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誰先起床，一般取決于昨晚誰占了上風。

英仙座醒了。她也知道自己醒了，但她絕不會主動起床，哪怕縮在被子里也絕對不起。這是她在床上最后的固執(zhí)，也是她在這個朦朧而悶熱的早晨留給自己的唯一一點任性。

臥室門關著，窗簾拉著，陽光透過窗簾照了個滿懷，空氣有些過于溫暖。

指揮官相對她而言更加開明。從睡夢回到現(xiàn)實往往需要一個過程，不過某一時刻他自然地醒來，映入眼簾的就是被子蒙頭的英仙座。他想了想才意識到這是他老婆，當然也是夢境中某個美好概念的具象化。一股初戀的味道從他的喉嚨一直頂?shù)酱竽X里，他在每個早晨都試圖建立起的理性思維又觸了她這枚魚雷，腦袋剛剛抬起，就又沉重地落在枕頭上。他回味著這種幸福感，馬上又變得慵懶了。

英仙座頭也不回，向身后輕輕一拍，頗為不滿，“干嘛?！?/p>

“沒事，”指揮官的臉埋在枕頭里，聲音也隨之沉悶起來，“你干嘛呢?！?/p>

“睡覺?！?/p>

這跟初夜有得一拼。羞澀的英仙座坐在她的懷里，指揮官問她怎么了，她回答，沒什么。

我干嘛要問呢。指揮官想道。

他試圖揭開貼在她身上的被子的那一刻，羞澀的她又出現(xiàn)了。她有些慌張地把被子扯回來蓋在自己身上，然而由粉色長發(fā)掩映著的半個潔白的后背，終究已經暴露在了暖洋洋的空氣中。

“你就不熱么?！彼锨皳ё∷谒募珙^上印上一個吻，一股濃郁的奶香鉆進他的腦海。肩頭隨著他的動作一縮，他甚至能想象出她臉上微微顯露出的嫌棄的表情。于是他很不服氣地把鼻子埋在她的頭發(fā)和后頸之間，那股氣息弄得英仙座趕緊掙扎一下，然后向后徹底躲進他懷里。

我投降還不行嗎。

“熱，所以別一直抱著……”

越說他抱得越緊，仿佛他對她所有的縱容和妥協(xié)都要在身體的接觸上補償回來。英仙座盡量把話說得簡單一點，以免放棄理性思考的他由著原始本能做事。

愛屋及烏包括一個人的聲音。

以及她身上的奶香味。哪怕八點上班，他也還有兩個小時。英仙座今天要去坐診，不想干擾自己的思緒，也免得自己在別人的病歷上閑著沒事畫指揮官玩。然而她自己又不太自信，不覺得能拗過指揮官，所以她就表現(xiàn)得冷漠一點，仿佛昨晚用戴著戒指的手抓花了指揮官后背的不是她。

現(xiàn)在的指揮官埋著頭，英仙座整個就是他的氧氣瓶。這是他獨特的撒嬌方式。這種讓人暈乎乎的早晨，往往讓他忘記自己到底是戀愛中的哪一方。

“答應我，答應我，答應我……”

“答應什么？”英仙座終于被他弄笑了。

“你知道……反正你知道?！?/p>

英仙座沒接續(xù)那無理的對話，反倒是認真地整理好身上的被子，遮蓋好身體，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打開相機，準備給撒嬌的指揮官來個特寫。

“指揮官，看這兒?！?/p>

“答應我，答……我去做飯?！?/p>

指揮官呼一下坐起身，把她舉著手機的胳膊一把按了下去，連聲音都變得中氣十足了。

英仙座還不忘恩威并用，“晚上再說。急什么?！?/p>

“好好好——嗯，好?！敝笓]官想維護一下自己的自尊，但他開明地決定順從她，也有可能是因為怕她變卦。

一會兒出門買瓶奶喝。

喝到最后全是空氣，吸管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指揮官有點難過。

他覺得這里面應該有著某種哲理，然而他每天都要處理的無一不是現(xiàn)實問題，仰望星空思索人生，那是每周五晚上跟英仙座的保留節(jié)目，而且這個節(jié)目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指揮官在徒勞地試圖在星空中找出英仙座。

