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哭泣著，但是卻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何而流淚。

為了死去的好友？為了重傷的暗戀對象？為了快要死去的她？抑或為了軟弱的我自己。

算了，怎么樣都好啦。總之哭就好了，也許哭完了再睡上一覺之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以前不怎么相信神明存在的我卻在這幾天不斷的向其祈禱，但是這樣功利的做法神明也不會接受吧，我的愿望注定不會實現(xiàn)，不過此刻暫且讓我做一會夢吧。

她一直在我身邊，大概也正是因為她在，我才能睡得如此安穩(wěn)吧。

我盡量小心的從椅子上起身，吵醒她的話又會讓她擔(dān)心吧。

全身各處的肌肉都在酸痛，多處關(guān)節(jié)嘎達嘎達的作響，雖然已經(jīng)安穩(wěn)的睡了一覺，但是昨天的坐車疲勞以及坐著睡的痛苦還是存在的，也就是說……

我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在病床上躺著的李希，她依舊裹著厚厚的紗布昏迷著。我的愿望果然不會實現(xiàn)。

走到窗前撩開一點窗簾，柔和的太陽光輕快的跳了進來，我瞇上突然被太陽光觸碰的眼睛，感受著太陽光的溫暖，原來現(xiàn)在才剛剛早上。從小的時候開始我們就不斷的會聽別人說或在書上看到，新的一天開始就是生命新的開始之類的話，但長大以后的我已經(jīng)不在相信這句話了，那種新生的感覺最多也不過就是某個一瞬間，沒有過去的堆積，人生根本就不能被承認存在，而過去的存在就需要我們?nèi)ケ池?，所以我們是一直背負著過去在人生道路上行走。即使是某個放棄了的事也同樣需要背負。如果我現(xiàn)在從這里逃跑的話，我就需要有將這樣的事情背負一輩子的決心。

但是很遺憾，我沒有這樣的勇氣，所以我必須要留下來。

適應(yīng)了太陽光的我繼續(xù)看向窗外看去。沒帶眼鏡的我看著外面被朝陽涂了一層外邊的景色時，一切都是那么虛無，仿佛一切都是不真實的。樓下的路上到處都是忙著前行的車輛和人群，他們各自有各自的方向，各自有各自的目標，各自有各自的故事。

原本我們也應(yīng)該是他們中的一員，應(yīng)該在另一座城市里持續(xù)著我們的生活，但是現(xiàn)在……不，也許現(xiàn)在我們也依然是他們中的一員，因為即使是這樣，我們的生活也必須要持續(xù)下去。

我放開窗簾，重新看向李希。我的確沒有勇氣從現(xiàn)在的生活中逃走，但是我又有繼續(xù)現(xiàn)在的生活的勇氣嗎？

在我有快要陷入昨天的傷悲的時候，她醒過來了。

“醒啦?！?/p>

和那天的情況倒過來了。

“嗯?！?/p>

她做起身子瞇著眼睛摸了摸睡亂的頭發(fā)，然后坐著就不動了，如果她邊上能彈出小窗口的話，那一定是開機失敗吧。

我們就這樣安靜的持續(xù)著早晨的時光，如果將此刻的場景用畫作保留下來的話，那我一定會在四周畫上很多花。

“喝酒嗎？”

結(jié)果好好的場景被我自己給破壞了。

“一大早就開始喝酒，你是想我死嗎？”

聽到了我的話，她總算是開機成功了。這些天一直都被她帶著的節(jié)奏，突然的被我奪走了后，她露出的慌張表情讓我有些情不自禁。

“反正你也快要死了?！?/p>

看到了有趣的事情，有點停不下來，想要再逗逗她。

“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這兩天就不應(yīng)該給你跑前跑后，你個……嗯……”

她突然陷入了思考，看來她還不擅長罵人，果然很有趣呢。

“謝謝，謝謝你這兩天為我做的，我會銘記一生的。”

終于找到合適的機會了。

“少來那些虛的，來點實際的?！?/p>

似乎害羞了。今天真是收獲頗多呢。

“你想要什么？”

“去喝酒吧。”

