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康盡歡的長篇小說，《肉與骨的先知》第25話。

【前情提要】

20xx年，全球肉類產量降低，肉類成為奢侈食物。孫白糖和賬面破產的商人王巧合想要聯(lián)手干翻A集團。當銀行開始雪中討債，孫白糖的未婚妻南溺水去總行表演了一場神跡，得到了銀行方面的表態(tài)支持，暫時不會破產。孫白醋遇到A集團的私家偵探，借機離家出走……系鈴人把握孫白醋失蹤的機會，逼迫瘋鉆先生停止調查孫白糖。孫白糖知道妹妹失蹤之后，有點沮喪……

| 康盡歡?|?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腦內小說俱樂部》等。資深媒體人，歷年來為《時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萬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與骨的先知

二十五?跳舞要在崴腳后

全文約4900字，預計閱讀時間9分鐘。

據(jù)說，群居動物都有聚會狂歡的本能，人類的文明社會發(fā)展進程中，各個時代的各種朝廷和政府，都在努力消弱民間的“野祭祀”行為，曹操年輕時名震四方的幾件狠手段之一，就是摧毀轄區(qū)內的所有“淫祀”，也就是摧毀了所有沒得到官方認可的民間崇拜。

然而，“祭祀”本身就是有生命的，它們會化作其他不同的形式，在人類的生活中偽裝重現(xiàn)。

集市和祭祀，根本就是同音詞……在幾千年人類文明史中，趕集，在各國的底層人民心中，都是一件大事。有的人是為了賣東西，有的人是為了買東西，還有很多的人，就是僅僅喜歡集市的人多，他們可能要徒步十幾公里，按照約定的日子，從四面八方涌向一場約定的群體活動。牲畜和食物，異形與服裝，酒和蘑菇，小偷和算命的，他們都云集于此，用消費偽裝某種不可言說的本質。

王巧合吃完了第四個肉夾饃，才忽然覺得吃飽了，吃撐了，身體忽然有了重量，他喝著冰可樂，有了閑情雅致。

“白糖，有凳子嗎？”

“西姑娘不在，她的凳子你可以坐坐看。”孫白糖答應著，把一個折凳遞了出來。

孫白糖記得西門楣閑談時說起，賣肉夾饃是街邊攤里少有的不用準備凳子的吃攤，連賣烤冷面的，都可能需要給顧客準備幾個折凳。但是，很少有人會跟肉夾饃攤位的人要凳子，這也是西門楣選擇加入肉夾饃公會，而不是烤冷面公會的一個重要原因。

“設備，我?guī)н^來了，已經讓組裝人員去你家安裝了。我昨夜里回去做了一下基本檢測，這種肉種質量很好，而且是生體肉的肉種，DNA核對還在提交中，今天下午就能知道這個肉種是不是某個大廠的專利品了?！苯鹉爵~一邊打量著早市里越來越多的人群，一邊和孫白糖說起后續(xù)。

“你身后的關系還真是復雜啊，我現(xiàn)在都有點覺得你來頭不小了?！蓖跚珊嫌眯』旎觳攀褂玫尿T坐的姿態(tài)，坐在折凳上?！懊魈?，他們來批肉，你寫出貨單就好，讓他們去廠里自己提貨，就不要把肉都運過來了吧?！?/p>

“還是送過來比較好吧？都是些老阿姨……”孫白糖這樣說著，也想到了12噸的肉類貨物，送過來，不只是麻煩的問題?！澳阕屛以傧胂氚?，這個出貨的形式還是要合理一點比較好?！?/p>

三個人聊起了公司的近況，偶爾有來買肉夾饃的客人，王巧合與金木魚就先停下討論，看著孫白糖做肉夾饃。

早市的時間流速很快，不知不覺間，日光的強度就超過了燈光。

孫白糖這才知道，王巧合忙了幾天的行政整合，六個公司合并后，除了那些跟隨幾個老板撤離的核心成員，留在公司的純純的非技術打工員工中，重現(xiàn)整合后，會超員百分之三十五，接下來的幾天，王巧合打算一個一個見面面談，進行一次篩選，作為創(chuàng)業(yè)公司，尤其是今年這個局面，實在是養(yǎng)不起太多裝飾性員工。

