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的詩歌……屹立在地平線上，宛如升起在大海上的一座巖峰，并無可爭辯地形成一座里程碑。他完全著墨于實質(zhì)性的事物，嚴峻、硬朗、質(zhì)樸，但又不時地被來自奇跡與啟示的永恒空間的光芒照耀?！?/p>

? ?????????????????????????????——諾貝爾文學(xué)獎授獎詞

　　雖然道對所有人都是共同的，但大多數(shù)人活著，仿佛

　　每個人對此都有自己獨特的理解。

　　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一樣的。

　　? ? ? ? ? ? ? ? ? ? ? ? ? ? ? ? ? ? ——赫拉克利特

　　1

　　時間現(xiàn)在和時間過去

　　也許都存在于時間將來，

　　時間將來包容于時間過去。

　　如果時間永遠都是現(xiàn)在，

　　所有的時間都不能得到拯救。

　　那本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是一種抽象，

　　始終只是在一個思辨的世界中

　　一種永恒的可能性。

　　那本來可能發(fā)生的和已經(jīng)發(fā)生的

　　都指向一個終結(jié)，終結(jié)永遠是現(xiàn)在。

　　足音在記憶中回響

　　沿著我們不曾走過的那條通道

　　通往我們不曾打開的那扇門

　　進入玫瑰園中。我的話這樣

　　回響，在你的頭腦中。

　　但擾亂一盆玫瑰花

　　葉瓣中的泥土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

　　其余的回聲

　　占據(jù)花園。我們是否跟隨？

　　快，那鳥兒說，找到它們，找到它們，

　　轉(zhuǎn)過那個角，通過第一扇門，

　　進入我們第一個世界，我們是否聽信

　　畫眉鳥的欺騙？進入我們的第一個世界。

　　他們在那里，莊嚴非凡、隱而不見，

　　在毫無壓力地移動，在枯葉上，

　　在秋天的炎熱里，越過顫抖的空氣，

　　于是鳥兒唱起來了，回應(yīng)那隱藏

　　在灌木叢中聽不到的音樂，

　　還有未遇見的目光，因為那玫瑰

　　曾有過人們現(xiàn)在看到的花朵樣子。

　　那里他們作為我們的客人，受到招待，給予招待。

　　這樣我們走動著，還有他們，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

　　沿那條空曠的小巷，進入一圈圈的灌木叢，

　　俯視那干涸的池塘。

　　池干了，干得結(jié)結(jié)實實，邊緣棕黃，

　　但在陽光下，池里似乎充滿了水，

　　荷花靜靜地、靜靜地升起，

　　在陽光的中心，水面閃閃發(fā)亮，

　　他們在我們身后，也映在池水中。

　　接著一朵云彩飄過，池空了。

　　走吧，那只鳥說，綠葉叢中滿是兒童，

　　緊張地隱藏著，抑制住笑聲。

　　走吧走吧走吧，鳥說：人類

　　不能忍受太多的真實。

　　時間過去和時間將來

　　那本來會發(fā)生的和已經(jīng)發(fā)生的

　　都指向一個終點，終結(jié)永遠是現(xiàn)在。

　　2

　　在泥土中，大蒜和藍寶石

　　與埋下的軸承都擁擠在一起。

　　顫抖在鮮血中的鐵絲網(wǎng)

　　在古老的傷痕下歌唱

　　又修和那早已忘卻的戰(zhàn)爭。

　　沿著動脈所做的舞蹈

　　還有淋巴的循環(huán)

