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手》有感:無數(shù)誤讀和娛樂消費都改變不了汪峰的高貴音樂品質(zhì)

汪峰,終于在新一季的《歌手》登臺了。
從剛開始的各方傳言,到最終節(jié)目組首發(fā)名單公布落實,作為當下內(nèi)地流行樂壇最舉足輕重的中流砥柱之一,汪峰對本季《歌手》來說,彼此都擔負了各自的使命。《歌手》需要汪峰的背書,需要讓大家知道這個節(jié)目不僅有成名在望的新人、寶刀未老的前輩,同時也能聽到當打之年的樂壇現(xiàn)役巨星;汪峰則需要讓大家重新審視他的歌手本質(zhì)。哪怕在過去二十年,他的歌早已是華語流行音樂的“新經(jīng)典”,光是在《歌手》(及前身《我是歌手》)的舞臺上,便有鄧紫棋的《存在》、韓磊的《北京北京》、譚晶的《再見青春》、蕭敬騰和他的獅子合唱團的《你是我心愛的姑娘》等翻唱版本。而現(xiàn)在,汪峰不再問“你的夢想是什么”,他把網(wǎng)友們這些年為他做的各色表情包收好,換上演出的戰(zhàn)衣,戴上耳返,拾起麥克風,開始了他的演唱。

首輪競演,汪峰選擇的《無處安放》,選自他2015年的專輯《河流》。和他那些大熱之作、尤其是近年來被諸多歌手通過電視節(jié)目反復傳播的暢銷hits相比,汪峰的選曲可能會讓那些對“汪峰導師”身份之外不那么熟悉的觀眾頗感意外?!拔衣劦匠醮旱奈兜?,那如同兒時夢境新鮮的芬芳……”沒有任何套路的修飾,在簡練的鋼琴伴奏下,汪峰輕輕地把這首歌帶出。剛開始的演唱略微緊張,聲音并沒有完全打開,節(jié)目播出后,汪峰也在微博上表示節(jié)目錄制當天從早咳到晚,身體抱恙所致,可這陰差陽錯,反倒呈現(xiàn)了一個小心翼翼的,和我們印象中披荊斬棘、越飛越高不一樣的汪峰。
《無處安放》是汪峰寫給妻子章子怡的歌,MV里不僅有章子怡作為主演的出鏡,也有汪峰坐在一所破舊的老房子中,以當年鮑家街時期的造型,在一架立式鋼琴前獨自一人彈唱出此曲的場景。這是一首以情動人而非炫技的作品。隨著復古音色的合成器往下延綿,弦樂團緊托著缺憾之美的情緒,汪峰的手也不自覺跟著間奏里木吉他solo游走,這時他已完全進入狀態(tài),不再考慮其他的干擾項,從3分20秒處起,樂隊的能量被推到最大,歌曲峰回路轉(zhuǎn),從之前戰(zhàn)栗迷茫的小道來到一片開闊的莽原。

汪峰的聲音并不完美,和十年前快意恩仇的《飛得更高》時相比,確是“時光飛逝,我們終究要漸漸老去”,音色上和年輕時就不一樣。但更重要的,我認為是態(tài)度和表達,即“歌手想說的話”。《歌手》的賽制可允許參演者在首次亮相時選擇自己的歌,在這唯獨一次的見面秀里,汪峰從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選擇了《無處安放》。如前所述,它并沒有通過音程的落差、高音的對比去給人感官刺激,這首歌的文眼在副歌里:“你知不知道,沒有你我那顆叮叮當當?shù)男陌?,總是這樣,這樣無處安放?!?/p>
實際上,在《春天里》和《存在》這兩首呼應當前中國城市階級、尤其是新興中產(chǎn)階級生存焦慮的歌曲爆紅之后,汪峰便下意識地讓自己的創(chuàng)作走向私人化。在后面的專輯中,他在《生來彷徨》里邀請大家和他在舞曲搖滾的節(jié)奏中《一起搖擺》;在《河流》里,他又在專輯同名曲中嗟嘆“究竟受多少傷才能無視痛楚,究竟走多少路才會回到最初”,直接致敬他的偶像Bob Dylan之世界名曲《Blowin' In The Wind》;在2017年新發(fā)行的專輯《果嶺里29號》中,他任性地做出《那年我五歲》那樣長達10分多鐘的歌曲,汪峰已絲毫不介意作品的傳唱度,他只想寫出自己的生命之詩。

在此前關(guān)于《果嶺里29號》的評述中,我認為汪峰近年的音樂轉(zhuǎn)型,從背負時代期待的大眾英雄,轉(zhuǎn)向了深剖自我的獨立歌手。并非是汪峰的格局變小,這也是一條Bob Dylan走過的路。如同迪倫被大眾冠以抗議歌手的帽子,反戰(zhàn)、平權(quán)、自由,他的歌曲被提煉成一個個口號式的符號。但迪倫在自己的自傳《像一塊滾石》中卻說:“最大的麻煩是媒體總想把我當成話筒、發(fā)言人,甚至是一代人的良心。這太可笑了。我所做過的就是唱歌,這些歌直截了當,表現(xiàn)了巨大的嶄新現(xiàn)實。據(jù)說我替整整一代人發(fā)出了聲音,但我和這代人基本沒什么相似之處,更談不上了解他們?!?967年,迪倫躲在了伍德斯托克——兩年后那兒才會登上世界舞臺,他和The Band樂隊一起,在一處隱秘的地下室里鼓搗出一張和抗議無關(guān)的、特立獨行的私房錄音《The Basement Tapes》。暫不論作品的高度,汪峰的“果嶺里”確實有著和迪倫“地下室”對標之意,這也是汪峰會在《歌手》上選擇了《無處安放》的理由。
表面上看,《無處安放》是一首汪峰寫給愛人的歌,它是情人間的耳語,修飾后被發(fā)表到公眾面前??蓪嶋H上,《無處安放》除了愛情,還有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那些紛亂的生活、時間的飛逝、愛人的老去。汪峰并沒有在歌里寫什么山盟海誓或甜言蜜語,他表達的是心底的純真,像孩子式的思無邪。所以,《無處安放》聽起來也許不像《存在》、《飛得更高》這樣氣勢恢弘,但它是音樂家最真實的、也是最想要表達的話語。它并沒有概括大時代的企圖,但它卻能切中每個人心里的酥軟處。它和刻奇無關(guān),和商業(yè)性無關(guān),它和人的根源性直接相關(guān),在這樣的基調(diào)下所創(chuàng)作的,包括《果嶺里29號》中的《那年我五歲》、以及另一首寫給章子怡的《簡單的歌》,是汪峰近年作品中最打動我的部分,也是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誤讀、娛樂消費后,汪峰不變的高貴品質(zhì)。

本輪的《歌手》,汪峰也許讓導演組失望了,沒有捕捉到臺下觀眾感動流涕的鏡頭,也沒有讓電視機前的觀眾跟著嗨爆。但在來時的路上,躺在公路盡頭的月亮之輝映下,汪峰很清楚他想要在這個節(jié)目里表達些什么,得到些什么。汪峰還說,下周會有更意料不到的事情發(fā)生。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