車進三則一直在忙著推進車間合并的工作，灰爺?shù)膹S房成了最好的選擇，那里的實際占地區(qū)域最大，周邊配套設施也意外地齊全。

各個公司車間這幾天會準備清槽工作，然后就要進行拆遷搬家了。

“車進三是個什么樣的人？”孫白糖有點好奇。

“典型的工科生，甚至算不上高科技人才，不過有種咬住不放的狠勁。等你出完早市，下午不妨去車間和他碰個頭，他肯留下來對抗A集團，我們都是一個戰(zhàn)壕的。”王巧合又打了一個飽嗝，“我今天要休息個一天一夜，恢復電力?！?/p>

“就是說，你要和那些跟你發(fā)私信的姑娘們一個接一個的見面了？”孫白糖猜到了王巧合的放松方式。

“一個一個見，來不及了，按照距離遠近排序，我公司周圍一公里內，就有七十多個姑娘想見我。我打算，白天先見幾個特別的，晚上去金庫組個大趴，一次邀請二百個姑娘一起來唱歌跳舞，這也是我這些年的高光時刻?。　蓖跚珊险f得手舞足蹈起來。

孫白糖看看金木魚，“你也應該接到不少私信吧？”

“我對男女關系沒興趣啊，我已經三十六歲了，我要抓緊時間揚名立萬！動物本能這點事，都是流水罷了，下午我要好好研究那個肉種?！苯鹉爵~還是滿臉溫和的笑容。

這三個男人在個性品味，人生觀上，其實沒有多少共性，把他們推上同一輛戰(zhàn)車的理由甚至都不一樣。

孫白糖是半個理想主義者，王巧合是個狂歡浪子，金木魚是個野心家。他們能站在一起的最大原因，就是和A集團對抗，這個對抗本身，激發(fā)了他們的浪漫主義。

祭祀活動，是一種群體的精神洗禮，逛過大型集市的人才會明白那種莫名的興奮感，大量的物資直接呈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密集的人群，狹窄的路徑，風吹過巨大的場地，空氣中混合著復雜的味道，又保持大量的氧氣。

那些在這樣的市井生活中，為自己補充滿了電量的人，可能只是在早市買了一捆青菜，但是這個區(qū)域帶給他的能量，足夠他開心地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天。

消費主義是流動的神廟。

早市結束的時候，掛在旗桿上的藍牙音箱開始廣播，“感想各位來光臨昌盛利民早市的朋友，早市將在平安京時間早八點結束，請朋友們盡快選購好自己想要的商品，如果今天沒買到，也別著急，我們是自由集市，每天都會有不同的商販加入，記得每天來逛逛啊，總有驚喜等著你……”

孫白糖開始收拾攤位，對王巧合說，“快去準備你的約會吧，我把攤位車送回去，準備好明天的備料，就去灰爺?shù)膹S子，那個車進三應該知道我吧？”

王巧合站起來，伸個懶腰，把折凳折疊好，遞給孫白糖，“公司核心層和管理人員都有接到管理系統(tǒng)推送的新公司架構資料，你是公司董事會的人，還不在公司行政系統(tǒng)，這樣比較方便日后做事。對了，你可以開個活動經費賬戶了，不用和公司的財務系統(tǒng)報備，這批處理掉的12噸肉制品，屬于實驗材料報廢處理。你也知道，我們沒有肉類批發(fā)經營許可證。你的回款，就自己看著辦吧，給自己置辦點東西，也還點你的債務，再搞到執(zhí)照之前，公司給你的肉制品，都是實驗報廢品?！?/p>

孫白糖點點頭，看看金木魚，金木魚一笑，“行走江湖，你懂的。放心，我選擇留下來，就不會懷疑你們?！?/p>

王巧合和金木魚各自離開，孫白糖收拾好攤位車，按著記憶向西門楣家的小區(qū)駛去。

早市也開始消散，聚集的人們再次散去，有些人賺到了錢，有些人覺得自己占到了便宜，有人鼓起勇氣，決定明天再來一次挑戰(zhàn)。隨著人們的離開，這塊區(qū)域空了出來，安靜，有點凌亂，卻好像有某種無形的東西開始樹立起來。

?

