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錘40K官方小說】【死亡守望短篇】兇徒之國/The Crueltymaker’s Kingdom

作者:Marc Collins
*收錄于文集《死亡守望:漫長守夜》(Deathwatch: The Long Vigil),原作品版權(quán)歸Games Workshop所有,翻譯僅供交流學(xué)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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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這個聲音首先驚動了他,言語間帶著一種堅定的急切。他感覺到一雙手抓住了他,搖晃著他??着c潮濕的石頭摩擦發(fā)出的響聲刺激著他的感官,聲音再度傳來?!笆赝B長!”
他認(rèn)得這個聲音;他們已并肩作戰(zhàn)過上百次。說話的是加魯特(Garout),來自芬里斯的無盡凜冬的加魯特。像大海一樣冷酷無情,亦像爐火一樣溫暖。“你得醒了,法爾!”
阿提克斯·法爾(Atticus Phal)大口大口地呼吸,隨即嘗到了泛濫著尸臭的空氣。剎那間,他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這不是黑曜石之怒(Wrath Obsidian)的循環(huán)大氣。此地的一切都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就像一個晾曬腐肉的屠宰場。他用力睜開眼睛,看清了這個裝著臟器的深坑——死氣沉沉的星光點亮了它,同樣投射進來的還有外部世界的異象,那是在艾達靈族的迷宮領(lǐng)域游離的柔光。血水拍打著他的身軀,其中的殘渣像鐵銹一樣在他盔甲的縫隙里結(jié)痂。他集中精神,再次看向加魯特,正想尋求解釋。
他沒有得到答案?;貞?yīng)他的是一個用他兄弟的面孔擠出的嘲弄表情。那張臉的一半已經(jīng)消失,面皮被利刃精準(zhǔn)地剝下。加魯特眨了眨僅剩的一只眼睛,像獵犬一樣歪著腦袋。
“該死(Skitja),你的命真硬啊,法爾?!彼芰艿淖齑缴下冻鲆唤z微笑;法爾可以看到對方頭部傷處已經(jīng)毫無血色的肌肉正在彎曲?!爸辽俦任覀兤渌说拿病!?/p>
法爾并不害怕。他沒有這個能力。他感到疼痛在他身上蔓延,艱難運作的卵石腎臟傳來一陣鈍痛,而這種痛楚在他的胸部和頸部變得更加尖銳。他嘗到了涌上喉頭的血液和膽汁的味道。
毒。黑暗靈族和他們的毒物,他想。這就是我看到他的原因。這就是他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一個熱病時浮現(xiàn)的幽靈。一場幻夢。僅此而已。不過如此。
法爾閉上眼睛,雙手探進水中,直至摸到什么堅實的東西,以此作為支點將自己推上岸去。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加魯特的幻影已消失無蹤。沒有搭在他肩甲上的手,也沒有來自死者的鼓勵。周遭只有低沉的轟鳴,更多的器官碎片從上方的孔隙中滑落,將液面撞得血花四濺?!鞍蚕?,兄弟。”法爾容許自己說出這些話,也容許自己短暫地沉浸在這樣的時刻?!澳銧奚谘t的雪地上,差一點就咬斷了敵人的喉嚨。你的祖先會向你微笑?!?/p>
而法爾沒有笑。他無法讓自己微笑。他的周圍散布著兄弟們的尸體,具具殘缺不全,滿目瘡痍。加魯特剩下的半張臉仍瞪著眼,眸中空空如也。旁邊躺著被劈成兩半的達蒙(Damon);身材高大的米諾陶不見了雙腿,只剩下一攤凝固的血跡和挖掉器官后留下的空洞。安東尼奧斯(Antonius)的盔甲和皮膚都被盜走,以至于法爾幾乎無法辨認(rèn)出這名醫(yī)院騎士(Hospitaller);他只能通過骨架形體來推測死者的身份,以及排除法——他們中的最后一人也倒在密室的墻邊。它們奪走了賈羅德(Jarod)的肢體。
不。是那個人奪走了它們。
高貴的雄獅戰(zhàn)士(Lion Warrior)理應(yīng)得到更好的結(jié)局。這是法爾所不能容忍的侮辱。
記憶的反芻并不容易。痛苦充斥著他的身心。法爾握緊了雙拳。他記得黑曜石之怒。他記得他們的任務(wù):追捕他們的目標(biāo)——一個獵殺他的超人類同族的扭曲生物。他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飛船就在他們身邊停止運轉(zhuǎn)——它已深陷異形之網(wǎng)。他們被逐個肢解時響起的嘲諷的笑聲。那張殘忍淫猥的臉蒼白而古老。徹底墮落。
“伊拉斯提庫斯(Erastikhus)?!彼麧M懷憎惡地說出獵物的名字,將所有仇恨都濃縮在這個詞上。“伊拉斯提庫斯。血伶人。黑暗靈族?!彼怎咱勠劦刈呱习纪共黄降难庵叮杏X它正在他的踩踏下彎曲變形。也許它曾經(jīng)只是由受害者的尸體堆砌而成,但現(xiàn)在不再是了。它在生長,在流動,用探尋的觸須通過致病腐敗侵占這片至深之境。它不是被默許的次生存在,而是經(jīng)過培植的產(chǎn)物。它的卷須盤繞在建筑周圍,覆層在腳下蔓延。用“厭惡”一詞來形容法爾對這個地方的感受未免流于淺薄。
但隨后又有了聲響和異動。他躲進了長長的凹槽構(gòu)件投下的陰影中,這些結(jié)構(gòu)就像肋拱被熏黑的支柱,將坑洞圍了起來。黑暗將他包圍,他的黑色盔甲毫不費力地融入其中。他能聽到自己的呼吸,粗重的回聲在耳邊回蕩。他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靜下來,像石頭一樣紋絲不動,堅定不移。他感覺自己艱難的呼吸正逐漸減弱,同時聽見有別的東西也在他身邊喘氣,并開始說話。
“我們不該躲起來,守望連長。躲藏?zé)o異于驚懼或逃跑,都是懦弱的病征。我們應(yīng)該站在它們面前,焚之以帝皇的怒火?!边_蒙的聲音嘶啞而破碎。不再是校場上的夸夸其談,也不再是搏擊館里的歡呼雀躍。再也不是了。雖然他的下半身已溺于冥河般的黑暗,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剩下的部分仍被某種內(nèi)在的光芒照亮。米諾陶仿佛被自己的憤怒點燃,由內(nèi)而外地燃燒起來。
“你從來不知道發(fā)展自己的戰(zhàn)略思維。”法爾搖了搖頭,不自覺地反駁道。“通往勝利的道路有很多條——這是我在多年的守夜中學(xué)到的。”
“而你仍然是多恩之子,阿提克斯。西吉斯蒙德的后裔。你們的遠征永無盡頭,不是嗎?熱血在你臉上流淌,敵人在你面前作鳥獸散——每一步都是如此。難道不是這樣嗎?”達蒙發(fā)出刺耳的笑聲,法爾仿佛能從他的呼吸間聞到葷食的惡臭。幽靈說得沒錯。他是一名黑色圣堂,但他已經(jīng)將一場遠征換成了另一場遠征。自從他在戰(zhàn)團的兄弟們中間、在刀劍面前立下誓言之后,數(shù)年的歲月已經(jīng)改變了他。此刻,他正等待和觀望。一堵墻突然打開,一對矯健的身影溜進深坑。他隨即向后一仰。
它們破破爛爛的盔甲并不配套。二人有條不紊地緩慢前進,每次聽到奇怪的聲音就轉(zhuǎn)過身去,在每一堆疑似有價值的漂浮物邊駐足。他想,這些拾荒者(scavenger)是來揀我們的骨頭的。他感覺到——他確信自己感覺到——身旁的達蒙升起了殺戮的沖動。法爾回身時那個虛影已經(jīng)不見了。唯其決意尚存,正是這無情的憤怒牽引著他們完成了數(shù)十次戰(zhàn)斗任務(wù)。現(xiàn)在,他需要那團火繼續(xù)燃于自己仍在勉力掙扎的兩顆心臟之中。
他能聽到它們輕快的話語,那是黑暗靈族語言飄忽不定的咝咝聲。這讓他感到惡心,盡管他能聽懂它們在說什么;死亡守望的守望連長必須知道許多在常人看來不潔的事情。這些怪物想從它們主人遙遠的餐桌上榨取任何微不足道的好處。這里是由一名流亡者締造的王國,它們則是在此茍且偷生的乞丐,而法爾知道它們在談?wù)撍墨C物。伊拉斯提庫斯??嗤词拐撸≒ain-bringer)。痛苦的設(shè)計師(Architect of his agony),以及暴行的制造者(maker of cruelty)。?
