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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鉅子領導下的大秦帝國,南水北調?。ㄏ拢?| 科幻小說

2020-11-17 20:42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從本周開始,不存在公眾號的主題改為每月一期,每個主題將有更多的作品來呈現。

本月的主題為「世界新秩序」。

2020年是充滿變化的一年,國家之間的關系在多元因素的影響下,迅速變化著,也許新的國家間的秩序將要形成。

科幻讀者們對此也許有著更多的心理準備,畢竟科幻故事中,被技術和未來重新塑造的世界,往往呈現出不一樣的國際秩序。

本周給大家?guī)淼目苹眯≌f是星垂的《秦鏡映蝶》,在一個墨家技術高度發(fā)達,并被國家重視的秦朝,將會把歷史引向何方呢?

| 星垂?| 飛行學員,Troublemaker,科幻愛好者,沒見過戰(zhàn)艦在獵戶座邊緣起火燃燒,也沒見過C射線在星門之外的黑暗中閃耀,但是夢見過。作品曾獲首屆星火杯科幻征文優(yōu)秀獎,第三屆冷湖獎短篇組三等獎,曾入圍第七屆未來科幻大師獎十五強。


秦鏡映蝶

全文14700字,預計閱讀時間29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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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下雨了!”

站在操練場邊,看著蒙蒙細雨中歡呼的戍邊將士,嬴蝶和李凌相視一笑。

五天前,他們隨秦王巡游至隴西邊塞,一路風塵仆仆?;颐擅傻拈L城,骯臟的營房,枯萎的樹木,干裂荒蕪的土地,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由黃沙砌成,略微觸碰就會轟隆隆地崩塌,化為滿地狼藉的齏粉。聽守將說,好久沒有下過雨了。

而現在,東風颯颯,細雨如絲。

距離終南山的蝶鏡落成已經過去了三年,其余六座也陸續(xù)完工。自此,風調雨順,糧盈滿倉,秦人終于等來了久違的豐收。

秦王一身戎裝,帶著侍衛(wèi)信步走來。士兵們略微收斂,在操練場中央列隊,眉眼間還殘留著笑意。

“將士們,”秦王走上操練場前破敗的木臺,放聲道,“下雨了,聽你們的將軍說,這是五年來下的第一場雨,你們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無人作聲,秦王頓了一頓,接著說:“這意味著,明年這個時候,城外荒蕪的田地就能長出糧食來了,寡人也會盡量把逃亡內地的百姓遷回邊疆,到時候,大家就不用靠著朝廷調撥的那點糧食精打細算地度日了。但是,這地里長出來的糧食,未必能吃到我秦人的肚子里頭?!?/span>

士兵們面面相覷。

“據寡人所知,自旱災伊始,匈奴已經多年未曾南下劫掠,這不是他們改了心性,而是因為搶不到東西。如今,大災即將結束,諸位覺得,他們會坐視我們豐衣足食嗎?要是蠻人再來進犯,諸位該如何?”

“回王上,”前排的一位士兵大聲道,“來多少滅多少!”

“說得好!”秦王指著那位士兵說,“不愧是我大秦的男兒,寡人拭目以待。繼續(xù)操練?!?/span>

李凌勾起嘴角,他在軍中待過些時日,喜歡看長官給士卒訓話。而嬴蝶的眼中則透出一絲憂慮。

震天的殺聲直沖云霄,秦王觀看了一會兒士兵操練,之后隨守將登上了衛(wèi)城的城墻,北望那一片枯黃。

“若明年王上重游此地,看到的定然不會是這樣的蕭索。”李凌的語氣十分自信。

“連這邊塞都受那千里之外的蝶鏡庇護,真是想不到??な睾外犠有量嗔??!鼻赝觞c了點頭,“對了,郡守有多久沒有回鄉(xiāng)了?”

李凌想了想,答道:“兩年了。蜀郡的軍政要務郡尉和郡丞都打理得很好,王上不必擔心。”

“如果寡人沒記錯,自從你入咸陽獻天志圖,中間好像只回過一次蜀地,是大婚之際回鄉(xiāng)祭拜宗廟那次吧。”

“頂多算半次,”嬴蝶插嘴說,“沒待幾天就回來了,那繁華錦城我都沒怎么看清模樣?!?/span>

“哈哈,”秦王朗聲笑道,“看來夫人頗為不滿啊??な乜煞衤犌??”

“是?!崩盍栌行擂?,“等一切安排妥當,臣定當帶夫人回蜀地觀山拜水?!?/span>

“聽清了吧,”秦王轉向妹妹的方向,“郡守要是忘了,寡人會幫你提醒他。”

嬴蝶抿嘴笑笑,岔開了話題:“還有一事,前幾日我想到一個問題,南山的工程似乎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名稱?!?/span>

“這……臣以為就叫蝶鏡即可?!崩盍枵f。

“不妥,”秦王搖搖頭,“這長城由磚石砌成,也沒見有人稱其磚頭吧。”

“不如叫都江堰如何?”嬴蝶開口道,“南山的工程郡守功不可沒,以先祖的功業(yè)為名,于今日于后世都將傳為美談?!?/span>

“這……不妥吧,”李凌有些惶恐,“這蝶鏡臣出力甚少,大部分都是墨家的工匠完成的,臣不敢貪功。都江堰還是先祖的功業(yè),有些許僭越。而且,都江堰初稱湔堋,先王為使秦人知理明德,開書塾、廣白話,之后百姓才以成都江堰之意逐漸改稱湔堋為都江堰。無論從位置還是功能看,蝶鏡都與都江堰無任何關聯(lián)。”

“寡人倒是覺得很好,”秦王顯然不同意李凌的看法,“以光為堋分水氣之江,又在國都以南,從字面意思上看叫都江堰沒什么問題。寓意也很好,昔日之都江堰灌溉萬畝良田,使蜀地號為天府;而今日之都江堰將使秦國風調雨順,為天府之國?!?/span>

“那王兄可曾想過,讓這普天之下盡為天府呢?”

