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玧其】枯葉不凋零(序)


序
咸蛋黃般的日落順著清晰的海平面緩緩降落,天空像舞臺劇尾聲的幕布,被迅速遮蓋住,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或悠閑或急促,像是帶著使命一樣的來往人群中。
白日殘留的熱氣被夜晚的冷空氣填滿,寒冷還在不斷增加,天空開始飄下零零星星的雪花,輕柔的就像被子里的棉花,落在地上迅速融化升華。
短短一小時,整座城市被裝點的銀裝素裹,白茫茫的城市在月色透著幾盞忽閃忽閃的霓虹燈。
出門前就天氣預報,今天有大雪。
馬路上的汽車開始慢慢減少,人行過道留下了一個又一個不深不淺的腳印,旁邊還有一道歪歪扭扭輪子滾過的痕跡。
她站在面包店門口,雙手捏著剛烤好的面包,站在門口小口小口的咬著,旁邊是一個24寸的行李箱。
手機在包里響了很久,她知道是誰頻繁打來的電話,電話靜止了緊接著是短信的聲音,她猶豫了很久才拿出來。
【別鬧了,你在哪兒?】
鬧別扭是情侶之間最常見的事,可她的回答卻沒有那么簡單,她將最后一口面包塞進嘴里,噼里啪啦的敲著手機鍵盤,將編輯好的信息傳送了過去。
【照顧好自己。】
發(fā)完這條短信,她便將手機關了機,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她拖著行李一頭扎進人群中,她輪子在在地上凝固的冰晶來回摩擦,發(fā)出粗糙又刺耳的響聲。
那天,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地上坑坑洼洼的腳印被新雪重新填滿。
下過雪的世界安靜的就像一座無人島,寂靜又荒蕪。
安靜的離開,正是她所期望的。
在這之前,她想過所有離開的方式,卻還是選擇了這樣有些殘忍的訣別:一聲不吭、悄無聲息的,帶著所有的回憶和念想,埋進白的發(fā)光的雪夜。
?
?
上海,陸家嘴。
她身穿黑色休閑運動服,頭戴黑色漁夫帽,嘴上還戴著一副灰色口罩,一眼望去,她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手,其他地方都被包裹的嚴嚴實實。
此時正值盛夏,全副武裝的黑色從出門到目的地,就迎來無數好奇的目光,可她并不在意,反而伸手掩了掩帽檐,將這份自帶的神秘感持續(xù)加深。
走進公司攝影棚,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徑直走向拍攝區(qū),從包里拿出單反和鏡頭開始準備日常工作。
擦拭鏡頭、調節(jié)參數、檢查電源和WiFi網絡、測試閃光燈是否完好……漁夫帽擋住了她部分視線,調節(jié)完閃光燈走回工作臺,她沒留意到迎面走來的人,徑直朝對方撞了上去。
“啊——”
兩個人都出了聲,她將帽檐向上抬起,看清眼前的人才沒好氣的吼著:“熊彬,你走路不看路??!”
這個叫熊彬的男生沒有回應她,只是摸著下巴一臉好奇的看著她。
沉默了好一會兒,熊彬一手按著她的頭,另一只手輕輕扯下她的口罩,問:“大姐,現在外面39度,你是打算做太陽能儲備光源嗎?”
她白了一眼熊彬,然后推開他把口罩重新帶回去,沒打算理他而是從他身邊繞過去。
“喂?你怎么來?吃錯藥了?”
“我在混搭看不出嗎?”
她彎腰解開地上纏繞的電線,沒有理會身后的人。
“還混搭……說你參加葬禮都有人信......”
熊彬打趣地小她,隨后想想覺得不對經,“你不會是感冒了吧?”說完,熊彬就伸手想要探測她額頭的溫度,卻被她一手擋開。
“嘖......會不會說話?”
“看來沒什么事?!?/span>
熊彬坐在電腦前準備連接相機的傳輸功能,看著一旁發(fā)呆的她,忍不住又問:“誒你真的沒事?你不太對勁啊,這搞得像是在躲人?”
聽到這里,她突然停下手頭的動作,空洞的目視前方。
“躲人?躲你吧!”
“可不是嘛,我之前參加同學婚禮的時候,我就是穿成這樣躲我前女友的。”熊彬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笑著問:“你不會……躲你前男友吧?”
“你腦子里裝的都是漿糊吧?你以為誰都是你!”
準備工作完畢,兩個人也沒有在嬉笑打鬧,離他們到來的時間還剩半個小時,她正準備坐下來喝口水,突然門口傳來小米的聲音:“那個,藝人提前到了,現在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大家都提前準備一下。”
她握水瓶的手稍稍用力了些,以至于塑料瓶里的水滲出來,灑在她黑色的褲子上。
她又慌慌張張的蓋上瓶蓋,起身抹去褲子上的水珠,緊接著,她不自覺地朝著服裝部走去,扯下口罩隔著一米遠開始喊:“阿文、阿清,速度清點需要拍攝的物料,特別是鞋子,碼數別給我出錯了!今天拍攝很趕,等會兒不要手忙腳亂!”
話畢,她又迅速帶上口罩,轉身朝工作臺走去。
返回攝影區(qū)的途中,她對上熊彬滿臉疑惑的目光。
“你什么時候還管起服裝部的事了?”