這些黑暗靈族只是那根黑暗之燭投下的影子,對他來說毫無價值。
法爾躍出黑暗,就像一片巨大的陰影突然活了過來。他用雙臂勒住第一個拾荒者的脖子,將它彎成弧形,隨后猛地向一側(cè)擰身,異形的骨頭咔嚓作響。在尸體倒下之前,他的手一低,從它腰帶上抽出一把刀。刀刃像火山玻璃一樣漆黑,呈弧形,帶倒鉤,能造成最大程度的疼痛,讓傷口永遠無法愈合。他舉起刀,刺穿了第二名拾荒者的雜牌盔甲。他看到它蒼白的面容因驚愕和突然的劇痛而扭曲,白森森的牙齒間和肺部的傷口嘶嘶地倒著氣。刀刃鉤住了胸腔內(nèi)的骨頭,他用力一拉,將異形拽到和他面對面的位置。他讓異形看清自己的模樣:古銅色的皮膚,臉頰上淡淡的傷疤,漆黑的盔甲——就像在宣告自己的使命。
它看見了帝皇的戰(zhàn)士。死亡本身燃燒著正義的怒火。
“伊拉斯提庫斯,”異形粗鄙的語言暫時玷污了他的唇舌。“他在哪?你的主人在哪里?”它掙扎了一會兒,徒勞地撕扯他的盔甲。堅定的掙扎變成了無力的抓撓,它的手掌像洪水拍打堤壩一樣拍打著陶鋼。
“在牧歌(Idyll)的,”他扭動尖刀;異形喘著粗氣,在痛苦的抽泣聲中說出最后的話語?!吧厦妗?/p>
牧歌號帶著一種殘酷的美。看到它是一回事,但要了解和洞悉它,才能真正意識到伊拉斯提庫斯究竟造出了怎樣一件“杰作”?,F(xiàn)在,法爾終于明白了:他將手指挖進面前的灰色肉塊,舉到嘴邊。記憶從中緩緩流出,帶著腦漿的異味滲入他的身體。這只拾荒者名叫克里西克斯(Crisix),已經(jīng)失寵,它的同伴們避之唯恐不及。它對“牧歌”的了解僅限于這片陰暗的深淵和中央地帶,但這足以讓法爾制定一套攻擊計劃。
從外面看,牧歌號就像一顆由黑色細線編織而成的鉆石,交錯的線條形同鳥巢。其核心是一顆衰弱的恒星,雖仍向周圍輻射著光和熱,但隨著它的能量被不斷抽走,這些光熱正趨于隱沒。這個地方很古老,早在被伊拉斯提庫斯占據(jù)之前便已存在。它藏匿在網(wǎng)道一角靜靜腐朽,吸引著那些常見的寄生蟲。雇傭兵。投機者。拾荒者。
奪來的知識在法爾體內(nèi)伸展。他靠著墻壁支撐自己的身軀,抬手摸了摸脖子,探向刺痛和由暴力侵害造成的缺失感的源頭。胸口的一陣鈍痛與之相映。他閉上眼睛,感覺到另一只手輕輕撫過他的傷口,謹(jǐn)慎地評估傷情。有人以近乎慈祥的口吻咂了下舌,湊到了旁邊。他能聞到防腐劑冰冷的氣味,盡管他們不可能真的出現(xiàn)在這里。
“他將你傷得很深?!睅Э谝舻那宕嗦曇魝魅胨小.?dāng)他抬起頭時,看到的正是安東尼奧斯。雖然這位戰(zhàn)士身穿盔甲(不幸中的萬幸),但上面血跡斑斑,他的傷勢一目了然?!笆址ň?,但傷得很深。我和你感同身受,兄弟。我們都失去了相同的東西?!?/p>
基因種子。想到這里,法爾渾身一僵,然后開始顫抖。他的遺產(chǎn)被奪走了。他的基因樣本將無法回到戰(zhàn)團,而是在異形的爪牙下腐爛。沒有比這更大的侮辱,也沒有比這更深的創(chuàng)傷。他緊握拳頭,用力到生怕手里的刀會像真正的玻璃一樣碎裂。他狠狠捶向墻壁,但墻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會為此以死奉還,”法爾輕聲咆哮,“就為他對我們所有人所做的一切。”深坑下的陰影在他身周移動,地面的黑斑徐徐舒展開來。安東尼奧斯松開了手,好像有些失望。達蒙和加魯特則贊許地看著他——這是他憤怒的先兆。他兩手空空,渴望能有一把爆彈槍給他送來慰藉,或是感受一柄長劍令人安心的重量。他將那柄匕首翻來覆去仔細打量。它不是“泣血者”(Weeper),不是那把從遠征到守夜一直伴他左右的利刃。那把武器在此處無可替代。
“那就往上走吧?!彼秃鹬?,但幽靈們已經(jīng)消失了。他只是在自言自語?!拔覀兩先??!?/p>
下層艙室的狀況很差。他穿過被水淹了一半的隔間和堵塞的門洞,靴子上沾滿了污泥。所有東西都掛滿了泥漿和血肉——這是屠夫連年累月間不經(jīng)意的暴行留下的痕跡。在他所汲取的情報的耳語指引下,他沿著建筑外緣向上移動。時不時地,某些思緒會在某個路口鬼使神差地閃過他的腦海。
軍械庫。對接埠。解剖室。
在他面前,堪稱隨性的暴行與人類絕對而嚴(yán)苛的裁決格格不入。不管是怎樣的毒害致使它們的種族墮落至此,黑暗靈族已經(jīng)病入膏肓,就連高貴的假象也蕩然無存。唯有傲慢鐫刻在它們的靈魂深處,讓其墮落為對自身過往的粗鄙不堪的效仿者。但這并不重要。無論它們是什么,無論它們變成了什么,它們都將被終結(jié)。
外圍區(qū)域的模樣發(fā)生了變化,骨殖從僅是表層沾染著血紅慢慢變成深沉的黑色。光滑的骨刺變得鋒利,直至布滿荊棘。這里的污漬更深,血液或腐敗物已經(jīng)滲入它的結(jié)構(gòu)。這是伯勞留下的痕跡。這個念頭不由自主地涌上心頭,這又是克里西克斯記憶的回聲。
法爾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靠上其中一個漆黑的突起物以站穩(wěn)腳跟。他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雷鳴般的拍翅聲,而且越來越響。他閃身撲向墻壁,風(fēng)暴在他周圍肆虐。
它們被稱作“災(zāi)妖”(scourge)。他聽見了爪子的刮擦聲——它們正在牧歌的外圍逡巡。那飽受摧殘卻輕快的歌聲陡然一變,空氣中飄蕩著癲狂的嘶叫和嘲笑。伊拉斯提庫斯奪走了它們的聲音,它們卻仍在歌唱。在法爾看來,這里沒有美,只有變態(tài)和褻瀆。
加魯特在他耳邊嘶啞地低語:“伊拉斯提庫斯建造了一個動物園(menagerie)——一處瘋狂和殘破之地。”法爾不知道他是在單獨談?wù)撨@些災(zāi)妖,還是把他的兄弟們也算在內(nèi)。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心都仿佛被盔甲或另一個無形的外殼所刺痛,此種痛感也抓撓著他頭骨的內(nèi)側(cè)。法爾咬緊牙關(guān),一動不動。
色彩斑斕的羽毛在空中盤旋。更多的羽毛在遠處的虛空中飄蕩。一些災(zāi)妖停了下來,棲息在牧歌邊緣的橫梁上,它們的影子被變化不定的光線扭曲拉長。他能聽到它們爪狀的肢體抓撓著建筑間漆黑的骨頭,似乎試圖將自己的爪子磨得更利。鳥群在永恒的黃昏中慟哭低唱,隨后再次開始移動。它們飛過滿載著折磨與煎熬的廣闊空間,飛入虛空,飛向更高處。
“我們應(yīng)該殺掉一個的?!辟Z羅德冷靜地說道,措辭克制有分寸。雄獅戰(zhàn)士蹲在法爾身邊,像一只徘徊的貓科動物。他的四肢如影子般模糊不清,隨著記憶中的動作不自然地搖晃。賈羅德淡金色的雙眼注視著他,而法爾靠得更近了,以聆聽對方的低語?!霸谖页錾哪莻€世界上也有這樣的鳥。它們會把害蟲釘在尖刺上。這個伊拉斯提庫斯,這些黑暗靈族,它們是食肉的禽獸。它們認(rèn)為我們是害蟲。它們認(rèn)為可以把我們當(dāng)作食物和樂子。你是獵物嗎,守望連長?”