王巧合今天沒有開車，如果可以不帶腦子出門，他甚至是打算把腦子也放在家里的，什么具體的工作都不要做，放松，盡量放松，就是他今天的目標。

和孫白糖在早市分開，他就叫了一輛車，以往的客戶評語是這個司機特別愛說話，自己講故事也行，跟著乘客聊天也行。

王巧合坐上了車，直接對司機說，“老哥，最近有什么商業(yè)上的小道消息?。俊?/p>

那個有著能說標簽的司機，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他回頭看了一眼王巧合，說，“王總，你這是內部整合做得差不多了？”

王巧合一愣，“您是？”

“您別只看我是個開車的，我年輕時，也是立志做一個有態(tài)度的媒體人的，不過，有態(tài)度，干不過有事業(yè)線啊，全民娛樂，娛樂至死，我自己有個小小的觀點脫口秀，主要靠開車謀生……”一個理想破滅的男中年的滔滔不絕就開始了。

王巧合聽他這樣說，就對對方能認出自己不感到意外了?！叭嗽烊鈱?zhàn)”這件事，也算是近期的商業(yè)熱點了，畢竟和全人類的口舌欲望相關，而且，看起來就有點悲壯的英雄主義。

一路上，司機說了很多，不過，確實沒什么新穎和獨到的觀點，王巧合看著這個男人的后腦勺，覺得命運真的很殘酷啊，給一些人以理想，卻不給他們匹配的實力和機會，讓他們郁郁不得志，只能感慨生不逢時……

到了目的地的“運河邊文藝小鎮(zhèn)”，司機停了車，有點欲言又止。王巧合大方地說，“一起合拍吧！發(fā)到你的自媒體上，我覺得你挺有見解的，只是，我不方便直接表態(tài)評價你的觀點。”

王巧合和司機一起下車，在車前面一起擺了個愚蠢直男們喜歡的搞怪造型，各自抓拍了幾張。

司機接著說，“我以后是你的粉絲了，我不收你車錢?！?/p>

王巧合笑笑，“我們以后是朋友了，我要是再有午夜買醉，喊你來接我。”

兩人說完，都笑了起來。

運河邊文藝小鎮(zhèn)這個名字其實一點也不文藝，而是充滿了商場促銷的勁頭，不過，這并不妨礙很多文藝青年以來這里開店為人生成就和目標。

然后，王巧合才發(fā)現(xiàn)一間有點尷尬的事兒，有誰會大清早八點半跑到文青街來喝咖啡？這時候，大多數(shù)文藝青年還沒起床吧。

不過，人類的嗅覺總是能及時拯救人類的窘境，王巧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咖啡的味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幻嗅”，然而，他還是順著味道的方向溜達了過去，看到了一家咖啡館竟然已經開門了。

藍白色的地中海風格裝修，咖啡館的門口的桌上還趴著幾只貓，王巧合猜測，這里竟然是個貓咖！不錯！很多姑娘都號稱自己喜歡貓。約她們來貓咖見面也不錯。

“老板……”王巧合走到了店門口，招呼剛打出一半，就停住了。他心目中的貓咖，是很多漂亮姑娘云集的小店，姑娘們會自拍，抱著貓拍照，追著貓拍照。

此刻，店里的情景倒是也大同小異，只不過，不是年輕漂亮的姑娘們在和貓玩。而是一些……看起來，比較邊緣的社會人。

穿著花襯衣的表情冷峻的年輕男子，毛茬頭金鏈子的社會老哥，還有穿著有些妖艷的姑娘，看起來都像是剛做完夜場生意，出來吃早飯的。他們的表情倒是都很溫和放松，看著那些小貓，他們好像暫時脫離了自己的社會身份。

