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末日程式（其四）

墨菲斯的處境很不好，整個世界的處境也很不好。克里斯那顆懸掛于萬丈冰崖上的心，現(xiàn)在更是在一根無形鐵鏈的作用下?lián)u擺，搖擺不定—恐懼、迷茫等情緒侵蝕著他，它們折磨著他，像是棲身沼澤的巫女般在他的耳邊低語，她們勸說他放棄，她們蠱惑他去投降—

“咳咳！”墨菲斯躺在病榻上，幾陣重咳讓她的呼吸器上布滿水霧。繃帶下的深紅血色，無需留心便可看到它們大片大片地遍布于她的肌膚。

被墳?zāi)咕奕藬S出后，在高空中極速墜落，在受到此種程度的傷害后，還能保住一命，在醫(yī)生看來，這算得上是墨菲斯此生最大的幸運了，沒有之一。

“保住一命？倒不如說我早已經(jīng)歷過死亡?！?/p>

床榻的柔軟，也沒能讓全身遍布傷痕的墨菲斯放松下去—墳?zāi)咕奕?，?fù)活后的黑程式—自己沒能阻止他們，電視通訊中的新聞，她似乎也隱約聽到了些什么：克里斯，狄加度豎井，還有…她還想思考更多，可開始劇烈疼痛的腦部，不會再允許她繼續(xù)想下去了。

伴隨自腦部與胸腔擴散的劇痛，墨菲斯閉上雙眼，一種令人舒適的涼意，也在這時被敷上她的額頭。克里斯輕撫起一縷墨菲斯的長發(fā)，這一刻，那顆搖擺不定的心不再恐懼，他為自己的未來做出選擇—

“墨菲斯，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在這里，等我回來吧！”

一束散發(fā)芳香的粉色康乃馨，被克里斯輕聲放上墨菲斯的床頭。轉(zhuǎn)身離去后，搖滾弗萊迪、羅克姍與維多莉婭等人也隨他同行。是時候出發(fā)了，末日程式必須被阻止，無論代價為何！

“準(zhǔn)備好冬裝，冰鎬，最好再去找獵龍人租一條火龍！唔，當(dāng)我沒說吧?！?/p>

身為機器，搖滾弗萊迪他們無法抵御寒冷的極圈風(fēng)雪。但他們在幫助克里斯這件事上，可謂是盡心盡力了。收拾行李只是臨行前的一部分，還有十個小時，他們要如何在這段時間內(nèi)趕往極圈，還要保證他們能趕在末日程式之前抵達(dá)呢？

“很簡單的問題，弗萊迪，”當(dāng)搖滾弗萊迪提出他的疑問后，蘭瑟就坐在克里斯與維多莉婭身邊，“無法解決問題，那就去解決制造問題的東西。只是座豎井而已—”

“難道說，你是想？”搖滾弗萊迪抓起蘭瑟的雙肩。五秒鐘后，蘭瑟給予他的點頭回應(yīng)，也無疑是在為搖滾弗萊迪的猜想蓋下印章。

雪諾也在輕扣房門后邁步進(jìn)入，相比蘭瑟的隱晦與含蓄，她對計劃的介紹更加詳細(xì)，也更直接。一張新鮮打印的批準(zhǔn)許可，被她展示于眾人身前，配合她處事不驚的干練語氣進(jìn)行說明—

“狄加度豎井項目，它的設(shè)計初衷是為更多地區(qū)提供更加持久環(huán)保的動力?？涩F(xiàn)在，僅憑我們根本無法阻止那種怪物?？偛媚沁呉呀?jīng)批準(zhǔn)了，對豎井的銷毀工作…”

這是必要的犧牲，電臺新聞也開始播報墳?zāi)咕奕说膭酉颍嚎傆腥嗽笧榱瞬┤搜矍驐壣诓活?，十架?zhàn)機載負(fù)機槍。駕駛員、戰(zhàn)地記者與處于射擊駕位的軍人們精神緊繃，十幾年前，尚是孩童的他們，或許在某些電影動畫中看到過類似的場景—哥斯拉，克蘇魯神話中的怪物，一些日本的超級英雄動作片之類的—可當(dāng)墳?zāi)咕奕诉@種恐怖之物降臨現(xiàn)實之時，沒人不會去恐慌，沒人會不為之獻(xiàn)出心中的恐懼！

