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們的天空正在破碎。

今天早上，有可愛的雨自宇宙落下。它們就像是某種刻毒的溶劑，粗暴地溶解了一切接觸它們的東西。

首先是臭氧層。

然后是云朵。

接著是空氣。

建筑。

樹木。

最后是我們。

我站在一棟幸存的建筑下，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恐怖景象。我眼前的大街就像一盤被打翻的顏料桶，難以描述的洪流在上面流淌。融化的藍天，融化的樹木，融化的建筑，融化的行人，藍色，綠色，紅色，灰色，它們一起組成了混亂的顏色洪流，在大街上排山倒海地流淌著，沖突著。不時地，還會有一些現(xiàn)實的碎片被沖到我的腳邊。有時候是一支口紅，有時候是一只皮包，還有時候一只涂了指甲油的斷手會慌慌張張地爬出來，滴著鮮血尋找它的主人?？諝庵袕浡还呻y以描述的氣息，它有些像大腦受猛擊時人類會感受到的味道，兇惡，猛烈，殘忍。

我不由得看了看我的手臂。它在剛剛的小雨里受到了一點點腐蝕，而現(xiàn)在它的狀況有點不太妙。那些滴在我手臂上的可愛雨點并沒有揮發(fā)，而是執(zhí)拗地留在了上面，讓我的皮膚滋滋作響地變成褐色。更不妙的是，雨滴似乎喚起了潛藏在我體內(nèi)的某種恐怖的東西，我感到它正在自我體內(nèi)焦急地左沖右突，仿佛要將我撕扯開來。我的身體看上去一定很像一個關(guān)了野獸的皮籠子吧，不停地鼓脹又收縮，那樣子想想就惡心。我想。

啊，要是誰能讓我從這噩夢中醒來——

1

很遺憾，噩夢沒有結(jié)束。

今天是五月二日，“那個”已經(jīng)在這個世界上顯現(xiàn)了整整六天。這個世界依然在發(fā)瘋。

一大早，滴滴響的鬧鐘就把我從舒適又穩(wěn)定的夢境里拽了出來，生生拉進了惡臭的現(xiàn)實中。我伸了個懶腰，不情不愿地從被窩里爬了起來，伸出手“啪嗒”一聲關(guān)掉鬧鐘。誰知那鬧鐘忽然鬧了脾氣，一點預(yù)兆也沒有就“砰”的一聲炸成了一團血霧，鮮血和內(nèi)臟瞬間濺得滿房間都是。被冷不丁糊了一身穢物的我立馬清醒了過來。

我胡亂抹了一把滿臉的污穢，望著兇案現(xiàn)場一般滿是血腥的臥室，煩躁地砸了咂嘴。

啊啊，糟糕。雖然不用動手清理，但讓這些污漬消退干凈肯定又要花一個上午。

果然，要當(dāng)鬧鈴的話還是手機比較好。雖然隨時都有從手機屏幕墜入▉▉的危險，但手機至少不會像鬧鐘一樣毫無規(guī)律地隨意爆炸，安全性還是要高一點的，大概。

我看了看黏糊糊臟兮兮的被窩。既然我的鬧鐘都已經(jīng)讓我的臥室變成這個樣子了，那我自然也不好再在床上待下去。我掀開被子站起身來，脫下骯臟的衣物放到一邊，然后穿上拖鞋走進浴室，扶住洗手臺看著鏡中愈發(fā)丑陋的我自己。

碩大的身軀小心翼翼地縮在狹小的浴室中，粗糙的暗褐色皮膚上遍布著惡心的扭曲脈管，青筋遍布的光禿頭顱上已經(jīng)沒有了正常人類的五官，只有一張長滿利齒的血盆大口橫亙臉龐……我齜牙咧嘴地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想要從鏡中的自己身上找出一點點人類的特征。但很可惜，無論從哪個角度觀看，我都只看見一頭可怕的怪物。