“我不是,兄弟?!狈枔沃鴫Ρ谧唠x原地,重新集中精神。他的手指沿著刀刃劃動,測試它的鋒利程度。他很快就會需要新的裝備;他自己的裝備自然是最理想的,但任何能讓他更接近目標(biāo)的工具都夠用了。
另一扇門張開了縫隙,其上精巧地雕刻著野獸咆哮的模樣。他走進門廊,變化似乎就在一瞬間。這里的空氣更清新,表面更光潔:內(nèi)壁光滑,沒有附著其外的倒刺。幽長的暗道穿過建筑,柱列光滑的表面倒映著斑駁的星光,就像浮在水面的油。“絕不做獵物?!狈栐俅蔚驼Z,他蹲下了身子。
在看到敵人之前,法爾就聽見了靴子踩在牧歌的幽冥類材料(原文即wraith-stuff)上發(fā)出的金屬聲。它們有八個人,兩人一組——這是伊拉斯提庫斯的雇傭兵,而這種武力炫耀純屬多余,它們只是在扮演所謂卡巴利特武士(kabalite)。這群雜種組成的烏合之眾保護不了他。他可以用臟錢讓別人為己效力,也可以結(jié)成任何他能糾集的棄民聯(lián)盟,但這都無濟于事。法爾深知這一點。他從一根柱子溜向另一根柱子,在陰影之間穿梭。
它們從橋的一端列隊行至另一端,在邊緣稍作停留,隨后重復(fù)這一路線,并未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把它們比作自動人偶,被鎖定在自己的運行周期內(nèi),經(jīng)受乏味的折磨。他能看到它們舉起武器時靈活的雙手,裸露的刀刃隨時準(zhǔn)備制造新的暴行。它們饑渴難耐,卻又束手束腳。它們所效忠的怪物可能已經(jīng)許下承諾,總有一天,就在不久的將來,它們會被播撒到數(shù)不盡的世界中,或是披著榮光回歸墮落之都,它們的黑暗之城。
“現(xiàn)在是時候行動了,”加魯特低聲說,“拿一件更好的武器,一件帶有污點但仍算是武器的玩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兄弟?!?/p>
法爾猛地搖了搖頭,只覺苦澀的憤怒涌上喉頭。他所攜帶的這件不潔且無用的武器已經(jīng)刺痛了他的靈魂。他迫不得已才勉力抑制了這種罪惡感,而鬼魂的呢喃也引導(dǎo)著他的手如此行動。
“你必須殺了它們?!狈柋贿_蒙帶著強烈仇恨的咆哮驚得一顫。滾燙的呼吸撲打著他的耳廓。法爾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他受到的訓(xùn)練已指引他走過不知多少個十年。他是一名戰(zhàn)士,一個超人類的死亡工具。力挽狂瀾的難度不言而喻。全面勝利的可能性僅存在于刀鋒之上。
“如果冒太大的風(fēng)險,我們將敗給伊拉斯提庫斯,”法爾低聲說,“我們可能會失去一切?!彼e起刀,做好準(zhǔn)備。“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都帶著風(fēng)險。”他看到安東尼奧斯和賈羅德走到他身邊。他們也做好了準(zhǔn)備。他們的疑慮已煙消云散;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阿斯塔特的楷模,其團結(jié)一致的力量遠超各部分的總和。
他們是一支殺戮小隊。
法爾在敵人背對他的時候出了手。他特意算準(zhǔn)了時間。它們的反應(yīng)太慢,而他沖刺的速度快得超乎他的體型。他的兄弟們與他步調(diào)一致、并肩前進。他還記得過去如此行動的情形:內(nèi)在潛龍(Innerwyrm)教派屠宰場之焚,對卡斯塔馬(Castama)周圍綠皮小行星堡壘的清洗。他們歷經(jīng)千百次戰(zhàn)斗與戰(zhàn)爭的錘煉。他們是一把把黑色利刃,堅守著對抗未來的陣線。此刻也不例外,即使他其實是孤軍奮戰(zhàn)。他仍能聽到他們前進的聲音。野蠻的戰(zhàn)吼在他耳畔響起;在某一瞬間,他甚至聽到了爆彈槍的開火聲。
敵人不是死于質(zhì)量反應(yīng)炮彈,而是死于他的沖撞。法爾首先壓低身子,將刀刃插入盔甲板之間,使第一個敵人踉蹌著倒下。他的沖力將這名戰(zhàn)士撞得東倒西歪,在其他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起身轉(zhuǎn)向。它們的速度很快,但還趕不上他。刀刃上滴著惡臭的異形之血,而他再次對它以血進行洗禮。他將刀向上一搗,擊中了第二個雇傭兵的下巴。這只怪物扔掉步槍,握著受傷的喉嚨拼命掙扎。法爾把它扔到一邊,異形飛出橋面,墜入牧歌深處的無邊暮色。他聽到橋下的某個地方傳來了饑餓而焦躁的鳥鳴。
在另一名雇傭兵轉(zhuǎn)身時,他揮動裝甲包裹的拳背猛擊其頭盔,然后再次俯身,從閃爍著黑色光芒的地板上抓起一把毒晶步槍。他轉(zhuǎn)動槍身,用帶刃槍管的一端猛擊對手的側(cè)面。鎧甲撕裂,鮮血和碎片四處飛濺。法爾從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咆哮,他聽到了兄弟們的嘶吼?!斑@就是你的死法?!彼伦秩缍?。“這就是你們所有人的死法!死在真正的優(yōu)等生物腳下!人類的勝利!”
