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義如何運用「植入」手法洗腦民眾:把「自我認同」當作「尋找敵人」

「如果沒有真正的敵人,也就沒有真正的朋友。除非我們憎恨非我族類,我們便不可能愛我族類。」這句話是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第一章鄭重引用的,也是構(gòu)成該書核心出發(fā)點的一句話,據(jù)說出自邁克爾·迪布?。∕ichael Dibdin)的小說《死亡環(huán)礁湖》中的威尼斯民族主義煽動者。
亨廷頓對此評價說:「政治家和學者們不能忽視蘊含在這些古老真理中的不幸的真理。對于那些正在尋求認同和重新創(chuàng)造種族性的人們來說,敵人是必不可少的,而潛在的最危險的敵人會出現(xiàn)在世界主要文明的斷層線上。」
亨廷頓在此書的開始就引用小說《死亡環(huán)礁湖》的這句話,并以評論的方式表示高度贊同,進而順勢引出一個核心觀點,實際上體現(xiàn)了對「植入」手法的嫻熟運用。所謂「植入」,就是先入為主地對某個或某些立場和觀點進行假定,并暗示接受者與表達者一樣都認可這些假定,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推演。而對于這樣一個核心觀點,采用「植入」的手法,是極為不嚴肅的。
之所以說這是《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的核心出發(fā)點,是因為如果不立足于這樣的觀點之上,整本書的判斷就是難以成立的。我們姑且認可亨廷頓的一些觀察和推理,比如冷戰(zhàn)的終結(jié)為各個國家和民族尋求自我認同騰出了足夠大的思想和心理空間,從而尋求自我認同成為冷戰(zhàn)后的政治文化主要趨勢潮流。
但是,這也不能說明各自尋求自我認同的國家和民族,一定要以尋找敵人為前提條件或伴生過程。而如果沒有「尋找自我認同等于尋找辨識敵人」或「塑造自我認同必定需要樹立辨識敵人」這樣的推理環(huán)節(jié),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就顯得十分武斷和強詞奪理。
顯然,對于這樣一個核心觀點(而且是帶有強烈判斷性和支撐性的觀點),嚴肅的、作為學者的亨廷頓(或者其他任何嚴肅的學者),必須進行認真的論證和推演而后才能展開全書。優(yōu)游于美國政學兩界的亨廷頓并非不知道這一點,而他之所以這樣做,顯然是他知道這一點,或者說,他更知道的是這樣做有極大的難度和危險,于是就采取了「植入」的手法。
實際上,從文明的意義上看,把增強自我認同等同于尋找敵人的觀念,恰恰是一種不文明的或者不合乎文明要求的觀念,充其量是一種典型的出現(xiàn)于西方基督教文明尤其是其現(xiàn)代形態(tài)——資產(chǎn)階級文明之中的觀念。因而,亨廷頓這樣做的合理性,充其量在西方文明的認知和思維方式中是合理的。
然而,假如亨廷頓僅僅討論的是西方文明及其各種亞形態(tài)的話,或者算不上「植入」,但這里亨廷頓面對的是全球的各個主要文明,因而其不合理性也就暴露無遺了。不過,要清楚的是,在亨廷頓心目中,他所要訴說的對象并非全世界人民,他的目標受眾是美國人、西歐人、加拿大人、大洋洲人等「西方人」。可能從西方人的角度看,亨廷頓這樣做的合理性是不言自明的。然而,這不更說明了這樣做的不合理性所在嗎?不更說明了「植入」手法的強迫性所在嗎?
本文摘自黃相懷《「文明沖突論」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策略與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