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賞金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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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海岸邊，生長一株椰子樹，那又高，又直，又細(xì)的樹干，就像一根插在地上的長槍。

獨(dú)孤清依舊佩戴著那柄鑲玉的長劍，踩在沙灘上。

椰子樹大大的蒲扇葉上，落下幾只鴿子又逐次起飛。

跟著獨(dú)孤清的是那四兄弟中的其中一個，或許竹竿未插中心臟，活了一個。

獨(dú)孤清只知他叫狄老四，背景成謎。江湖過客，道同為謀，道不同則散，本就不需要知道太多。

狄老四佝僂著身子，指引著獨(dú)孤清走過曙色中發(fā)著閃光的柔軟細(xì)沙，上了一艘船。

那艘船，破爛不堪，本來已經(jīng)稱不上是艘船，但他依然可以在海上平靜的飄泊著。

有海就有島。

島上，迷霧重重。

殘破的船靠岸，停在島的一片空地上，后面是一片山壁，一注小小的瀑布，從山上潺潺流下。

狄老四在船尾摸索著，突然有一面帆，自那殘破的桅桿上緩緩升了起來。

他做這一切，輕車熟路，顯然對于和獵主完成交易這種事，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

朝陽，映著這面巨大的帆，發(fā)出了輝煌的光彩。

島上傳來梟鳥的夜啼，像鬼哭狼嚎。

緊接著，瀑布旁邊的山壁出現(xiàn)了一座天梯。

狄老四踏了上去，獨(dú)孤清遲疑片刻，也走向了天梯。

這座神秘天梯，就是銜接獵人與獵主的橋梁，拱在云霧間。

山巔，迷霧更濃。

獨(dú)孤清與狄老四已走近了迷霧。

梟鳥的聲音突然停頓，狄老四停下步子，不再往前。

他將任務(wù)金牌丟去迷霧中，一瞬間，出現(xiàn)了條人影，那人拿住金牌，只用手摸了摸，就已確認(rèn)了獵人所接的任務(wù)。

那人尚未開口，獨(dú)孤清抱拳道：“煩請通傳，在下要見獵主，才能交付東西?！?/p>

那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閣下是獵人，該懂規(guī)矩，在此一手交錢一手交物。過天梯，有錢沒命花?！?/p>

“道理在下都懂?！豹?dú)孤清道，“你可知在下接的是多少賞金的單？”

那人道：“不多不少，十萬兩黃金?！?/p>

獨(dú)孤清笑道：“通常賞金越多，任務(wù)越難，東西越貴重?！?/p>

那人道：“是又怎樣？”

獨(dú)孤清：“意味著獵主想要的東西比十萬兩黃金還重要，不可輕易過手，倘若中間出了差池，問題是出在你身上還是我身上，豈不是說不清。”

那人盯著獨(dú)孤清看了片刻，臉色有些不光彩，但他那木訥的表情并未表現(xiàn)太多不悅：“我乃橋接人，從未出過差池?！?/p>

玉鳴金啼，劍光一閃而過。

那人好像還在發(fā)怔，就在他發(fā)怔的一瞬間，一縷長發(fā)隨著眼簾飄落。

他的額間突然涼了涼，他的心更涼。

他發(fā)出一聲尖銳的慘呼，退后了三步。

顫抖的長滿老繭的手摸了摸額角。

幸好，沒有血，一滴血都沒流。

獨(dú)孤清長劍入鞘，微笑：“頭發(fā)斷了還能長，頭斷了可沒頭換?！?/p>

那人捏緊了拳頭，看著那把鑲玉的長劍，翡翠替主的劍客理應(yīng)怕死，此人竟不怕死。

壞規(guī)矩想見獵主，豈非找死。

獨(dú)孤清：“你連我都打不過，豈不是說明在你把東西交給獵主的這個過程中，有可能也會被旁人擊敗，偷換了東西。何來的能保證萬無一失？”

乘人不備，算什么真本事？

那人冷冷一笑，忍不住要反駁。

狄老四挺了挺腰桿，他腰桿挺直的時候，感覺英俊了不少，說話也客氣：“你若知道這東西原先在誰的手中，就不會想要反駁了。”

那人忍不住問：“在誰的手中？”

“黎澤閣主?！钡依纤难a(bǔ)充一句，“天下第一的黎澤閣主。”

