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晚夏(2022.06.27)
5 畫師們
漣漪書房的雜志《畫與詩與歌》作為創(chuàng)刊已超半個世紀的季刊雜志,正如其名所示,是一本講述畫與詩與音樂的專業(yè)雜志。話雖如此,其涉獵范圍相當廣泛。所有各類美術(shù)、文學(xué)、音樂,甚至連建筑與室內(nèi)裝飾也包含其中。靈活地適應(yīng)著時代的變化,如今其涉獵范圍或許已接近飽和。硬是要說的話,這是一本以多元化為快樂的雜志。
實習(xí)期的我,每天早上十點上班,打掃完地面,到十一點就去附近的咖啡廳,或者是公園,一邊在街上徘徊一邊構(gòu)思企劃。我在公司沒有固定工位。還有兩位是兼職,他們是作為正式員工的編輯的助理,當然 這種工作不會交給我的。沒有人給我任何的入職培訓(xùn),“我們沒有時間來帶新人”,這是首席編輯的田村由子小姐告訴我的,算是唯一教給我的內(nèi)容,除此之外真的沒有什么了。在企劃被采用之前沒有任何薪酬。掃除的費用是一次一千日元。過了東橫線 ,在中目黑的日比谷線換乘,然后在廣尾下車。一邊望著路兩邊花瓣紛飛的櫻花樹,一邊向前走,我正被一種過去從未有過的不安所折磨。我也曾有過無所適從的時候,請別人幫忙做了名片,稱呼是“研究生”。頂著這樣的頭銜總是令采訪對象感到詫異的吧。
后來,我發(fā)給森川先生的信息中,在感謝的同時,還帶有一半那樣的抱怨。
發(fā)送之后,收到了這樣的回信。
【如果感覺勉強的話,請立刻與我聯(lián)系。熟人的電影制片公司在找工作人員】
原來如此,制片廠嗎,感覺有點興趣。代理商的工作,到了現(xiàn)場也是后退一步 的樣子。在制片廠盡情地工作,好像也不錯。這樣想著,我感覺心里放下了包袱。你自己無論在哪里都是自由的。森川先生一定是想要這樣說的,我很感謝他的那份溫柔。
話雖如此,但這才剛剛開始。先讓我在這里努力一下吧。那個時候,我就是這樣想的。
從上手工作開始不久,我就逐漸熟練起來。不被公司這樣一個地點所束縛,自由的任自己喜好把所有的時間用來思考自己的企劃就可以,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讓我的情緒也變得積極起來。然而重要的企劃沒有得到通過。我也明白,有些許微妙,我能拿出手的也只有這些非常普通的內(nèi)容??偩庉嫷幕貜?fù)非常直接,類似【還差點東西】,或是【缺少新鮮事物】,全是簡短的感想。
隨著對美術(shù)相關(guān)的消息的不斷獲取,SNS的timeline在不知不覺間刷出了無數(shù)藝術(shù)信息。在尋找有沒有能報導(dǎo)的作品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幅正在爆紅的畫。據(jù)說正在川崎的美術(shù)館展出,于是我立刻動身去到現(xiàn)場。我本想去看的是一幅牛的版畫。在這個以年輕人作品為中心去展示的會場的一個角落里的,正是那幅作品。被其他彩色作品所圍繞,黑白色的那幅版畫,雖然有些土氣,但在寬182厘米,長273厘米的纖維板上所描繪的荷蘭乳牛,不能不說是具有著壓倒性的存在感。
作者是室井香穗。
她好像一直在北海道的牧場里與牛一起生活。在blog上上傳了許多日常生活的照片。雖說是木版畫,卻有著把真正的牛原封不動的貼上去一般的細膩質(zhì)感。如何做出這樣一幅畫,暫且不得而知。一半放心的狀態(tài)的我,無比滿足的站在那幅畫前。在展覽達到高潮之時,展館內(nèi)的人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一對老夫婦站在我的旁邊,那名男性用嘶啞的聲音如此低喃道。
“就像真正的牛一樣欸。”
話雖如此,卻又有一種僅此而已就無法清晰描述的驚人之處。該如何表達才好。我已無以言表。四人一組出現(xiàn)的穿著制服的一群女學(xué)生一看到這幅畫,便發(fā)出“好好笑”“為什么是牛?”這樣喧鬧的聲音。一想到讓這些冷靜不下來的女生們興奮的力量就在這幅作品里,我就像是對著自己的事情一般感到歡喜。原地停留一陣,背后又傳來了別的展館的聲音。
“我感受到了對生物的敬畏之感。”
“是這樣嗎,非常感謝!”