……唉，好吧?？磥斫裉斓奈也粌H沒有變回人類，還更加向怪物靠攏了。我向著鏡子里的怪物呲了呲牙，鬧鐘爆炸時濺到我身體上的血腥讓本就如怪物一般的我看上去更加猙獰，要是有人看見現(xiàn)在的我，一定會認為我是一頭剛剛結(jié)束屠殺的惡魔吧……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就在我發(fā)著莫名其妙的感慨的當(dāng)兒，浴室的鏡子起了變化。原本平滑清晰的鏡面突然變得曖昧不清起來，鏡面之下的場景從我家暗紅色調(diào)的浴室緩緩地轉(zhuǎn)化為了一片灰霧。一股裹尸布般的寒氣瞬間隨之彌漫了整個浴室，在寒氣中，我隱約聞到了一縷死亡的芳香。

哎呀，這是……？

花了五秒才反應(yīng)過來的我趕忙離開洗漱臺，逃命也似地鉆進了浴缸。既然鏡子已經(jīng)連接了死亡，那么牙一時半會兒是刷不了了，鬼知道接觸死亡會對我的靈魂產(chǎn)生什么影響。我還是先把澡洗了吧，說不定洗完澡鏡子就正常了。

于是我蹲在浴缸里開始擺弄水龍頭。在相繼冒出腦漿、西瓜汁、香蕉水、汽油和不明粘液之后，水龍頭里總算出現(xiàn)了熱氣騰騰的清水。我有點惱怒地拍了拍水龍頭，這水龍頭怎么又不行了啊，這才剛換了沒多久，怎么這么久才放出清水？

這樣下去可不行。就算怪物的身軀非常結(jié)實，但是按照這個隨機程度，要是真的放出什么有毒液體來可就糟糕了。我把大嘴埋進熱水里，郁悶地吐著泡泡。

不行，過會兒要出去買一個新龍頭，可以正常地放出清水的那種。

洗漱完畢，吃了早飯，我穿戴整齊來到了我家玄關(guān)。幸運的是，在“那個”顯現(xiàn)時我家并沒有遭到太大的損害，至少沒有變成一口豎在路邊的棺材或一頭蹲伏路邊的野獸之類的東西。要真是那樣我就小命難保了吧，我看著我家那已經(jīng)變成歪歪扭扭的折線形的大門，想到。

唉，管他的，就算末日降臨了又怎樣，日子該過還是要過的，不是嗎？

2

太陽變成了一顆霧蒙蒙的巨型棒棒糖，那紫紅相間的表皮散發(fā)著甜膩膩的光芒，把整個天空都染成令人不適的粉色。蠕蟲般漂浮在天空中的云朵隨著風(fēng)兒痛苦地掙扎著，不時露出其中猩紅的內(nèi)臟。路邊，一頭由居民樓變成的巨型柴犬正貪婪地盯著我，帶著鮮血的腥臭口水已經(jīng)在它面前的地板上腐蝕出了一個小坑；被腐蝕的地板磚下有累累的尸骨不停地翻滾，大概是這棟樓里曾經(jīng)的居民吧。行道樹的枝頭上掛著鮮血淋漓的心臟，開裂的地板磚里有青色的毒蛇游動，一排半人高的巨型蛾子在我腳邊排著整齊的步伐向前行進，沿路產(chǎn)下一簇簇蠕動的不倒翁。在路上行走的行人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同程度的異化，有的失去了頭顱，有的長出了幾條觸手，還有的變成了一顆飄在半空的眼珠，馱著勉強看得出人形的上半身一路浮浮沉沉。在這群怪物中間，臉上只剩下一張血盆大口的我似乎也變得不那么可怕了。

沒錯，這里不是誰的噩夢，這里是現(xiàn)實，貨真價實的現(xiàn)實。自從雨露自宇宙落下以來，現(xiàn)實就不斷地滑入噩夢的深淵。許多人被雨露融化了，另一些人被這活地獄殺死了，剩下的人都變成了可怕的怪物，扭曲又痛苦地在這地獄里求生?！澳莻€”只顯現(xiàn)了兩天，這個世界就迎來了末日。