那人確實不再反駁。

天下第一他打不過，能從天下第一手中奪得東西的人，是不是要比天下第一更厲害？是不是更打不過？

這個簡單的道理誰都懂。

他驚異嘆道：“他竟然留了你們的命?！?/p>

獨(dú)孤清將長劍抱在懷中，山巔在望，仿佛要從迷霧中捕捉什么：“這個問題，或許獵主會有興趣?！?/p>

“老朽確實好奇，能從黎澤閣主手中取得東西還能全身而退的劍客，究竟是不是不怕死?！?/p>

迷霧中傳來說話聲，話音落下，一聲冷叱，雙飛箭透霧而來，直刺獨(dú)孤清面門。

箭風(fēng)逼人，獨(dú)孤清卻只是微微側(cè)頭，連動都懶得動。

雙飛箭神光距面門不足半寸，凌歌微一驚愣，頃刻收勢，飛箭藏于雙袖底，不禁嘆道：“長江后浪推前浪，這一輩的年輕人還真是有點(diǎn)膽量?！?/p>

“前輩抬愛?！豹?dú)孤清抱拳，他并不認(rèn)識凌歌，但認(rèn)識雙飛箭，一聲前輩給足了尊敬。

“晚輩只是知道前輩花錢要取的東西，在沒到手之前不至于要了晚輩的命?！?/p>

凌歌看著他，面色微沉：“看來你能取得東西并非僥幸?！?/p>

獨(dú)孤清：“實屬僥幸。”

凌歌訝然：“哦？”

“若非黎澤閣主喝了不該喝的酒，中了不該中的毒，我如今已經(jīng)是具尸體了?！?/p>

獨(dú)孤清抬頭看了看遠(yuǎn)天，迷霧重重，是看不到天空的，也看不到更遠(yuǎn)的地方。

凌歌眼神并不溫和，或者說經(jīng)過歲月的沉淀，他眼中永遠(yuǎn)都有著一股并不鋒利的凌厲：“獵人在獵主面前暴露身份，并不是一件好事。你見老朽，莫非只為說這么一件小事？”

“交付東西之前，我替兩位公子帶句話，公子誤闖小寒山，偶得鬼門之物，并非要據(jù)為己有。倘若鬼門星火未滅，誠心求之，未必不會物歸原主。然以獵人取之，過猶不及。可否是因為。”

獨(dú)孤清踏前一步，手中多出了個人偶，舉在凌歌面前，微微道，“前輩已知黎澤閣主身旁那位公子的真實身份？”

凌歌不自覺身子一震。

獨(dú)孤清眸中神色冷冽：“正好來個一不做二不休，從此銷聲匿跡？”

凌歌畢竟是老江湖，臉上的不自然轉(zhuǎn)瞬即逝，從容接過人偶：“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不長命，做獵人的覺悟看來你還是欠缺了一些?！?/p>

獨(dú)孤清淡淡道：“莫非前輩拿了東西便想毀約，要?dú)⑷藴缈?？?/p>

“死人才能永遠(yuǎn)保守秘密。賞金，自有人燒給你?！绷韪杪曇艮D(zhuǎn)冷，冷得像一根刺。

雙飛箭也像一根刺，箭尖擦著衣衫，挑探獨(dú)孤清要害，招式宛如桃花亂落，快到目不暇接。

“沒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寶貴，前輩的覺悟也還是欠缺了些?！?/p>

獨(dú)孤清冷笑，斷心劍烈烈而出，劍刃與快而迅速的箭尖撞在一起。

凌歌這一擊勢在必行，將所有的力量聚在雙飛箭上，是不給對方任何反擊的力量。

他猛然揮動雙箭，刮得劍刃咝咝裂響。

鏗！飛箭被卡入翡翠中。

劍刃突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旋轉(zhuǎn)起來，凌歌想回旋撤回飛箭，已是不可能。

鐺兩聲尖銳之鳴，箭頭被折斷，隨著斷心劍飛速旋轉(zhuǎn)的慣性作用，箭頭直入凌歌手臂骨髓。

血花亂散，斷骨挑筋。

凌歌手上的內(nèi)力瞬間渙散，斷箭脫手，身子重重的向后跌了出去。

他看著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眼中流露出極度的驚恐。

獨(dú)孤清似乎并不打算放過他，長劍往前一推，就要刺入凌歌的心臟。

忽聽錚琮一聲琴音，仿佛來自遙遠(yuǎn)的山霧中，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劍上似乎有青光閃爍了一下。

獨(dú)孤清迅速撤劍。

翡翠宛如一片落葉，脫離劍刃飛起，咚的一聲落入飛瀑下的青潭中。

獨(dú)孤清抬頭。

不遠(yuǎn)處，一把淡青色的竹扇正擎在白玉般的手中，斜掩著青色的人影。

“能從黎澤閣主手上全身而退的劍客，手上功夫確實不低，可愿隨我一敘？”

