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兒將謝憐抱回了皇宮，將他輕輕放在太子殿內(nèi)的軟榻上。謝憐直挺挺躺在那，不動作也不說話，宛如一具死尸。

良久，紅紅兒握住謝憐的手，輕聲道：“殿下……”

謝憐死魚一般的眼睛向他看去，下一刻，淚水奔涌而出——他仍是不改以前的習(xí)慣，哭的時候絕對不出聲，仿佛只要自己沒有哭出聲，自己就還有最后的一抹堅強(qiáng)。

模糊的視線中，紅紅兒伸出手，將謝憐臉側(cè)的淚水擦去，溫聲道：“殿下，不要放棄?！?/p>

謝憐喃喃道：“紅紅兒，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做的有什么意義，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對不對。

到底是哪一步出錯了？是冒然處理吸血鬼尸體，還是莽撞進(jìn)入仙樂殿同吸血鬼使對峙，又或是為保護(hù)那名少女挺身而出？

謝憐不知道。他現(xiàn)在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只是有種深深的感覺——他第一次，對自己的理想，拯救蒼生，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在那之后，謝憐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每日爬到仙樂皇宮最高的樓閣上，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下面的神武大街，一坐就是一整天。他變了好多，他不再笑，也不喜說話，只是喜歡坐在屋頂上靜靜地想事情，任誰來勸，也只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態(tài)度。

他不去練功，因為無論他再怎樣專注，也始終揮不動那柄劍。他也不再親臨神武大街，因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謝憐坐在屋頂俯瞰樓閣街道，紅紅兒就陪著他坐一整天。謝憐有些無奈：“紅紅兒，你不用陪我的。你去練功吧?！?/p>

紅紅兒沉默，隨即道：“殿下在哪，我就在哪?！?/p>

謝憐抿了抿唇：“你這又是何必……耽誤的也是你自己?！弊焐险f的如此委婉，心底卻是在吶喊——怎樣都行，求你快走！求求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

謝憐不說，紅紅兒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只是冥冥中感受到了謝憐焦躁的情緒，自覺將身體挪得遠(yuǎn)了些。

感受到身旁的人離自己遠(yuǎn)了些，謝憐緊蹙的眉頭下意識舒展開，微微嘆了口氣。

良久，看謝憐緊繃的身軀逐漸放松下來，紅紅兒試探著開口：“殿下，別傷心。”

謝憐轉(zhuǎn)頭看他。紅紅兒溫聲道：“殿下，笑一笑吧?！?/p>

“笑？”

這句話仿佛觸到了謝憐某根神經(jīng)，他突然站了起來：“現(xiàn)在事情都發(fā)展成這個樣子了，我怎么笑？我笑得出來嗎？我一個罪魁禍?zhǔn)祝裁炊甲霾涣说膹U物，我有什么資格笑？??！”話一說完，他就僵住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著紅紅兒發(fā)火。

頃刻間，一絲厭惡，對自己的厭惡在心底緩緩升起。再看紅紅兒，眸中不帶任何的難過或是委屈，反而盛滿了歉意。

紅紅兒輕聲道：“殿下，對不起?！?/p>

謝憐拳頭緊了緊，一聲不吭的又坐了回去——他沒資格說“沒關(guān)系”，但也不知還能說什么，只是將自己的頭發(fā)揉得亂七八糟，不再看紅紅兒了。

仙樂城內(nèi)狀況不妙，邊境也是屢屢戰(zhàn)敗。據(jù)說，蠻人已將邊境的大部分土地都收了去，而仙樂國派出的士兵，死傷無數(shù)。那些苦苦守在家等待的士兵的家人，是一輩子也無法與親人重逢了。

不過，也沒關(guān)系。畢竟，那些在家中等待的親人，也幾乎都被送到吸血鬼城中了，從此杳無音訊。剩下的老人，苦于沒有體力精力，即便對仙樂皇室再不滿，即便再想要鬧，也是翻不起什么水花的。

看著國主的面容日漸憔悴，謝憐終于明白——若將國家交到他自己手里，他也未必做得比國主更好。由此，兩人見到彼此時，也順眼不少。

這天，謝憐照例要去樓閣頂靜坐，途中卻被一名侍女?dāng)r下了。

“小殿下，那個……我想替我家里人問問，救濟(jì)金……以后還會發(fā)嗎？”她似乎也知道伸手要錢這種行為有些不合規(guī)矩，半是扭捏的發(fā)問。

謝憐冷漠地掃了她一眼，淡聲道：“沒了。”

侍女感到更加窘迫了，急忙道：“哦哦哦，沒有了，奴婢知道了。”

謝憐眨了眨眼，繼續(xù)道：“給錢有什么用，給再多錢，也總有花完的一天。況且現(xiàn)在這個局勢，我給你錢，你上哪花錢？”

話粗理不粗，現(xiàn)在的神武大街，經(jīng)濟(jì)基本上已經(jīng)癱瘓了。皇宮內(nèi)的各色貢品，還是吸血鬼一族為表示友好獻(xiàn)上來的。那侍女只覺臉紅一陣白一陣，顫聲道：“可……可是，奴婢的家人已經(jīng)幾天沒吃上飯了，迫不得已，才來問小殿下的……”

謝憐垂眸道：“你問我也沒有用，我無權(quán)無勢，什么都做不了，你找別人吧?！?/p>

是啊，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便已經(jīng)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費盡所有的努力，想讓事情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可不知為何，每當(dāng)有了那么一點起色，卻又很快退至深淵，終是被逼的毫無退路。

謝憐不想再與她多糾纏，轉(zhuǎn)身便要走。那侍女見謝憐要走了，終是不想放過這個機(jī)會，伸手拽住了謝憐的肩膀：“那個，小殿下……”

不知為何，她的手一放上謝憐的肩，謝憐就立刻回想起了幾日前掐著他脖子的那名少女。那種被抓著肩奮力搖晃，掐著脖子接受質(zhì)問的感覺似乎又在重演。謝憐當(dāng)即感覺脊背竄上了一股寒涼，伴隨著無法抑制的恐懼感，他猛地轉(zhuǎn)身一個手刀劈下：“別碰我！”

然而，那招式來勢兇猛，卻是在半路生生被截住了。

紅紅兒截住了謝憐的招式。他握著謝憐的手腕，為了不讓謝憐感覺被抓疼了，力道保持的恰到好處，讓謝憐不覺得疼，也不讓他有下一步動作。

那侍女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若不是紅紅兒攔著，按照謝憐劈下來的力度，她的手是絕對要廢了的。

紅紅兒轉(zhuǎn)頭對侍女道：“你先退下吧。”

侍女趕忙點頭，匆匆走了。

紅紅兒看向謝憐，將他額前的發(fā)絲理順了：“殿下，沒事了?！?/p>

謝憐尚還在恐懼的陰影中掙扎：“你干什么攔著我！她要殺了我沒看見嗎？！”

紅紅兒沉默，將謝憐摟在懷里：“殿下別怕，這里沒有人要殺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殿下的。”

耳邊是他的輕哄，謝憐一顆焦躁不安的心逐漸安定下來，依著本能輕輕回抱住了紅紅兒。

“紅紅兒，我害怕?！?/p>

“殿下別怕，沒事了?！?/p>

“好多人要殺我?！?/p>

“沒有人要殺你，我會保護(hù)你的?！?/p>

“我好沒用，我就是個廢物?！?/p>

“殿下不是廢物，殿下最有用了?！?/p>

謝憐說一句，紅紅兒就答一句，不厭其煩。

世間最讓人安心的地方，便是你的懷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