秦王的笑容略略僵硬。嬴蝶見狀躬身跪地,李凌心頭一緊,鉅子身份尊貴,見王上可不行禮,現在她行此大禮,想必所求之事非同一般。

“王兄決斷英明,秦國災禍已解。然而關外仍天災不絕,有些地方甚至已經易子而食,路有餓殍。還望王兄以天下生靈為念,準臣與東墨相商,共享天志之利。”

思慮片晌,秦王說:“時機尚未成熟,此事再議,鉅子先起來吧?!闭f完,秦王伸出手,想扶起嬴蝶,但她不為所動。

秦王的面色陰沉下來,“妹妹若愿意跪,那便跪著就是了?!闭f完,他轉過身,拂袖而去。

李凌有苦難言,也知多說無益,只得在城頭陪著嬴蝶。雨越下越大,李凌給妻子撐著侍從送來的雨傘,任憑雨水打濕自己的半邊身子。正當他盤算著憑妻子的體力還能堅持幾個時辰時,嬴蝶卻身子一軟,一頭栽倒在地,昏了過去。李凌一驚,連忙扔掉雨傘,抱起她奔下城墻,秦王知曉之后也趕忙派出御醫(y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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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驛站,李凌焦急地等待醫(yī)官前來,好在嬴蝶沒有昏睡多久便醒了過來。她掙扎著想坐起來,李凌阻止了她,又吩咐侍者送些吃食過來。

“我的鉅子大人啊,以后這種事,你能不能先同我商議之后再稟奏王上?”

“呵,先同你說,”嬴蝶冷笑一聲,“你肯定會拼命勸阻我,對吧?”

“我當然會,你今天真的失言了?!崩盍柙诖差^坐下,扶額道,“你只知道都江堰潤澤巴蜀,福澤一方。但你可知那堤堰分的是水,還是血?”

“此話怎講?”

“惠文王十三年,司馬錯將軍奪取蜀地,廢國設郡。昭襄王三十五年,先祖被任命為蜀郡郡守,廣修水利。如此大動干戈又大興土木,你以為真的只是為了利國利民嗎?”

“沿汶江順水入長江,幾日便可到達楚國腹地,而富饒的蜀郡則可以為前線提供糧食、武器和兵士。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并矣。這才是真正的目的。史書我還是讀過一些的?!?/span>

“竹簡上發(fā)霉的字跡并非不會復現?!笔陶咚蛠砹巳庵?,李凌捧起碗,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至嬴蝶唇邊,“先不說這些了,把粥喝了。”

“沒胃口,”嬴蝶別過頭,“可現在早已不再是當年的烽煙亂世了,已經三十年沒有過兩萬人以上的戰(zhàn)事了?!?/span>

“這可不是那些王上們改了心性,精耕細作加上汽機普及,現在的土地能養(yǎng)活的人口是過去的五倍有余。戰(zhàn)事暫歇只是因為得不償失而又都沒有必勝把握罷了。但和平不過是戰(zhàn)爭的間隙,有些事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你既然提議將南山的那七座蝶鏡命名為都江堰,就要接受這個名字背后的一切。而且反過來看,曾經降臨在六國的兵戈以后也可能降臨在秦國,到那時,他們若是變法自強也就罷了,要是他們靠我們的成果填飽了肚子,又反過來攻打我們,我們秦國將會成為世人的笑柄。”

“要是五十年前發(fā)明汽機的燕國工匠如你這般心思,這天下恐怕就不是現在的天下了?!?/span>

“呵,”李凌不屑地哼道,“當年汽機傳于諸國,唯獨秦國連一臺樣機一份圖紙都搞不到,最后是秦墨的工匠們靠道聽途說的消息一點一點拼湊出來的,空耗了多少工匠的心血,枉死了多少人?你想想東墨為何單單封鎖我們?王上對士兵的訓話其實另有所指,匈奴區(qū)區(qū)蠻族,打家劫舍的強盜,不足為懼,真正的敵人是誰你應該明白?!?/span>

“這就是你們的問題了,倒因為果,”嬴蝶蹙眉道,“動不動就將別國當敵國考量,長此以往又豈能不被孤立于列幫?!?/span>

李凌一時無言,嬴蝶接著說道:“再說,要是百姓安居樂業(yè),那官府就不需要發(fā)兵搶奪別國的土地和糧食分給流民以防他們造反,民眾也無需從軍混口飯吃,又怎會再起兵戈?!?/span>

“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但是王上作為秦國的王,決策斷不能以別國都講道理為前提。時代不同了,但這并不意味著過去發(fā)生過的事不存在。當年,始皇帝筑阿房,建長城,修驪山墓,征發(fā)民夫百萬,累死化為枯骨者不計其數;山東六國復國,叩函谷關未果之后,諸王又頒戮秦令,移居關外的秦人未及逃離便被殺得血流成河。如今各國使者相互游訪,商賈和百姓互通有無,但積怨并未消解,只是被掩藏在利益之下。想要真正解開這染血的死結,必先血染雙手。如果你不想,就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這都是兩百多年前的舊事了。”

“但高居廟堂者是不會放任民眾忘掉這些血腥的。軍功固然誘人,但仇恨才能造就舍生忘死的戰(zhàn)士。這你我都無力左右。

說話間,醫(yī)官到了,李凌和嬴蝶不好在外人面前吵架拌嘴,停止了爭辯。

“鉅子沒事吧。”醫(yī)官診脈時,李凌關切地問,心中有一絲不安。身為工匠的嬴蝶顯然不是那種孱弱女子,若不是害了什么疾病,她不可能跪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暈厥倒地。

醫(yī)官卻面露微笑,拱起手,“恭喜鉅子,恭喜郡守?!?/span>

片刻驚疑之后,李凌和嬴蝶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雀躍的驚喜和盈動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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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中待了數日之后,李凌終于將一切事務打理清楚?;馗畷r天色已晚,卸下甲胄,換上尋常的深衣,李凌仍覺身心俱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還沒走進臥房,李凌就聽到了妻子的歌聲,這是她最喜歡的歌謠,他們的女兒也以此取名為“露霜”。

推開房門,明亮的燈火中,嬴蝶坐在窗前,搖著搖籃,歌聲輕柔。那個搖籃是嬴蝶花費數月精心設計制作的,集成了無數精妙的機關。內置的音盒能模仿各種聲音,雨聲、風聲、濤聲、蟬鳴聲,不一而足;可收放的遮陽棚造型酷似樹冠,上緊發(fā)條之后,銅箔裁剪而成的葉片便會微微搖曳,似有清風;嬴蝶有時還會放飛幾只機械蝴蝶,小露霜就會停止哭鬧,目光跟著斑斕的蝶翼穿梭于枝葉間,咯咯地笑。?

