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前
? ? ??倘之前看過我的紙稿,估計會厭煩了,似乎車站那邊反反復(fù)復(fù)的都是那些人和那些事情,當然,我幼稚的文筆不能讓它成為魯迅先生的魯鎮(zhèn),沈從文先生的茶峒,可是有必要為我最熟悉,最喜愛的一個地方,和這個地方的人寫一點什么的。
????? 那還是初中的端午節(jié),整日落著細雨,愈到晚上愈讓人覺得有些凄清,汽笛聲冷不丁的響起來,霓虹燈光灑在地上的水坑里——虛假的月光一般。
????? 還好,廚房里韭菜獨特氣味飄了出來,面皮味的蒸汽為窗子鍍上了一層薄霧,雖然破壞了意境,卻也打破了一絲感傷。餃子還沒上桌(家里其實很少吃粽子),一位老人推門而入,凌亂的衣服,花白的須發(fā),如果不是下雨,身上必定還有一些糟糕的氣味,他說話的聲音很小,仿佛是乞求,仿佛是對自己的低語,母親經(jīng)常賣藥,很會同口齒不清的人打交道,她說老人是旁邊“養(yǎng)老院”的(說是等死的地方也不為過,雖然說很多人會疑惑現(xiàn)在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養(yǎng)老院,但是它確實存在過,疫情那時候倒閉了,如今已經(jīng)是餐館了,有興趣還可以來考證一下,反正這個應(yīng)該沒有篇幅仔細介紹的,所以都擠在一個括號寫一下),兒女把他送到這里,也沒來看過他,如今端午了,他覺得自己活不長了,想吃點餃子。他應(yīng)該是怕被理解成什么要飯的,反復(fù)解釋著自己養(yǎng)老院的房間里有很多干糧啥的,不記得母親說啥了,總是就是“攆”走了這個老人,我問她為啥不給老人點餃子,她說這樣的事情太多了,管不過來,你給了一個人,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你想好心,但是你不是施粥的。
? ? ? 在之后我也記得我給一個乞丐半個甜瓜,他吃完之后又折返回來想再拿一個,我告訴他沒有了,他竟摔門而去,我很難理解,到現(xiàn)在也是,為什么會這樣。一個月前和母親說起這些事情,還有欠債不還的親戚等種種瑣事,母親說了四個字“人窮志短”
? ? ?仍記得有次同父親夜跑,已經(jīng)初冬了,呼氣成霧。廣場的燈柱,把影子投射在破碎的地磚上,九點的車站已然寂靜。遠方有一個佝僂的背影,一瘸一拐地向我們走來。還喊著:“爺們,爺們?!彼粗辶畾q(請原諒我該死的眼力,看不出年齡)拄一根應(yīng)是撿來的樹枝,披著墨綠的外套,哆哆嗦嗦。
? ? ?他說他從百祥來的,來城里看滑膜炎,把錢花光了,不得已才找人要錢。他的兒女都在南京,他原來還當過大隊的拖拉機手……我當然知道那種心情,當你不得已去向別人乞求“施舍”的時候,你真的會極力的去辯解,你不是一個“職業(yè)”乞丐,你只是遇到了麻煩。然而令我唏噓,現(xiàn)在的我們似乎把幫助別人信任別人也當成了一種稀罕東西。
我們兩個人翻遍了衣兜,也才有二十塊錢,把錢給她之后,又告訴他鐵路派出所就在旁邊,可以去那里尋求幫助。
? ? ? 從很多人口中都聽說過我們這里有救助站,有一次我問及父親為什么很多人都不愿意去那里,他大意就是:那地方有的人覺得不自由,而且有的手續(xù)很麻煩,也有人對那地方有一種別扭的自尊。
? ? ? 我們每個人在如今都被放在了一桿大稱上,這個稱從來都沒有算上我們尊嚴的重量。
? ? ? 住著篷車的母子,已經(jīng)在一篇文章寫過了,這里就說說他們的鄰居——挫大崗(很多依靠出賣體力,幫人搬東西,或者會一些刷漆,泥瓦活的人聚在一起,他們就被叫做挫大崗的)
? ? ? 似乎這里也被分出來了三六九等,有的人打著赤膊,肩扛手提的幫著裝卸,有的人有一輛電動馬達的三輪(這里并非是那種市面上出售的,其實是人力三輪板車,帶著電機,這樣改造的),還可以拉貨,有人就比較“闊綽”,開著一輛四輪車,冬日里可以帶著棉帽,穿著軍大衣,把袖子揣起來,叼著煙,靠在一處避風的門庭。仿佛回到了人力車夫的時代,租車交車份的,有車的,有新車的,雖說是同一職業(yè),境遇也天差地別。
? ? ? 原是移動營業(yè)廳的大樓,有一段近二米寬的門廊,他們就站在抽煙,打牌,等著活計,或者聊一些任憑哪個年齡聽了都會臉紅的話。我其實很不喜歡那里,那里有著一種廁所的味道,有的人會在這里救急。那里的人也被很多人瞧不起,在居民眼里,那里仿佛是麻煩和犯罪的滋生地,在商家眼里,那些人是賒賬和計較的代名詞。
