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薔薇之哀》(4)
破陣之舞
白胤和素文純都是被天驅(qū)選擇的人,他們各自的分量還不夠,加在一起卻非比尋常。白胤和素文純在宛州崛起的消息傳到陸宗吾耳朵里,這位舊天驅(qū)的叛逆和新天驅(qū)的領(lǐng)袖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命定之人”。最后的天驅(qū)們打開地窖,取出破裂的鐵甲,再次召集同伴。
天啟敗逃之后,陸宗吾并未放棄信念。他宣揚守護的信念,四處招募同伴,藉由魂印兵器對有志平定天下的年輕人進行“初召”。那是天驅(qū)的內(nèi)部儀式,一種神秘體驗,從舊時代傳承下來,即使原始的教義丟失了,“受召”的武士依然能在儀式中領(lǐng)受古神的啟示。
素文純和白胤并沒有揮軍齊進,而是在不同的陣線作戰(zhàn)。白胤仍舊帶領(lǐng)著他賴以起家的兄弟班底在宛州轉(zhuǎn)戰(zhàn),攻略小城鎮(zhèn),而素文純則周游四方,游說諸方勢力。彼時宛州很有一些有實力的野兵團,他們出于各自的原因不能為諸侯所容,只能靠拼命吃“戰(zhàn)爭”這碗飯,朝不保夕。素文純規(guī)劃天下,示他們以出路,這條路就是:建立新的皇朝。
而新皇朝的建立者被確立為當(dāng)時還不算什么大勢力的白胤。
奇怪的是,以素文純的口才,說清一件事都有難度,游說這些手握強兵的亡命之徒不啻登天之難。更奇怪的是,這個號稱和賁朝皇室關(guān)系密切的人,對于賁朝的戰(zhàn)亂開出的藥方卻是徹底殺死賁朝。
但總之素文純?yōu)榘棕穾砹诵碌能妶F新的血液,就像把自己包裝為“傳國帝璽”那樣,他把白胤包裝為“天下之望”。
短短半年的時間里,白胤聲名鵲起,慕名來奔的賢才排隊拜謁白胤,白胤也在這段日子里按照素文純的叮囑惡補文論策略,以便不給賢才留下粗陋無文的不良印象。后來有人評論說,“薔薇入宛方知帝王家數(shù)。”
其中最最重要的賢才,則是后來胤朝七大姓之中“宛州江氏”祖先,這個家族沒有一直做諸侯,而成為宛州商會的領(lǐng)袖,富可敵國。有人評論說江氏不以武力而用錢統(tǒng)治宛州,為大胤朝鞏固后方。他家富到連皇帝開戰(zhàn)都要問他家借錢的地步。這個名叫江荊的男人血脈里都流著黃金,他太懂怎么賺錢了,甚至在亂世中都能開辟出商道來。這個人彌補了白胤最薄弱的部分,后勤。源源不斷的金錢成為白胤繼續(xù)招攬人才和組建新軍隊的基礎(chǔ)。
江荊這個人也是亂世中的奇葩一朵。他雖然有經(jīng)略天下的能力,但一直苦于無處發(fā)揮。白胤在宛州崛起時他只不過一介小吏,聽人說了素文純?yōu)樘煜乱?guī)劃的格局后,“雀躍而起”說,“此吾主也。”就踩爛官帽去投奔白胤了,果然一拍即合。
史載江荊初見白胤的時候渾身赤裸,于深夜之間叩拜白胤的軍營,對白胤行公卿大禮,口稱為臣,說“路遇歹徒,家財并衣裳俱為之奪,幸得全身至此,口手尚在,將軍得我,天下有其半?!卑棕泛芟矚g他的做派,于是讓他打理馬草。一月不到就傳來江荊貪污受賄的消息。白胤跑去跟他理論,江荊坦然地說,別人投奔將軍,都是帶著身家,唯獨我裸身來奔,足見赤誠。但我沒有錢沒法生活,為將軍你辦事自然也就差著幾分精神,所以小小貪污了一些作為“裝身之資”。白胤無奈地說那你就少貪一些,不要把事情弄得太大。
江荊的貪腐并不曾因為白胤的告誡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不過非議他的人居然越來越少。因為江荊很快證明了自己的才干。他給白胤賺的錢遠超過他貪污的。后來他的貪腐幾乎是種本能,而不是因為需要金錢。在他的觀念里貪腐是人類的本能,無法根除,那么只能順應(yīng)之,并且利用這種本能。他不僅自己貪腐,也縱容手下貪腐,這令他所部的人極有活力。
白胤的聲望引來了平國的敵意,白胤和素文純也不甘示弱,直接把目標(biāo)指向平國首都南淮。
這是一場蛇吞象的戰(zhàn)爭,平國當(dāng)時有戰(zhàn)馬七萬匹和受過嚴(yán)格訓(xùn)練的士卒十二萬人,民夫也有七萬;反觀白胤陣營,軍中人才濟濟,隨便拎出一個都是將來的列侯,但是全部軍團加起來只有四萬,且戰(zhàn)馬嚴(yán)重不足。