要是這里是地獄，我就是地獄里的惡鬼了吧。我撥弄著旁邊的建筑上長出的一排人頭形腫瘤，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

“噗嗤”

一灘血糊糊的內(nèi)臟突然從天上的云朵里落下，一接觸地面它們就立刻活了過來，像蛇一樣四處游動。我盯著它們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對，五金店，賣水龍頭的五金店是在——

“咕嚕嚕嚕?！?/p>

腹中忽然傳來了一連串痛苦的哀鳴，打斷了我的思路。對了，在買水龍頭之前，我還得去上個廁所。

不過，廁所啊……

一連串恐怖片一般惡心的情景情不自禁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我打了個冷戰(zhàn)。實話說，比起去廁所解手，我寧愿在大街上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隨地大小便。然而即使如此我也不得不去上廁所，因為如果我真的在大街上隨地大小便的話，我就會——

似乎窺見了我那不正確的想法一般，某種東西忽然顯現(xiàn)在了我周圍的空氣中。那是一種暴力，一種冷冰冰的規(guī)則，一群嫌惡的眼睛，一陣譴責(zé)的聲浪?？稍鞯挠白用芗鼐奂谥車?，刺耳的噪音愈來愈猛烈地把我籠罩，某種不同于熱能但明顯更加炙熱的能量漸漸聚焦在我的身上，讓我渾身都焦灼地疼痛著。我仿佛一只在放大鏡之下被炙烤的螞蟻，渾身枯焦，無處可逃。

“好，好啦，我錯啦！我去，我去廁所解手還不行嗎！”我哆嗦著喊道，那可怕的炙熱讓我疼得渾身顫抖。似乎是終于達成了讓我屈服的目標(biāo)，那些惡物慢慢地散去了，它們帶來的可怕能量也終于消散，正常的知覺慢慢回到了我的后背。身體的自主權(quán)終于回歸，被疼痛剝奪了體力的我立刻癱軟在了地上。

啊啊，好狼狽……

我仰面躺在地上，艱難地喘著粗氣，想到。

為什么，明明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念頭而已，為什么就因為這個我就會被這些東西，這個地方，這個世界——

我深吸一口氣，在我的怨恨增殖到足以對我造成威脅之前及時遏制了它。

對，無論如何，先找?guī)伞Ｔ俦荒切〇|西盯上可不好了。

廁所……

廁所……

廁……有了！

就在旁邊那棟長著密密麻麻的灰色人頭的建筑物下面，我看見了一個小門，那腐朽的木門上血淋淋地寫著四個字：公共廁所。

真好，這里不就有一個嗎。

不知為何，在我看見廁所門的那一瞬間，那些人頭突然開始痛苦地嘔血，淋漓的鮮血瞬間把灰色的建筑染成了黑色，隱隱約約的慘嚎此起彼伏。我扶著身邊的行道樹緩緩爬起身，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看著這道奇景。

好，要上了。

我看著那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張大嘴的木門，決絕地想。

3

天花板上的灰黃吸頂燈閃爍著憔悴將死的光芒，骯臟的黃色磚墻上雜亂地畫著涂鴉；廁所隔間因年久失修而支離破碎，堆滿腐臭的殘骸與糞便；地上淤積著惡臭的黑色污水，水里還不時漂起一些死者的殘渣；臨死者的悲號若隱若現(xiàn)地回響在廁所里，一縷縷不安的惡魂如煙塵一般在空氣里游蕩……

沒錯，這不是恐怖游戲里的場景，這是廁所，完完全全墜入噩夢的廁所。

大概是因為廁所在大多數(shù)人心中的印象都是陰森、骯臟和恐怖的吧，在世界發(fā)瘋以后，廁所成為了“那個”的重點照顧對象。不分大小，無論貴賤，幾乎所有的廁所都遭到了嚴重扭曲，變成了這幅噩夢般的危險模樣。不過，骯臟的環(huán)境和污濁的空氣只會讓它變得可憎，而讓它真正變得危險的東西則是——