后方的四名士兵正在后退,但其中位于死者身旁的一人又掄起槍刃向他刺去。法爾也舉起了槍,兩槍相撞,火星四濺。在晶體彈發(fā)出低啞的嘶嘶聲之前,刀刃與單分子刀片碰撞的哀鳴先響了起來。他用剛撿來的步槍抵住敵人的步槍,在火力襲來時帶著對方猛地一轉(zhuǎn)。碎片刺穿了黑暗靈族戰(zhàn)士的身體,它隨即發(fā)出刺耳的尖叫,痛苦地向前蜷縮。法爾抓住了它,并把它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子彈隨機地彈開或穿透了這面臨時立起的肉盾。一部分子彈在法爾的盔甲上碎裂,直到其中一顆鉆進了他的右臂。神經(jīng)毒素灼傷了他已經(jīng)飽受摧殘的身體,他剎那間搖搖欲墜,腳步踉蹌,差點松開了手上的步槍和尸體。
幾只手撐住了他,挽著他的胳膊將他再次托起。他能感覺到肌肉中力量的膨脹。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甲,這讓他感到安心。他咬緊牙關(guān),舉起步槍。耳畔飄過的善意低語鼓舞著他更加賣力地向前沖去,鋼靴踏出了雷鳴般的響聲。他猛沖上去,拋開異形的尸體,然后開火??諝庵袕浡欣^自戰(zhàn)斗兄弟的怒火,冷光四射的死亡乘著擊穿胸甲的子彈降臨在前兩名黑暗靈族頭上。在被最初的偏射打得失去重心之后,它們又遭遇了第二輪集中射擊。法爾能聽到它們在密封的頭盔中窒息,死亡面具上的鏡片閃爍著明亮而急迫的光芒,就像古老棺槨上的珠寶。
它們倒下了。
而他動了起來。他沖刺到它們中間,身畔卷起一陣狂風(fēng)。他用肘部狠狠撞向一人的胸骨,看著它轟然倒下,并用步槍的刀刃猛擊。他又將另一個人從腿根一直劈到頭頂,身軀四分五裂,幾乎炸開。他轉(zhuǎn)過身,以一連串兇猛的拳打腳踢發(fā)泄心中的怒火。法爾感覺到靴子下的盔甲還在蠕動,于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完成最后一擊。伴隨著一聲被壓抑的慘叫,最后一名黑暗靈族戰(zhàn)士翻倒在地。
四周一片寂靜。就連地獄之鳥也陷入沉默,仿佛受到了驚嚇。
他在尸體上搜刮一切能用的東西——彈藥、手雷、一把新刀。他用步槍支撐自己的身軀,搜索著每一具尸體,然后把它們?nèi)舆M深淵。當(dāng)一具具尸體消失在視線中時,他聽到身后傳來贊許的嘀咕聲。
“扔得好。如果在冰上,我們會說你是在獵克拉肯,”加魯特干笑道?!半m然你的誘餌都瘦得皮包骨頭,最好再肥點兒?!?/p>
“我不是在抓克拉肯,加魯特。這些誘餌一文不值,沒錯,它們只是需要克服的障礙。攔在我們和他之間的障礙?!?/p>
“伊拉斯提庫斯?!卑矕|尼奧斯一邊說著這個名字,一邊跪在近前,滿臉謹(jǐn)慎和關(guān)切?!澳阒浪欢ㄔ谀抢?。”幽魂指了指他們的前方,橋梁在那里與其他中心跨拱交叉相錯。中間的區(qū)域被一簇簇錐狀的卵形物所占據(jù),它們就像果實中的種子一樣依偎在一起。數(shù)條過道和主路環(huán)繞著卵叢,從一排延伸至另一排,但只有其中心吸引了他的目光。一根灰白色的神經(jīng)塑料(psycho-plastic)巨針蜿蜒向天,連接著牧歌號的最高處。虛榮心使得伊拉斯提庫斯在那里筑巢,讓自己凌駕于所有其他生物之上。
“那是他的藏身之所,而我們要把他從那里丟出去。奴隸如此,主人也是如此?!狈柭牫隽速Z羅德聲音中的笑意,心知他是對的。我是對的,我知道,他也知道。賈羅德死了,他們都死了,但神皇在上,我需要他們。他打了個晃,咬牙忍住心中的想法和話語,爬起身來站在橋上。他環(huán)顧四周,他們都消失了。
他又一次孤身一人。
法爾邁著堅定的步伐緩緩前進,直到抵達下層的第一個房間。他盜取的記憶到此為止,說明這些艙室中的秘密超出了拾荒者克里西克斯的權(quán)限。這里還沒有巡邏隊,無人阻止他進入。法爾小心翼翼地繞過第一個吊艙的外圍,靠著邊緣暗中窺視,尋找門道或更多的敵人。在如此接近中央結(jié)構(gòu)的地方,風(fēng)已經(jīng)停了;他能感覺到柔和的星光拍打著他,向吊艙傳遞著絲絲暖意。這個地方有其價值,因而得到了這樣的待遇。他停頓了一下。另一個聲音響起,是低沉的哀號。起初他以為這可能是氣流變化所致,或者是某種機械的聲響,但后來他聽出來了。
那是人類痛苦的低鳴。
不規(guī)則的聲波從建筑體內(nèi)傳出。透過他所倚靠的冥骨,法爾能感覺到一陣陣脈動。它節(jié)奏紊亂,先將他卷入其中,又把他推擠開——仿佛他是一塊需要被排除在外的碎片。如果體察到痛苦,這就說明我走對了路。這一轉(zhuǎn)瞬即逝的想法帶著毒害的隱患,但它還是出現(xiàn)了。他已逝的兄弟們沒有回應(yīng)。他又變回了自己,目標(biāo)純粹,頭腦清醒。他緊攥著心中的仇恨,信賴著這份純粹的熱誠。不必憐憫。無需悔恨。無所畏懼。這是在他參加守夜之前,投身于永恒遠征、作為先鋒與人類之?dāng)硲?zhàn)斗時,戰(zhàn)團所教會他的東西。
他時常想起,自己為了這個最神圣的職責(zé)而告別的兄弟們。他們不會對他做任何評判,畢竟為人類神皇效忠的方式不止一種。他將為王座奔走、戰(zhàn)斗直到犧牲。作為西吉斯蒙德的后嗣,他將身著神圣的黑色戰(zhàn)甲,消滅任何擋在面前的敵人。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法爾緩慢前進,終于來到一處入口,高大的門洞鑿在外墻間,如同寂靜中的無聲吶喊。門拱上懸掛著成串的尖刀,發(fā)出空洞的威脅。這是對敵人的暴力宣言,也是對獵物的警告。它說,你們將在這里被吞噬。你們是我們的酒食。
身為帝皇的戰(zhàn)士,蔑視如此狂言天經(jīng)地義。法爾曾與黑暗靈族戰(zhàn)斗,并將它們當(dāng)作害蟲一樣消滅。他曾直面蟲巢艦隊的恐怖,于死境頑強存活,再戰(zhàn)不休??v是此時此地,他也會把自己從深淵拖回地面,再次殊死一搏,為榮譽而復(fù)仇。完成自己的任務(wù)。
這間低矮的圓形房間里堆滿了異形的兇器。其中一些深奧莫測,難以辨認(rèn)——但可以確定的是,像黑暗靈族文化中的許多東西一樣,它們僅為殘酷的暴行而創(chuàng)生。還有一些兇器擁有比較熟悉的形狀,是自古便有的工具。鐵架和鎖鏈,鉤子和刀片。
當(dāng)然,還有牢籠。
面積狹小的籠子擠在一面墻邊,活像塞著野獸的狗窩。里面裝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法爾看到了鈦族的灰色皮膚;獸人掠食者一般的龐大身軀緊緊壓在鐵欄桿上,已無數(shù)次嘗試掙脫這一道禁錮。這里也有人類,他們已枯瘦凋零,只能勉強配得上“人類”的稱謂。法爾看著這兩個人,想知道他們何以淪落至此。他們是士兵嗎?還是平民?他們是像他一樣從船上被抓來的,還是從帝皇的某個世界被收割來的?如今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他們就在這里,和他一樣。他們怔怔地抬眼望著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盡管明顯營養(yǎng)不良,二人還是突然變得急切起來,拼命擠到了前頭。先說話的是一個小個子男人,他正因寒冷和恐懼而顫抖不已。他飛快地眨著眼睛,不停搓手,或用手捂住剃光的頭皮。
“您來了。您來了。來了一個天使,威廉(Willem)。帝皇派了一位天使來拯救我們。哦,謝謝您,大人。謝謝。”
“先別謝我。”法爾居高臨下,令他們又瑟縮著后退,仿佛突然意識到他有多危險。他用手抵住柵欄,輕輕搖晃。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把籠子拆開,問題是他是否應(yīng)該這么做?!澳銈兪窃趺吹竭@來的?”