“會死的喲?！?/p>

“反正我都快死了?！?/p>

我笑了，她也笑了。因為是在病房里，我們也怕吵到李希，所以我們只是輕輕的在笑，但這是迄今為止我們兩人之間最愉快的笑。

默默的向李希道完歉之后我們離開了病房，然后在醫(yī)院的附近找了一家超市買了酒，然后去了隔壁的“雞公煲”點了一份微微辣的大煲，原本我是要在菜單上勾不辣的那一欄的，吃火鍋的時候她也點了清湯鍋來著，但是她說死之前要來會痛快的吃辣，要點個超辣的，不過自從前天看電影時候吃的爆米花后我這兩天幾乎就沒有吃過東西，所以我拼死阻止了她，最后我們折中一個微微辣，基本上也算是我的勝利。

菜上的不算太快，端上來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喝完第一杯的一半了，對我這樣的酒量差的人來說已經(jīng)不少了。

上來之后我們兩個的食欲就徹底爆發(fā)了，結(jié)果在吃完之前我們都沒在喝一口酒。為了完成她喝酒的要求，我們又點些燒烤下酒。

“你以后打算怎么辦啊？”

她似乎有點醉了。

“什么怎么辦？”

“就是醫(yī)院那個女孩的事??？”

她吃了一口骨肉相連，又喝了一口酒。

“現(xiàn)在這里等她醒過來，然后再考慮以后的事情吧，畢竟還要征求她的想法?！?/p>

真不知道李希醒了以后我該怎么去跟她說古杰的事。

“你喜歡她吧?！?/p>

“嗯?！?/p>

不知道事酒精的作用，還是因為問我的人是她，我沒有考慮就回答了。反正她也快死了。

開始習(xí)慣了呢，搞不好她死的時候我真的會一點都不傷心。

“你喜歡她什么地方？”

我以為剛才的問題就是最終boss呢，但是似乎那才剛剛開始。

“翅膀。”

我想了一下之后說出我覺得最好的話語。

“哈？她其實是鳥人嗎？”

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讓你去見上帝。

“是比喻，比喻啊，是說她溫柔善良，有才華?！?/p>

這家伙好歹那時候也是我們班上的學(xué)霸啊，現(xiàn)在怎么成這樣了，難道她得的是腦子的病。

“你什么時候說話變得這么文藝了?！?/p>

她端著酒杯晃著。

“死掉的那個人是她丈夫吧？”

這家伙看來是真的喝醉了，連措辭都用不好了，還隨隨便便用這種傷心事提問題。

“嗯?！?/p>

“那你以后要面對的問題看來不少呢?！?/p>

“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還真是一點都不像想以后的問題。

“你還真是有勇氣呢，竟然選擇留下來，要是我一定會跑路的?！?/p>

她似乎是在夸獎我，但是真正勇敢的人是她才對。

“沒有辦法，現(xiàn)在的李希身邊只有我了，而且我跟那個家伙做了約定?！?/p>

“那家伙是誰？”

“死掉的那個?！?/p>

看來我也醉了。

“李希家里人呢？”

“死掉的那個人是她唯一的家人?！?/p>

“你打算成為她的家人嗎？”

原來這家伙喝多了也會像我爸那樣話多。

“我覺得我已經(jīng)可以算是她的家人了?！?/p>

“你不是說死掉的那個是她唯一的家人嗎？”

你是好奇寶寶嗎？

“你是好奇寶寶嗎？”

完了，一不小心說出來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p>

她笑著向我道歉。喝醉了以后性格會變嗎？

“最后一個問題，在你看來，我有翅膀嗎？”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的認真。

“有?！?/p>

我的表情大概也變認真了吧。

“是什么樣子的?！?/p>

我曾經(jīng)無比喜歡的那雙大眼睛現(xiàn)在正在緊緊的盯著我，壓迫感十足。

“美麗，善良，充滿活力……”

我努力的從大腦里搜刮著詞匯。

“還有，堅強?！?/p>

“堅強？”

她重復(fù)了我說的最后一個詞語，我認為和她最符合的那個詞語。

“嗯，我要是有你那樣的堅強的話，就不用一路麻煩你了?！?/p>

“我一點點都不堅強哦?！?/p>

“能夠這樣面對人生的你已經(jīng)足夠堅強了?！?/p>

聽了我的話，她笑了，然后放下了酒杯，接著又擺出了思考的表情，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其實那一天我是打算去自殺的。”