在沒有盡頭的走廊里走了好久之后，我終于看見了一個還算完好的隔間。我欣喜若狂，拎著褲子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污水，輕手輕腳地走到隔間前?？僧?dāng)我把手放在門把上正準(zhǔn)備開門時，異變發(fā)生了。

整個廁所突然恐懼地震動了起來，塵土和碎石在轟鳴中飄落而下。我面前的隔間里發(fā)出了明亮的紅光，大量的鮮血與糞便從坑位里噴射而出，濺得滿隔間都是，震耳欲聾的痛苦慘叫隨之響起，震撼著整個廁所。被嚇了一大跳的我連連后退，撞到了另一個隔間的門上。似乎是因為離開了它的觸發(fā)范圍，隨著我的離開，隔間里的紅光和慘叫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它們消失不見，廁所安靜如初。

這就是廁所的危險之處。這個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與地獄相連，因此它們隨時都準(zhǔn)備著變成真正的活地獄，讓身處其間的人溺斃于痛苦中。若是有人不慎身陷活地獄，那么他將完全與外界隔絕，在絕對無法獲救的深淵里飽嘗苦痛。不知道那個可憐人又要被折磨到什么時候才能脫身呢？

呼，還好我沒有打開那隔間門，不然我的生命也就到此為止了。我手扶胸口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做了個深呼吸，準(zhǔn)備打開身后的那扇隔間門——

瞬間，那扇門背后藏匿著的某種兇殘的生物開始活動了。粘膩的咆哮回蕩在廁所中，沾滿了消化液的觸手繞過隔間門緩緩地向我游來，酸性的消化液在木制門板上留下一道道腐爛的痕跡。一根觸手忽然從我的頭頂垂下來纏住我的脖子，酸性液體腐蝕有機物的惡臭瞬間充滿了我的鼻腔。

“可惡，你們這些……！”

只想上個廁所卻遭了這么多莫名其妙的罪，我無處發(fā)泄的怒火終于爆發(fā)了。我三兩下掙脫了那怪物的觸手，回身對著隔間門用力甩出了一記飛腿。隨著一聲轟然巨響，門脫離鉸鏈飛了出去，連帶著門后的怪物一起狠狠地被砸進了墻里。那怪物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凄慘的哀鳴，便在門板的沖撞下爆發(fā)四散，它的身體碎片隨著門板的碎屑飛濺開來，落得到處都是。

“切，想吃我，你還早一百年呢?！?/p>

我擦拭著沾到身上的消化液，恨恨地咕噥道。

這些來歷不明的怪物是廁所危險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們隱秘地存在于廁所的各個陰暗角落之中，并看準(zhǔn)一切機會捕獵上廁所的行人。在扭曲發(fā)生之初，這些怪物曾給我們造成過相當(dāng)巨大的傷亡，然而在所有人都變成怪物的現(xiàn)在，這些東西反而沒有什么威脅了。

這個廁所里唯二還算完好的隔間都已經(jīng)被證明有問題，我那在隔間里像一個人類一樣優(yōu)雅如廁的夢想完全地破滅了。我嘆了口氣，眼光投向了那些化為廢墟的、被尸骸和糞便覆蓋的隔間。

沒辦法，只能這樣了。雖然在逝者附近上廁所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但這里是唯一可以安全如廁的地方了

我攀上一個還算干凈整潔的廢墟隔間，并撿了一個沒有被尸骸與糞便覆蓋的干凈地方解開了褲帶。在這里行如此無禮之事著實是無奈之舉，不安的死者啊，請原諒我。

4

老實說，我在上廁所的時候相當(dāng)擔(dān)心我身邊那具裸體男尸會不會突然跳起來打我一頓，不過還好這可怕的設(shè)想沒有成真，他只是淡淡地把頭別了過去。在感恩他的理解的同時，我盡快地解決完畢并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好了，現(xiàn)在最危險的事情已經(jīng)做完了，剩下的就是買好水龍頭并安全地在家里待到天黑了。