偶然向側(cè)邊一瞥,一名身材纖瘦戴眼鏡的男性,以及一名短發(fā)的年輕女性,正在漫不經(jīng)心的聊天。
“作為支持人類社會的資源的動物。社會的縮影。也發(fā)出了這樣的信息吧?”
“呀,是什么樣的呢?我從內(nèi)心覺得因為牛很可愛于是畫了出來。”
“很可愛?牛嗎?”
“很可愛的呢。很可愛也很很有精神,牛最棒了!”
這位短發(fā)女性正是在blog上看到的那位,室井香橞小姐,就是那個人。我急不可待地上前搭話。
“請問,是室井小姐嗎?”
說話的這一方,也是插嘴的這一方?,F(xiàn)在回想起來,那樣是極其的粗魯。
“啊,我是——”
然而室井小姐還是不帶一絲詫異,只是單純地看向了我。另外那一位男性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著我呢。很抱歉,我當時沒想那么多?,F(xiàn)在想起來,我本要先好好看清楚他的表情的。
“我是《畫與詩與歌》的編輯,八千草?!?/p>
“啊,我讀過!雖然是偶爾的事情,當有我喜歡的特集的時候?!?/p>
就是那樣一本有許多讀者的雜志。我姑且先把名片遞給了她。
“不好意思。我是這樣情況,如果您有時間的話可以采訪您嗎?”
“欸?我這樣的也可以嗎?”
她的反應(yīng)如此天真爛漫。完全想不到是做出這幅大作的人。
“您請繼續(xù)。我再去周圍看看。”
這樣說著,那名男性離開了這里。
“啊,非常抱歉!”
“沒事沒事,完全沒關(guān)系?!笔揖〗阏f道。
不管怎樣,我現(xiàn)在是成功征得她的同意準備開始采訪。于是我們轉(zhuǎn)移到咖啡廳,開始進行采訪。
“請問展示的這幅作品您創(chuàng)作了多長時間?”
“說起來有半年吧?!?/p>
“關(guān)于版畫的話,究竟是什么樣的制作過程呢?我暫時沒有什么頭緒能判斷出來。”
“首先要確定下來它的構(gòu)圖呢。用鉛筆畫出與實物同等大小的畫稿。然后使用叫做椴木三合板、也就是在光滑的復(fù)合板表面粘上椴木材料的一種復(fù)合材料,在其上涂上黑色清漆,摹畫上畫稿中的輪廓線。以這一層摹畫的輪廓線為基礎(chǔ),一邊看著照片,一邊用雕刻刀雕刻出來。繼續(xù)將油墨以滾印方式印滿木板,然后用竹皮刷刷到北城所雁皮紙的一種輕薄的和式紙張上。把刷的紙張用漿糊粘到一塊貼有厚的和式紙張的畫板上。這是一種叫做裝裱的技法。大體就是這樣一套工程??赡軙容^難以理解……”
“說起來您開始做版畫的契機是什么呢?”
“我從孩童時期就喜歡畫畫,小學(xué)生初中生的時候曾畫過漫畫,但沒寫過劇情,我很討厭被人當作御宅和笨蛋,因為這個理由我被高中美術(shù)部的同學(xué)所影響,最終選擇進入美大的油畫專業(yè)學(xué)習(xí)。比起精通藝術(shù)而喜歡,我最初的理由只是想要畫插畫?!?/p>
“您最初和版畫的相遇是?”
“版畫是因為油畫專業(yè)三年級開始能夠選擇版畫課,我的理由是,總覺得還挺有意思的?!?/p>
“像這樣畫牛的契機是什么呢?”
“契機應(yīng)該是在大學(xué)時代的春假,我到北海道十勝的牧場居住并在那里打工。我在東京出生長大,因而非常向往鄉(xiāng)下的生活。其實我并不是對牛和農(nóng)場感興趣。但是在那里牛是如此可愛,正好回來之后選擇了版畫課,索性就在版畫中畫了牛,這就是事情的全部?!?/p>
“您也曾以牛以外的其他內(nèi)容為主題做過版畫吧。”
“在見到牛之前我有畫過風景以及人物,但從見到牛以后就一門心思只畫牛了?!?/p>
“我訪問過您的blog。您現(xiàn)在是在知床的牧場一邊打工一邊進行創(chuàng)作的吧。請問與牛一起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同時進行是什么感覺呢?換句話說,是為了創(chuàng)作而在牧場生活嗎?還是反過來說以牧場的工作為主呢?”