? ? ?人越窮越會被打上各種負面的標簽——計較,懶惰,游手好閑,欠債……但我始終認為任何一個一手老繭的農(nóng)民,哪怕他平時酗酒,打牌,也好過一個坐在辦公室文質(zhì)彬彬的貪污掉幾百萬的官僚。
? ? ? 記得有一對祖孫,孫子(說實話我感覺是男孩子,應(yīng)該是貧困吧,他冬天經(jīng)常穿著大號的女裝)腦袋有些疾病,總是傻傻的,奶奶個子不高,精瘦,每次見面她都很疲憊。她兒子兒媳在外地打工,丈夫臥床,她拉扯著一個腦癱的孫子和一個不能行動的丈夫。
? ? ?每次當醫(yī)保打錢的時候,她就會過來,一邊買一些藥品,一邊和店里的大姨訴苦。記得有一次她去買菜回來,就看見孫子拿著一把菜刀,她想讓孫子放下菜刀,又險些被丟出去的菜刀傷到,她略沙啞的嗓音透露出十分的無奈,但是她還是要回家去,去照顧兩個人。這就是很平凡的老人,她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她疲憊,無奈,后怕,但是她依舊去面對不完美的生活,哪怕這不是她的本意。
? ? ?九中有條道路直通北環(huán),那里有堆著煤炭的發(fā)電站,灰頭土臉的水泥廠,板障子(竹片或者其他木制品做的籬笆),碎磚頭,鑲嵌著廢塑料,農(nóng)藥瓶的土地,還有家不錯的燉鵝館,當然這是離題萬里的話了。要說的是一條新修的道路,它恰在縣醫(yī)院的北面,那里是一片低洼的土地,但是辟了一片樓盤。
? ? ?上文的祖孫一家也得到了拆遷的機會,但是總是悶悶不樂的。大姨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也就直接問了。原來這拆遷也是有門道的,不是什么幾百萬暴富,而是給你的老宅評估一下,發(fā)給你相應(yīng)價值的“代金券”,以后入住新房還要補齊剩下的錢,記得他們當時差了大約五萬,后來怎樣了我也就沒有聽說。
? ? ?還記得有一個傻子,每天都會在剛開門的時候,買幾片去痛片,給這一天“開壺”(賣出第一單)。他有輛那種老式的大杠自行車,沒事就騎上自行車到處走,有時候還會大喊大叫,一次挫大崗的人逗他,他還在街面上脫下來褲子……
? ? ?藥店后面的小區(qū)里面,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精神病患者,她靠著父母養(yǎng)著,經(jīng)常會控制不住扔?xùn)|西,打罵父母,有次她父親來買藥,臉上還有處新傷,他說著閨女怎么怎么罵的他,那些臟話我到現(xiàn)在都想不出。
? ? ?附近的小旅店,五元一夜,什么樣的環(huán)境自不必說,多半是無家可歸的老人住的,那個養(yǎng)老院的老人同他們比起來已是十分幸運。他們每天靠著撿垃圾,乞討,體面一點點的可以去挨家挨戶送財神,混得一天的吃食和吃藥,尤其是去痛片和咳喘感冒片,那些帶有麻醉成癮性質(zhì)的藥品,可以很好的疏解他們的苦難,雖然這是暫時的。
? ? ?偶爾會有來買性藥,和治性病的藥的,多是猥猥瑣瑣,流氓了大半輩子的人,也會有腎功能不行的人買來治病。這里自然要比市區(qū)混亂的多,不過能直通南環(huán)北環(huán),進可正大街,退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是個能進能退的“大丈夫”式的地方。
? ? 站前有個郵政儲蓄銀行,一個月前剛?cè)マk理過一卡通,令我感慨于各大銀行踢皮球和手續(xù)繁瑣的同時,也得知了這里即將撤銷,而那些靠著每月幾百到二千的工資過活的老人,就要去五中領(lǐng)錢了,也是一段遠路。
? ? 我總覺得這里是生活的終結(jié),世間的喜怒哀樂在這個南來北往,魚龍混雜的地方,濃縮成了一片又苦又甜還致命的藥,而我又機緣巧合的得到了一片。
? ? ?這里,我最想逃離,又最不舍得,最想忘卻,又最難忘的地方,終究會目送著我背上行囊,踏上離鄉(xiāng)的火車。請允許我多寫幾筆,當成我對這里最深情的告白,對這里的人最至臻的祝福,對自己無論到了哪里,都無法擺脫這個時代固有的悲哀的挽歌,和迎接遙遠的新世界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