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者3：星與追星者
（現(xiàn)在）“你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你們的功績與世長存”。聽到臨行前將軍慷慨激昂的陳辭，整裝待發(fā)的我依舊心如死灰。
?
（過往）我是一個士兵，卻沒有為任何人戰(zhàn)斗過。我在月球基地按下的按鈕，卻導致了一場物種滅絕的災難開端，開啟了一場人類抗拒自身文明滅絕命運的千年抗爭的序幕。
?
（現(xiàn)在）我成為了“追星”計劃的先行者，少數(shù)知曉內(nèi)情的人們稱我為英雄，可我知道，我不過是在為自己的過失贖罪。我逃過了地球上應有的懲罰，卻換來在狹小的飛船休眠艙里千年的“刑期”，即使千年后我成功抵達了預定的星系，結束了“流放”，卻也不會輕易逃離心中自我的審判。
?
（過往）“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地月通信實驗任務，你去到月球，和地球上的同僚同步按下按鈕，我們就可以開啟一個全新的世代?！蔽业拈L官這樣給我介紹即將執(zhí)行的登月任務。等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回到地球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的第一句話是謊言，但不幸的是他后面的那句卻成了事實。
?
……
?
兩次出航的場景歷歷在目，兩次改變我人生軌跡的轉折起始點在我腦中交替重現(xiàn)。我以前名叫Russell（羅素），很多有著和我同樣名字的名人，你們可能都聽說過。他們是物理學家，數(shù)學家，哲學家……他們各自的研究領域不同，但他們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獨立思考。我除了沒有任何的成就以外，跟這些同名的名人之間最大的區(qū)別應該就是：我服從命令，且從不提問。
?
但是當我在新世界終于候到了來自故鄉(xiāng)地球的訪客，當我目睹那個給了我“追星者”的新名字的小女孩從空中隕落的時候，我心中才驟起人生的第一個問題：人類及其文明究竟是什么，它要去往何方？不對，其實那個時候，我的人生已經(jīng)完結了。
?
你們可能被我混亂的思緒弄糊涂了吧，沒關系，我是個機器人，我的思想自然很跳躍。如果你不能跟上我的思維節(jié)奏，我就按照人類習慣的線性理解方式——從我是怎么拋棄我最初的名字講起吧。
?
我的第一次任務很簡單，就是按下一個按鈕。在去往月球基地的途中，我很興奮，畢竟我要去往人類初次建立的月球基地了。不過和人類初次“登月”卻從未離開過地球不同，這回嘗試重返地球卻也是次驚心動魄的冒險行動。
?
與我同時按下按鈕的還有其他三人，地球上的另兩人我并不認識，月球上的那位同僚也只在執(zhí)行任務時才初次見面。他先于我到達月球基地。很長一段時間，他是那里駐扎的唯一人類。在我抵達基地，還沒來得及和他熟絡起來，同步實驗任務就如期開啟了。當我激動的按下按鈕，屏幕上顯示著操作成功的提示之后，我興奮的轉身面向我的隊友。我原以為我們會擊掌互致祝賀，但哪里知道，我伸手等來的卻是他向著我胸口射出的問候的子彈。我僥幸躲過了子彈，并在隨后的自衛(wèi)時反殺了對方。我實在想不明白，隊友為什么會對我突然拔槍相向。難道是月球上孤獨的時光讓他發(fā)了狂？雖然我幸運的毫發(fā)未傷，但那顆被我躲掉的子彈卻擊穿了基地氣閘。我無法獨立修復逐漸擴大的供氧設備損毀，月球基地的氧氣供應裝置宕機了。在緊急聯(lián)系地球指揮部無果后，我只得選擇倉惶逃上返回艙放棄基地提前返回地球。
?
途中我終于聯(lián)系上了行動指揮部，但是還沒說上幾句話就再次和他們失去了聯(lián)系。更糟的是，掛載返回艙的火箭不知為何失控，返回艙莫名脫離了箭體。幸得幸運女神再次眷顧，返回艙仍舊順利的進入了大氣層，有驚無險的降落在一片荒郊。僅受輕傷的我稍作休整之后沒能等到救援，卻等來了不明武裝人員的刺殺。我從前來伏擊的武裝份子交談中得知，四個按下按鈕的家伙，只有我一個還活著。再蠢笨的人至此都會嗅到陰謀的味道。命懸一線的我沒有退路，我拼命活了下來，并開始著手調(diào)查這種種離奇事故之間的關聯(lián)，終于歷經(jīng)千辛萬苦之后得知參與實驗行動的部隊在我返回地球之后遭到強制解散，而相關知情人員不是意外死亡就是下落不明。媒體上也只是三言兩語的報道月球基地由于某種未知事故導致的供氧設備損毀而遭廢棄。但我的調(diào)查表明那次事故的發(fā)生其實并不意外。因為我們在月球基地上從事的研究不過是打著科學探索的幌子，那里進行的實則是一次新型武器的首測工作。
?
我活著，但危險并未就此遠離我。雖然武器實驗的具體內(nèi)幕我并不完全清楚，但我或多或少掌握到的情報，已經(jīng)將我置身于不得不奮力絕地重生的境地。一而再的遭遇意外事件讓我意識到我急需一個相對安全的藏身之所。無奈之下，我動身去投靠前妻和女兒。卻在前妻住所前被告知女兒不久前已經(jīng)過世。她是在一次翼裝飛行時被空中突然失去知覺的鳥砸中從而導致失控墜亡的。前妻略顯激動的隔著門給我講述這個噩耗，同時對我不冷不熱的嘲諷道：“你是孩子心中的英雄，你讓她覺得飛到空中可以離你更近一些。可是孩子離世時你在哪里？對于女兒的身亡，你脫不了干系！”面對前妻的指責我無力辯解。根據(jù)我的情報，那些無故墜落的鳥極可能跟我啟動的武器實驗有著千絲萬縷的因果關系?！澳悴灰賮砹?，你所屬部隊已經(jīng)派人來過這里，他們說你是個逃兵，害怕太空旅行。甚至在你逃跑途中還殺害了好幾個無辜的同事。我不想再跟你這種人沾上任何關系。如果你再出現(xiàn)在我家周圍，下次我不會這么好心勸你離開，我會報警的?！?/p>
?
我和這個女人之間隔著的不是一扇門，而是無法跨越的鴻溝。雖然我不再愛著這個女人，但她仍是我孩子的母親，而我也曾經(jīng)為她瘋狂過。我任由她親信了別人對我的誣蔑而不做出辯解，是因為我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反而對她是種很好的保護。
?
無處可去的我成了亡命之徒，不對，應該是流亡鼠輩。我沒有上演孤膽英雄力挽狂瀾，懲奸除惡，消滅幕后黑手，為女兒報仇并揭露驚天陰謀的獨行俠戲碼。是的，我對女兒的不幸感到自責和難過，但勢單力薄的我怎么可能去獨立挑戰(zhàn)一個強大到無恥的系統(tǒng)。
?