那人身在迷霧里，青影逐步消失在無邊煙霾中。

獨(dú)孤清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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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風(fēng)光風(fēng)流蘊(yùn)藉，妙相無邊。

濃霧冥冥，青影依舊隱入凝聚不散的霧氣中，變得很是模糊。

腳步聲敲在山石上，發(fā)出寂靜的回響。

獨(dú)孤清禮貌問候：“濮陽莊主，亦或是稱一聲賞金獵主?！?/p>

“你讓我過來，是想知道黎澤閣主的情況。因為我既然沒事，可能便是他有事?！?/p>

濮陽卿身形倏然頓住，折扇一合，眼神已轉(zhuǎn)冰冷。

他凝視著獨(dú)孤清，斷心劍客方才的驕狂之氣全然不在，衣著普通，氤氳山霧中，就像一塊普通的石頭。

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眸子中星云一般的光彩，蘊(yùn)藏著獨(dú)孤清根本不應(yīng)該有的無上智慧。

良久，濮陽卿淡淡微笑：“你不是獨(dú)孤清。”

不是獨(dú)孤清，黎澤閣主便不會有事。

“濮陽莊主真是慧眼如炬?！比似っ婢弑唤议_，是那張驚為天人，清冷無限的容顏。

“幸會?！?/p>

即便穿了一身最普通的衣衫，當(dāng)他降臨在這里，天地萬物，仿佛都不勝他的光芒。

濮陽卿依舊微笑，他的笑溫和無比，沒有半分?jǐn)骋猓骸盎垩鄄患肮尤?，否則我也不會被你喬裝蒙蔽?！?/p>

慕容黎淡淡道：“本王不過是想知道，兩次雇傭獵人與我作對的賞金獵主究竟是誰？或許獵主可以是許多，但無論有多少，總有一個掌舵的。”

濮陽卿道：“公子用話激凌歌而假意殺他，就為引我出來？”

慕容黎：“知道本王身份的人無外乎莊主，倘若旁人提及本王身份時臉色有異，那一定也是知道的。凌歌知道，是否只能是莊主透露出去的。是否意味著，和莊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他淡淡的話語，主宰的是命運(yùn)本身，仿佛一切與他作對的，都能不費(fèi)吹灰之力蕩平。

那又怎樣？

濮陽卿手中轉(zhuǎn)動的，是那把青竹折扇，折扇是青竹制作，在他手中向來比刀堅韌，比劍鋒利。

但他依舊謙恭而溫和：“公子怎么斷定我一定會在這里？”

慕容黎微笑：“十萬兩黃金的東西一定特別重要，重要到獵主必定要親自來取?！?/p>

濮陽卿靜靜的看著慕容黎：“這個東西還不至于讓我如此惦記。”

“那就是春風(fēng)小店沒有消息透露出去，而獨(dú)孤清又成功了?！蹦饺堇杳嫔⒗?，“你想知道本王的人是否健在，也想殺了獨(dú)孤清，以絕后患。”

“看來是我多慮了?！膘F霾漸散，濮陽卿的眼神卻復(fù)雜起來，“那么獨(dú)孤清呢？告訴了你與獵主橋接的天梯，可還有命？”

“本王向來寧可錯放，不會枉殺?！?/p>

慕容黎這話讓濮陽卿嗤之以鼻，緊接著他又道，“誰想殺他，他自然會去殺誰?！?/p>

凌歌？

濮陽卿微微變色，此刻才注意到斷心劍不在慕容黎手中。

慕容黎假扮獨(dú)孤清，獨(dú)孤清自然也能假扮他人。

一直跟在慕容黎身邊的是那位看起來佝僂無害的狄老四。他是獨(dú)孤清，肯定不會放過準(zhǔn)備要他命的凌歌。

而凌歌，才被慕容黎斷了雙飛箭，傷了手臂筋骨，豈不如待宰的羔羊？

濮陽卿絕對想不到，他寄望于用凌歌控制鬼門殘存勢力，竟被慕容黎斬草除根。

“看來誰想殺公子，公子同樣會殺誰。”

慕容黎的眼神，就像一柄尖刀，一下刺在濮陽卿身上：“但是像莊主這樣的，本王就殺不了?！?/p>

濮陽卿避過慕容黎的眸子，緩緩道：“公子身居廟堂，江湖螻蟻上不得臺面，染不了公子風(fēng)霜，何故要趕盡殺絕？”