“被抓來的,大人,”那人嗚咽道,“我……我是西拉斯(Silas),這是威廉。”他指了指另一個人?!稗r(nóng)業(yè)世界的地方防衛(wèi)軍。阿格拉斯坦第十軍團(Agrastan Tenth)。直到天空打開……”說到這里,他的身體因恐懼而扭曲?!拔覀冊囍纯惯^,我們真的反抗了。它們清空了鎮(zhèn)區(qū)。我們是最后被抓走的。它們帶走了其他人,那些人再沒回來。只有上面的尖叫聲……恐怖?!蹦腥宋嬷?,泣不成聲。法爾移開了視線。此種凡人的軟弱讓他感到羞恥。這讓他們所有人都感到羞恥。
“正是這樣的人構(gòu)成了全父疆域的血與肉?!奔郁斕卦俅巫叩剿磉?。太空野狼跪在地上,剩下的半張臉扭曲成一個微笑。他俯身左右張望,仔細打量這些俘虜,紅色的發(fā)辮隨著他的動作而抖動?!八麄冞€活著,這便有了價值。”
“但我們救不了他們,”達蒙耳語道。他環(huán)起手臂,站在一旁做出評判?!八麄冨钊鯚o能?!?/p>
“他們是帝皇的仆人。是神圣莊嚴(yán)的生命?!卑矕|尼奧斯搶在賈羅德發(fā)出嗤聲之前說道。
“唯有狩獵,兄弟們。無論是在開闊的平原上,還是在廣袤的虛空中。即便在這里,置身于永恒之外,我們也在狩獵?!彼莱鰺霟岬脑捳Z。陰魂們開始爭吵,各自的觀點相互碰撞,而西拉斯仍在不斷抽泣。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人煩躁。法爾壓抑住一聲咆哮,然后突然厲聲吼道:“安靜!”
西拉斯猛地抬起頭,仿佛挨了一記重擊,哭聲也消失在了喉嚨里。他被嚇得一嗆,又咳嗽起來。男人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球發(fā)紅,顯然被天使的怒火嚇壞了。他連聲道歉,匍匐在地。他的同伴也低低地蹲在他身邊。
法爾搖搖頭。他不希望自己成為他們恐懼的象征,就像俘虜他們的家伙那樣讓人畏懼。他靜下心來,調(diào)整好呼吸。他開始說話。
“請原諒我。這場戰(zhàn)爭已讓我付出了代價,正如你們的人民。我失去了兄弟,也失去了自己的相當(dāng)一部分。職責(zé)要求我為他們復(fù)仇,挽回我的榮譽?!彼蛄讼聛恚拷斯蛟谒媲暗娜?,聲音溫和?!拔揖炔涣四銈?,真的救不了。如果我放了你們,你們很可能會死在交火中。在這個地方,你們甚至無路可走。我不指望自己能活下來。如果帝皇與我們同在,那么正義就會得到伸張,沒有人再需要像你們之前一樣受苦?!?/p>
這些人冷漠地盯著他。有那么一瞬間,他擔(dān)心他們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對異形的恐懼讓他們喪失了理智。他拿出一枚手雷遞給西拉斯,隨后用另一只手抓住籠子,使勁一拉。彎曲的鐵柵欄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聲。籠門砰的一聲重重落地。
“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救贖。一個機會。敵人會回來的——它們可能會來找我。到那時,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了你,這就是你的劍。烈火會洗凈他們的污穢,也會讓你獲得自由。雖然你將死去,但你知道,這才是帝皇子民應(yīng)有的死法?!?/p>
“我……”西拉斯喘著粗氣,然后站了起來。他強迫自己站穩(wěn),凝視著法爾。他不再哭泣,只是向巨人伸出手?!拔覀儠M最大努力。如果它們來找我們,我們就把它扔出去。我們要讓它們直接領(lǐng)教這份怒火。我們將念誦逝去的親朋好友的名字。他們會記住我們的?!?/p>
法爾沒有馬上交出手雷。相反,他握住了那人顫抖的手。
“你是帝皇真正的子嗣,西拉斯。即便是現(xiàn)在,祂也在注視著你。”西拉斯點點頭,法爾把炸藥遞給了他。
“愿您能得到祂的指引,就像祂指引您找到我們一樣。”
法爾向外走去,繼續(xù)朝上方移動,穿過了高懸的支柱龍門架。現(xiàn)在他的內(nèi)心更加堅定。他們已無望脫離困境,但伊拉斯提庫斯施加在他們身上的不公暴行也是無法忍受的。他們沒有看到我的兄弟們。這個念頭不由自主地升起,在法爾腦海中揮之不去。也許他快瘋了,也許那種毒素還在影響著他。愿您能得到祂的指引……
也許我得到了指引,法爾一邊想著,一邊再次舉起步槍,向上移動,進入掩體。更高一層的艙室不知怎地顯得更加宏偉,表面瘋長著盤旋的枝條和倒刺。他可以看到連接外圍和中心的巨型橋梁。這里的重量讓人倍感壓抑——他幾乎能感覺到伊拉斯提庫斯那屬于異形的冰冷凝視,它就像盯著砧板上的肉塊一樣打量著他。
第一陣警報開始呼嘯,聲音高亢尖銳,普通人類的耳朵根本無法承受。而在法爾的聽覺適應(yīng)之前,警報聲就已經(jīng)在他的意識中肆虐,讓他感到一陣頭痛。血伶人成群的爪牙從下面某個地方涌了進來,數(shù)雙靴子踩在地上咔嗒作響,巡邏隊也集結(jié)在了一起。要么是它們發(fā)現(xiàn)了失蹤的同伴,要么是他闖入監(jiān)獄時觸發(fā)了某種古老的警報。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低沉的哀鳴愈發(fā)響亮,最后變成了更加清晰的歡呼。他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那聲視死如歸的怒吼已沖破了凡人的軟弱。毒晶武器開火時巨蛇般的嘶聲也無法蓋過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爆炸驟然掀起一陣狂風(fēng)。一束光和熱從橋下直沖而上,洶涌的沖擊讓整個建筑都在顫抖。法爾甚至短暫地擔(dān)心它會搖晃著墜入虛空,或被遙遠恒星的拉力卷入其中。他還聽到了獸人的怒吼,憤怒和沮喪交織在一起。毒晶槍聲陡然密集起來,又被雷鳴般的振翅聲淹沒。災(zāi)妖們被燒焦的血和烤肉的香氣所吸引,尖叫著俯沖而下。