布滿骨牙的巨口中，除去黑暗外空無一物。墳?zāi)咕奕说淖笸?，自身下的海洋中伸出，盤旋于墳?zāi)咕奕四X顱之上的戰(zhàn)機開始接近，當(dāng)墳?zāi)咕奕俗罂柘履亲鹚劳龃髲B再次墜下的時刻，即便是在距海平面數(shù)百米的高空，飛行員也能感受到空氣中傳來的震顫—因為它直擊每個人的靈魂。

“希比爾，你在干什么？快向上飛啊混蛋！我們就要撞上那玩意兒了！”

同伴的呼喊讓飛行員回過神來，身前的拉桿被他猛然上提，對他呼喊的同伴在射擊駕位中扣下扳機，對那骷髏巨怪的頭顱狠狠掃去兩梭子彈—沒有用！這么高的天空中，兩梭子彈蹭到那巨物的頭顱后，連一絲煙霧也無法造出。

希比爾的內(nèi)心，在此刻產(chǎn)生一種預(yù)感：無論他們對它做些什么，都不會有用！就像《哥斯拉》中試圖炮轟那條巨蜥的政府軍隊，那么多炮彈被浪費出去，可那怪物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電影中的道理，到現(xiàn)在也同樣適用于現(xiàn)實，比起在這里負(fù)隅頑抗，哪怕現(xiàn)在就駕著這臺破爛離開，他們生機都會大上幾十個百分比—！

“希比爾，你又在發(fā)呆了你這笨蛋，你想害死我們嗎？”名為肖邁的飛行員敲打了幾下機槍槍管，滾燙的灰色鐵皮，也沒能讓他停止這出于暴怒做出的舉動。

“算了吧老肖，我們根本打不贏他！你還不明白嗎？我們的這些子彈，對它而言連一根木牙簽都算不上，我們還是快跑吧！”

“我不信！給我開回去，你這個懦夫，你這個路易十六那樣的軍事小丑，在二戰(zhàn)里投降的法國士兵！馬上開回去，你瘋了！你會被革職的，鬧不好還得上軍事法庭，聯(lián)合國的軍事法庭！你明白嗎伙計？”

“那又怎樣？我現(xiàn)在想活命！多活一秒是一秒，我不想做英雄！把降落傘背包給我，如果你還想打下去，那你就爬上來接替我，你上來試試看啊混蛋！”

“希比爾，我看你是瘋了，你忘了吃阿司匹林和—啊—！”

二人的爭吵，被墳?zāi)咕奕说奈逯笍氐捉K結(jié)—五根巨型枯骨將二人所在的戰(zhàn)機攥住，它們之間的手指縫隙，在一陣怪力的作用下逐漸縮小，直到一淌夾雜著猩紅血液的燃油從它的骨拳中流出，五根手指才緩緩松開，為腳下的大海多添了幾塊廢鐵與骨渣。

“幾只聒噪的蒼蠅，也想阻止我么？”

見其余九架戰(zhàn)機開始在自己身前聚集，墳?zāi)咕奕说目谥袀鞒瞿┤粘淌降馁|(zhì)問。末日程式監(jiān)視著巨人之外的螻蟻們—看來，希比爾與肖邁的慘劇沒能讓他們學(xué)到任何教訓(xùn)，既然這樣，末日程式也很愿意再花上點兒時間，讓他們以生命為代價，學(xué)到這寶貴的一課。

課程的內(nèi)容是：面對必然的末日，他們什么也做不了。

末日程式舉起雙手，現(xiàn)在，是他要交給這幫飛行員的第一課。

“啊—！這，這是怎么？”弗拉什的通訊電臺中，傳來同伴的震驚與飛機引擎聲。當(dāng)他弄明白對方那里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后，那件事早已悄然降臨至他的雙臂—