每每這時，英仙座則更有情調地欣賞著他，似乎只有他的視線不在她身上，英仙座才能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她并不急于為他指出英仙座究竟在星空中的哪一個位置。的確是有一點害怕星空中的英仙座分走他的一部分感情。兩人的關系始終如此，微妙地進退，邊界卻緊緊貼合。

垃圾桶裝著空瓶子，也裝著他對寧靜早晨的告別。英仙座提著包，裹著外套，不厭其煩地幫他整理好辦公室里的微小細節(jié)——哪怕是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圖書排列順序，她都能一眼認出加以糾正。這之后，她來到辦公桌前，“我今天執(zhí)勤，所以不能陪著你了，指揮官?！?/p>

“嗯?！?/p>

她輔之以關心，“中午別忘了吃飯，實在不行就來找我。”

“好?！?/p>

她繼之以溫柔，“晚上家里見。”

這次連含糊不清的應答都沒有了，只剩下微微的點頭。他像塊木頭，英仙座恨這一點，好在她對他本身恨不起來。看看表，英仙座也不打算打擾他的工作。她自己還有工作要做。

茶幾上的熱水壺啪地斷電，房間里不知何時只剩下了開水沸騰的沉悶聲音。看完了昨天的報告，指揮官抬起頭來，辦公室里已是空蕩蕩的了。

“……嗯？”

眾所周知，具體的工作通常不會像排著隊似的一件一件地走到指揮官的辦公桌上。它們一般都是在指揮官的辦公室門外密謀，然后在下午的某個讓人無比困倦的時刻一股腦地撞開門涌進來把他淹沒。既然如此，在正式的工作開始之前，指揮官還有時間掃掃地，同時也懷念一下剛才還站在這里的苗條身影。

英仙座怕他著涼，就把窗戶留給他自己，想開就開想關就關。此時的窗戶暫且還關著，她的氣味仍在房間里縈繞。指揮官從茶幾底下掃出灰塵，動作輕得仿佛她還像每天一般坐在沙發(fā)上。她穿著那條白裙的時候，指揮官往往格外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盡力不讓她身上落一點灰塵。他像個孩子，也只有在這件事情上像個孩子。愛情總能讓成年人變成孩子。

辦公室里的空氣是安靜的。指揮官在自己的腦海里一點點勾勒著英仙座的身影。他開始思索有關她的一切，她的身高體重，還有愛好，以及每天坐在辦公室里常說的話……仿佛她淡然安寧的聲音仍在耳邊回蕩。掃帚絲與乳白色的地磚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一點點灰塵從角落里跳出來，聚攏在一起，誠如他搜索著她的一點一滴，并筑成自己的思念。

想念某個人也是生活的意義之一，哪怕這人晚上就能見到。這不是無病呻吟或者多情善感，他是很享受如水般安寧卻能流動的生活的。但就像雨點后的花瓣落入水中，英仙座就是生活里最好的點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欣賞生活不是欣賞生活的概念本身，而是欣賞生活的內容。他是熱烈地欣賞著與她的生活。

有人敲響了門。指揮官看看墻上的掛鐘，八點十分，正是每天的第一件工作該找上門的時候。往后大概還有兩百來件，文件都堆在辦公桌上能有一人高。

給來人開門之前，指揮官掃好了地，整理好軍裝，瀟灑地打開全部三扇窗戶，讓那股奶香隨風飄散。

英仙座很好地把控著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她很清楚自己的生活大體上由愛好、工作、休息和指揮官組成，只要她想，四者也可以互有重疊。她能平衡各個部分，讓其如樂曲般和諧而有致，如星空璀璨。抬頭看看掛鐘，十一點。今天莫名清閑，來了幾個艦娘，小病小災實在是沒必要打針吊水，她簡單開了點藥，病人們就都安心回去了。書架上的書早就看過了一整遍，現(xiàn)在攤在她面前的不過是本小說，停留在這一頁，也只是因為杯子里的茶水又見了底。

海風從窗外吹進來，她的發(fā)梢隨之輕輕飛起，搭在書頁上，隨后毫不留戀地落回原處，唯一的意義只剩下風中殘留的海鹽的咸味。她好奇指揮官在做什么，伸手想去夠放在一邊的手機，手在半空中卻又停住了，收回來。