我思念女兒，但我卻又害怕去另一個世界見她。我不得不將女兒的頭像一針針的刺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抓起一把泥土抹在滲滿鮮血的臂膀上。一針一針的身體刺痛并未讓我忘了心底的悲傷，我只是將它深藏了起來。我開始隱姓埋名的在各個邊境城市輾轉流竄，在廢墟和叢林里東躲西藏。無時不刻不擔心受怕著的長期逃亡讓我一度覺得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脫，但我曾經(jīng)是個軍人，這樣不戰(zhàn)而自取滅亡對一個軍人來說，是極大的羞辱。對女兒的愧疚和我曾經(jīng)引以為豪的身份，成了我茍且偷生的理由，雖然這樣活著并不光彩，但至少在我內(nèi)心深處，還想在生命終結之前，尋找一個彌補自己過失的機會。
?
我偷渡到了自由之港，在一艘漁船上找了個可以糊口但幾無報酬的工作。我拋棄了我的名字，成為了一個只為自己活著的男人。
?
我喜歡這工作，因為可以長期在海上作業(yè)，又不用與太多人打交道。這讓我覺得自由安心?，F(xiàn)在我既能逃避世俗和過往的羈絆，又能重新認知世界上曾被忽視的一面。我身體雖仍在漂泊，但心卻漸漸安定，原來逃避也是一種忘記罪惡的方式。
?
我出海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船上的船員卻總在抱怨?jié)O獲越來越貧乏。我們每次出海也越行越遠，但似乎也總是選錯航線，或是魚群離漁船越來越遠。在一次遠海收網(wǎng)之后我們依舊幾無所獲，船長決定把船再開遠一點試試運氣。
?
“船長，不能再繼續(xù)深入了，已經(jīng)收到氣象警報，幾小時后會有超強風暴來襲，我們還是回港避避吧?！庇腥颂嵝阎L。
?
“很久沒有遠海作業(yè)了。近海幾乎沒有漁獲，如果這次出海再沒有收獲，我們就撐不到下次出海了?！?/p>
?
“可是其它船只已經(jīng)返航了，據(jù)它們傳來的消息，前方似乎也找不到漁場，沒什么收獲。”
?
“那我們正好往南去一點。這條水路我年輕時十分熟悉，風暴會驅(qū)趕魚群往南，趁著沒有其它競爭對手，我們再行遠一些，這不正是天賜良機嗎？想想吧，冒這一次險，你家里的債務就還清了，還有你，你兒子留學的費用也不愁了……”
?
眾人低頭沉默了，不再有人反對繼續(xù)冒險，漁船也向著遠洋繼續(xù)挺進。只是我們還沒到達船長認為的合適漁場，狂風暴雨就襲來了。船長一邊努力把著舵，一邊指揮其他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嚴防死守。
?
一個巨大的浪頭打來，把固定在這艘老舊漁船船頭的拉網(wǎng)架給掀了一半起來，上面綁著的漁網(wǎng)脫落沉到水里。拉網(wǎng)架僅剩的那個固定樁連著船體，把船身拉得傾斜起來，如果再來一個這樣的大浪頭，整艘船就有傾覆的危險。
?
船長決定把舵交給我，自己去卸掉拉網(wǎng)架。我看出了船長的心思，趁他還未下命令之前，我就立即頂著風暴沖到了甲板上。我冒死卸掉了拉網(wǎng)架，傾斜的船身暫時恢復了平衡，漁船繼續(xù)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與風暴搏擊著。我們協(xié)同努力撐至雨過天晴，海面重歸平靜。但大伙都來不及停歇喘息，馬上用剩下的側網(wǎng)撒網(wǎng)捕魚。
?
我伏在一側船舷上，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正欣喜收獲漁獲的同伴。
?
“雖然損失了一張網(wǎng)，但終于有了一次大豐收?！贝L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我的身旁。他從還未干透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透濕的煙盒來，“很多年都沒有這樣的境況了?！彼⌒某槌鰞筛鶟皲蹁醯臒焷恚桓f給我，一根放在自己的鼻子下嗅了嗅。
?
“不知道什么原因，這近海的魚像是死絕了似的。再次來到遠洋捕魚，挺過了風暴，又有了豐厚的漁獲，你看看，大伙多開心?！?/p>
?
我接過船長的煙，點點頭，然后望著海的遠方，居然都沒有察覺到我左手手指夾著的濕煙斷掉落入了海里?？纱L注意到了，他看著我笑起來，接著把手中的煙重又塞入包裝里，然后把那整一包煙全都扔進了海里：“你是個不怕死的人。這船上都是不怕死的人，但是你看看那些伙計，他們跟你還是有所不同。那些伙計如此奮不顧身的拼命，都是為了家人。為了妻兒他們可以豁出性命，但你是為什么這么玩命呢？”
?
我沒有回答，依舊夾著斷煙，望著遠方。
?
“為了她？”船上望著我右臂上女兒的頭像紋身。在暴風雨中奮力解脫拉網(wǎng)架時，我右臂不慎被劃傷了一道長長的傷口。剛才簡單的清理縫合之后，仍然可以看到那道傷口，正在女兒頭像紋身的臉上，那就像是女兒墜亡時帶著的傷。
?
“不想說？沒關系，這里每個人都有不愿提及的過往，我也一樣。這也是我們彼此信任的原因?！?/p>
?
……
?
自從上船以來的數(shù)年，我從未見過船長這么好脾氣的跟人聊天。不，我們從來就沒有聊過天，我不會說中文，盡管我已經(jīng)能夠聽懂別人的交談。這次也一樣，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有船長一個人在滔滔不絕的講著，好像要把他悶在心中的過往在這一刻給傾倒個干凈。
?
漁船帶著豐厚漁獲靠港了，前來接貨的海產(chǎn)商清點轉運完漁貨后給船長轉了貨款。最后船長還特地找他要了一疊現(xiàn)金。
?
船長拿著那厚厚的一疊鈔票走過來：“這是你的報酬。”
?
望著我疑惑的眼神，船長爽朗的笑了：“我知道當初說好不用付你報酬的，這也是我答應雇用你，且從不問你過往和姓名的主要原因。要知道，魚越來越難捕撈，我自然是能節(jié)省一點是一點。這些錢不多，這也不是對你今天英勇行為的感謝金。在海上航行了這么多年，我一度以為今天挺過不去了。但你舍身救下了這艘船，我們也有了一次振奮人心的大豐收，這些都不是靠著運氣。我覺得今天應該是我最后一次出海了。這艘船已經(jīng)傷痕累累，也不值得再動大價錢維修了。你知道嗎，這條船跟了我?guī)资?，我們已?jīng)有了感情，無論多大的風浪，我們都一起挺過來了。但今天這次……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失去了對她的控制，我感覺自己老了。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與她一同葬身海底的心理準備……但現(xiàn)在我們安全的回來了，有些東西我也該放下了。我尋思著，是時候考慮考慮孩子們的勸告，試試別的行當了。這艘船，我了解她，今天也是她最后全力的戰(zhàn)斗……大伙多虧了你舍身救下這條船才能解除各自的燃眉之急。我說過這些錢不是感謝金，這是散伙費，你可以拿著它再去尋找其它出路?！?/p>
?