墳?zāi)咕奕耍谶M(jìn)食，

它在吸食他們的生命力…

皺紋，只是衰老的呈現(xiàn)方式之一。

皺紋開始在他的十指蔓延，他的指甲也迅速變?yōu)樗ダ系陌迭S色，待那些皺紋攀至他的手腕、手臂時，老人斑與淤灰也開始增多，一根根青筋逐漸自皮下凸出—衰老感，勞累與疲憊感籠罩著飛行員弗拉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他的戰(zhàn)機墜入大海，他才掃到一眼手背上的皺紋…

“怎么會…這樣…？”

在爆炸中被死神鉤去生命時，弗拉什才意識到希比爾的話是多么的正確：他是對的，他沒發(fā)瘋，他們無法勝利！

這一次，地球真的要面臨屬于它的末日了。正如末日程式的名字那樣，沒有人能夠阻止它，甚至盡一切地可能去推遲它！

“可是蘭瑟，你有沒有想過，就算狄加度豎井和它所搭載的智能程序可以被銷毀，”坐在墨菲斯的床邊，克里斯十指相扣，著手思考接下來的對策，“就算是這樣，墳?zāi)咕奕伺c黑程式也早晚會想到辦法?！睋Q句話說，如何讓他們徹底消失，這才是克里斯等人要考慮的首要問題。

“現(xiàn)在的黑程式與墳?zāi)咕奕耍麄儜?yīng)該是在這個位置，”維在眾人圍出的小圈中，維多莉婭展開一張地圖。用馬克筆將墳?zāi)咕奕说拇笾滦谐汤L出后，無需多言，在場的每個人都能看出來末日程式是在抄近路。維多莉婭又將一團(tuán)不起眼的島嶼用馬克筆圈起，“依照他們現(xiàn)在的速度，五小時后，他們就會跨過查爾群島。陸上比海面更加平穩(wěn)，那里的針葉林也有助于他們隱匿身形?！?/p>

“查爾群島？怎么會有島嶼在板塊漂移時選擇這種地方定居？那里冷得要命哎！”搖滾弗萊迪剛剛說完，蒙戈馬利便開始高聲附和。直到羅克姍為他們一人賞了一小拳后，維多莉婭才得以繼續(xù)說下去。

“查爾群島，它的名字，是為了紀(jì)念四世紀(jì)前曾在島上定居的極地民族—查爾人，”維多莉婭將島嶼名稱的由來用一句話帶過，“1896年，查爾群島的三座火山因地殼變動噴發(fā)，總共三千五百名查爾人遇難。其中兩座在那之后變?yōu)樗阑鹕?，可還有一座火山，在1990年進(jìn)行考察時，它的熔巖仍處于不穩(wěn)定的活躍狀態(tài)?！?/p>

“啊哈！我蒙戈聽明白了，維多莉婭警官，想讓這座活火山，變成黑程式的死火山！”蒙戈馬利說完，維多莉婭便站起身來對他點了點頭。羅克姍也忍不住對他投去贊許：看來，這只神經(jīng)大條的鐵皮鱷魚，最近總算變得聰明點兒了。

“可是，維多莉婭警官，還有一個問題，”從來到這里的第一秒開始，雪爾莎便一直倚靠于墻角的陰影之中?，F(xiàn)在她終于發(fā)話，將自己的疑問向眾人提出：“我們，怎么才能趕在壞人之前，到達(dá)那里？”

“我猜，你們會需要我的幫助。”

墨菲斯的聲音，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向克里斯身前的病床。克里斯明白她的意思：利用夢魘的能力，在陰影中滑動。現(xiàn)在是十一月份，利用極夜現(xiàn)象制造的陰影，及時要抵達(dá)北極點，也不過是一小時左右的事。

可是，以墨菲斯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再次化身為夢魘，恐怕—墨菲斯看出克里斯內(nèi)心的疑慮，她扶住床邊的扶手，忍受隱隱作痛的雙肩站起身來—沒有一點多余的舉動，只有她贈予克里斯的一個擁抱，與一段發(fā)自內(nèi)心的耳旁低語—

“無論你要去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的…”

“…所以，克里斯，去吧…！”

克里斯，克里斯?阿夫頓，他是一名警察，他是一名會流血流淚的警察。可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該流淚的時候，是時候出發(fā)了。墨菲斯為他們爭取到的機會，僅此一次！