這個時間大概會打擾他吃午飯。她摘下手套，用手指細細捻著自己的頭發(fā)。她開始不著實際地幻想指揮官。她希望指揮官也想念著她。指揮官的感情集中在同她相伴時，而英仙座的感情往往在獨處時才得以自然流露。不論指揮官怎么幫她融入大家，愛情也都是另外一回事，在這樣的感情里她仍然保留著舒適的自我。愛情可以脫胎于友情，但它一定有自己的特別之處。

她把別人的病歷夾起來放在抽屜里，免得病歷本上多出幾個無意義的涂鴉。她伸伸手，看看自己潔白的手背，忽然想在自己身上寫上指揮官的名字——不過半秒她就意識到這想法實在有些古怪，趕緊搖搖頭，深呼吸。

今晚指揮官跑都跑不了，她必須讓他認識到愛情究竟有多熱烈。摘下粉色鏡框的眼鏡，她揉揉太陽穴。自己能像他那樣忙起來多好，忙一忙就不會多想，也免得思緒雜亂。水燒開了，熱氣騰騰。

紅茶三泡，依然飄香。她用勺子在杯中攪開蜂蜜，茶葉也繞著勺柄翩翩起舞。這杯熱茶在這炎炎夏日注定澆不滅她心中的烈火，她需要的，不過是一點從容的消遣罷了。

想來，早上應該答應他的。

相遇是美好而純粹的，時間與空間相互交匯，兩顆跳動的心猝不及防地遇見，彼此的想象即刻化為現(xiàn)實，往往夾雜著清新的風和甜膩的感情。

指揮官推開值班室的門，差點跟端著茶杯的英仙座撞個正著。近距離的相遇一下子打亂了指揮官所有的部署。稱呼和問候全忘了個干凈，愣了兩秒實在想不起來，他抬手敬個禮。

“護士小姐你好?！?/p>

英仙座本來用手護著茶杯，生怕剩下的茶水濺在來人身上。聽見這話，她放下手，肩膀一沉，表情也隨之無奈。

“嗯……還沒下班？”

“沒有，還剩半個小時，”她看看表，終于無奈到發(fā)笑，“你先坐，我去把茶葉倒了?！?/p>

“好，好?！?/p>

整個港區(qū)上上下下指揮官早就走遍了，到哪都跟到家一樣，抻抻前襟，正正領帶，他坐在值班室的沙發(fā)上，順手摸到茶幾上的果盤，給自己剝了個橘子。大夏天的越吃越上火，然而他才不在乎那個。這屋子里有英仙座的香味。

英仙座則已經在倒水的路上想好了措辭。一進門，她就開口問道，“指揮官，你很閑嘛?！?/p>

“我下班了，為什么不能來……”指揮官一口半個橘子，抽出茶幾上的兩張紙巾擦擦嘴，目光緊跟著英仙座套著絲襪的長腿，又不得不在譴責的眼神下收回視線，嘆口氣。

“工作就是工作，”她坐在桌后的椅子上，無時無刻不在故意吊著他的胃口，“這是你說的，指揮官。你貫徹得不是挺好嘛?！?/p>

“可不么……”指揮官低著頭剝橘子，掰下一半起身送到她嘴邊，“來?！?/p>

這讓英仙座有些無所適從，剛剛建立起的矜持一下子又變得進退兩難。她的目光從新鮮清香的橘瓣上移到他袖口的軍銜上，又移回來。英仙座只好張開嘴，乖乖吃掉，看著靠在桌子上的指揮官，有點不滿，說話含糊不清，“干嘛啊，看著比開屏的孔雀還驕傲……”

指揮官是很驕傲，四下無人，他可不把英仙座的矜持當回事，望望遠處的海灣，又看看身邊的她。好幾瓣橘子一股腦放進嘴里，臉頰鼓鼓的，她像只倉鼠。

或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英仙座用手遮住嘴巴，有些難堪。

“還是不很坦率啊……”指揮官用那只沒拿過橘子的手摸摸她的頭。帽子被手壓扁了，他就再幫她整理好，把碎發(fā)都整理到粉色的高馬尾里。他只是想來陪陪她而已，英仙座也清楚這一點，她也同樣期盼著什么。