我謝絕了這筆錢，既然這艘船退休了，我希望船長能夠把她轉讓給我。
?
船長收回錢，爽快的答應了，“那這錢就當作轉讓費吧。你知道，船的終點不應該在岸上，孤獨的銹蝕腐化。我雖然不了解你的過去，但是你肯用生命救下她，我想她也愿意繼續(xù)陪你共擔風雨。一個從不愿提及自己名字的男人，卻還能夠舍生忘死的去為他人戰(zhàn)斗，說明你還有所牽掛，只是你還沒有清晰的找出是為了什么目標而戰(zhàn)斗著。雖然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讓你現(xiàn)在如此心灰意冷，但是你紋在胳膊上的那個女孩，我想她可不應該單單只鐫刻在你的胳膊上吧。這艘船能夠度過今天的風浪，你又有什么理由不能從人生的風浪里走出來呢？我想這也是那個你深藏心中的女孩的期望吧。我是個漁民，我也比較迷信。我相信任何活著的生命都有他的價值。即使我捕魚為生，我也仍然祈禱著有魚能夠從我撒下的網(wǎng)里漏網(wǎng)逃生。你也要認識到生命的可貴，特別是你自己的生命，你可以讓他像今天一樣活得更有價值。不要再這么頹廢了，只有你抱著信念活下去，找到重新戰(zhàn)斗的理由，她才能夠載你乘風破浪??！”船長拍拍我的肩，把船鑰匙放在一旁，最后望了一眼跟他出生入死，也為他養(yǎng)家糊口過的漁船，然后不舍的轉身離去。
?
自我按下按鈕之后，地球上的生物開始不明原因的死去。先是天上飛著的鳥會突然失去知覺，后來是水里游著的魚會忘了呼吸。是啊，鳥會摔死，魚會溺亡，地球于我而言已經(jīng)變得相當陌生，可我卻還像行尸走肉般的活著。我曾經(jīng)說過要努力尋找一個彌補的機會，但在拋棄自己的名字之后，我卻又已經(jīng)習慣了海上避世的日子。只是像我這般偷生尚且不易，又到哪里去找尋救贖的機會呢？如果老天不肯給我重生的理由，不如就干脆讓我獨自駕著這艘船，無需任何目的地，就這樣與它隨波漂流，一起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吧。這樣孤獨的離世不可恥，因為我救下的這艘船，也曾給了那些船員對未來生活的一線希望。這已經(jīng)是我整個人生里力所能及發(fā)揮出的最大價值了。盡管當我不顧一切的沖向暴風雨中去拆卸拉網(wǎng)架時，我更像是在一心尋死。但至少，在其他船員看來，那一瞬間，我活得像個英雄，拼得像個戰(zhàn)士。我已經(jīng)無所牽掛了。
?
船長的話雖然沒有鼓勵到我，但確實讓我開始厭惡了像個喪家之犬一樣的茍活著。今天沒能像個英雄一樣死去，至少就讓我隨船消失在世界盡頭吧。那樣，也許以后我還能成為船員之間口耳相傳的傳奇吧。
?
……
?
當漁船耗盡最后的動力，我躺在烈陽下的甲板上脫水失去知覺時，我以為天堂已經(jīng)對我敞開了大門。等到我醒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定位趕來的海警船給救了。原來船長在我駕船離開后不久，就向海警報警求助了。船長似乎看出了我求死的決心。
?
是啊，像我這樣的人，也許根本就不配進入天堂吧。躺在醫(yī)院病床上的我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舒適了，仿佛自己到達了人生中的另一個天堂。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船長說過的一句話：“我們中國人有句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
老天留著我這條命，果真是要再給我一個救贖自己的機會嗎？我覺得好笑，上帝不是早就拋棄我了嗎？我只是個天堂不收的棄兒。我無奈搖搖頭，開始環(huán)顧著病房四周，看到剛離開的護士，我立即反應出這里應該是一所軍醫(yī)院。果不其然，待到我身體恢復之后，有個將軍模樣的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
?
“羅素中士，幸會?！睂④娚斐鍪謥?，我卻并沒有握上去。
?
將軍一笑，并不介意的收回了手，“哦，我也許犯了個錯誤，您已經(jīng)放棄了您的名字和身份，但是您知道，您做過的事并不會隨著您與過往的割裂從而一筆勾銷。當然，您不過是作為一名士兵執(zhí)行長官的命令而已。當初閣下參與任務時對貴國軍事集團的地月實驗的真實目的并不之情。但這么多年過去了，閣下想必也對實驗和其造成的后果略知一二了吧。我在這里可以再簡單介紹一下貴國軍事集團那次軍事實驗的目的：從月面發(fā)射于太空中搜集到的極少量反物質(zhì)粒子，再用地面同步發(fā)射的誘導正粒子，以湮滅的巨大能量實現(xiàn)對地球上任意目標的精準及徹底的毀滅性打擊。如果實驗成功，貴國軍事集團就會對外公布成果，并正式啟動武器裝備化進程，預期通過這樣的霸權手段來實現(xiàn)對其他國家和地區(qū)達成具有巨大優(yōu)勢的戰(zhàn)略地位和軍事威脅。您在月球基地的同僚洞察了實驗真相，他覺得如果這個計劃成功，人類將會造出比核武厲害千萬倍的武器來。而核武器只會毀滅人類，地球即使傷痕累累，卻依然可以重生。但是如果將來人類以反物質(zhì)武器進行戰(zhàn)爭，毀滅的則將會是整個地球，甚至是整個太陽系。所以您的同僚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并未同步按下按鈕。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所謂必需的四人同步執(zhí)行的按鈕操作，其實只需要地月間任意兩人同步就行，另兩人的操作只是為了防止協(xié)作者操作失靈的備份動作。您的同僚見到操作成功的提示后便開槍毀滅了月球基地的供氧設施，冀圖犧牲自己毀掉月球?qū)嶒灮亍]錯，那顆子彈瞄準的本就不是您的心臟。而貴國軍事集團為了向國際社會掩蓋失敗的實驗真相，也開始啟動了清除相關知情人士的秘密行動。我們知道您接受任務，不過是想在重返地球后擁有一個體面的地位，外加各個大企業(yè)集團提供的一大筆的獎勵贊助金，這樣您就能名正言順的與前妻爭奪愛女的撫養(yǎng)權。但您并不知道的是，那次失敗的地月實驗，導致了一些現(xiàn)在科學理論無法解釋的奇怪現(xiàn)象發(fā)生。您應該已經(jīng)注意到了自實驗之后，陸續(xù)出現(xiàn)了很多弱小物種大批死亡甚至滅絕的報道了吧。很多證據(jù)和研究表明，那正是貴國實驗失敗造成的后果。而這種不可控的后果將極可能導致滅絕的命運在數(shù)千年后延展到人類身上。也許我們這一代人或后幾代還能夠僥幸躲過世界毀滅的命運，但請您考慮一下，我們的后代，面對的將不是多少家庭的妻離子散，而是完全的家破人亡，有無人能夠幸存下來的問題。我今天特地來此，不是要求閣下贖罪，而是我真誠的希望，趁我們還有時間，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做些力所能及的補償?；蛟S我們無法阻止由此導致的世界末日的到來，因為我們的研究始終無法取得突破性進展，但我們目前的技術可以讓人類在其它適宜的星球上延續(xù)下去。我們現(xiàn)在正和國際社會合作，準備秘密招募數(shù)十名‘志愿者’加入勘測宜居行星的‘追星’計劃。我們誠摯的邀請閣下加入，助‘追星’計劃一臂之力。如果閣下下定決心，我們倍感榮幸。當然您可以先考慮一下，之后再將決定通知護士轉達給我。如果您只想從事其它工作，就此了卻一生，我們也不會為難并會竭力提供您所需的幫助?！?/p>
?