“你回來了。這幾天你去哪里了?”嬴蝶微笑著問道。

“沒什么,去軍中轉了轉?!笨粗男v,李凌心中的怨氣頓時泄了大半。他俯身伏在搖籃前,笨拙地逗了逗剛剛兩個月大的女兒。

“孩子交給乳娘照看即可。你隨我來?!?/span>

略一遲疑,嬴蝶點了點頭,搖動搖把,上緊搖籃的發(fā)條,搖籃緩緩搖動。然后她隨李凌來到書房,在書案前對向坐下??粗媲暗拈酒灞P,嬴蝶笑道:“夫君今日怎有如此雅興?”

“怎么,夫人嫌棄我棋藝不精?”

“這些年你倒是有些許長進?!辟麍?zhí)黑,起手天元,這是夫妻二人的默契。

“聽說近日尚賢閣失竊,部分有關蝶鏡和天志的文卷被盜,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李凌落下一枚白子。

“確有此事,墨城的幾位工匠是東墨的細作,偷了文卷后不知去向。這已是四個月前的舊事了,我和王兄都已下令徹查,你不必擔心?!?/span>

“聽說藏書閣內遍布機關暗器,能闖進這戒備森嚴之處毫發(fā)無傷,怕不是一般的工匠吧。要么就是有內應?!?/span>

“天下沒有不可攻破的城池,何況區(qū)區(qū)一棟樓閣?!辟麤]有抬頭,只是看著棋局。

“按秦律,間諜當處何種刑罰?”李凌的聲音很低,幾乎淹沒在落棋的聲音中。

遲疑片刻,嬴蝶答道:“車裂。”

“先王廢商君之酷刑,唯獨此一項得以保留,這是為何?”

“這你還是去問法家學者更合適。不過我也有一疑惑,依秦律,見死不救該當何罪?”

“何為見死不救?”

“能救人性命卻棄之不顧,便是見死不救?!?/span>

“天真?!崩盍枥湫Φ?。

“和平的關鍵在于平衡,若列國衰弱而秦國獨大,恐怕我們很快就又要成為當年無道的暴秦了。那幾位工匠的眼光比你長遠得多?!?/span>

李凌終于按捺不住心頭之怒,“你以為那些曾頒布法令,縱兵戮秦的國家會如你所愿,利用你的饋贈休養(yǎng)生息,造福百姓嗎?你以為只有你有良心嗎?你非要賣弄你那點可憐的善心嗎?”

“夫君何出此言啊?”嬴蝶不動聲色,落子做劫。

片刻無語,李凌嘆了口氣,“是我失態(tài)了。罷了,不談這個了。我要走了,七日前,王上遣使者持符來訪,征發(fā)二十萬兵士出蜀,大軍已經集結,明日就將開拔。”

“王兄這是終于按捺不住,打算收復天下了嗎?”

李凌搖了搖頭,“不?!?/span>

嬴蝶瞄了周圍幾眼,見四下無人,便壓低聲音,語氣帶有幾分戲謔,“該不會是你想造反吧?”

“夫人身為墨家鉅子,消息不會如此閉塞吧?!?/span>

“露霜剛剛出生不久,需要母親照顧,而且我隨你來蜀郡安胎生產本就是想偷得幾日清閑,墨家的事務自有他人打理?!?/span>

“山東諸國再次合縱伐秦,檄文已送至咸陽。百萬大軍,都是各國精銳,已經連克多座城池,不日就將兵臨函谷關下?!?/span>

嬴蝶蹙眉,愣了好久,“中原連年大災,他們如何供給這樣一次戰(zhàn)役?”

“他們征召了所有可用的軍隊和糧草,勝則生,敗則亡,頗有當年楚霸王在巨鹿破釜沉舟的氣勢。檄文中說,秦國忤逆天志,招致天災,各國為平上天怨怒,要代天討伐??礃幼樱@一戰(zhàn)他們勢在必得。”

“怎么會這樣?”嬴蝶喃喃道。心不在焉之時,她昏著頻出,很快便敗局已定。

局勢占優(yōu),李凌卻投子認負,“不過是一盤棋,無論勝負都只是嬉戲,但是棋局之外,便真的是落子無悔了,不知你若知今日,當時是否還會放膽做劫?!?/span>

嬴蝶默然無語。許久,她才再次開口,“我要與你同去?!?/span>

李凌點點頭,絲毫沒有驚訝,“夫人文武齊備,這下可以見識一番了?!?/span>

他拍了拍手,幾位侍者走進書房,送來了一柄長劍和一套黑甲。

“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這套鎧甲是我送你的禮物,前幾日我差人量了夫人的身形尺寸,本想給你裁幾身衣服,卻不想用在了鑄造鎧甲上。之前我高價購得了幾匹上好的手工蜀錦,雖說比起汽機織造的錦緞,手工織造并無太多不同,但畢竟還是有織工心血??上Я?。這柄劍是使者捎來的,算是王上送你的禮物。據使者說,此劍由王上身后那個犁頭熔鑄而成?!?/span>

“這……他是探得什么消息了嗎?”

“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以堂堂之陣御皇皇之兵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話說回來,建功立業(yè)的時代又要到了,我也算是生而逢時。想當初,我也曾經熱血似個少年,恨不生逢亂世,舍我誰人稱雄?!?/span>

劍鋒出鞘,李凌欣賞著劍身上優(yōu)美的銘文,鋒利的劍光和目光令嬴蝶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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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昏暗的燈火下,秦王看著桌上的箭矢出神。各國陳兵弘農河東岸已有十余日,而他遣去談判的使者在聯(lián)軍營地外苦等兩個時辰,只等來了一支流矢,扎在腳邊。他拿起箭,尖利的三棱箭鏃蒙著一層銅綠,看形制,這應該是先秦時的青銅鏃,當年秦滅六國戰(zhàn)事的遺物。秦王放下箭,長嘆一口氣,惹得燈火一陣搖曳。