沉默了一陣，英仙座甚至習慣了他站在自己身邊的感覺，指揮官忽然開口，“晚上回家?！?/p>

英仙座回頭看看他， “不然呢？”

指揮官笑笑，搖搖頭，“沒事?！?/p>

奇怪的人。然而她卻能理解他的情感。她想靠在指揮官身上。往身邊一摸，卻沒有他的手，摸了個空。再一回頭，指揮官簡直要把臉貼在好不容易擦干凈的窗戶上，竭盡全力想看清遠處的海灣。

“你在干什么，扮壁虎？”

“沒事啊，”指揮官仍然用這一句話搪塞所有問題，將他的淺薄、隨性和瀟灑暴露得一覽無遺，“怎么了？”

英仙座改主意了。她仍然要把他叫過來，但她準備掐他一把。

“……你過來。”

整個港區(qū)里，能讓指揮官捂著胳膊還一句話不敢說的，只有英仙座一個。

借口胳膊疼，指揮官倒是有了個正當?shù)睦碛赏祽?，也就是不跟英仙座一起做飯了。英仙座并不計較，到了家她就跟換了個人一樣。愛巢和愛人能給她無與倫比的安全感，她想什么時候把指揮官推倒都行。至于指揮官，沙發(fā)上一躺，被子一蓋，每天晚上懷里的英仙座，現(xiàn)在反而縱容著他了。

回想起來，那是一種沉甸甸的感覺。這種沉重同時也包含了生命的沉重——他的懷里，像他的身體里一樣，同樣有一顆熾熱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著，彼此依偎。他每次都能很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心臟跳動的鼓點，因為英仙座會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力度之大恨不得兩人融為一體。至于她身上的奶香味，指揮官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味道。她并不反抗，也不抱怨，反而會十分順從地緊貼著他，滿足他。戀愛應該是個彼此包容甚至縱容的過程。

閉著眼的指揮官忽然感到有人敲了敲他的頭。

英仙座沒用力，等他睜開了眼，她坐在他身邊，示意他讓開一點。指揮官就往后靠一靠，讓英仙座能坐得更舒服些。

女孩的身體是溫熱的，透過薄毯子也一樣感覺得到。英仙座意外地溫柔，伸手摸摸他的胳膊，“還疼嗎？”

指揮官舍不得逗她，“這有什么，早不疼了……”

“嗯……”她看上去頗有些為難，摩挲著指揮官的胳膊，始終不肯放開。

“累了？要不躺會兒吧。”

好在沙發(fā)夠寬敞，足夠英仙座躺在指揮官懷里——只不過兩人真得抱得緊緊的才行。

指揮官摟著她的腰。英仙座感受到后背傳來的安全感，終于愿意小聲道歉，“對不起，指揮官……”

習慣了她這樣的弱勢性格，指揮官時常會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或者是讓她誤會她做錯了什么。然而思索沒有結果，他只能一頭霧水地把她摟得更緊點，“怎么了？”

“你不是說我不太坦率嗎……”

“這也不算缺點吧，”指揮官從容一笑，“現(xiàn)在不就挺真誠的嘛?？蓯邸！?/p>

聽見他夸可愛，英仙座馬上受不了了，掀起被子蓋住自己，死活不讓指揮官看見她粉紅的臉頰。

“別說這個了……”

“不說這個……”指揮官想了想，“那你早上答應我了。”

“……答應你。但……”

英仙座忽然想起了什么，原本有些迷離羞澀的眼神忽然變得犀利，她忽地起身，掀開被子，奔向廚房，只留下沙發(fā)上尚未反應過來的指揮官。

好像自己的心臟生吞了一顆切開的檸檬。指揮官看看四周，又看看廚房里忙碌的她，乖乖認命，把被子疊好放在一邊，站起身時，英仙座正把菜端到桌子上。

“還好沒糊……先吃飯，來吧?！?/p>

指揮官應著聲。他自然無所謂誰先誰后。

飯菜的香味飄然而起，與那股奶香糾纏融合，在夕陽金色的光中越發(fā)溫熱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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