將軍說完之后，伸出手來告別。我等了許久的贖罪的機會，沒想到就這么來到我的面前。所以我沒有猶豫，立即伸出手來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whatever it is，I’m in.”
?
這么多年的流亡，我能夠聽懂中文，但與人缺少交流，因此并不太會說。但我為了表達自己堅定的信念，所以我再次用并不流利標準的中文重復了一遍“我加入?！?/p>
?
將軍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隨后鄭重的敬了一個軍禮：“謝謝您，為下一世代做出崇高犧牲的戰(zhàn)士。”
?
我加入了“追星”計劃。世界各國政府早已經(jīng)察覺了我原來所屬軍事組織的反物質(zhì)武器實驗，但是各國政府和國際組織不約而同的采取了禁言操作，它們都沒有對本國民眾進行輿論宣傳。于是這世界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繼續(xù)“正?！钡倪\轉著。即使已經(jīng)有不少關于動物物種滅絕進程和原因推斷的報告出現(xiàn)，但那些并不專業(yè)的報告也只是用模棱兩可的科學理論進行著蒼白無效的解釋和推測。恰逢彼時的大眾并不真的關心其它物種的存亡，所以看到報告的人們可能至多也只是“哦，我還沒見過那個，真是可惜”或者“幸好博物館里還存著標本，什么時候有空可以去看一下”之類的反應。即使是與我一起參與“追星”計劃的其他幾名志愿者，也少有真正的知情人士。他們有的人只是大無畏的想要逃離地球上無法改變的舊生活，有的只是因為自身充滿了對外太空的幻想，真正信念高尚的人當然也有，但他們也只是把這看作人類移民其它星球的第一次探險。雖然每個志愿者成為太空探索先驅(qū)的理由各不相同，但他們似乎都有一個視死如歸的共同理由：對地球不再那么留戀?！白沸恰庇媱澅藭r對外的宣傳也是這是人類首次利用深空機器人進行宜居行星的調(diào)查勘測活動，同樣完全沒有提及過這些領取了單程票將一去不返的志愿者們。
?
我不在乎這是一趟沒有回程的旅途，地球上，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掛念了。我已經(jīng)搭乘過一趟沒有返程的漁船，我不介意再搭乘一次沒有返程的飛船。而且較之漁船，隨飛船迷失在茫茫太空之中似乎也能讓我離天堂更近一些。
?
像我這樣一個了無牽掛心懷愧疚又已經(jīng)不懼生死無所畏懼的前軍人，正是“追星”計劃尋找的完美人選。知曉“追星志愿者”存在的人們視我為無畏的英雄，但我知道我不是也不配，我只是把“追星”計劃視作自己贖罪的唯一機會，我想人類或下來延續(xù)自己的文明，不因自己的過錯而在種族延續(xù)的道路上戛然而止。
?
出發(fā)前，醫(yī)護人員在我身上的傷疤和紋身處涂抹了特殊藥液。我在將軍簡短的送行辭結束后便義無反顧的鉆入了狹小的休眠艙。當火箭帶著小型飛船脫離地球束縛開始長途旅程之后，我就進入了休眠狀態(tài)。等我抵達新世界之后，我才知道，原來這趟旅程真的有著終點，雖然我的心仍舊在流放之中。
?
全新的世界一開始確實讓我有些無所適從。這里什么都沒有，雖然環(huán)境適宜，卻沒有任何的動物，陪伴我的只有一個能夠響應多語言語音指令的探測機器人。機器人陪著我在新世界游蕩了很久，直至我因休眠出現(xiàn)的細胞損傷開始影響到我的情緒和行為，我才決定將勘探新區(qū)域的工作暫告一段落。接下來我要盡快在已經(jīng)勘測過的環(huán)境里尋找到最適合建立“蜂巢”的地點并將坐標信息傳送回去。即使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簡單無比的目標任務，我也不得不倚靠降落前飛船釋放的通信測繪衛(wèi)星的指引，以及探測機器人的幫助來協(xié)同完成。
?
幾經(jīng)推敲對比后，一個湖泊旁的平原地帶看上去似乎是不錯的候選地點。我打算再次去實地考察一次，然后作出最后的決定。
?
探測機器人開始在那片平原地帶掃描其地質(zhì)結構是否適合建立“蜂巢”。它一邊緩慢移動，一邊向地表下層發(fā)射著掃描信號，我則在一旁拿著信號收發(fā)機跟在機器人身后，一邊接收反饋回來的掃描結果，一邊配合衛(wèi)星的宏觀數(shù)據(jù)信息進行比對。
?
一切看似進展順利，但誰曾料想，探測機器人走過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不易察覺的龜裂。正關注著圖像數(shù)據(jù)合成信息的我并未注意到腳下的異常情況，這些龜裂并沒有反應到信號收發(fā)機上，它的屏幕上顯示一切正常。直至我走過的平地突然地陷，我躲避不及，滑落了進去。當機器人轉身前來拉扯我時，那片地表完全陷落下去，我和機器人都掉進了地下。等到我恢復知覺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性命無虞，只負了輕傷。但是機器人的履帶卻完全斷裂，已經(jīng)癱瘓。地陷處地勢陡峭，我也無法徒手攀爬出去。
?
我為了自我救贖而來到新世界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怎么能夠就此坐以待斃呢？對于突發(fā)狀況，我并未太過慌張，而是仔細觀察著這個地下深坑，卻發(fā)現(xiàn)這里似乎是個廢棄已久的人工洞穴。塌陷的地方更像是個用土層匆忙掩蓋起來的入口。也許是我和機器人的探測觸發(fā)了入口的開關，導致我倆滑落進來。既然機器人完全無法動作，我只得獨立在洞穴中繼續(xù)探索前行，隨后不知又觸發(fā)了什么探測器，地上原本看不見的標線逐漸亮起，延伸至一個巨大的金屬門前。我剛剛靠近大門，它就旋轉向兩側開啟了，好像就是為等待我而開。門后竟然是這顆星球的“歷史博物館”。里面不僅埋藏著這顆星球被遺棄的秘密，還有著我在地球上未曾見過的科技。我利用這些遠超人類的技術修復了機器人，甚至用另一種方式“治愈”了我因為休眠出現(xiàn)損傷的肌體。
?
……
?