“如今我在奶酪畜牧業(yè)的工作每周有三次,然后是進行創(chuàng)作,是按照這種感覺的日程表來做的。我很喜歡牛,也相當喜歡牧場的工作呢。雖然對體力要求很嚴格,但通過工作,在除了與牛近距離接觸以外的地方中感受不到的那些事,我感覺是在我的制作上非常重要的事。在牛的生態(tài)中有一種只有熟人才能看到的那種輕松。然而,哪一邊都不可或缺,就是這樣一種感覺?!?/p>
“您今后也打算集中在一頭牛上進行創(chuàng)作嗎?”
“目前來說,我打算集中在這一頭牛上,因為我感覺還可以做下去。”
談話一結(jié)束,我引導(dǎo)她到了美術(shù)館的中庭,為她拍下了許多張照片。
身材纖瘦的中年男性從遠處露出了笑容,并一直守候著我們。
“那一位是?”我向室井小姐詢問道。
“啊,他是一位畫商。我也是剛才才認識的?!?/p>
“是這樣啊?!?/p>
采訪一結(jié)束,我就和這位先生交換了名片。
根津杜夫。
位于青山的一家名為卵畫廊的展館的社長。
“我一直有讀《畫與詩與歌》?!?/p>
“非常感謝您?!?/p>
“研究生……你是新人啊。”
“是的,還是個跑龍?zhí)椎模趯嵙?xí)期。”
“那,剛才的采訪也不知道會不會報導(dǎo)呢?!?/p>
“啊~”
我還沒考慮那么遠,但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這一點也許和她說清楚比較好呢?!?/p>
話剛說完,他便把我的名片放進了自己的名片夾。
“非常感謝您?!?/p>
我匆忙跑向就在附近的室井小姐的跟前,向她說明了自己仍然是研究生在讀,因此剛才的采訪能否報導(dǎo)仍未可知的實際情況。室井小姐仍面帶笑容,說出了“又多了多余的期待!”。這下無論如何若是沒能做出一個好的報導(dǎo)的話就完了。
我連夜寫完了企劃書,開始寫起采訪內(nèi)容,向其中添加內(nèi)容??偩庉嫼荜P(guān)注這個企劃,第一次發(fā)出了許可。我立刻把它做成了報導(dǎo),并拜托了田村由子小姐做我的指導(dǎo)人,雖說徹底地入了門,但我也明白自己改來改去變成一篇奇怪的文章。最后,修改成一篇與初稿完全兩樣的文章。而初稿被我拿來當作在雜志中出道的飾品了。在那里我沒有用自己的名字,而是署名阿藍須美子。根據(jù)田村小姐的說法,這是在作者不能使用自己本名的時候使用的這本雜志的固有筆名。
“比如說,把初稿改的面目全非的時候就可以拿來用呢。”
田村小姐正好用這次的事情來舉例,而且還面帶笑容,像給孩子講道理一樣。
這次的薪酬是兩萬日元。然而我退回了。因為我什么作用也沒起到,不應(yīng)該心安理得的收錢。
六月,一名三十二歲的新人加入進來,名叫谷地卓郎,原音大的學(xué)生。通稱“yajitaku”,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曾提到希望大家這樣稱呼他。畢業(yè)于都內(nèi)有名的音大的鋼琴專業(yè),如今也經(jīng)常在酒吧演奏爵士音樂,一個與外貌不相符的幽默的人。他負責音樂方面,有著非常好的企劃,同時報導(dǎo)也寫得很棒,目前已經(jīng)是正式員工的待遇了。說實話,我單方面嫉妒這個人。因為題材不同,所以即使嫉妒也沒什么用,但我偶爾,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露出一幅討厭失敗的樣子,這是我的壞習(xí)慣。但是,我是真的不能就這樣認輸。
大家一定同情這樣的我吧。無論是田村、宮本、結(jié)城等人,還是其他的編輯們,都會留下一些調(diào)查研究的零碎工作。雖然如此總算保住了生活,但我的身份仍然是個跑龍?zhí)椎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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