看來這次,各國是打定主意要斬草除根以絕后患了。

這時,軍帳掀起一角,侍衛(wèi)走了進來,“王上,蜀郡郡守和墨家鉅子到了?!?/span>

“請他們進來?!?/span>

李凌和嬴蝶身著戎裝,走入營帳,欠身行禮。

“免禮,”秦王站起身,“郡守和鉅子辛苦了。六國不長眼睛,這個時候率兵進犯,寡人不得已,擾了二位的清閑日子,還望見諒?!?/span>

“臣作為秦人,自當與眾將士共赴國難。”李凌拱手道,“蜀郡兵士二十萬已到達函谷關,供王上調遣?!?/span>

“目前的局勢郡守和鉅子都已經了解了吧,”秦王將李凌和嬴蝶帶到帳中的輿圖前,“二位怎么看?!?/span>

“這……”李凌轉頭對嬴蝶說,“今日時候不早了,鉅子先回帳中歇息吧?!?/span>

“郡守,休得對夫人無禮,”秦王攔住嬴蝶,“夫人身為墨家鉅子,職位要高于郡守,當然有權知曉軍中的一切事務。”

猶疑片晌,李凌指了指輿圖,說道:“依臣之見,聯(lián)軍雖有百萬之眾,但這崤函之地多山,施展不開。十日前,都江堰的天權、開陽、搖光三座蝶鏡同時啟動,令弘農河上游連降七日暴雨,弘農河水位暴漲,沖毀了橋梁。就算他們冒險渡河,糧草輜重也供應不上。而我軍雖人數遠不及對岸,但卻坐擁雄關,以逸待勞,箭矢、火藥、糧草、兵甲都很充足,守城兵械和火器精良。就算沒有蜀郡的這二十萬士兵,我們依舊穩(wěn)操勝券?!?/span>

秦王點了點頭,而嬴蝶卻憂心忡忡,“這正是可怕之處。據我所知,聯(lián)軍的這一百四十萬人是六國的全部精銳,而中原連年天災,他們的糧草最多還能支撐三個月。如此孤注一擲,他們定然是有取勝的把握。聯(lián)軍既已飲馬弘農河,卻一直未曾嘗試渡河,臣以為他們這是在等待某個時機。不知王兄有沒有探聽到什么別的消息?!?/span>

“斥候已經竭力探查,但是仍一無所獲?!鼻赝鯎u了搖頭,“目前,我們只能靜觀其變了。鉅子先回帳休息,有些瑣事寡人要向郡守詢問?!?/span>

嬴蝶微微頷首,轉身離去,離開營帳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憂郁。

“聽說來的路上,你們彼此一句話都沒說過,晚上也從未住過同一個營帳?!?/span>

“臣需要打理軍中大小事務,而她一直帶著工匠們檢查維修機械牛馬和兵器,各司其職,互不干擾?!?/span>

“就沒有別的原因?”

“臣還是沒有看住她,”李凌低下頭,“請王上治罪?!?/span>

“罷了,”秦王擺手,“墨者的職責本就是匡扶弱者,只是現如今,強者和弱者的邊界也開始模糊了。如今天下大災,唯有秦國無恙,列國挺而走險,想要移禍我國也并不意外。更何況,天志泄露出去,于此次的戰(zhàn)事,不過是檄文上的兩句話而已,而借口想找總能找到。”

“臣……感覺不好,”李凌搖頭嘆氣,“我總覺得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醞釀?!?/span>

“寡人會盡力打探消息,其他的就只能相機行事了??な鼗厝バ?,世人皆言蜀道難登,十五天就從蜀地趕到了函谷關,一定疲勞至極?!?/span>

李凌告辭離去?;氐阶约旱臓I帳,他挑亮油燈,煌煌燈火中,他卻覺得眼前的迷霧愈加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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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仍是無趣的對峙,不祥的肅殺在這片不知游蕩著多少枉死怨靈的兵家必爭之地彌漫,令人心生惶恐。

第五日午后,李凌正在軍中巡查,而嬴蝶則與幾位墨家工匠一道商議如何提高連發(fā)弩的射速,他們都聽到了東方傳來的幾聲沉悶的爆炸。此時天上烏云密布,雷雨將至,他們都以為那只是雷震。直到秦王傳召。

登上城樓,嬴蝶和李凌剛好看見東面天空中的爆炸火光,隔了一會兒,悶響隱約傳來。

“那已經是第五發(fā)火箭了?!鼻赝趺鎺n慮。

“他們這是在試圖改變氣象。斥候還沒有消息嗎?”李凌問道。

秦王輕輕搖頭,“我們安插的耳目也杳無音訊。”

等了半個時辰,未見對面有進一步的動作。氣象大異,黑云從南方滾滾而來,午后的天色竟同傍晚般陰暗,豆大的雨滴一顆一顆地砸落。

“他們這是要做什么?降暴雨水灌函谷?”秦王面色微變。

“不可能,他們的營地地勢比我們低,洪水淹沒我們之前會把他們自己先淹了。”遠眺弘農河那岸一眼望不到頭的敵軍營帳,嬴蝶搖了搖頭。

“天志怎么講?”

“不知道,擾動奇點改變氣象看似是逆天而行,但這擾動也將成為天志的一部分,如果不依據擾動的強度和方式修正,天志就不再準確,甚至與現實完全不同?,F在我無法在數算上描述他們的擾動,我們掌握的天志是不準確的。除非……”嬴蝶環(huán)視四周,這才發(fā)現李凌已不見蹤影。

這時,風停了,城頭的軍旗低垂,天上的黑云不再翻涌,連雨滴都懸在了半空中。見此異象,秦王和城樓上的眾將士都十分詫異,嬴蝶也皺起眉,小心地將手指伸向半空中的透明水滴,但未及觸碰,一切就恢復正常,軍旗重新飄動,在雨中獵獵作響。

“不好!”嬴蝶突然想到了什么,飛奔下城墻,奔向李凌的營帳,秦王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

嬴蝶沖入營帳,只見李凌背對著她站在機籌前,左手撐住身子,右手顫顫巍巍地轉動著機籌頂端大大小小的撥盤。后腦還扎著一根閃亮的銀針。

“你……沒事吧?”嬴蝶顫聲問道。

好一會兒,李凌才反應過來。他緩緩轉身,嬴蝶和秦王都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氣。李凌面色如死尸般駭人,七竅流血,臉上布滿了蛛網般的黑色血脈。他嘴唇微動,但卻沒說出一個字就向前傾倒,嬴蝶連忙上前攙扶,卻沒能扶住,和他一同跌倒在地。

“快,傳軍醫(yī)?!鼻赝趸剡^神來,才發(fā)現衛(wèi)兵沒有跟上,于是焦急地跑出營帳。

“完了……全完了……”李凌喃喃自語。

“你這是怎么了?”嬴蝶抱著李凌哽咽著問。

“不自量力而已,”李凌擠出一個苦澀的微笑,聲音細若游絲,“血肉之軀……終究是左右不了氣象啊……”

“什么完了?”