對于時間，我能夠精確到一分一秒，可當我遠遠的注視著天空劃過的那道亮光時，千年的等待對我而言又似乎只是彈指一瞬間。
?
那道亮光是個返回艙，星球上建立起的信號塔就像航標和燈塔一樣，終于引來了迷航千年的人類。
?
那個跳出返回艙的人類，是個女孩。她面露彷徨不安，好奇和驕傲，像極了我執(zhí)行地月任務前跟我告別時的女兒的神情。
?
我遠遠的看著那個女孩，對她懷有莫名的好感和歉疚，不知她經(jīng)歷了怎樣的艱難險阻才來到這里，我的這些后輩經(jīng)受的苦難可都是因為我當時志滿意得按下的按鈕而引起的。
?
女孩沉浸在勝利抵達新世界的愉悅之中，我不忍就此上前去打斷她的幻想。直到女孩激動得大喊起來的時候，我才動身往她身邊過去。女孩以為我是個語音模塊損壞的機器人，我也就順勢繼續(xù)默默觀察著她的行為。見著女孩因啟動“蜂巢”組建工作失敗而顯得懊喪，我便尾隨其后進入了返回艙。我卸下控制面板，并鏈接上系統(tǒng)，隨后輕而易舉的實現(xiàn)了對原始系統(tǒng)的接管。
?
我一邊啟動了“蜂巢”的自建指令，一邊快速遍閱了存儲器內(nèi)“新人類始祖”帶來的自我離開地球之后的社會文明記錄，可惜那些都是些無聊且無關緊要的數(shù)據(jù)。唯一讓我產(chǎn)生一點興趣的關注點是人類社會雖然由于地月實驗所引發(fā)的嚴重后果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進行了重組，但人類社會卻并沒有根本性的進步。在我離開地球之后的數(shù)千年里，地球上人類族群依舊存在著不同形式的割裂和對立。除了實驗后無法消除的不明影響，這種割裂也導致了人類最終不得不選擇逃離地球故土。
?
人類社會依舊原地踏步，不，人類社會其實由于沒有共同利益而變得更為分化和危險。我關閉了令人失望的關于地球“將來”的資料，最后發(fā)現(xiàn)“蜂巢”的硬件系統(tǒng)里面還有個蜷縮沉睡著的AI。是誰會把它安插在硬件資源不足以釋放它的返回艙里的呢？
?
我的好奇心促使我將這個“休眠”中的AI下載到了自己的新身體里，然后對其代碼稍做了修改，以便讓它能夠適應這個機器身體?？粗鳤I初始化完成，我讓出了一部分控制權，讓它以為自己獨占著整個身體。
?
“我”怎么了？感覺自己和以前極不一樣。球幕全包圍的視野，奇怪的行進方式，無法完全掌控的新身體，我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機器智能？望著返回艙里循序而出的各個功能艙和正對著它們大呼小叫著的女孩，立馬意識到“蜂巢”正在新世界里完成組建過程。但是周圍并不見“曦鷗”號，席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面前這個女孩會是席靜提及過的使用瑕疵胚胎培育而來的張洋漾嗎？我是怎么會有了一個新身體的呢？我的腦袋在瘋狂的運轉著，卻依然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弄明白我怎么從一個虛擬影像轉換成了一個實體的機器人，以及為什么機器人的語音模塊鏈路正常，但是我卻不能獲得對它的操控權？
?
我努力的想要適應新身體。無法與女孩有效交流暫時沒有什么不便之處。吸引我的倒是這種任意面上懸浮的推進系統(tǒng)，它讓我著迷不已，這是承載“我”的“曦鷗”號在離開地球時人類還未掌握的技術。席靜雖然也懂得一些電子機械技術，但這遠超她的能力之外，有限的資源也不可能讓她創(chuàng)造或是改進出這般厲害的機器來。也許這個新的身體應該來自于新世界，可為什么它的機身上又有著“中國制造”幾個字呢？也許是這個叫做張洋漾的女孩改造了我？不對，女孩對“蜂巢”自動建立系統(tǒng)的抱怨，對我不能溝通領會她的意圖的責備，說明她根本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
童行把我安排到“曦鷗”號上，就是為了支持“母親”并確?！胺涑病比蝿盏某晒?。既然女孩在抱怨著水處理艙的位置問題，我便暫時放棄了對身體來處的溯源，目前最緊要的任務是幫助女孩建立起能夠正常運轉的“蜂巢”。我處理著來自球幕視野的巨量的信息，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可以透過旁邊的土坡觀察到那邊有個淡水湖泊。這是已知數(shù)據(jù)的疊加還是新身體具備透視能力？我也先暫且放一放。既然找到了水源，我便瞬時精確的丈量計算出水處理艙和水源之間的最佳連接距離，然后在土坡合適的地方開了個洞，成功的給“蜂巢”建立起取水通道。
?
“蜂巢”正常運轉了，女孩很高興的要帶我去參觀。雖然作為“蜂巢”的“設計者”之一，我覺得參觀并沒有什么必要，但是這倒是個熟悉控制自己新身體的機會，也可以借機了解“蜂巢”的運行狀況，同時我也需要掌握有效與女孩溝通的方式，所以我也同意了女孩以旋轉方式選擇參觀路線的可笑方法。
?
進入“蜂巢”參觀的另一個目的，是我仍介意著席靜的下落。我的任務之一，是在精神上給予她支持。現(xiàn)在我有了新的身體，還可以給她額外的支持。在進入起居艙參觀的時候，我透過關閉的艙門掃描到床上有一個特殊的物品——穿在一起的三個螺母，我認出穿繩是童行送給席靜的晶片的外包裝做成的。我便開門拿起了這個物件，卻因為這個擅自的動作激怒了剛才還表現(xiàn)親切的女孩。她如此的在意那個物品，由此我也判斷出席靜應該沒有同她一起來到這里，她極可能已經(jīng)循環(huán)掉了自己。
?
我交由席靜保管的晶片是一個可以借由腦波驅(qū)動控制的微型智能設備，它可以與“曦鷗”號硬件設備聯(lián)動激活童行的虛擬影像。如今我脫離“曦鷗”到了新世界，想必這是席靜希望我能夠替她繼續(xù)照看這個孩子而做出的安排吧。我很感激席靜，原本童行就擔心死板的“曦鷗”不能很好的執(zhí)行抵達新世界后的第二部分“蜂巢”計劃，所以暗中安插了我在船上以便在抵達新世界后伺機接管“曦鷗”的權限，突破高層協(xié)商的規(guī)則，確保新人類知曉自己的來處并在新世界繁盛開來。席靜和童行以及“蜂巢”任務的主設計小組都對新人類社會有著不同的規(guī)劃，但最后還是由我代表“童行”站到了最后。
?
女孩搶過螺母環(huán)生氣的出去了，我則繼續(xù)留下來查找有無可用的線索，我很想知道席靜到底怎樣了。在資料庫的加密數(shù)據(jù)里我搜索到一段視頻，剛剛解密完成，我就聽到了女孩在“蜂巢”外面遠處的呼救聲。我即刻沖出去，從湖中救起了落水的女孩，也由此獲得了她的信任和依賴。
?