她的話讓我一下子就酒醒了，我一下子沒能理解這句話，就像那天她告訴我她快要死了一樣。

“在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之后，我連自己的病情都不敢聽。我之所以會一個人跑那么遠是因為我害怕看到爸爸媽媽他們傷心的樣子，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在他們面前死掉，害怕自己會在死之前就垮掉?！?/p>

她自顧自的說著話。

“所以我決定跑的遠遠的，在幾乎沒有人認識我的城市里死掉。但是我在那里遇到了你?！?/p>

她一臉輕松的說著足以讓我的大腦主板燒掉的話，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在人生的最后遇上的居然是我印象中對別人最沒有興趣的人，也許這就是拋棄我的神明最后給予我的禮物吧。那時候我這么想，然后我就決定和你度過我人生最后的時間，但是和你聊天的時候我卻發(fā)現(xiàn)活著居然是這么美好的事情，為了讓自己重新下定去死的決心，我對你說了事實?！?/p>

和我的閑聊居然有這么重要的作用嗎？看來以后我說話要小心了。

“結(jié)果我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你居然沒有離開。也許我可以活下去，那個時候我這樣覺得。”

“為什么？”

我不覺得自己給了她活下去的理由什么的。

“因為在你會讓我覺得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不必向你隱瞞生病的事也可以跟你好好的交流，可以不用見到悲傷，可以不用悲傷，只要考慮開心的事情就可以了?！?/p>

“所以你來找我了?！?/p>

“嗯，但是我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發(fā)生。”

過了這頓飯之后我就沒有余力再去讓她過上“普通”的人生了，她活下去的理由也許正在崩塌。

“謝謝你，剛剛又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

“我又做了什么嗎？”

“你說你會留下來等著那個女孩醒過來，然后陪她走下去。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差不多該離開了，以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雖然已經(jīng)不多了?！?/p>

你的翅膀果然是堅強呢。

“謝謝你，干杯！”

她向我舉起酒杯。

嗯，謝謝你。

我也舉起酒杯和她碰杯。

清脆的玻璃碰撞聲在我們中間響起，像是拋棄了我們的神明在為我們鼓勁。

我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我因為喝的太快嗆到了，被她笑話了。她很開心的笑話著我。

結(jié)束了我們的最后一頓之后，她買了最近的一班火車。開車的時間在傍晚五點多，然后她用“以后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的理由讓我陪著她去逛街。

那個下午我們逛了挺多的地方，有服裝店，書店，禮品點，超市和其他的一些地方。

在服裝店里她一個勁的看夏天的衣服，還挑了不少明顯是夏天才穿的裙子對著身子比劃給我看。對女性的衣服一點也沒有研究的我只有說合適啊一類完全稱不上評價的話，但是她似乎很開心的樣子，還把那些裙子都買下來了說是反季便宜，我也沒有阻止她。也許以后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能夠知道她夏天會穿些什么，以后懷念的時候也好想象。

在書店里我隨便選了一本小說看著等她，不過最后變成了她在等我，在那期間她好像買了一本書。

在禮品店她買了一個月亮型的枕頭給我。

最后我們?nèi)コ匈I了讓她路上吃的食品就送她去火車站了。

在火車站排隊進站的時候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扯著，然后就到她檢票了。

我看著她檢完票走了進去，接著她突然回頭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掏出了一個物體向我丟了過來。

“這個給你！”

在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明物體已經(jīng)到了我的手里。

我舒緩了一下剛剛被她的動作激起的腎上腺素，看向手中的物體。

她丟給我的是巖井俊二的《情書》，看來她剛剛在書店里在我沉浸在書本的世界里的時候買的就是這本書。不過她給我這本書是什么意思呢？在我這樣想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書中的書簽有一點露出來了，我打開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想要將它擺好，然后我看到了。書簽的背面畫著一對翅膀，上面寫著我的名字。

我看著手上的書簽，不知道該把它放回書里，還是放到口袋。是該哭，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