“原諒我,”李凌抓起地上的綢帶,交到嬴蝶手上,“其實你做了什么……我早就知道……我本可以阻止你……卻沒有……”

“我知道,”嬴蝶噙著淚說,“我也沒想刻意瞞著你?!?/span>

“我和你一樣,希望我們的都江堰能勝過先祖的都江堰,遺福千秋又不為當世禍患……我卻又不像你那般勇敢,不敢背上叛國背主的惡名……出事之后又責備你……我就是個無恥的懦夫……”李凌嘔出一口污血,昏死過去。

幾名軍醫(yī)趕來,將李凌抬至內帳,為首的軍醫(yī)攔住了嬴蝶,“請鉅子相信我們,我們一定盡全力醫(yī)治郡守?!闭f完,他就放下了帷帳。

嬴蝶焦急地在門口來回踱步,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手中的綢帶。她捋著綢帶看了看上面的符號,驚懼讓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她終于明白了李凌為何要冒死改變氣象。

嬴蝶定了定神,取出機晷看了一眼,發(fā)現還有時間,略微松了口氣。想了一會兒,她沖到機籌邊,扳動底座上暗藏的手柄,機籌外殼開始震動,發(fā)出異響,幾縷黑煙排出煙道。外露的齒輪逐漸停止了轉動,繼而開始向相反方向高速運轉。

讀著機籌織出的綢帶,嬴蝶的眉頭略略舒展,但很快又擰作一團,她長嘆了一聲,在心底做了決斷,隨即命人召來函谷關關令和熟識的工匠。

等待的間隙,嬴蝶悄悄撩起帷帳一角,李凌躺著床上,一動不動,臉上的穴位扎滿了銀針,像刺猬一樣。她吁了口氣,閉上眼睛,放下帷帳,不忍再看。很快,關令和工匠先后到來。

“將軍,不知這函谷關城中是否有硝石?”

“回鉅子,”關令回道,“城中火藥充足,不需要另行配制?!?/span>

“不,只要硝石,越純凈越好?!?/span>

“這……也是有的?!?/span>

“將你能找來的都交與這位工匠?!?/span>

“諾?!标P令滿腹疑慮,但還是遵命去準備了。

“小壹,”嬴蝶接著對工匠說,“拿到硝石之后,我需要你帶人趕制五枚火箭箭首,每個填裝二十斤硝石粉,中間放置少量火藥,剛好將硝石炸散為宜。你只有兩刻時間,能不能做完?”

“這么著急???”工匠詫然。

“能不能做完?”嬴蝶重復道。

“能。”盤算片刻,他點點頭,不安地轉身離去。他從未見過鉅子有過如此陰森的目光。

安排妥當之后,嬴蝶走進內帳,李凌躺在床上,已經除去甲胄,面部的血脈痕跡褪去,銀針也都拔掉了。“他怎么樣?”她努力控制自己顫抖的嗓音。

醫(yī)官答道:“郡守不知為何透支了心力,沒有大礙,靜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了?!?/span>

嬴蝶松了口氣,“你們都出去吧?!?/span>

幾位軍醫(yī)相互對視幾眼,識趣地收拾東西離開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嬴蝶走到床頭,牽起李凌的手,將一張布條塞至他的掌心,“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凌,真的是我做錯了么?”她俯下身,在李凌額上輕輕落下一吻,淚水滴落到他的睫毛上,微微顫動。

嬴蝶抹了抹眼睛,決絕地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營帳。披掛齊整之后,她帶上佩劍,來到了秦王的營帳。秦王剛剛聽取完各位將領的匯報,見嬴蝶到來,他迎上前,“郡守怎么樣?”

“軍醫(yī)說沒有大礙?!?/span>

見她一身戎裝,秦王又問:“鉅子這是?”

“非攻不是非戰(zhàn)。既然他們要戰(zhàn),那便戰(zhàn)就是了?!辟粗鴦Ρ?,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帶著雨水的霉?jié)?/span>

秦王點了點頭。看著妹妹眼中的騰騰殺氣,他竟有些發(fā)怵,“氣象有異,這恐怕是攻城的前兆。”

“不,函谷關破之前他們不會貿然出兵?!?/span>

不出兵如何破關?秦王還沒來得及說出心中疑惑,就聽見了帳外異樣的騷動。一名士兵慌慌張張地沖進營帳,“啟稟王上,關外有銀龍從云中蜿蜒而出,落于弘農河上,正向我方逼近!”

“休要胡說……”秦王正要發(fā)作,嬴蝶卻制止了他。

“未必是胡說?!?/span>

“鉅子身為墨家工匠,不會相信這等妄語吧?!鼻赝醺械接行┎豢伤甲h。

“上城墻看看就知道了?!?/span>

冒雨登上城墻,秦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條龍立于天地,不見首尾,已經登臨弘農河西岸?!澳鞘??”

“當然不是什么龍,”嬴蝶答道,“那是風,無堅不摧的旋風,這函谷關在其面前不過是個脆弱的紙扎?!?/span>

“這就是郡守冒死左右氣象的原因?”