雙方隔著白河對峙,平國國君羅子狩命令大軍堅守,同時在水面鋪起幾十座長橋。橋面一尺一尺向著白胤的陣地延伸,一旦和對岸接觸,平國大軍洶涌而來,白胤的兵力絕對擋不住。羅子狩如此做是因為白胤好出奇兵,他要逼迫白胤和他打陣地戰(zhàn),陣地戰(zhàn)以他的兵力優(yōu)勢,必然取勝。
白胤全軍都感受到了這種緩慢而安靜的壓力,人心浮動,每個人都覺得橋面和河岸連接的時候就是己方滅亡的時候。
白胤用盡辦法試圖干擾平君鋪橋,但羅子狩采取了全新的造橋技術(shù),在無數(shù)射手保護的情況下,橋面還是一條比一條長。白胤不得已將多數(shù)兵力交給素文純,讓他轉(zhuǎn)而去攻打南淮,試圖逼迫羅子狩撤兵。但素文純在南淮城下也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以當(dāng)時的戰(zhàn)況,相比起來,素文純那邊更有取勝的機會,白胤這邊則只是拖住平國主力。羅子狩是當(dāng)世的雄主,戰(zhàn)略上很拿捏得住,羅子狩親自鎮(zhèn)守南淮,而把主力用在了白河。他明白白胤是對方的領(lǐng)袖,而且不可替代,只要殺死白胤,即便是素文純的心理也會崩潰。
橋面終于要靠岸了,白胤此時終于顯露出亡命徒的本色,他并未向率領(lǐng)大軍的素文純求援,而是準(zhǔn)備以自己少量兵力決勝!突如其來的濃霧幫助了他,這一夜白河上伸手不見五指。
白胤帶領(lǐng)小股精銳,躍馬跳上了白河上即將完工的大橋,對平國的主帳發(fā)動了自殺般德突襲??恐矮F般的戰(zhàn)斗直覺、兄弟們的死志、神奇的好運氣,當(dāng)然也不乏天驅(qū)在背后的支持,這次斬首行動一擊奏效,平軍大亂,自相踐踏而走。
戰(zhàn)果輝煌。但這種純靠勇氣、精神和運氣的戰(zhàn)法根本只是一場“命運的豪賭“,但白胤總是賭贏。
史家們看來,白河之戰(zhàn)是當(dāng)世天下大勢的轉(zhuǎn)折。但對于白胤和素文純這兩個男人而言,天下的轉(zhuǎn)折比不上南淮城里某個名傾天下的女人,薔薇公主。
薔薇公主在史書中沒能留下名字,她應(yīng)該姓“陰”,稱陰氏女。
以白胤對她的感情,是必然會封后的,即便她死了,皇后之位也會為她保留。但因為她的名聲不好,群臣力勸,乃至于“大事不糊涂”的息虎哲為此在宮中跪了三天三夜,只求白胤不要沖動地把陰氏女冊封為后。
最后還是姬伯松的勸諫起了作用,姬伯松說,聽說陛下自認(rèn)可以為陰氏女放棄天下,那你何苦又用區(qū)區(qū)“皇后”的俗名來侮辱她呢?白胤說,既然只是區(qū)區(qū)俗名,你為何要勸諫我呢?姬伯松說,皇帝談情是雅事,臣下們可是做俗事的。世俗看重俗名,你非要去對抗,跟裸身奔走鬧市沒兩樣。
白胤就算了。
但他被稱作“薔薇皇帝”卻是因為薔薇公主,天下先有薔薇公主,再有薔薇皇帝。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是薔薇公主娶了白胤,而非白胤想要娶薔薇公主。
薔薇公主的名聲所以不好,因為她是那時天下的花魁。
所謂“花魁”,是指最有名的娼女。她們并不把自己的身體標(biāo)價出售,但是貴族名士若想有機會成為她們的入幕之賓,饋贈會比一般娼女過夜錢高出百倍。而且愿意不愿意還取決于花魁。賁末是戰(zhàn)亂而又糜爛的時代,貴族們都以結(jié)交名女人為榮,因此花魁中的頂尖人物在當(dāng)時甚至有著政治上的影響力。這些聰明的女人用自己的美貌、肉體和狡黠在親近她們的貴族間斡旋,薔薇公主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薔薇公主的生活到底有多糜爛?這個存在多種說法,一種說她是天下的禍水,一種則說她冰清玉潔,只是被貴族逼迫。她十三歲就在南淮城中成名,得“薔薇”之名,又號“百花殺”。當(dāng)時平國君主羅惟有寵妃柳氏,后來柳氏色衰,又寵愛龐氏,柳妃為此懷恨在心。她偶然見到薔薇公主,驚為天人,便引入宮中,教授舞樂禮儀,進于羅惟。
羅惟寵幸之后贊嘆說,“我登位十三年,今夜才知國君之樂?!?/p>