走出廁所時，我看見廁所所在的建筑又發(fā)生了變化。那些人頭形的腫瘤下面伸出了好長一節(jié)頸椎，血淋淋地支棱在空氣中。它們像生長在大樓表面的某種菌類一樣，在空中叮叮咚咚地隨風(fēng)搖擺，并噴出一蓬一蓬的血色孢子，形成了一片蔚為壯觀的血霧。我沒管它們，整理了一下衣冠就揚長而去。

我的目的地在這條街的盡頭，它是一個由陶瓷與機械裝置構(gòu)成的巨型天使。在這條扭曲的街道上它大概是最和藹可親的建筑了吧，不過當(dāng)我找到它時，它的狀態(tài)好像有點不太對。

“喂？”我敲了敲天使那由白瓷構(gòu)成的裙擺，“老板在嗎？我要買點東西。”

“嘎吱——”機械運轉(zhuǎn)聲響起，機械天使聽到了我的言語。她垂下了那光潔的陶瓷頭顱，虛假的機械女聲從她的嘴里響起：“老板狀態(tài)不太好，你去看看吧?！?/p>

不太好？

我又一次望向天使?jié)嵃椎娜箶[。隨著一連串的機關(guān)聲，一個黑黢黢的門洞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聞了聞從其中飄出的、夾雜著腐臭的陰風(fēng)，隨即深刻地理解了事件的嚴重性。

“好，那我去了。”我說到，隨即探身進了門洞。

門洞的那邊是一條漆黑的隧道，很黑，很窄，走在其中就像走在人瀕死時看見的天堂里一般，有一種恍若隔世的窒息感。不過這種不快的體驗很快就消失了，因為我來到了一個閃爍著銀光的空間里。

這里是五金店老板的房間。這里的一切都是由金屬制作的，鋼鐵的天花板，黃銅的地板，桌子和椅子都是用紅銅制作。房間的四周有許多金屬貨架，上面擺著許多金屬制的小玩意兒：金屬娃娃，金屬茶壺，金屬心臟，金屬惡魔……它們?nèi)慷几惺艿搅宋业牡絹?，瞪大了眼睛盯著我。在大門旁邊掛著一具金屬仿真機器人，它的下半身已經(jīng)被某人殘忍地撕碎，門邊的掛鉤上只剩下殘破不堪的上半身，從傷口中緩緩淌出的機油宛如血液一般在它身上繪出猙獰的圖案。它剩下的軀體上爬滿了慘不忍睹的拷問痕跡，許多不應(yīng)暴露在外的部件被硬生生扯了出來，那殘缺不堪的臉上掛著不應(yīng)屬于機器人的痛苦神情。

房間的正中央則掛著五金店的老板。五金店老板是個皮膚黝黑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現(xiàn)在的他正被脖子上套著的繩索掛在天花板上，宛如一個殘破的晴天娃娃隨風(fēng)飄蕩，臉上還掛著他獨有的陰郁表情。從他暴露在外的四肢大概可以推測出他掛在這里的原因：他的雙臂變成了冷冰冰的不銹鋼，雙腿則變成了干巴巴的黃銅，而這種金屬化還在往上蔓延，直逼他的頭面部。看著一臉陰郁地掛在房間里的五金店老板，我不禁有些想笑：他真的天真到以為上了吊就可以從這人間地獄里逃出去？

我走上前去，搖了搖老板：“嘿，趙伯伯，起來啦，有人來找你買東西啦?！?/p>

五金店老板趙伯伯依然一臉不耐煩地掛在繩索上，并不理睬我。

“嘿，趙伯伯，別裝死啦！”

趙伯伯不舒服地扭了幾下，仍然安安靜靜地掛在那里。

“趙伯伯！再不起來我就直接把東西拿走不付錢了??！”