“是。那些奇點是他們精心挑選的,不僅能掀起這樣的旋風,而且讓那些旋風消散的奇點遠在百里之外,我們不可能在函谷關被摧毀之前令其消散?!?/span>

“這……”秦王有些慌神。嬴蝶沒有理會,走到城墻的另一側,五枚火箭已經安裝到軌架上,蓄勢待發(fā)。

“西南偏西五刻,天頂以下二十刻,距離十里,火箭裝藥八十四斤七兩。”嬴蝶命令道。

“鉅子,方向不對?!币幻勘嵝选?/span>

“我知道。”

士兵們將火藥包一個一個地塞進火箭側面的暗格中。汽機轟鳴,軌架和火箭指向了既定的方向。

“先發(fā)射一枚,其他四枚備用?!辟〕鰴C晷,看了看時間。然后對旁邊的一位工匠打了個手勢,工匠打亮火折,點燃浸過桐油的引信,然后躲到了幾丈之外。

火箭拖著火焰和白煙飛離軌架,在空中展開了輕薄的竹翼。嬴蝶伏在軌架旁,從用于瞄準的石英鏡片中觀察火箭的飛行軌跡。竹翼不斷變換角度,抵抗強風,火箭劃過一道弧線,精確地在鏡片的十字刻線中央炸成了一團白霧。

嬴蝶低下頭,嘆了口氣。

“你不是說奇點在百里之外嗎?”秦王試探著問。

“的確,但那是加熱的奇點,”嬴蝶站起身,解釋道,“他們忽略了一點,加熱的奇點我們鞭長莫及,而冷卻的奇點卻就在附近。冷卻的奇點一般用不到,因為缺少冷卻的手段。而那枚火箭的箭首填裝了硝石粉,溶于雨水后將會冷卻奇點?!?/span>

“那旋風很快就會消散了?”

“不會。”嬴蝶搖了搖頭,“太晚了?!?/span>

恐慌開始在周圍蔓延。秦王仰天長嘆,神情卻多了幾分釋然。他下達命令,除了最前沿的一千人馬,其余軍隊全線后撤。隨后,他解下佩劍,躬身呈至嬴蝶面前,“虎符和璽綬在我的營帳里,從此刻起,秦人當奉鉅子為主?!?/span>

“讓位?王兄這是要逃?”

“不,我將與這函谷關共存亡。然國不可無君。若函谷關破,關中將無險可守。希望鉅子帶領軍士和百姓退入巴蜀,以圖來日。”

“我沒有資格。”嬴蝶低下頭。

“走吧,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你也要替郡守考慮,替你的孩子考慮,她叫什么來著,露霜,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是個好名字,可惜還沒見過,以后可能也沒機會了?!?/span>

說到女兒,嬴蝶眼睛黯淡下來,喃喃道:“凌不會有事,露霜會平安長大,你們也不會死,都不會……”

“沒有時間推脫了。你身為墨家鉅子,又有王族血統(tǒng),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span>

“是我做的,”嬴蝶抬起頭,閃電將她的臉映得煞白,“天志是我?guī)蜄|墨的細作偷走的,本以為自此天下將風調雨順,不想卻招致如此災禍?!?/span>

這句話同天上的雷震一同炸響,秦王看起來卻沒有絲毫意外,他看了看身邊震驚的眾人,說:“你們先回避一下?!?/span>

“我知道,”待旁人散開,秦王說,“就算前鉅子和郡守輪番勸說,你終究還會將那些話當耳旁風。其實你沒做錯什么,是非曲直,善惡黑白,不應該以利益為準繩。但是,在其位才能謀其政,想要蔭庇天下,必先為天下共主,望鉅子謹記于心?!?/span>

“需要記住這些話的人,是你?!?/span>

“什么?”

嬴蝶沒有理會秦王的不解,立于城頭,一言不發(fā)。黑云越壓越低,關城內外宛若深夜,閃電不時劃過天際,勾勒出那三道旋風漆黑的輪廓。旋風卷集著河水和沙石,步步逼近。

城頭的隊列開始動搖??謶值臍馕堕_始在函谷關中蔓延,秦王茫然無力,而身邊的嬴蝶看起來卻鎮(zhèn)定自若。

旋風看上去已近在咫尺,再也不會有人將其誤認為龍了。電光中,旋風已然看不出弧度,仿佛三堵頂天立地的巨墻正緩緩傾倒。

一些士兵丟下武器,哭喊著跑下城墻,百夫長們試圖維持秩序,但是收效甚微。眼看就要全線崩潰,秦王卻沒有理會,因為他注意到,旋風逼近的速度大大放緩。

“旋風無法消散,但是可以轉向……”秦王低聲自語。絕處逢生,他如釋重負。

越來越多的士兵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崩潰的趨勢也隨之放緩。呼嘯的風聲逐漸遠去,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掌自函谷關伸出,將旋風緩緩推離。城頭的隊列又有些許騷動,這次是因為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有幾分幸災樂禍,因為旋風退卻的方向正是聯(lián)軍營地的所在。

過了不到一刻,戰(zhàn)馬嘈雜的嘶鳴從遠方隱約傳來,接著是凄厲的哭號,夾雜在風聲、雨聲和雷聲中,聽不真切。天地之間仍一片漆黑,唯有電光不時劃過,轉瞬即逝。

咚咚兩聲,一個圓滾滾的物什從天上掉下來,砸在城墻上,滾到秦王腳邊,近旁的侍衛(wèi)彎腰撿起,呈給王上。秦王接過來,發(fā)現那是一個戴著齊國盔帽的頭顱,面目扭曲,驚恐可怖,脖頸的斷口參差不齊,不像是利器所傷,更像是硬生生扯斷的。

嬴蝶見狀冷笑道:“手握神祇之力卻仍執(zhí)著于攻伐,可笑?!?/span>

秦王將頭顱賞給了侍衛(wèi)作為軍功,借著雨水抹了抹手上的血。“看來妹妹是真的生氣了?!?/span>

“他們死,或我們死,這次沒有犯糊涂而已?!辟Z氣平靜如水,“墨者不屑作惡。但論作惡的能力,那些孤恩負義的宵小未必能及嬴蝶分毫。昔日白起將軍戎馬一生,斬殺列國士卒百萬之眾,號為人屠。今日看來,取百萬人性命,或許并非難事。”

妹妹的話讓秦王渾身發(fā)冷,說不出話來。不時有斷肢殘甲從天而降,砸倒了幾名士兵,倒下的士兵被抬走,位置也被補齊。隊列齊整,巍然不動,全然不似方才的惶恐。

雨停了,雷電逐漸停息,風聲也小了下去,關外細微的呻吟聲連成一片,但也很快沉寂。幾道金光捅破厚重的云墻,投向函谷關城頭,投向弘農河兩岸的遍野狼藉,時間才剛到傍晚。嬴蝶回頭望向西方紅彤彤的晚霞,她不由得回想起,當年她也是在這樣的霞光中信馬走向墨城,以為自己能和那個剛剛認識的年輕郡守一道,為這天下開得萬世太平。