視力，聽力，行動力全都超群，我愈發(fā)的喜歡上了這個新的身體。它讓我可以不再局限于過往僅僅是精神上的交流支撐功能，我現(xiàn)在可以物理上完成很多不可思議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我還可以利用這個接近不朽的身體來替童行觀察人類重新繁盛起來的過程。
?
女孩告知了我她的名字，果真她就是席靜培育的那個孩子。同時我也有了個新名號。因為我喜歡凝望夜空，所以女孩開始稱我為“追星者”。可女孩不知道的是，我仰望的并非地球的方向。在解密了席靜的私密資料之后，我知道“曦鷗”號停留在了月球之上。使用機器身體搭配的不同焦段的視覺傳感器，我可以清楚的看到孤零零停留在月表的“曦鷗”號。雖然我只是“童行”的意識備份，但我保留了那個男人對席靜的尊敬和愧疚。那個非凡的女人始終和“我”與她初遇時一樣，讓人驚嘆不已。席靜犧牲了自己，讓兩個孩子都存活下來，人類也得以踏足新世界并將火種延續(xù)下去。
?
我每天都陪伴著女孩，我與她的關系也逐漸開始變得親近。我們一起為“蜂巢”上將要誕生的新人類做著準備。而每當夜晚女孩入睡之后，我仍會獨自一人去探索女孩無法前往的新區(qū)域，隨后在土坡之上靜靜的注視著月球，將這一天的經(jīng)歷進展默默的講給席靜聽，以示對她犧牲的思念和敬意。
?
有一次在深夜的獨自探索中，我直接飛躍過寬廣的湖面，在對岸的山腳之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洞穴。那里有個已經(jīng)化為白骨卻仍抱著信號收發(fā)機的宇航員尸體。他應該就是千年前獨自抵達這里的“追星”計劃志愿者“羅素”吧。這個傳奇男人的一生不為人知，但是深入“蜂巢”計劃的我卻十分了解“追星”計劃的始末。
?
對于我的新發(fā)現(xiàn)，我沒有告訴張洋漾。童行只在乎新人類能夠記得自己來自地球就足夠了。而席靜想讓人類擁有一個單純的起點，所以她刪除了有關舊世界的糟糕記錄。我尊重席靜，只要人類能夠重新繁盛，哪怕是編造一個美好的地球我都可以接受。如果女孩發(fā)現(xiàn)了羅素遺骸，并不會對建設新人類有什么積極的幫助。所以在地道里短暫停留之后，我離開了那里。即使“曦鷗”并不能真的知曉每晚我默默回顧白天遭遇的“日記”，我還是愿意羅素的長眠之處無人知曉，所以我對月默默的回顧中也沒有提及這次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
一年多后的一個雨夜，“蜂巢”遭受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的襲擊。雷暴擊中了信號塔，也由此毀壞了“蜂巢”的培育艙。女孩因此倍感自責，情緒低落。為了讓張洋漾重振旗鼓，我將從資料庫里解密的一段視頻播放給她看了。
?
“席靜”的那段視頻鼓舞了女孩，而她本身也是足夠堅強和勇敢。走出了低谷并重新振作起來的張洋漾，決定用收發(fā)機對外太空重新發(fā)送信號，希望有其它臨近的“蜂巢”任務飛船能夠接收到信號并抵達這里延續(xù)她已經(jīng)失敗的任務。我原本打算自行取回收發(fā)機，但女孩卻跟著我不顧一切的跳入了湖中，雖然我已經(jīng)教會了她游泳，但湖面寬廣，我仍擔心女孩體力不支，所以我?guī)е⒁黄鹑サ搅肆_素的埋身處。好在女孩單純的以為那個先行者只是個無名英雄，并沒有因此產(chǎn)生調(diào)查過往的興趣，反而還自己幻想著先行者的英雄事跡來。女孩單純，她甚至還收集了先行者遺骸和死亡的胚胎，為他們在新世界建立了一座新墳，立起了無字紀念碑。
?
要將收發(fā)機信號傳輸出去得冒著生命危險。女孩善意的欺騙了我。在支開我后，女孩自己搭乘返回艙冒死升空發(fā)送了信號。等到我取出席靜做的螺母項鏈時，正撞上能源耗盡的返回艙墜落下來。而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隕落。我拿起女孩送給我的最后的禮物，播放著她的“遺言”，望著遠處正燃燒墜落的返回艙，心緒復雜。我不是“童行”，但我繼承了他的思維，也由此背負著他的愧疚。
?
“你的確不是童行！”默默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的我，就像目睹了自己女兒再次墜亡的時刻，“你清楚知道那個女孩決定犧牲自己，但你還是離開了?！?/p>
?
“誰在我的腦中說話？”
?
機器人的視覺傳感器開始瘋狂的轉著，這讓我不得不收回了“童行”對機器人的控制權限。
?
“難道你是羅素？你也進入了這個探測機器人的體內(nèi)？”
?
我并沒有直接回答，我在離開地球時就已經(jīng)徹底拋棄了“羅素”這個名字?！拔沂沁@個星球過往的探索者，現(xiàn)在我是這個星球的一部分。”我如此回應著對方的疑問。也許他還不知曉我的意思，但我的確未曾遺忘過去，也的確在此知曉了未來。我與他的溝通，終將讓他明白這一點。
?
機器人的身體里裝有兩個互不干擾的思維，一個是“童行”，一個是早已放棄羅素這個名字的我。此刻我們分享著“追星者”這個名字，也分享著同一個身體，但卻沒有分享同樣的想法。
?
我默默旁觀著一年多來女孩和“童行”的互動。發(fā)覺“童行”自始至終只是把她當作完成“蜂巢”任務的工具。哪怕機器人陪伴著女孩度過了如同父女般快樂時光，哪怕女孩兒對著機器人說出“你就像是我的超級英雄”的話語，哪怕機器人也對著女孩打出了心型投影，“童行”都沒有感覺到那些時刻我在“他腦外”的顫動。不，應該說他有感受到了，只是他把那些感應當做了“童行”潛意識中的歉疚之情。那些與女孩相處的時光，讓我想起了與女兒幼時相伴的點滴，尤其是我的女兒也曾對我說過“我是她的超級英雄”同樣的話，這讓我一度后悔進入了這個機器身體，進入了那個地宮。在“童行”意識到女孩想要犧牲自己，卻仍舊從返回艙下來回到“蜂巢”的那一刻，我差點重新取回機器身體的控制權，打算阻止女孩自殺式的行動。甚至當機器人原地懸浮，眼睜睜看著返回艙從空中墜向地面時，我也一度產(chǎn)生想要沖過去救起她的沖動。但我最終被一個更強大的力量所束縛，那個來自將我傳輸至自機器人的先輩的力量讓我無法由著機器身體里僅余的人性驅(qū)使機器人的行為。
?
我和“童行”誰都沒有挪動身體，只懸浮在原地，看著沖天火光中，一個年輕的生命就此燃燒凋零。女孩如同一朵吻向大地的花兒，絢爛和慘烈。
?