“是要吃早餐嗎？”一個女服務生迎了上來，和王巧合打招呼。

“這里的營業(yè)時間是？”王巧合看這個女服務生倒像是標準的特色咖啡店的店員。

“每天晚上七點開始營業(yè)，到上午10點半鐘，除了咖啡，還有簡餐，不過，沒有炒菜，而且，禁止吸煙。”女服務生回答得很流利。王巧合也忽然意識到，自己覺得不協(xié)調的，不是這些人都喜歡貓，而是，這些人居然真的能忍住不抽煙……

“還有卡座嗎？”

“有的，靠近里面小走廊的卡座是空的，因為貓不喜歡往那邊溜達?！?/p>

“就那里了，給我來杯特濃，不加糖不加奶，雞尾酒有嗎？”

“好的，特濃咖啡。雞尾酒也有的，不過，沒有點火款的花式雞尾酒?！?/p>

“莫吉托，血腥瑪麗，長島冰茶之類的就可以了。一會，我的朋友就過來了?！?/p>

服務生領位，王巧合坐到了里側小走廊的卡座里，這里的光線幽暗，也不是很通風，完全是靠中央空調系統(tǒng)換氣。王巧合覺得，這里平時應該是來逛貓咖的某些大人物，密談的地方，不會被貓打擾，也不會被外界盯上……

他心里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給約好了上午見面的姑娘發(fā)了定位，他還挺想見見她的，因為，上一次見面的場景太難忘了。

貓咖的女服務員先給王巧合上了特濃咖啡，王巧合喝了一口，覺得胃里的油膩感，輕松了許多，他甚至考慮，要不要小睡一會……一大早去趕早市，在早市里面很興奮，離開了早市，倒是有點空虛，一邊想著，他的眼皮有些發(fā)沉。王巧合坐在貓咖小走廊的卡座里，陷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他看到了走廊深處的門裂開了，門外有一條漫長的公路，路的兩側都是水，那條路仿佛懸浮在水面之上……卡座的腳從卡座的皮裙邊下伸了出來，四只貓腳載著卡座和卡座上的王巧合，向那條懸浮之路跑去。

等貓腳卡座真的跑到了那條路上，從近處打量，王巧合才發(fā)現(xiàn)那些水面是由無數(shù)的顯示屏屏面組成的，大小不同的屏幕里都在展示不同的故事，信息極其龐雜……他努力想要找出不同相鄰的屏幕之間的內容的區(qū)隔性或者相似性……

“醒一醒吧，現(xiàn)實比夢境更有趣?！?/p>

王巧合一直在等待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出現(xiàn)了，王巧合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來自“南方”的姑娘，她在晨光里也很好看，她戴著一頂小禮帽，禮帽下的頭發(fā)也不知是真是假。

南方的姑娘坐在了王巧合的左面，“我聽說了，現(xiàn)在你可不只是在女公關圈聞名了，那些曾經對A集團愛恨交織的姐姐們，都想找你談談啊?！?/p>

王巧合得意地一笑，想起自己初次碰見這個姑娘的時候，自己正打算跳樓……

“我現(xiàn)在不缺少新的投資，我只是想扳回我們的估值，只要我們的估值能回到原本的百分之七十，我現(xiàn)在持有的六龍的股票，就足夠籌集龐大的資金了……”

“那你覺得，我為什么想見你？”南方姑娘點點頭，表示贊同王巧合的判斷。

“你們的那些叛逆科學家也看到機會了？打算試試出點力？那就給我些技術支持啊?！蓖跚珊溪{子大開口。

“你別逗了，他們中三分之一的人，就是因為憎恨自己的技術專利和現(xiàn)有市場不兼容，才加入反抗軍的。每個科學家都不會隨便交出自己的科研成功的……當然，你這個小商人，是理解不了的。”南方姑娘接著嘲諷王巧合。

“那你們能提供什么支持？”王巧合很務實。

“如果我們要投入，也是你們完成了基本局面之后?，F(xiàn)在，你們要小心的是，關于對你們到底是什么身份的質疑。根據(jù)我們的情報來源，我們大概知道A集團打算怎么和你們斗了?！?/p>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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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電影《饑餓站臺》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