類社會，細(xì)數(shù)一路看到的人間虛偽（《還鄉(xiāng)》）。一日晨夢中，他在稱量世界。把肉欲、統(tǒng)治欲、自私自利這三件最壞的事放在天秤上按常情好好權(quán)衡一下，做出新的估價（《三件惡行》）。重壓之魔給人帶來的沉重負(fù)擔(dān)久久揮之不去，成為查拉圖斯特拉的宿敵，他指出人必須學(xué)會自愛，用一種完好的健康的愛，這樣才能自我堅持下去，不會游離于自身之外，到處漂泊。人必須學(xué)會一套本領(lǐng)：具有外殼，美麗的外表，聰明的視若無睹，學(xué)會說“我”！說“是”！說“不”！“我不愿經(jīng)常向人問路，這跟我的趣味背道而馳。我情愿去問道路本身而進(jìn)行探路。我的全部行程就是試探和尋問。（……）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道路，你們的道路在哪里？因為道路本來是沒有的”（《重壓之魔》）。作為創(chuàng)作者、解謎者和拯救者，查拉圖斯特拉把人間的過去加以拯救，把“過去如此”的一切加以改造，直到意志說“我過去是想要這樣的！以后我還想要這樣！”凡是你所做的事，沒有人能對你再做一下，不存在什么線性的因果報應(yīng)（《古老的法版和新的法版》）。

永恒回歸的理論日漸成熟，可還有一個難題困擾著查拉圖斯特拉：按照永恒回歸的原理，世界丑惡的一面也會永遠(yuǎn)不變地循環(huán)往復(fù)，一想到這點，令他痛苦地昏迷了七天七夜。七天里他創(chuàng)造了如沙漏般永恒回歸的思想，打破善與惡、苦與樂的區(qū)別，肯定一切的存在，把相反的事物也結(jié)合在一起。因為惡也是生命的本來動力之一，它也可以促使生命越來越有生氣。對于之前的謎團(tuán)這里也有了答案：“牧人”正是查拉圖斯特拉自己，“黑色的蛇”是同一個事物的永恒輪回這一使他煩惱痛苦的深淵般思想，“咬斷蛇頭”就意味著他鼓起勇氣克服了這個藏有很多危險和矛盾的思想，克服了對時間和過去的復(fù)仇，獲得了自我解救。因為他把“同一事物的永恒回歸”和“強(qiáng)力意志”結(jié)合起來，假如生命的任何創(chuàng)造都只是過去的簡單重復(fù)，那么生命本身就是一個永遠(yuǎn)的無意義的自我重復(fù)的過程。可每一個被重復(fù)的“過去如此”都是在“我意愿如此”發(fā)生的，于是“永恒回歸”就從一個虛無的深淵變成了對生命的最高肯定——“生命原來是這樣？好啊，那就再來一次！”（《康復(fù)者》）。

查拉圖斯特拉與自己的靈魂對話，向靈魂表示感謝，他把一切都贈予了靈魂，可靈魂卻由于太過充盈而感到不勝其苦（《偉大的渴望》）。如同第二部里寫到的那樣，查拉圖斯特拉受生命的魅惑，執(zhí)著于對生命的愛，而現(xiàn)在出于對永恒回歸的認(rèn)識，他要離開生命了。他將此事告知生命，準(zhǔn)備死亡。因為一切都要回歸，一度分別還會再相會，這是他對生命最高的肯定，最大的愛，他渴望永恒輪回（《另一曲舞蹈之歌》）。遠(yuǎn)處午夜的鐘聲敲響，查拉圖斯特拉經(jīng)歷了漫長又艱難的自我解救，以七個印章肯定了對生命永恒回歸的愛（《七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