只不過，除去克里斯以外，包括維多莉婭在內(nèi)的所有人，臉上都浮現(xiàn)出同一種質(zhì)疑的神情：一小時內(nèi)抵達(dá)北極圈？要么這位墨菲斯小姐掌握著空間傳送之類的超能力，再要么就是她超級有錢，能現(xiàn)在就為他們安排上一架特快專機。

“唔，克里斯警官的心上人，她似乎是個手筆闊綽的女強人呢，”搖滾弗萊迪在羅克姍的身邊悄聲低語著，“看來，維多莉婭警官她要沒機會了啊—”

咔擦—！這是維多莉婭的飛踢，準(zhǔn)確踢到搖滾弗萊迪臉上后發(fā)出的脆響。放下自己的左腿后，維多莉婭很快便抹去臉上泛起的幾道紅暈。用左腳輕踮幾下地面后，她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開，返回警局去著手準(zhǔn)備抗寒衣物與槍械。

在這之后，羅克姍對搖滾弗萊迪留下一句忠告：下一次他想要說話時，最好先用他的腦部處理器過濾上至少三遍。不然的話，就連蒙戈馬利都要比他更可愛了。

“可我發(fā)誓，我剛才一定是說對了，”搖滾弗萊迪捂住鼻子后，又開始以挽回他的面子為目的，對羅克姍進(jìn)行狡辯，“只有心虛的人才會這樣動用暴力，這可是警員手冊第131頁的犯罪心理學(xué)引用節(jié)選，絕不會出錯的！”

“謝天謝地，弗萊迪。如果說風(fēng)涼話也要被量刑的話，那你現(xiàn)在就該被判處無期了！”羅克姍無奈地對搖滾弗萊迪調(diào)侃道。

“我蒙戈，不希望看到你們吵架，”蒙戈馬利抓起搖滾弗萊迪與羅克姍的耳朵，他將他們拉出病房，同時還不忘用自己的尾巴關(guān)好房門，“現(xiàn)在，我們一起收拾行李，去揍扁大壞蛋！”

三十分鐘后出發(fā)，這是克里斯對所有人提出的時間要求。雪爾莎也坐到墨菲斯床前，為她端起一盤切好的水果。

“雪爾莎，你跟我先出來一下?！笨死锼古牧伺臋C械女孩的肩膀。雪爾莎點點頭，站起身后跟隨克里斯一起踏出病室。有三個人，雪爾莎在臨行前必須見一見。

中城醫(yī)院的家屬等候室中，格雷戈里、琴娜與莉茲坐在同一排鐵皮靠椅上，接到克里斯的電話通知后，他們在這里等候多時了。

來到等候室前，雪爾莎卻遲遲不肯推開眼前的大門—熔融弗萊迪沒有為她安裝透視眼，可她能猜測出門后的人是誰，她不想讓她的家人看到看到現(xiàn)在的自己，現(xiàn)在的她不過是個金屬怪物，與墳?zāi)咕奕嗽跇O地冰川下同歸于盡，這便是她最好的歸宿。

與其說她是不想讓格雷戈里與琴娜難過，倒不如說是她希望壓制自己心中的不舍。

不能看，不能推開大門。推開了，看了，也就不想走了。

即將舉起的左手，在抵到大門門板的一瞬間垂下。雪爾莎，她還沒有重逢的勇氣。

讓她改變主意的人，是露出夢魘真容的墨菲斯。將夢魘的利爪展現(xiàn)于雪爾莎眼前后，墨菲斯也不確定面前的機械女孩是否會感到恐懼。可從她的眼神來看，此刻的雪爾莎，內(nèi)心更多的是猶豫與疑慮。

“墨菲斯小姐，也是，怪物嗎？”

“?。Σ黄?，雪爾莎，不該這么說…”

墨菲斯卻對她搖了搖頭，并為她的內(nèi)心灌滿勇氣?？死锼挂舱镜侥扑股磉叄瑢ρ柹冻鲂湃蔚奈⑿?。

雪爾莎的情況，克里斯已經(jīng)向墨菲斯說明過了。墨菲斯也知道她該對雪爾莎說些什么。

“雪爾莎，他們是你的家人—”

“—家人永遠(yuǎn)不會拋棄彼此！”

她應(yīng)該去見見自己的家人。

她也確實這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