“派五千騎兵,出城,渡河,如遇生還者,不予受降,盡斬之?!鼻赝鯇髁畋愿赖?。

“接下來王兄將做何打算?”嬴蝶解下盔帽,撣了撣雨水。

“東進?!鼻赝醢菏椎溃疤熳右慌?,伏尸百萬,血流千里?!?/span>

利劍錚然出鞘,抵住秦王的喉頭,衛(wèi)士連忙上前,但秦王揮手制止了他們,面不改色,直視妹妹淡漠的雙眸。

“兩個時辰前我曾奉上佩劍,但你沒有收,如果你現在想要盡管拿去,你也可以直接殺了我。但這都改變不了大勢,現在六國精銳盡沒,秦國又師出有名,沒人能無視這一統(tǒng)四海的良機,也沒人能抵擋君臨天下的誘惑,即便是你?!?/span>

沉默。

“的確?!辟瓜卵酆?,看著手中由犁鏵鑄就的利劍,黯然道,“犁不該被熔鑄為劍,不過,既然利劍已經鑄成,入鞘之前,必須見血。”話音未落,劍鋒掉轉。寒光流轉之間,血濺五步,人頭已然落地。

秦王悚然一驚,后退半步,雙唇微顫。僵立半晌,他單膝跪地,合上嬴蝶無神的眼睛,藏住了她最后的憂傷。

“到最后,你果真還是死得像個墨者?!鼻赝跆质昧耸醚劢牵恢茄€是淚。

?

晚上,出擊的騎兵送回消息,敵軍營地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和兵械碎片,弘農河上漂滿了敵軍尸體,幾乎可以阻塞江水,而他們遇到的小股敵軍也都軍心渙散,無心抵抗,甚至有些已經瘋癲失常。秦王原本擔心這是個圈套,但現在看來,如果這是陷阱,那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思慮再三,秦王還是決定一鼓作氣,待到破曉時分便開關東征。

凌晨,侍衛(wèi)報告說郡守醒了,秦王沒想到這么快。報喪這種差事本來無需君王插手,但秦王還是決定親自告知。在帳外徘徊許久,他才斟酌好措辭,步入帳中,卻見李凌靠在床頭,頹然垂淚,手中攥著一截布條。左右的侍從和醫(yī)官都驚恐地搖頭,表示自己什么也沒說。

秦王走到床邊,取過李凌手中的布條。那應該是袖口撕下的一塊布,上面寫滿了小字:

凌,我終究還是負了你。事已至此,按秦律,間諜當處車裂之刑;依墨規(guī),殺人者死。如今烽煙再起,生靈涂炭,而這都因我而起,只嘆我本想福澤天下,卻置萬民于水火,無論今日勝負如何,嬴蝶都不可能茍活,惟愿來生無憾。照顧好露霜,照顧好自己,若你不那般恨我入骨,請將我的尸首帶至蜀地安葬。好山好水,確是埋骨之處。

事先備好的說辭凝在口中,秦王手足無措。李凌卻先開口,聲音嘶?。骸巴跎喜槐乩頃遥髽I(yè)為重。”李凌抬起頭,淚光中的怨懟利如兵刃。

“你多休息。”秦王自覺已無話可說,告辭離去。走到一半,他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不只是你失去了妻子,寡人也失去了最心愛的妹妹?!彼挥X眼睛一熱,沒有回頭。

走出營帳,秦王正好趕上出擊的騎兵回營。星光和月光映在他們的鎧甲、長槍和腰間的短銃上,散出一片寒光,機械戰(zhàn)馬不時發(fā)出幾聲嘶鳴,眼中口中隨之噴出幾縷烈焰和蒸汽。見到王上,騎兵們紛紛舉起長槍致意,槍尖上都明晃晃地挑著一個或幾個血肉淋漓的敵軍頭顱。

不知是不是錯覺,秦王覺得那些死不瞑目的頭顱眼中都似有幾分戲謔,像是在嘲弄自己。

?

見到妻子的尸首后,李凌像具機械一般未發(fā)一言,也未再落一滴淚。他只是在沉默中卸下嬴蝶的戎裝,一針一線將她的頭顱和身體縫合,又一點一點地拭去她身上的沙塵和血跡。第二日拂曉,一切安排妥當,他將兵符交給了同行的郡尉,然后牽起妻子生前心愛的機械馬,帶上她的靈柩,沿著來時的道路,逆著黑色的鐵流,孤獨地走了,只給這巍巍雄關留下了一個默然的背影。

在他的背后,函谷關外,秦王面朝東方,橫劍立馬,絕對忠誠的軍隊列于身后。

“豈曰無衣!”年輕君王的嗓音憤怒而沙啞。

“與子同袍!”同樣年輕的虎狼之師以長槍拄地,吼聲令函谷關震顫。

未來的皇帝舉起長劍,指向蒼穹,鋒刃在血色的朝陽中依然閃著凜冽的銀光。

?

這一年,秦王下詔,改年號為元進,開關東出,誓要奪回曾屬于秦的天下。

一時間,各路勢力不斷涌現,想要在這烽煙亂世中嶄露鋒芒:兵者排兵布陣,儒生空談仁義,野心家縱橫捭闔,甚至有術士掘開長平古戰(zhàn)場的萬人冢,對地下亡靈的骸骨吹響了羌笛。但在鐵與火的絕對暴力面前,任何法術和陰謀都不堪一擊。秦國境內大大小小的墨家工廠中,原本生產耕牛的流水線上,現在躍下的卻是健壯的鋼鐵戰(zhàn)馬,錚錚鐵蹄正踏碎山河。

元進五年冬,凄風冷雨之中,秦軍攻陷彭城,末代楚王項揚點燃虞宮,自焚而亡。至此,天下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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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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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初定的第二年,都江堰的清明祭水大典剛剛結束。嫣紅的夕陽中,李凌背靠離堆觀水臺的欄桿,看著露霜在面前不遠處嬉戲。母親留下的機械蝴蝶飄飛在半空,她追逐著,卻怎么也追不上,就像侍從總是追不上她一樣。

“多年未見,郡守可還安好?”