“老葉不是休息嘛,說是讓我?guī)兔Χ⒅?.....”
“哦?!?/span>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些不由自主的舉動和說辭,像是電影倒放一樣在她腦海呈現,她坐在凳子上深呼吸,盯著面前黑屏的電腦輕聲笑了笑。
?
空氣中是鋒利的冰冷,隨著他們走進來的瞬間凝固在原地。
書里說日本的富士山美的讓人不愿離開;法國的巴黎鐵塔真的高大壯觀;凡事看過羅馬競技場的人都會有不寒而栗的感受......可她得承認,她無法從書里去感受那些美、壯觀甚至不寒而栗,就像此刻的她,如果不是親自在現場看到那張臉,她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心會迎來分崩離析的瞬間。
“熊彬,我去個廁所,你幫我看著。”
“喂?這個時候你......”
她幾乎是顫抖著起身,扶著工作臺的邊緣發(fā)抖著走到門口,可就是這么不巧,余曼的助理Ricky從門口跑進來,正好看到了全副武裝的她。
“去哪兒?曼姐找你呢?!?/span>
這時候,比起聽到他們的名字,余曼這兩個字更讓她緊張。
“熊彬呢?曼姐剛才帶著他們走進去你沒看到嗎?”
“我......我看到了?!?/span>
“趕緊過去吧!”
她出走的靈魂浮在半空,耳朵傳來像心電圖一般的“滋滋滋”,刺耳的讓她無心思考。
被帽子和口罩擋住了三分之二的臉,露出了一雙惶恐不安的眼,她緊緊盯著余曼身邊的一群人,待目光注視后又迅速低下頭。
?
“曼姐...”
余曼臉上頓時失去了剛才職業(yè)性的笑容,她掃過面前的熊彬最后目光落在被Ricky挽著的人,踩著能發(fā)出清脆響聲的高跟鞋慢慢走到她身邊。
“你這是什么打扮?”
“感冒?不舒服?還是給我搞特殊?”
“都沒有......”
“把帽子摘下來,你這個樣子誰愿意跟你講話?”
“不行......”
“什么?”雙手抱胸的余曼一臉吃驚,她放下手插在腰間歪著頭看著她。
“我......我沒洗頭,有點油?!?/span>
“你要以這樣的方式來見你的客戶嗎?”
她微微抬起頭掃了一眼余曼身后的人,然后又迅速低下頭,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那雙微微瞇著又帶著不屑的眼睛正緊緊地看著她。
“我不想說第二遍?!?/span>
周圍似乎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焦味,是她的心臟在燃燒。
她猶豫不決的手舉在半空,遲遲不肯觸碰那頂黑色的漁夫帽,這頂帽子對她來說如同戰(zhàn)場上的一塊盾牌。
“磨磨蹭蹭!”
蒼茫的、無力的、刺痛的,想要吶喊的,一瞬間。
像是被人突然拿著閃光燈闖進了黑色的世界,被人硬生生剝開的花苞,只為了看一看綻放的瞬間。
帽子掉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最終落在遠處人的腳邊。
被余曼就這樣毫無征兆的摘掉了頭頂的“保護傘”,她下意識驚慌的后退一步。
“知道今天要拍攝,不知道該好好收拾自己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加重了呼吸。
“回頭收拾你!”
余曼做事雷厲風行,專業(yè)的表情管理讓她瞬間恢復至剛才交談的狀態(tài),她在一旁跟翻譯介紹此次廣告拍攝需要注意的事項,又介紹了參與此次廣告拍攝的主要攝影師。
熊彬把站在后面的她拽向前后,她看著余曼用中文簡單的介紹著此次的拍攝,和參與這次廣告拍攝的兩位攝影師。
“大家好,我們是防彈少年團?!?/span>
整齊有力的團隊介紹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毫無預兆的扎進她跳動的心臟,這些時光帶來的記憶就像是遙遠的一道閃閃發(fā)亮的星河,周圍是漫天飛舞的宇宙塵埃和渺小的無名的孤獨星球,她就這樣呆呆的看著他們,眼睛里布滿了腥紅的血絲和無限放大的瞳孔。
可是她錯了,她以為那是一片熠熠生輝的星河,靠近時才發(fā)現那是一個無法掙脫的黑洞。
“說話呀?”
如果不是熊彬提醒她,她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里。
自我介紹嗎?
從來沒有任何時候,會像今天這樣極度討厭自己的名字。
那個如同千斤頂一樣沉重,帶著厭惡又絕望的名字。
她在躲什么呢?又或者說,她有什么好躲。
在會議室聽到他們名字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將會再次跌入他們的漩渦。
這些年好不容易徒手修復的世界再次崩塌了,就像人突然在熟睡的深夜點了一把溫火,連帶著夢魘也一同燃燒殆盡。
只是她還在抵抗,像一條擱淺的掙扎的鯨魚。
?
呼吸打在封閉的口罩形成濕潤的水汽,摘下來的瞬間就像得到了救贖,在那一雙雙震驚又詫異的目光下,她突然就釋懷了,就好像曾經死死抓住的一根稻草,松開手后才發(fā)現周圍是廣闊的田野。
?
“你們好,我是SQ雜志的攝影師,美咲?!?/span>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