最后，我使出了我的殺手锏。聽到了這句話的趙伯伯立刻產(chǎn)生了劇烈的反應(yīng)，他大叫著揮舞手臂，懸在半空中的身體就像出水的魚一樣猛烈地掙扎著。被他這么一折騰，脆弱的繩套很快就從中間斷開了，他像一只輕飄飄的蟬蛻一般跌到了地上。我站在一邊，靜待他蘇醒過來。

“……咦，好閃……這里是，天堂……？”過了一會兒，趙伯伯迷迷蒙蒙地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看著他被異化的房間。

“趙伯伯你可算醒啦，我都打算直接把東西拿完走人了?！蔽倚χ蛉さ馈Ｎ业脑捳Z在喉嚨里變成了粗野的咆哮，回蕩在這個閃閃發(fā)光的空間里，顯得尤其不協(xié)調(diào)。

趙伯伯循聲望來，立刻被我嚇得尖叫起來：“噫，有，有怪物?。。】靵砣税?，救命！救命！！”

……哎呀？

我摸著我粗糙的大臉以及臉中間的血盆大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別害怕啊趙伯伯，我是毛毛啊，你不記得我了？”我繃著臉，盡力露出一個親善可愛的微笑。我感到這個動作讓我臉上的那張血盆大口咧成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弧度，暴露在外的利齒散發(fā)著森森寒氣?，F(xiàn)在的我肯定很像一頭準(zhǔn)備擇人而噬的惡魔吧，唉，真失敗。

“救命，不，不要過來……”眼見這個地方封閉又偏僻，萬萬不可能有人來救自己，趙伯伯只好無助地雙手抱頭，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

……

唉，沒有辦法，誰叫我現(xiàn)在是一頭怪物。在思想依然正常的趙伯伯看來，我就是地獄里的惡鬼吧。我如此開導(dǎo)自己。

“趙伯伯你別這樣?！彪m說如此，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別過臉去，用手把臉遮了起來，“我只是想來這里買點東西而已?！?/p>

“買，買什么？”

“一個水龍頭，”說著我走到旁邊的貨架上拿起了一個黃銅水龍頭，那龍頭的龍眼滴溜溜地轉(zhuǎn)著，最后看向了我，“這龍頭多少錢？”

“兩，兩百塊錢……”趙伯伯看上去依然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謝謝，那我就把錢放這兒了?！?/p>

我掏出兩張粉紅色的紙幣放在桌子上，然后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過頭看著不知所措的趙伯伯：

“趙伯伯?！?/p>

“嗯？”

“額，那個，很抱歉把你從長夢中叫醒了?？傊?，歡迎來到人間地獄?！?/p>

說完，我丟下更加不知所措的趙伯伯，回頭走向那像死后天堂一般漆黑的隧道中。

Final

走出五金店的那一瞬間，一陣令人惡心的波動突然傳來，我的大腦一陣暈眩，差點讓剛買到手的水龍頭脫手飛出。我站穩(wěn)腳跟，望向波動傳來的方向。那里是雨露墜落的地方，身處中心的“那個”如今已從幼苗歪歪扭扭地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烏云一般的樹冠散發(fā)著令人眩暈的粉紫色光芒。

“你在看什么？”頭頂?shù)臋C械天使問道。

“我在看那棵樹。我們的現(xiàn)實都被它當(dāng)做養(yǎng)分吸走了，它長得那么大。”我說。

末日不會結(jié)束。就算規(guī)則被破壞，常理被顛覆，不正確的意志遍布世界，這末日依然會扭曲地運轉(zhuǎn)下去。

宛如整個世界都緩緩滑入噩夢一般。

作者注：部分靈感來自殘雪的短篇小說，和不能讓我一個人掉san的報社想法。

本來打算寫篇短篇小說的，結(jié)果不小心寫了五千多字……可能是因為在寫的過程中我的理智值也在不斷喪失吧。

我要去異界見我的天父與救主了，大家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