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職場技巧
無論如何，有了宅子，就有了根本。
莫語常言道知足，萬事至終總是空。理想現(xiàn)實一線隔，心無旁騖腳踏實。誰無暴風(fēng)勁雨時，守得云開見月明。花開復(fù)見卻飄零，殘憾莫使今生留。
“骨肉恩豈斷，男兒死無時。既是退無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
天下送客最好的手段，莫過于開口借錢。
從荔枝品種到儲存方式，從轉(zhuǎn)運載具到轉(zhuǎn)運路線，從氣候水文到驛站調(diào)度，無數(shù)變量彼此交錯，衍生出恒河沙數(shù)的組合可能。李善德在途中就意識到，這件事要搞明白，紙面計算無用，必須做一次試驗才能廓清。
“你是怎么了？病了？”
李善德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我是在害怕。我這輩子，從來沒花過這么多錢在一件毫無勝算的事情上。”
“就算失敗，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離終點多遠的地方?！?/p>
何履光摸摸下巴上的胡子，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家伙伏地等著受死，確實一副不打算活的樣子。這種人其實最討厭，就像蚊子一樣，一巴掌就能拍死，但流出的是你的血。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談錢有什么不好？
蘇諒稍微有些動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雖然相識日短，而且是以利相交，但和你一起做事，實在是舒服、踏實。一件件事情，分剖得明明白白，沒有虛頭。我們商人，最重視的就是明白，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做事嘛，也要和明白人一起做，才開心。來，來，喝！”
上林署的同僚們沒人知道，這個老實木訥的家伙，其實是一位胡旋舞的高手。年輕時他也曾技驚四座，激得酒肆胡姬下場同舞，換來不少酒錢?？上Ш髞戆笭﹦谛?，生活疲累，不復(fù)見胡旋之風(fēng)。
“漢武帝……起扶荔宮，以植所得奇草異木?！?/p>
“有什么法子，讓荔枝不變味?！?/p>
“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騰阻險，死者繼路?！?/p>
“你別摘下來啊。”
“劙者，呂支切，音離，其意為斫也、解也、砍也?！?/p>
“做生意，賭的便是個先機。若等試驗成了再來報效，哪里還有小老的機會？”
“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
“這回真能成嗎？”
“不知道。但我只有這一次機會了，不得不全力而為。”
李善德一抖韁繩，悲壯慨然道：“等死，死國可乎？”
林邑奴睜圓了眼睛：“我這一世入的是畜生道，只有被您當作人來看待一次。也許托您的福，下輩子真能輪回成人，值了值了……”
這一次，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雙髀和尊臀，揚鞭疾馳，一把骨頭跑得像真正的荔枝轉(zhuǎn)運那么快，幾乎要把自己燃燒殆盡。
遠方出現(xiàn)了一道巍峨的青黃色城墻。在晨曦沐浴下，大城的上沿泛出一道金黃色的細邊，仿佛一位無形的鎦金匠正澆下濃濃的熔金，然后隨著時間推移，整片墻體都被金色緩緩籠罩，勾勒出城堞輪廓，整座城市化為一件精致莊嚴的金器，恍有永固之輝。
晨鼓聲中，東側(cè)的春明門隆隆開啟，活像一位慵懶的巨人打著哈欠。
“這個……可有點為難啊?！睉舴康牧钍窛M臉堆笑，臉頰間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為難的褶皺。
整整一天，李善德在皇城里如馬球一樣四處亂滾，疲于奔命，口干舌燥，那張寫著荔枝轉(zhuǎn)運之法的紙札，因為反復(fù)被展開卷起，邊緣已有了破損跡象。
這個坐落著諸多衙署的龐大皇城，比秦嶺密林更加錯綜復(fù)雜，它運轉(zhuǎn)的規(guī)律比道更為玄妙。不熟悉的人貿(mào)然踏入，就像落入壺口瀑布下的奔騰亂流一樣，撞得頭破血流。
李善德跟他約略講了遭遇。魚朝恩笑道：“別說大使你，就連圣人有時候要做點事，那一班孔目小吏都會夾纏不清，文山牘海砸將過來，包管叫你頭昏腦漲。”
做官之道，其實就三句話：和光同塵，雨露均沾，花花轎子眾人抬。一個人吃獨食，是吃不長久的。”
他必須努力證明，自己有無可替代的價值，才不會在這個大盤里被擠出局。
“你拿了我的牌子，還要按照流程發(fā)牒，豈不壞了本相的名聲？——流程那種東西，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規(guī)矩?！?/p>
“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啊。就像蘇老這事，我固然想踐諾，卻也無可奈何?！彼沉搜酆艉舸笏幕ㄘ?，“還是你和花貍的生活好，簡單明了，沒那么多煩惱。”
好朋友就是這樣的。你忘了給我?guī)Ь疲疫€是愿意給你拿丹荔。
李善德現(xiàn)在不敢信任任何人，只能壓榨自己。
李善德是做過冰政的人，很了解這個體系的秉性。每到夏日，上頭說要一塊冰，中間為求安全，會按十塊來調(diào)撥。下頭執(zhí)行的人為了更安全，總得備出二十塊才放心。層層加碼，步步增量，至于是否會造成浪費，并沒人關(guān)心。
右相要三十叢荔枝，到了都省就會增加到五十叢，轉(zhuǎn)到經(jīng)略府，就會變成一百叢，辦事的人再留出些余量，至少也會截出兩百叢。李善德無法苛責(zé)任何人，這與貪腐無關(guān)，也與地域無關(guān)，而是大唐長久以來的規(guī)則。
李善德緩緩垂下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帶幾乎麻痹了，連帶著麻痹的，還有那顆衰老疲憊的心臟。
積少成多，這些大大小小的意外湊在一起，產(chǎn)生的推遲效應(yīng)十分驚人。
為了這些荔枝，他已經(jīng)失去了太多，絕不能接受失敗。
能做的，他都已經(jīng)做完了。接下來的，只剩下等待。
那個小黑點跑得實在太快，無論是馬蹄掀起的煙塵、天頂拋灑下的陽光還是李善德的視線，都無法追上它的速度。轉(zhuǎn)瞬之間，黑點已沖到了春明門前。一騎，只有一騎。
御賜的這一籃子水果，雖不是什么紫衣金綬，可也比大唐律厲害多了。
用招之高妙，當真如羚羊掛角，全無痕跡。
我嫁的是他，又不是長安。
《長安的荔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