法爾繼續(xù)向上推進。中央尖塔被另一個房間所環(huán)繞,后者就和下方的實驗室一樣極為寬敞。當(dāng)他進入時,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籠子,只有下方突然升起的熾熱爐風(fēng)中傳來的金屬之聲。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房間,中心位置有一個螺旋階梯。它蜿蜒而上,遠離了下層的墮落,遠離了周圍一圈圈鋪陳了生物軀殼的石板,也遠離了上方搖晃的鐵鏈,以及那些被掛在上面、曾經(jīng)有過生命的“貨物”。
懸掛在那里的身軀面目猙獰。身上有的地方被打了孔,線繩穿過其中,蓄意進行的粗糙手術(shù)留下了張裂的傷疤和畸損。一些位置還鋪著刺青或以油漆涂畫——以靈族語言的某些變種形式鐫刻下的可怕圖案。鉤子把肉體往后拉扯,將其固定在原處或向外拉伸,營造出奇特的美感。法爾看不見他們的臉,只剩毫無特征的格柵或鐵制面具,后者的造像模仿了飽受折磨的天使或貪婪的惡魔。
這里是暴虐的拷打者的天堂,亦是凡人無法理解的煉獄,但又不止于此。它是一個制造痛苦的工坊,這些就是它殘酷的產(chǎn)品。手臂末端連接著刀片或長鞭,利爪渴望撕裂血肉,刃尖滴落詭異的毒液,這就是一支軍隊的雛形。
那些怪形(grotesque) 靜靜地懸掛在原處,房間里的另一個身影卻在不停移動。遺骸(wrack)以癮君子般的無情姿態(tài)在石板之間踱步。它的手——許多只手——反復(fù)抬起試探,對著肉塊切割刨削,動作快得只能看見模糊的殘影。它俯身向前,準(zhǔn)備從一具俯臥的殘骸上卸下一條肢體,又突然抬起了頭——像野獸一樣嗅聞著空氣。它頂著一副光滑的黑色金屬面具,感官因此被黑暗遮蔽,但功能正常。它轉(zhuǎn)過身來,法爾能感覺到它無目的凝視。它以哥特語出聲嘲諷,聲若嗡鳴。
“坑里的廢料在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出現(xiàn)了。這是考驗嗎,主人?如果是的話,我不會失敗的。維斯雷斯(Visreth)將是你忠實的寵物,是的,你忠實的寵物?!彼蝗槐l(fā)出一陣噪音,過了一會兒,法爾才聽出那是模擬的笑聲?!八屛铱呈裁次揖涂呈裁矗屛覛⑹裁次揖蜌⑹裁?,他會助我崛起!城市【或指科摩羅】暗面的所有知識都將為我所有!”它痙攣著舉起四條手臂。其中三只手各拿著一把刀來回搖晃,尋找最好的下刀點?!拔医^不會被當(dāng)成弱者!”
法爾舉起步槍,那東西卻對他嗤之以鼻。它輕蔑地揮舞那只空著的手,仿佛他甚至無法對自己構(gòu)成威脅。遺骸在行刑石板和化作傀儡的肉體間踱步前行,搖晃的鐵鏈隨著它的移動嘎吱作響?!芭叮|西,小東西,”它對著他哼起小調(diào),沁透了死亡氣息的嘶啞噪音早已被多年的瘋狂和痛苦徹底侵蝕?!芭叮|西,你休想傷害我。我是主人的寵兒,他已賜予我所有的祝福。從里到外,他的聲音,他的意志。”
法爾開了槍,朝遺骸傾瀉了所有火力。神經(jīng)毒素晶體劃破了裸露的皮肉,但它幾乎沒有反應(yīng)。對它來說,這其實是一種愛撫,是舊侶的擁抱。法爾從它那毫無特征的頭盔上察覺出了未曾流露的微笑。當(dāng)它幾乎是優(yōu)雅地抬起帶刃的手指時,柴薪爆裂似的詭異笑聲再次響起。它打了個響指。
就在這時,掛在鉤子上的怪物痙攣起來,在無來由的狂喜中加入了戰(zhàn)局。
一根鋼鐵卷須纏住了法爾的一只胳膊,頓時讓他疼痛難忍。能體會這種痛苦實屬一種凈化。他反握住它,主動向它靠近。他抽回手臂時,那扭曲的生物也被扯了過來。口水和膽汁隔著格柵從它臉上流出,其間還伴隨著哽咽和抽泣。它聽起來萬分絕望,像是個受害者。他想起了西拉斯,想起了他的絕望和犧牲。在他之前被抓走的其他人。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法爾咬緊牙關(guān),抓住了它的喉嚨。又有五只同類向他逼近。刀片試探性地滑過他的戰(zhàn)甲,它們在尋找破綻、刺向盔甲的縫隙。他能聞到它們血液中的辛辣味、改造留下的油脂味,以及痛苦刺棒(pain-goad)制造的肉體焦煳味。情況愈發(fā)緊張而致命。
注射器中的有毒物質(zhì)不斷流入怪形們的身體。它們在致幻劑的威逼下或嘶鳴或低笑。而在自己的造物——同時也是受害者——蹣跚著、顫抖著任憑驅(qū)使時,遺骸則在扮演哄騙誘惑的角色。一個怪形將砍刀劈進了他的肩膀。盡管疼痛難忍,法爾并未喊叫。他將主宰痛苦。
他放憑步槍掉落在地,轉(zhuǎn)而用刀猛擊。對方腹部的縫線崩裂,帶著死去已久的尸體的惡臭爆裂開來。但它仍在移動,仍在戰(zhàn)斗,仍在發(fā)出痛苦的悶哼。
另一個怪形又橫著刀面扇了過來,被藥物強化的一擊將法爾從它們當(dāng)中擊飛了出去。他撞上一張儀器桌,打翻了桌上的東西。沉重的金屬撞擊聲在他周圍回蕩。不是黑暗靈族的類玻璃刀,也不是解剖刀或利爪。撞擊的沖勁是實實在在的。殘酷兇狠。帝國的風(fēng)格。越過泛著漆黑光澤的地板,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熟悉的武器。賈羅德的長獵刀就躺在加魯特的斧頭邊。安東尼奧斯的爆彈手槍滑到了法爾觸手可及的地方,他還看到了達蒙大劍的影子。這些令人驕傲的武器,都是從他所認(rèn)識的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手中奪走的。憤怒涌上法爾的心頭。他們理應(yīng)得到更好的結(jié)局。
他又看了看。
他集中了精神。
仿佛是神皇的旨意,泣血者就倚在他的指尖。沉重的鋼鐵在室內(nèi)微弱的燈光下閃閃發(fā)光,照亮了劍身銘刻的文字:于人類之?dāng)?,吾即死亡?/p>
他猛然向前一撲,抓住劍柄,強行起身的同時揮劍橫掃。他摸到了圣堂十字架上的啟動符文,它頓時噼啪作響,為泣血者灌注了燦爛綺麗的生機。法爾感受到了自蘇醒以來從未有過的完整。痛苦、疑慮、鬼魂,都在他拿起自己的武器之后燃燒著消失。一件誕生自遠征鍛造船的烈火、見證過法爾的誓言,又隨他踏入這場永恒戰(zhàn)爭的不可替代的武器。