李凌循聲望去,當初的秦王,如今的皇帝,閑步走來。陛下一身富家公子打扮,鬢角已然染霜,再不似當年那般意氣風發(fā)。五年的征戰(zhàn)讓他看起來老了十歲。

“陛下?!崩盍韫硇卸Y。

“罷了,”陛下?lián)]揮手,“郡守不愿見朕,那朕就只能來找你了。”

“臣不敢。臣收到了陛下的消息,但我一早便答應女兒要帶她來看祭水大典,臣不想食言。請陛下恕罪?!?/span>

“朕早聽聞這大典熱鬧,可惜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span>

李凌向侍從招了招手,讓他帶女兒過來?!耙娺^陛下?!甭端搪暷虤獾卣f。

皇帝面露微笑,撫了撫露霜的頭,又摘下腰間的玉佩,塞到她手中。

“陛下,這……”

“怎么,郡守覺得這見面禮寒總酸?”陛下笑道。

“……臣替小女謝過陛下?!崩盍鑷@了口氣,吩咐侍從帶女兒下去等待。目送女兒消失在觀水臺的階梯處,李凌看了看周圍,只有七八個便裝侍衛(wèi)。

“天下初定,不知多少刺客虎視眈眈,怎么就帶了這么點人啊?”

“這次巡游很少有人知道,每到一地之前朕都會提前告知當地,由他們負責防衛(wèi)。再說,先帝出訪哪次不是聲勢浩大,結果又如何?當死則死,倒斃路旁總好過堆在一車咸魚里發(fā)臭?!?/span>

“這怕是對先帝有些不敬吧?!?/span>

“他老人家要是自覺受了冒犯,可以降塊隕石,上書‘四世死而地分’,”陛下抬手指了指天,語氣有些輕蔑,“或者直接砸死朕,到時候郡守可要離遠些?!?/span>

“呵,履帝王之位者,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陛下沒有理會話中的棘刺,“嬴蝶她……”

“我將她葬在了青城山上,她喜歡看都江堰的水?!?/span>

看著李凌眼中的憂傷,陛下有些不安,“郡守你這些年可還好?”

“我沒事。”李凌擺了擺手,面無波瀾,“說實話,我并不悲傷,甚至為她看不到今日而感到慶幸。眼睜睜看著信仰被自己掀起的大勢碾碎,對一個有所執(zhí)持的人來說,這才是最殘酷的刑罰。”

“可朕聽說郡守自函谷關歸來,一直不問政務,五年來唯一一道命令是讓百姓在成都的大小街巷都種滿木芙蓉……”

“臣也已有五年未領俸祿。陛下若想革去我這郡守之位,不需要知會我。如陛下還覺得不夠,可以將我李家的家產一并罰沒,只望陛下能留一根竹杖,一只破碗,臣好去成都街頭討飯,養(yǎng)活小女。”

皇帝幾乎被這連弩般的回應噎得說不出話,“你怨朕?!?/span>

“臣不敢,”李凌的語氣冷若冰霜,“臣只是有一事不明,思索多年無果。如今天下一統(tǒng),且相較昔日武王伐紂,陛下得天下之正,青出于藍。只是不知,這究竟是天助,還是人謀?”

“郡守似乎意有所指?!?/span>

“不敢,”李凌擠出這兩個字,“但誰人不知陛下的耳目遍及天下,列國對重臣的策反,陛下就沒有一點防備嗎?她的所作所為,陛下當年真的是事后才知曉的嗎?當年竊取文卷的工匠現在何處,他們真的只是東墨的細作嗎?六國又是受何人慫恿,偏要在國力衰弱之時出兵討伐?看這五年中秦軍所向披靡的氣勢,想必當初也并非倉皇出征。也對,帝王寶座,萬世基業(yè),本就當以天下萬民為犧牲,區(qū)區(qū)至親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膽!”侍衛(wèi)終于忍不住,厲聲呵斥,但陛下抬起手,示意他退下。

“郡守這是不明白嗎?郡守自以為明白得很吶。”陛下苦笑道,“利高者疑。朕不想辯解,也解釋不清?!?/span>

“是啊,陛下當然無需向臣子解釋任何事。”李凌感慨道,“群雄已然覆滅。工匠,墨者,術士,列王,都已經遠去了。未來是屬于皇帝的?!?/span>

“不,這世上沒有長生不老的帝王,也沒有長盛不衰的國祚,只有你們的功業(yè)是永恒的。如今世人看到這都江堰,想到的是李冰而不是昭王,后世子孫看到南山上的蝶鏡,感念的也將是你和她,而不是朕。而朕此番前來,是希望郡守再次出蜀,主持擴建南山的都江堰至關外,使其蔭庇天下,如嬴蝶當日所想?!?/span>

“陛下應該不需要我?!崩盍钃u了搖頭,“臨淄之戰(zhàn),城內連降十日暴雨,不攻自破;攻邯鄲時,五股旋風從天而降,將整座城池夷為平地。想必您的門客中不乏精通格物術和機關術者?!?/span>

“是,”陛下點頭承認,“朕是想給你機會?!?/span>

“什么樣的機會?”

“在你有生之年,成她未竟之愿?!?/span>

李凌陷入沉默。在他腳下,從天際飛瀉而下的江水化為湍急的碧青色水流,咆哮著,翻滾著,卻未見越堤堰一步,被馴服的江水溫順地調轉方向,去濡潤那肥沃的萬畝良田。與此同時,千里之外,都江堰的蝶鏡舒展開碩大的銀翼,將最后一抹陽光投向最近的奇點,流云拂落,南方的洪水化為了北方的甘霖。流水伴著流云,在萬丈霞光中流向遠方,流向未來。

“此事需從長計議,今日先不談這些了?!北菹屡牧伺睦盍璧募纾跋然馗?,朕從楚地帶了幾壇好酒,可與郡守共酌。”

(完)


編者按

西方科幻有“蒸汽朋克”的寫法,遠離那些令人難懂的當代科技理論和技術,用蒸汽、大型機械去虛構一個不一樣的歷史。這一寫法從進入中國開始,就得到了廣范的共鳴,誕生了一些列東方色彩的蒸汽朋克科幻,畢竟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本身就異于西方的技術傳統(tǒng)。在這些作品中,墨家、機關術等成為了關鍵詞。

星垂的這篇小說,不只探討了古代墨家技術能實現怎樣的技術奇跡,更重要的嘗試在于,以其為觸角,探索在新的技術環(huán)境下,中國古代的國家關系的演變,技術將會帶來的,是戰(zhàn)爭還是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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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宇鐳

題圖 | 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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