失寵的龐氏妃稱柳妃與羅惟胞弟羅子狩有染,又稱薔薇公主私蓄美少年。羅惟震怒間命人徹查,柳妃已經(jīng)獲悉,和薔薇公主商議。薔薇公主說,這件事和我沒有關(guān)系,但我知道柳妃您和王弟確有曖昧,王弟又素有異志,私蓄猛士。這些事情被查出來了,王弟必死,您也必死,您死前一定攀誣我,我也不能活。因此為今之計要救我們?nèi)耍挥袆裢醯芊戳恕?/p>
于是羅子狩率軍沖進寢宮,殺死哥哥,霸占了哥哥的妻子們。
當(dāng)時羅子狩麾下有猛士蘇穆,帶著弓箭沖入宮中,看見明知將死的羅惟正試圖殺死薔薇公主,并說我縱然死了,也不讓羅子狩得此天下的尤物。由此可見羅惟對薔薇公主強烈的占有欲和薔薇公主之絕色,而薔薇公主神色鎮(zhèn)定,對蘇穆說請先生發(fā)箭,先生不射,我必死。先生若是射中我,我也不過死而已。
蘇穆乃一箭射死羅惟,并請羅子狩賜他薔薇公主為妻、蘇穆是造反的首功,羅子狩本沒有理由舍不得一個女人,但是羅子狩疑心薔薇公主確有絕色,于是偷偷前往窺看。然后勸蘇穆說,這種女人若是嫁給你,你便是三尺兒童帶著價值萬金的明珠,必然為人所忌,死將不遠。于是羅子狩自己收了薔薇公主。
羅子狩大概以為自己是國君就沒有事,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佩戴薔薇公主這顆明珠的他也是三尺兒童,相比隱藏在這個女人背后的那兩個男人而言。
白胤,素文純。
薔薇公主是影響了白胤和素文純一生的女人,也是真正開拓胤朝的女人。
她是羅子狩的寵姬,又是白胤青梅竹馬的好友,還是隱藏在素文純背后的女人。素文純稱她為“阿姊”,尊敬她就像尊敬老師,心里又愛慕她。
在南淮城里她是風(fēng)云人物。因為曾經(jīng)是羅子狩哥哥的妻子,所以羅子狩不便把她置于宮中,而是讓她住在宮外,名義上是寡婦。她結(jié)交往來的貴族,為羅子狩招攬賢才,很得羅子狩器重。但是羅子狩也很介意那些傾慕薔薇公主的男人,他深知這些男人很想把他的女人據(jù)為己有。
薔薇公主甚至四方周游,見到她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裙下。
她應(yīng)該暗地里幫助過素文純,從而間接地幫助了白胤。
每個男人都覺得薔薇公主對自己很好,每個男人都看不透她的內(nèi)心。但歷史留下了鐵的證據(jù),她愛的男人是白胤。
為了白胤,她一路上利用各種仰慕她的男人,從而把她所愛的男人推上皇座。
“我是個虛榮的女人啊,我希望我所愛的人是天下之主??墒俏矣稚岵坏媚?,只好讓你成為天下之主?!焙髞淼脑挶拘≌f這么演繹薔薇公主對白胤的愛。
攻破南淮,白胤和素文純終于發(fā)現(xiàn)雙方鐘愛的女人是同一個,裂痕由此而生。
史書記載,從那之后,素文純居然不再和白胤見面。他們?nèi)耘f在同一軍之中,卻分處兩營,素文純將自己的戰(zhàn)略用錦囊裝起派人送交白胤,而白胤也默默地按照他的戰(zhàn)術(shù)進行征伐,這種奇怪的默契說明這兩個人的內(nèi)心都有孩子的一面。
白胤將自己的戰(zhàn)旗改為火焰薔薇,開始征伐宛州各個諸侯。
平國之外的又一個宛州強國唐國準(zhǔn)備對白胤用兵。諸侯們已經(jīng)把白胤看作和自己對等的敵人了,決心在他羽翼未豐之前扼殺他。此時白胤占了南淮,部屬都很精銳,賢才云集,甚至天驅(qū)也被編入陣營中,但是人數(shù)上還處在劣勢。
此時,一個家族高調(diào)地倒向白胤。云中葉氏宣布對白胤效忠。
云中葉氏,名將世家,威名遠播,雖無諸侯之名,但在宛州東部的實力儼然小國。葉家雖然在兵法和武技上都有不傳的家學(xué),但他們的效忠更重要在于影響力。賁朝皇室名存實亡,葉家其實已經(jīng)失去了效忠的對象,他們一直在尋找可以托付家傳“名將之血”的人。他們最后選中了白胤,在亂世中用家族所有人的命投下了籌碼。
這并不是素文純最初的計劃,他曾希望白胤先蠶食宛州,更加低調(diào)一些,等待中州強國相互傾軋,但葉家的歸附瞬間將白胤推到了亂世的巔峰上。唐國在長久的猶豫之后,選擇了和白胤結(jié)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