他轉(zhuǎn)過劍鋒,帶干擾力場的刀刃爆出火花,速度快得將空氣都攪動成模糊的一團。它擊中了第一只怪形手中的砍刀——正是那把刀將法爾擊倒在地——脆弱的金屬應(yīng)聲破碎。他揮劍刺穿了正在退卻的怪物,一劍將其劈成兩半。在創(chuàng)口尚未被武器燒灼的部分,腥臭的鮮血噴涌而出,怪物低沉的嘶吼聲沉寂成凄厲的慘嘯。其他怪形向他圍攏過來,本就殘破的身軀已然無所畏懼。痛苦刺棒閃爍著閃電;二級和三級藥物的劑量也在不斷增加??諝庵袕浡钊丝簥^的生物反應(yīng)氣味,以及幾乎沒有被代謝掉的巨型類固醇氣味。一條鞭子試圖纏繞住他的胸膛,他拔出劍,輕而易舉地將其斬斷。
他是黑色圣堂的劍之兄弟。死亡守望的守望連長。在他面前,這些怪物不過是一盤散沙。
“你們的精銳就這?”法爾怒吼著,把密室變成了真正的煉獄。斷肢在空中飛舞,灑下鮮血和灰燼。尖爪和利刃孤注一擲地落下,撕扯他的盔甲,劃破了戰(zhàn)團和守夜的標(biāo)記。他已化作死亡本身,果敢無畏,堅定不移,寸步不讓。它們不過是沒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比泰倫蟲群的孢子好不了多少。他允許自己暗自竊笑片刻,黯淡而凄涼的笑聲從他唇間流出。
“可惡的東西!”他大喊著,劍鋒起起落落。怪形伸手鎖住他的咽喉,他反手便砍下了對方的頭顱。它像個斷線木偶一樣倒了下去。法爾又揮劍攻向下一個敵人,如此往復(fù)。在他揮出拳頭之前,他的刀刃已經(jīng)飽嘗了血肉的滋味。劈砍。沖拳。踢踹。他更是以頭為錘,直到敵人倒下——永遠倒下。
他的肺部因用力而顫抖,心臟在胸腔中劇烈跳動。放在以前,這根本算不上吃力的活,但他血液中的毒素消解得很慢,傷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番突襲的成果:毒血匯流成河,化學(xué)合成的腫脹肉體橫陳于前。他覺得此乃正義。
法爾抬起頭,望著驚恐萬狀、怒嚎不止的遺骸。它無力地向他撲來,刀片在空中胡亂擺動。它們被他的盔甲擋開了;其中一把刺入陶鋼之中,但還夠不著他的皮肉。他瞪大眼睛盯著它:在如此近的距離內(nèi),它根本無法逃脫,只需舉起手中劍,讓它在狂怒中將自己刺穿。當(dāng)利刃穿透血肉、骨骼和盔甲時,法爾能夠感知劍鋒每一瞬間受到的阻力。腐臭的血液從它頭盔底部的縫隙流出。怪物顫抖著咽下最后一口氣,頹然倒地。他看也沒看一眼,便跨過遺骸繼續(xù)開始向上走。
階梯被刻意設(shè)計為引人迷惑的模樣。尖塔的每一層都裝飾奢華,燈光絢麗,足以產(chǎn)生不間斷的感官過載。一層之內(nèi)設(shè)置了十幾個競相眩目的光源,照亮了一個由切割過的黑色玻璃制成的姿態(tài)逼真的雕像。再上一層有一個玻璃柜,里面裝著一個被活活剖開的丘奧爾人(Q'Orl,“太空螞蟻”),它仍在抽搐,其生命力令人難以置信。伊拉斯提庫斯希望炫耀一下,好讓自己看起來頗具學(xué)識,至少在它們文化中流傳的惡俗歪詩就是這么說的。
法爾的兄弟們在每一件慘不忍睹的戰(zhàn)利品或陳列品旁等待觀望。他們披掛著累累傷痕,姿態(tài)坦然且自豪。這里距離他們遭受折磨的地方不過咫尺,他們已不再需要陰影和偽裝。他再也聽不到他們的低語,只能感覺到他們的仇恨、憤怒和痛苦。
他隨著蜿蜒曲折的巨大階梯行至頂端,嚴(yán)酷的攀登終于結(jié)束了。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走了好幾個世紀(jì),攀登的疲乏幾乎超過了他為走到這里而經(jīng)歷的戰(zhàn)斗。他感到體內(nèi)的火焰在漸漸熄滅。再就是疼痛,深切的、持續(xù)的疼痛。他的凝血功能正在努力抑制內(nèi)出血;他能察覺到灼熱的血液正在胸腔的某個地方搏動。
通向庇護所的門是富麗堂皇的深黑色石門,就連光線也無法碰觸。門兩側(cè)擺放著更多的裝飾品:飾有珠寶的蛋摞成閃閃發(fā)光的一堆,華麗的闊劍懸掛在架上。他皺著眉走過這些擺設(shè),然后猛地推開了門。
這個房間很亮。太亮了,但光線不對。這是一種遭受過玷污和折磨的傷痕累累的光芒。法爾花了好一會兒才認(rèn)清它的真面目。那是來自大裂隙的光,它穿過房間,正如它將星空撕裂成兩半。一個身影站立在恐懼之眼支離破碎的驚悚景象前。由于大裂隙光芒的映襯,它背上裸露肌肉組織的烙印和墨跡分外明晰。它轉(zhuǎn)過身,伸出雙臂,炫耀著自己剝下皮膚后的恐怖模樣。
織皮機的骨架在上方咔嗒作響,以蜘蛛般的優(yōu)雅姿態(tài)下降,開始卷線和編織??椺槺舜宋鑴哟┧?,讓生物膠自行凝固為皮膚。機器織就的皮膚降了下來,覆蓋在這只生物身上;織針開始收緊,織皮機也隨之在異形身旁向上向后移動。鋒利的牙齒間發(fā)出嘶嘶聲,舌頭滿懷期待地舔過齒列。就像一條毒蛇。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時候能到,”他干笑著說。新?lián)Q的皮囊似乎如新生嬰兒般光滑,但身上卻背負著古老的無盡饑餓。伊拉斯提庫斯——就是他本人——彎曲著鷹爪似的手指,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劃過自己身披的新“畫布”。他移動時,掛在腰間的刑具和鍍金鏈條上的珠寶便響個不停。這些珠寶內(nèi)部的光芒也隨著搖晃的節(jié)奏一并舞動,充斥整個房間的地獄的投影讓它們顯得愈發(fā)瘋狂?!按罅严叮╰he dathedian)在銀河中上演了一出好戲——毋庸置疑,是一場猛烈的風(fēng)暴。我想,站在這道貫穿了你們腐朽帝國的傷口上,應(yīng)該會讓你感到賓至如歸?!币晾固釒焖瓜癜A病鬼一樣笑了起來,病態(tài)笑聲中帶著腐臭的嘲弄?!凹热荒愕男值芏妓懒耍銘?yīng)該為獨享如此慰藉而心懷感激。”
“你唯有以死清償所有罪孽。百死也不足惜?!?/p>
“饒了我吧?!彼麌@了口氣?!八劳霾贿m合我們這種人。我是它的主人,而你們是它的奴隸。你很強壯,是嗎?非常強壯,以至于你在被奪走那份寶藏后仍然存活了下來。此舉曾殺死你的兄弟……”他的聲音小了下去?!皻⑺懒似渲幸恍?。剩下的則被我細細品嘗過了。”法爾因無法遏制的憤怒而顫抖,伊拉斯提庫斯的目光落在他顫抖的雙手和刀刃上?!爸肋@些會讓你傷心嗎?”