“莊主言重了，本王風(fēng)光霽月，未攜一劍入江湖，未撥風(fēng)云動乾坤，何來的趕盡殺絕？”迷霧飄散，已然可以望到遠(yuǎn)天，慕容黎嘴角浮蕩的是冰冷的微笑，“可偏偏江湖迷霧重重，看不透深情難卻，看不透血霧凄迷。幾度血濺滿身，生離死別，莫不是還要坐以待斃？”

“所以公子主動出擊？”濮陽卿無聲的嘆了口氣，“但公子實在不應(yīng)該找我，我對公子從無加害之心。獵人取公子身上之物，受雇于獵主，下面的人做事總有疏漏。畢竟江湖之事，也不是我一人能決斷。”

“你與本王很像?！蹦饺堇栀潎@，“借刀殺人不見血。”

慕容黎不像自損，反倒像自夸。濮陽卿沉默，他們都是聰明人，聰明人的話點(diǎn)到為止，否認(rèn)狡辯，都毫無意義。

濮陽卿的面色終于冷了下去，隱隱然有股殺氣迅速凝聚，扇面已是一道青光。

“風(fēng)吹霧散，霞暉染碧，本王與莊主不適合一戰(zhàn)。”慕容黎踏出一步，抬手指向海天空曠的島岸。

他的笑容冰冷如刀：“本王來此，是想讓莊主看一場有趣的風(fēng)景?！?/p>

迷霧散去，海天空曠，視線所及，望得也會更遠(yuǎn)。

空無一人的海岸，突然人影重重，沸沸揚(yáng)揚(yáng)。

杜白麟把妖刀往肩上一扛，氣宇軒昂大聲下令：“將整個島圍了，日落之前未見公子出來，便一只蒼蠅都不準(zhǔn)放過?！?/p>

“是，謹(jǐn)遵盟主之令?！?/p>

十幾派的眾豪杰震天動地齊聲呼應(yīng)，人影煽動，頃刻將整個海島圍了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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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視在側(cè)。

慕容黎只身闖龍?zhí)?，不可能才有慕容黎一人?/p>

只不過沒算到獨(dú)孤清變慕容黎，棋慢一招，高下立判。

濮陽卿身子一僵，怒龍的殺氣瞬間沉隱下去，嘆道：“原來知道你身份的人不止我一個，糊弄這樣的江湖小白綽綽有余?！?/p>

慕容黎死，他則死，對于他這樣的人，永遠(yuǎn)不會拿自己的命與人同歸于盡。

人死，價值全失，他更懂得如何取舍。

即便他能殺慕容黎后悄然逃離島上，慕容黎一定也留了后手，滅整個取龍城。

勝負(fù)已定。

慕容黎不置可否：“識時務(wù)者才為俊杰。處江湖之遠(yuǎn)更知與朝廷作對的結(jié)局只會是雞飛蛋打，他們都是明事理的人?！?/p>

濮陽卿默默嘆了口氣，在絕對的權(quán)利面前多高的實力都毫無勝算。

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他絕對不能動手殺慕容黎，算不算識時務(wù)？

慕容黎道：“本王知道風(fēng)塵子去了天傾山莊，還辦了一些事。他一喝醉，便口無遮攔，什么破解之法脫口就來。不過讓他最惦記還是山莊贈與的酒。”

風(fēng)塵子布的結(jié)界凡人不能破，但風(fēng)塵子一定能破，他是否醉酒之后口吐破解之法？

慕容黎清冷的話里辯不出真假。

慶幸他圍攻的不是天傾山莊，亦或是雙方互下的臺階？

良久，山巒無語。

濮陽卿道：“不過是幾壇酒，倒讓仙君折煞在下了?！?/p>

不——過——是——幾——壇——酒！

慕容黎輕輕笑了：“這里既是莊主偶駐之地，想必有酒。仙君一笑醉忘懷的佳釀，本王能飲一杯無？”

濮陽卿怔了一下，隨即滿懷笑意。

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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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新亭，日高風(fēng)涼。

三杯兩盞，把酒共飲。

酒是濮陽卿珍藏的君子釀，敬的是二人心思沉如淵。

仿佛相見如故，兩人相談甚歡，一直飲到午間三刻。

最后一盞酒是慕容黎親自斟滿，映著日色的彩暈遞給濮陽卿。

濮陽卿舉杯，敬慕容黎。

慕容黎亦回敬，飲完杯中酒。

而后兩人相視一笑。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么，就像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此飲過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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