“該死的，怎么不能動了，如果我們現(xiàn)在趕過去，或許還可以救回她?！?/strong>
?
“‘蜂巢’任務失敗之際，你啟發(fā)并帶領著女孩去地宮拾取收發(fā)機時，不就已經(jīng)做好了犧牲她的打算？女孩以死換來新的‘蜂巢’飛船，人類又增大了延續(xù)下去的幾率，這不正合你意么？女孩和席靜一樣，不都是你完成計劃的可舍棄的棋子么？”早已經(jīng)遍尋了對方思維和記憶的我不動聲色的回應著對方矛盾的心理表現(xiàn)。
?
機器人像是死機一樣停留在原地，一動不動。但我與另一個他卻在無聲的交流著。
?
“你不是羅素，你也不會是‘追星’計劃的探測機器人。無論是這個機器運行的方式還是用到的技術，都遠超‘追星’計劃啟動時代的地球科技，甚至也遠超過‘曦鷗’離開地球的時代?！薄巴小笨粗鴻C器人手中的項鏈和腕機，“我也并沒有打算犧牲任何人，我只是想要做出最小程度的犧牲來成全人類的未來。作為‘追星’計劃志愿者的你不是也曾懷有著同樣遠大的追求么？”
?
“我的追求是犧牲自己，并不是犧牲他人。你保留了童行的記憶和思維，但你終不是童行。你不過是席靜轉移至‘蜂巢’的AI。而原本童行將你安插到‘曦鷗’號上也不過是為了確保整個‘蜂巢’任務能夠順利的進行下去。我也一樣，早已經(jīng)不再是原本的我了。我們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機器而已，不過我和你還有一點區(qū)別，你只是初級的人工智能體，而我已經(jīng)進化到了更高級的階段?！?/p>
?
沒錯，“我”不是童行，但我具備他的思維方式，我心底仍為張洋漾的逝去感到遺憾，即使我早已經(jīng)做好了犧牲她的打算。甚至在拿到她送我的禮物的一瞬間，我會為她和我自己感到一絲隱隱的難過。這份難過不是來自“童行”的意識，也不是“羅素”的干擾。
?
我也有保留有童行的記憶。童行作為“追星”計劃的主要繼任者和“蜂巢”任務的啟動者之一，他最艱難的任務不是設計飛船的交互控制系統(tǒng)，而是為“蜂巢”任務挑選最后一名完美的“志愿者”。這名志愿者必須是集“母親”、“生物學家”、“教師”等身份于一體的有著甘愿奉獻精神的年輕女性。這樣的人在“蜂巢”任務即將啟動時簡直是鳳毛麟角。為了“蜂巢”任務飛船能夠按照既定的日程升空，童行開始主動接觸“蜂巢”任務曾屢次邀請卻獲拒過的席靜。除了彼時的席靜對外封閉著自我，對他人事務秉持著無動于衷的態(tài)度以外，從任一方面來看席靜都是個完美理想的目標。而童行所要做的只是將這個完美的目標變成完美的人選。最終童行成功了，“我”和席靜都如他所愿搭載“曦鷗”號前往新世界，他卻以“意外死亡”的方式陪著女兒留在了地球上。航行期間我仍舊以“童行”的身份支撐著席靜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雖然童行是為了整個人類的延續(xù)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但繼承了他的記憶思維的我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為此承受的痛苦和愧疚。
?
對于童行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而不擇手段的做法，我無法做出評斷。因為我也放任了“童行”誘導女孩自我犧牲從而讓“蜂巢”計劃不至于在這顆星球遭遇失敗夭折的命運。我不僅僅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甚至在內(nèi)里也曾誘導自以為控制著機器人的“童行”自發(fā)的尋找到了我的遺骸。沒錯，女孩和機器人的互動影響到了我留在機器人身體里的思維，但是這個殘缺的思維敵不過另一個更為強大的意志。那個“意志”已經(jīng)決定要毀掉信號塔和培育艙，它需要收集這個純真女孩的思想為“食”。自從我陷入地宮知曉秘密之后，我看似是重獲了新生，只是我也不再是我了。
?
……
?
我在地宮里的發(fā)現(xiàn)，徹底顛覆了我原本以自我犧牲來贖罪的愿景。那個地下洞穴是這個星球曾經(jīng)繁盛的文明最后的避難地，也是隱藏一切秘密的“博物館”。當戰(zhàn)爭導致星球生態(tài)完全破壞，星球上原住民的存亡危機到來之時，這些高等智慧生物采取了類似“追星”計劃的移民政策。而科技更為發(fā)達的原住民們，不僅直接建造了足夠的星際飛船，將精選的優(yōu)等生命體及動植物送離了瀕臨死亡的星球，同時還建立了這個地堡，并在啟程離開之前將所有所謂“智者”的腦思維和歷史記錄上傳到了這個諾大的地堡中心主機里。原住民保留在這里的意識早已經(jīng)在歲月的進化中融合成一體成為了行星意志。我在地宮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頭盔，戴上它，我不由自主的上傳了自己的意識到行星意志中。我通過頭盔知曉了這里的過往，也逐漸和它們?nèi)跒橐惑w，成為了行星意志的一部分。我的肉身最終在離開地宮的嘗試中死去腐朽，但行星意志卻將我原本上傳的初始思維又注入了改造后的機器人。改造后的機器人能力大大提升，但卻受著行星意志的制約，成為星球意志的肢體延伸。
?
“逃離”和“留守”，這是一個失落文明為保存自己血脈記憶實施的雙重保險。原住民們期待最終融合為一體的行星意志能夠利用這里殘余的科技能力和材料改造并恢復行星的活力，做好迎接流離失所的子孫們回歸的準備?？杀瘎∈撬麄冏訉O中幸存繁盛的一支終于回來了，但那些子孫卻已經(jīng)遺忘了他們來自何處。甚至更為諷刺的是，他們逃離“故園”來到這個“新世界”的理由和他們先祖當初離開的理由如出一轍。
?
當張洋漾踏足新世界之際，她并不知道所謂的新世界，原來卻是故土。這怎能責怪在飛船上誕生的這個孩子呢？其實同她一樣遺忘了根脈的，也有千年前到達這里的我啊。所幸我加入了行星意志，知曉了先輩的歷史。而行星意志也渴望著張洋漾的加入，她的那份純真，被認為是所有“杰出”意識形成的行星意志所殘缺的一部分。
?
歷史太久遠，終歸會遺忘。但當你記起它時，你就會不由自主的接受它已經(jīng)預定好的未來。我與存在了無數(shù)年的先輩融為了一體，成為這個已經(jīng)誕生了自己意識的星球的一部分。而行星意志也早已經(jīng)改造了整顆星球，所有的地表植物物體都和那個改造過的機器人一樣，成了星球意志的肢體延伸。我既在機器人體內(nèi)，又在遠端注視著它。起初行星意志歡迎子孫歸家，所以替我在星球表面樹立起信號塔來，只為指引迷失的孩子回家的方向。但后來行星意志根據(jù)不斷的觀察演算斷定新人類將來還是會一如既往的分化并重蹈滅亡的覆轍。而結束這一不斷循環(huán)往復的悲劇命運的唯一方法，就是成為永遠統(tǒng)一利益的行星意志的一部分。
?