“什么也傷不了我了,異形。我已穿過烈火。我已爬過你們制造的地獄。沒有兄弟,沒有遺贈【應(yīng)指基因種子】,也沒有希望。只有意志。只有抵達此刻的愿望。”
“這種東西應(yīng)當(dāng)細細品鑒,”他放蕩地輕笑?!拔乙苍鴫粝霕s歸科摩羅。你是個孤兒,我也是名流亡者?!彼钢贿叺桶撵o滯籠和里面漂浮的肉質(zhì)戰(zhàn)利品?!斑@對你有價值,是吧?你們那位原始的生物煉金術(shù)士,在我把他從皮囊中解放出來之前,曾極力想奪回它們?!?/p>
法爾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團被困在閃爍著的時間牢籠里的肉塊?;蚍N子。被盜的資產(chǎn)。墮落行徑。他看著血伶人貪婪地撫摸籠子?!八鼈儽澈笥惺裁疵孛??嗯?我的同族覬覦它們,想要從中榨取蘊藏的智慧。它們會拒絕伊拉斯提庫斯的研究!”他瞪著法爾,齜著牙發(fā)出爬行動物一般的咆哮?!暗l也不能阻止我。我會在石板上把你們的秘密一點一點揭露出來?!?/p>
法爾已經(jīng)聽夠了。他的手指緊緊握住劍柄,向前猛沖。他聽到后方傳來戰(zhàn)斗的吶喊,那是芬里斯人粗獷的狼嚎和賈羅德狂野的獵哨。安東尼奧斯念誦著醫(yī)療部的誓詞:支援兄弟,消滅仇敵。達蒙的嚎叫挾帶著近乎惡魔的怒火。這些便是他揮劍時手臂力量的源泉。
他沒能一擊命中。空氣被他這一劍灼熱的余波劈開。血伶人移動得比他想象中更快,也超越了那具扭曲的身體所允許的速度。他一邊發(fā)出嘶聲,一邊從腰間抽出鞭子,揮向法爾。法爾舉起的手臂被鞭子卷住,疼痛頓時向他襲來。它像活物一樣蠕動,即使隔著盔甲也能滋養(yǎng)他肌肉里蔓延的痛苦。他的盔甲板向內(nèi)凹陷,金屬在伺服系統(tǒng)的低鳴聲中尖叫起來。他強行舉起泣血者,穿過纏在他身上的長鞭,劍鋒劃過伊拉斯提庫斯的下巴和無瑕的臉頰。
異形向后退去,因劇痛而雙目圓睜——盡管它并不害怕疼痛,反而為此欣喜若狂。它探出舌頭舔過傷口,像美食家品酒一樣品嘗著被燒焦的血液。“真美味,”它咕噥道,“我已經(jīng)有段時間不曾領(lǐng)受疼痛的饋贈了。請容我報答你的好意。”他一揮手,一陣剃刀碎片迎面襲來,刺穿了法爾的頭盔。一邊鏡片破裂,玻璃和金屬刺進了他的眼睛。法爾頓時失去了一側(cè)的視野——鮮血和毒液在眼眶內(nèi)涌動,然后便是一片黑暗。
他像個醉漢一樣踉蹌著,揮出的劍落了空。他感覺到利爪耙過他的側(cè)面,用力撕開了盔甲。汗水和鮮血淌過他的胸膛。呼吸也變得像凌遲般痛苦。他跪倒在地。
“弱不禁風(fēng),”伊拉斯提庫斯幸災(zāi)樂禍地低聲說?!昂退麄円粯??!狈柼痤^,看著這個奸邪的身影洋洋得意地張開雙臂。背后閃爍的光芒讓伊拉斯提庫斯仿佛變成了某個狂熱夢境的造物,隨時準(zhǔn)備從現(xiàn)實世界中掙脫,化作某種超然的存在。
他的兄弟們站在怪物身后。
他們不再呼喊,也不再勸誘。他們沒有譴責(zé),也未表達憎恨。他們只是一個接一個地點頭致意。也許是贊許。復(fù)仇?諒解?他握劍的手臂分外沉重。他太累了。
他本該與他們一同死去,但那是他不配享有的仁慈?;钪褪菫榱耸茈y。為了抗?fàn)帯?/p>
伊拉斯提庫斯從腰間抽出一把手槍,神情欣羨地拎著它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跪了下來。二人面對面,法爾能嗅到他呼吸間的惡臭,以及嶄新外表下洶涌的腐爛氣息。他的牙齒閃爍著貪婪嗜血的光芒,上面雕刻著復(fù)雜的符文圖案。法爾離他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肩上增生的骨骼已經(jīng)撕裂了新鮮的皮膚。這個生物的一切都在揭示一個事實:他不應(yīng)存在,他已經(jīng)活得太久了。伊拉斯提庫斯見過且做過凡人只有在噩夢中才會領(lǐng)教的事情,并永遠地改變了自己。
“我本想讓你免受毒針手槍的折磨。我本可以把你變成這樣的藝術(shù)品,小連長?!彼犉饋韼缀跏钦嬲\的。法爾閉上眼睛,緊緊握住劍柄。
劍身停止了顫抖。
伊拉斯提庫斯還沒來得及低頭,就被法爾的劍砍斷了一條手臂。怪物踉蹌著向后退去。法爾緊隨其后。劍刃連砍帶劈。它撕裂了污穢異形的皮膚,將這身寬大的皮袍掀飛。敵人的每一次退讓,每一步后撤,都激發(fā)出法爾憤怒的吼叫。伊拉斯提庫斯低頭一閃,劍就插進了他頭頂?shù)膲Ρ?。他一邊抓住靜滯籠,一邊向一塊控制面板沖去,手指急切地翻飛。
墻壁發(fā)生了變化,其模樣突然按照這名血伶人的意志而改變。神經(jīng)塑料重塑了形狀,抑或其真容直到現(xiàn)在才變得清晰可見。那里有一扇門,一個穿透世界的孔洞?,F(xiàn)實在孔洞中搖擺閃爍,隨著古老的旋律翩翩起舞。伊拉斯提庫斯翕動著鮮血淋漓的嘴唇,喃喃地一邊咒罵一邊祈禱。他朝那扇門走去,最后一次轉(zhuǎn)過身來發(fā)出嘲諷,直到——
直到法爾用全身的重量撞上了他,將二人送進永恒之外的回旋。
光線散漫而詭異,很可能來自一顆寒冷而遙遠的恒星?;野档奶炜罩薪迪聣m土和雪花。伊拉斯提庫斯不停地咳嗽喘氣,試圖確認(rèn)自己的方位。他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破裂了,黑血從他唇間滲出。他在地面爬行,口中發(fā)出凄慘的低吟,將殘存的手臂伸向他的戰(zhàn)利品。他快要探到靜滯籠時,一只沉重的金屬靴踩碎了他的脊柱。骨刺斷裂,他咬牙切齒地嘶吼起來。
“正義?!狈栢嵵氐匾髡b道。戰(zhàn)士不再浪費唇舌。在怪物開口說話或乞求之前,他就揮劍砍下了對方的頭顱。他反轉(zhuǎn)劍鋒,刺穿了伊拉斯提庫斯的胸膛,然后重重地倚在劍身上。
“正義。”他們齊聲低語。
他抬起頭。他的兄弟們聚集在暮色中。注視著他。他們的盔甲和身形都是那么純凈。完整。法爾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伸手去拿靜滯籠。當(dāng)他回頭看時,他們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已消失在灰蒙蒙的塵埃中。像是一段記憶,或是一場夢。
如同幽靈。
這個世界無比貧瘠,對生命而言是個粗陋的搖籃——但生命總能在這里扎根。他認(rèn)真地打量起這個地方。目之所及未見任何基礎(chǔ)設(shè)施,沒有任何居住點的痕跡,更別說人類了。帝國也許永遠找不到他。他可能會死在這里,無人銘記地孤獨死去。死亡守望的編年史可能會把他列為失蹤者,就像他們小隊的其他成員一樣。他可以與這個世界及其所有住民戰(zhàn)斗十年、一個世紀(jì),但他所效忠的帝國或他離開的戰(zhàn)團將永遠不會知道他的消息。
但對阿提克斯·法爾來說,重要的是他還在戰(zhàn)斗。他仍在服役。
“我的守夜永無休止?!?/p>
*完*
除了其他up已經(jīng)翻過的頭兩篇,這本集子總算就剩三篇待烤了(貓貓?zhí)撁?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