　　在星移斗換中顯出身影

　　在樹木中上升到夏日

　　我們在移動的樹上移動

　　在照著成形樹葉的光彩中

　　在下面濕透了的地上聽到

　　捕捉豬的獵犬和野豬

　　一如往昔地追逐著他們的模式

　　但在群星中修和。

　　在那旋轉(zhuǎn)的世界的靜止點上。既不是血肉也不是血肉全無；

　　既不是從哪里來也不是往哪里去，在靜止點上，那里正

　　在舞蹈，

　　但既非遏止也非運動。別稱其固定不變，

　　那里過去和將來匯集。既不是往哪里來或朝哪里

　　去的運動。

　　既不上升也不下降。除了這一點，這靜止點，

　　不會有舞蹈，現(xiàn)在只有唯一的舞蹈。

　　我只能說，我們曾去過那里：但說不出到底哪里

　　說不出多長時間，因為說了，就是把它放到了時間中。

　　脫離實際欲望的內(nèi)在自由，

　　從行動和痛苦中獲得的解脫，從內(nèi)在和外在的

　　強迫沖動中獲得的解脫，卻受到

　　恩惠似的感覺圍繞，靜止而又運動的白光，

　　上升而無運動，純化而無

　　消除，既是新的世界

　　又是舊的世界，在其部分狂喜的

　　完成中，在其部分恐懼的

　　消失中，變得明確，得以理解。

　　但過去和未來的互相束縛

　　交織在一個變化中身軀的軟弱中，

　　使人免于進入血肉之軀所無法忍受

　　的天堂和地獄。

　　時間過去和時間未來

　　只允許一點點意識。

　　如要意識到什么就將不再是在時間中

　　但只在時間中，玫瑰園里的那一刻，

　　暴雨傾瀉的港灣里的那一刻，

　　煙霧彌漫、透風(fēng)的教堂里的那一刻，

　　才能讓人記著；進入過去和未來。

　　只有通過時間時間才能被征服。

　　3

　　這是個令人不滿的地方

　　在前的時間和在后的時間

　　在暗淡的光中；既不是日光

　　用透明的靜寂資助形式

　　用使人想到永恒的緩慢旋轉(zhuǎn)

　　把影子變成轉(zhuǎn)瞬即逝的美

　　也不是黑暗，為了澄凈靈魂

　　通過最終的喪失使聲色虛空

　　從世俗的眾相中凈化情愛。

　　既非富余亦非貧乏。只是一次閃爍

　　掠過緊張的、飽受時間摧殘的臉，

　　因為分心的事物而不分心，卻又分心，

　　充滿幻想，而缺乏意義

　　毫無專注的浮夸冷淡，

　　人和紙片，在冷風(fēng)中旋轉(zhuǎn)，

　　風(fēng)在時間之前和時間之后吹。

　　從不健康的肺里進進出出的風(fēng)

　　在前的時間和在后的時間。

　　從不健康的靈魂里打出的嗝

　　進入暗淡的天空，那為風(fēng)驅(qū)趕的

　　遲鈍空氣掃過倫敦陰郁的山嶺

　　漢普斯臺德和克勒肯衛(wèi)爾，開姆村和普特尼

　　赫依蓋特、普刀姆羅斯和路德蓋特。不在這里，

　　黑暗不在這里，不在嘁嘁喳喳的世界中。

　　降得再低些，只是降進

　　永遠的孤獨的世界里，

　　世界非世界，但那不是世界。

　　內(nèi)在的黑暗、一切

　　財產(chǎn)的喪失和貧乏，

　　感性的世界的枯涸，

　　幻想的世界的撤空，

　　精神的世界的無能；

　　這是一條路，而另一條

　　也一樣，不在運動中，

　　而在運動的避免中；這個世界

　　在欲望中運動，或在時間過去和時間未來的

　　碎石鋪出的路中，運動。

　　4

　　時間和鐘聲埋葬了白天，

　　烏云卷走太陽。

　　向日葵會轉(zhuǎn)向我們，紫花灌木會

　　低垂，向我們彎下；莖須

　　和小葉會抓緊、纏緊？

　　杉樹冷冷的手指會

　　在我們身上卷起？翠鳥展翅回應(yīng)，

　　光迎著光，寂靜，光靜止

　　在旋轉(zhuǎn)世界的靜止點上。

　　5

　　言詞運動，音樂運動，

　　只在時間中，但那僅僅是活的

　　才僅僅能死。詞語，在發(fā)言后進入

　　寂靜。只有憑著形式、圖案，

　　言詞和音樂才能達到

　　靜止，就像一只靜止的中國花瓶

　　永遠在靜止中運動。

　　不是小提琴的靜止，音符依然裊裊，

　　不僅僅如此，而是共存，

　　或者說終結(jié)是在開始之前，

　　而終結(jié)和開始都一直存在，

　　在開始之前在終結(jié)之后，

　　一切始終都是現(xiàn)在。言詞負荷，

　　在重壓下斷裂且常破碎，

　　在張力中滑脫、溜去、消失，

　　因不精確而腐敗，不得其所，

　　無法靜止不動。尖叫的嗓音

　　斥責(zé)、嘲笑、喋喋不休，

　　總在襲擊言詞。沙漠中的道

　　尤其遭受誘惑的聲音攻擊，

　　葬禮舞蹈中哭泣的影子，

　　安慰不了的吐火女怪大聲悲啼。

　　圖案的細節(jié)是運動，

　　就像在那十級扶梯的形象中。

　　欲望的本身就是運動，

　　欲望的本身卻并不值得欲望；

　　愛的本身并不惹人愛；

　　只是運動的原因和終結(jié)，

　　沒有時間、沒有欲望，

　　除了在時間的這一點外，

　　陷于形式的局限中，

　　在未存在和存在中。

　　突然，一道陽光下

　　甚至塵土還在微揚時

　　綠葉中嬉戲的孩童

　　傳出了隱藏的笑聲

　　快些，現(xiàn)在，這里，現(xiàn)在，永遠--

　　可笑，那浪費了的悲哀時間

　　在前和在后展開。

《四個四重奏》

作者:??[英] T·S·艾略特?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副標題:?艾略特詩選
原作名:?Four Quartets
譯者:??裘小龍?
出版年:?20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