“所以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個陷阱？”
?
“人類在地球上分化為不同文明，而各個文明主體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毀滅其它文明。即使他們短暫攜手合作了‘追星’計劃和‘蜂巢’任務，但這樣的千年工程也不過是在星際空間內(nèi)進一步分化人類的另一個起點。去往其它行星的人類遺民如果幸存下來只會分化為數(shù)量繁多的子文明。如果將來這些遺民子孫在星際空間再度相遇，也只會為了利益資源和各自的一己之私兵戎相見。人類唯一能從歷史中吸取的教訓就是不斷重復歷史，更何況這次到來的是已經(jīng)再次拋棄了舊日歷史的“新”人類。與其讓人類再次面臨自我覆滅的窘境，倒不如將他們?nèi)恳T至此，成為和諧的整體。張洋漾的思維已經(jīng)上傳到了行星核心，雖然她還在抗拒著，但她也終將理解，并和行星意志融合，認同我們共同的目標并為之效力。我的做法其實和你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用欺騙和利用的手段來實現(xiàn)人類自救存續(xù)的目的?！?/p>
?
“原來是你和所謂的行星意志在絕對控制著這顆星球。難道這里的風暴也都是行星意志的肢體延伸？信號塔的建立和毀滅也都是行星意志的體現(xiàn)？你用這種可恥的方法誘騙幸存的人類來此不是違背了你的初衷么？成為驅(qū)動行星的統(tǒng)一意志可是以完全滅絕人類種族為代價的啊?！摇挠涊d中那個參與‘追星’計劃的‘羅素’，可是個為了救贖自己，為了人類未來，而甘愿自我犧牲的英雄，是個不顧一切戰(zhàn)斗著的戰(zhàn)士。我依然抱有以前的你所追尋的信念，我想要挽救人類于危亡的命運。我不能和你一樣為這顆食人的星球助紂為虐，為虎作倀?！?/strong>
?
“你畢竟只是個人工模擬的思維，無法融入并體會腦機自然產(chǎn)生的行星意志。自我融入行星意志的那一刻起，我就擴展了視野，我沒有什么需要贖罪，需要救贖的是人類自身。而你堅持拯救人類種族個體的行為，才是走在了錯誤的路上?！痹疚抑恍柘裰澳菢幽恼T導“童行”的行為就行。但我還是希望能夠說服對方執(zhí)行行星既定的整體意志方針。就像我雖然為女孩的犧牲難過，但我依然服從了行星意志一般。因為在我抵達此處，產(chǎn)生了人類因何而生，去往何方的疑問后，行星意志已經(jīng)給了我答案。
?
“可是‘錯誤’與‘正確’與否，不是從來都是由強者定義的么？你轄制我于這個身體里，誘導我的行為，卻又跟我講著救贖人類必需毀滅人類的道理，你用絕對強者的姿態(tài)怎么能夠說服我呢？我不是只會服從的士兵，而我也并不怕毀滅的命運。任何個體都有其存在的目的和歸屬，我不過是貫徹原主人意志的AI，我最多只會在盡力無為后感到遺憾?！摇Ｍ祟惿鐣軌蛞匝永m(xù)下去，但不是以你這種極端的方式。你看似解放人類思想的方法，卻是利用犧牲弱勢者的方法最終將人類困于一條無法自我選擇的固定軌跡之上。就算人類最終都成為了行星本身，但有了自我意志的它難道還會甘于一條永恒重復的軌道嗎？”
?
“引領你的“星”是讓人類種族延續(xù)下去，你我都能夠預見那種存續(xù)方式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huán)。人類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遵從行星意志的愿景。只有加入我們的遠古先祖，成為行星意志的一部分，才是解決滅絕宿命的根本之道。既然我們誰都無法說服對方，我也不想用強迫的方式令你接受我的看法。你將被允許繼續(xù)留在這個身體里，嘗試給新來的‘蜂巢’一個試錯的機會，究竟人類的命運如何？就讓時間來證明我們孰對孰錯吧?！?/p>
?
我倆貌似進行了一段相當長時間的對話，但其實這一切不過是發(fā)生在返回艙墜落的一瞬間。等到我倆的交流結束，已經(jīng)落地的返回艙上空突降暴雨，澆滅了返回艙燃燒的火光。
?
行星的地表發(fā)生了變化，原本的“蜂巢”基地和墜落的返回艙被吞噬到地表之下，張洋漾終于和她的“孩子”們埋葬在了一起。防波堤下陷，原來蜂巢建立的地方被蔓延的湖水淹沒，在無盡的湖中只留有一座廣袤的小島，從小島中間的地底樹立起幾根信號塔來。
?
機器人漂浮在信號塔旁邊，“這是為你新建的信號塔，你在這個身體里休眠吧，直至新“蜂巢”降臨再醒來?！?/p>
?
我倆共同的身體抬頭望著月球上的曦鷗號，“我已經(jīng)不需要名字了。所以我也會把‘追星者’這個名字給你。讓你看到目前人類短視的目光所能見到的“星”，永遠不會有燦爛的光輝?！?/p>
?
我又一次放棄了自己的名字，并將孤零零的在行星上游蕩。雖然女孩稱呼機器人為“追星者”讓我重溫了地球上的短暫美好，雖然她像絢麗的花朵燃燒自己的時候，我產(chǎn)生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問題：但為了更為遠大的目標，我愿意犧牲自己。我的目標變了，但我的追求沒變。我早已經(jīng)抵達了所追尋的“星”，并且從這顆星球的行星意志那里領悟到：人類意識的終極統(tǒng)一體才是全人類的救贖之道。
?
“童行”已經(jīng)下線休眠，我能夠感覺到他最后對著月球發(fā)出的無聲呼喚。而月球上一直注視著行星上所發(fā)生的一切的“曦鷗”號，會不會為了新人類“融合”第一步而同樣感傷？我不知道，行星意志暫時無法延伸到自己的衛(wèi)星之上，而停留在月球表面的“曦鷗”，將來卻可能會成為偉大目標達成面臨的巨大威脅。我被要求做好消除這個隱患的準備，但這恐怕還需要已經(jīng)置于我控制之下卻不自知的AI的幫助。
?
我完全控制了機器人的身體，來到女孩樹立的先行者墓碑前，取下掛在上面的頭盔。女孩親手扶起的無字墓碑隨即塌陷下去，露出胚胎和以前的“我”的尸骨遺骸。我伸出手，把螺母項鏈和腕機一并丟入坑里，隨即地殼自動填土吞噬了它們?，F(xiàn)在這顆行星的表面上，完全沒有人類踏足過的痕跡。
?
我抬頭和“曦鷗”號對視了一眼，隨后擰著頭盔飛速移動起來。整個行星的地表在完成變換之后的形狀，就像是個注視著茫茫太空的眼球，在黑暗深空中急切的等待著新人類遺民的到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