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常人與勇者

“尖帽子、黑袍、手持攻擊力魔法典籍……”

幾個傭兵們面面相覷，顯得摸不著頭腦。

“魔法使……是這樣的嗎？”

“對啊，我見過騎士團長帶過的法師的。他們的穿著和一般的騎士沒啥區(qū)別啊?！?/p>

“是啊，就肩甲那點紋案的差別，完全看不出來是法師，就是個一般的戰(zhàn)士！”

“哎，看看這個比，華而不實的袍子，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典籍，這樣的貨色我單手——”

“啪”的一聲轟鳴，又一道驚雷打在車子面前，再打出一個坑來。

受驚的馬兒的眼睛已經(jīng)有些血紅，刨著蹄子，作勢要跑路。若不是車夫拼了命地壓制，馬車早就翻了。

傭兵們暫時閉上了嘴巴。雖然對這個不知所謂的法師，他們確實在心里有所輕視。但是，與此同時，這個法師的攻擊力魔法是貨真價實的，到現(xiàn)在都沒往他們頭上降下這樣的驚雷，或許是因為她心慈手軟，又或者是因為……

“魔法使大人。”有個膽大的傭兵站了出來，“我是杰克，你攔在我們面前是想做什么？”

“剛剛，你們運送了大量的殘疾者與畸形者，并將他們活生生地?zé)溃瑳]錯吧？”魔法使高聲問道。

她的聲音聽上去非常奇怪，與其說是一個人的說話聲，不如說更像是無數(shù)人同時說這句話的聲音糅合到了一起，這讓傭兵們不由得握緊了各自的武器。

傭兵們之間對了一個眼色。雖然他們是臨時結(jié)成的隊伍，但是生死關(guān)頭，大家的想法都很簡單，也就很容易理解各自的心意了。

——丫之前臉色是不是很不好來著？

——廢話！丫肯定是針對這事來的！

——趕緊蒙混過關(guān)！

“你在說什么？殘疾者和畸形者我們可不知道?！苯芸俗鳛榘l(fā)言人，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xù)和魔法使交談。而他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從背后把尖刀抽出……

“是嗎？”魔法使輕哼一聲，“可是，在你們車上可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頭發(fā)，以及畸形的血肉呢。”

杰克皺起了眉頭。這不合理，魔法使明明一直站在那里，根本沒有時間去車上觀察情況——

然后，杰克的瞳孔驟然收縮。

——除非，當(dāng)魔法使吸引住他們的注意力的時候，魔法使的同伙跑上了車，并且已經(jīng)開始大開殺戒！

“噫！你什么時候上來的？！”

“死啊，給我去死??！”

驚恐的尖叫聲是短暫的，作為背景樂，更多的是骨骼破裂的清脆響聲，以及人體像垃圾一樣被隨意丟出，與地面碰撞時響起的沉悶之聲。

杰克渾身上下的冷汗頓時狂涌而出，把刀柄和他的衣服打得一片濕透。

他不敢回頭看，不敢去確認(rèn)究竟是何方神圣，在一瞬間把他的同伴們盡數(shù)打倒。

前有狼后有虎，杰克一時半會都無法想象自己應(yīng)該如何逃離這般絕境。

所以，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刀柄，狠狠地瞪視著那個魔法使。如火燒般的情感在他的心頭涌動，讓他的視野漸漸染上血紅。

“給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杰克揮起大刀，沖著魔法使狂奔而去。他的過分恐懼的聲音被撕裂，而他那猙獰的臉上已經(jīng)止不住地涕淚橫流。

他開始后悔，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會聽長官的指示接下這個任務(wù)。當(dāng)時，長官欲言又止的表情肯定有大問題啊……

現(xiàn)在，自己這樣無謀地沖鋒，結(jié)局肯定只有一個——

暖洋洋的柔軟觸感，把杰克團團包圍。他感到自己的雙腿就像陷入了泥沼中一樣，漸漸地變得動彈不得。

杰克眨了眨眼，才看清現(xiàn)在包圍在自己周邊的，是大量的除法護(hù)盾系魔法陣。既保護(hù)著他，也作為臨時的監(jiān)牢將他困住。

再一看，那個魔法使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一身潔白，雙手抱在胸前祈禱著的，阿貝倫的圣女——理應(yīng)不再存在的職業(yè)。

盡管偶爾地，在杰克的眼中，這位圣女的身形還會模糊一瞬，再變回先前那個古怪的魔法使的樣子。

此時，這個圣女正睜開那如磨砂玻璃一般模糊的眼睛，看向杰克的身后。

“沒對他們下死手吧？”

“嗯，那就好。他們雖然犯下了罪孽，但是，傭兵先生們也只是討生活的。按照命令辦事，就是他們生活的意義呢。這樣的過失，得在他們的觀念被扭轉(zhuǎn)之后，才能漸漸去彌補呢?！?/p>

“辛苦您了，騎士先生。之后，就拜托您繼續(xù)看著我咯?！?/p>

聽上去圣女是在和誰對話著，但是杰克卻完全聽不到那個被稱為“騎士先生”回應(yīng)，這讓他感到些許的不安。

不過，他現(xiàn)在還活著，這就夠了，比什么都好。

圣女悄然走到監(jiān)禁杰克的牢籠面前，她那黑色的，毫無光彩的眼眸中，倒映出杰克那有些害怕、畏縮的模樣。

“杰克先生，請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帶殘疾者與畸形者出去，并把他們燒死呢？”

杰克嘆了口氣。逃不過了，那就把實情老實交代出去吧，至少能從這個圣女手下活下來吧。

“還能是啥原因？上頭大半夜的交給我們這個任務(wù)，讓我們把牢房清空一下唄?！?/p>

圣女頷首：“那么杰克先生，你對畸形者他們有什么看法呢？”

“還能有啥看法？不是一直那樣說嘛？什么‘他們是破壞亞特蘭蒂斯的秩序的根源’，‘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會引來各路魔獸’……”

“杰克先生，我想聽你真實的想法?！笔ヅf道，“不是你聽說的言辭，而是在你親自與他們打過交道之后，得到的感想?！?/p>

杰克愣住了好一會，才咽了口唾沫，看向圣女，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我對殘疾者和畸形者，感覺也無所謂了?！?/p>

“一開始看到，接觸到他們的時候，確實會有點驚慌。但是，多次執(zhí)行把他們處決的任務(wù)之后，他們也沒那么可怕了……畢竟只是要被處決的，毫無反抗之力的家伙而已?！?/p>

“至于‘他們會引來魔獸’之類的事……說實話，我可沒啥感覺。公理騎士團把扎以那和以勒斯保護(hù)得挺好的，魔獸根本不見個影子。當(dāng)然，更不可能讓他們親自去證明這一點了?！?/p>

“反正就是這樣……聽說是很可怕的東西，也一直要求處決，滅殺他們。但是，他們究竟可怕在何處，就從沒親眼見證過了，也就……姑且，對于說法，有著一點點的疑問吧。”

圣女輕輕點頭：“是么……這就是杰克先生你的真實想法嗎?！?/p>

杰克的額頭上冒出點點冷汗。

——廢話我當(dāng)然不敢胡說??！你丫的想看勞資的真心我當(dāng)然給你看了不然我還能咋地！真的讓我剖心剖腹地把“真心”亮出來給你看嗎？！

“那么杰克先生，在這個晚上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圣女的聲音依然那么縹緲，仿佛與陷于囹圄中的杰克不在一個層面上。

她的問題喚回了杰克的精神，讓他略作沉思，最后扭過頭去，看向了馬車的方向。

其他傭兵和車夫全都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地上。不過看他們身體還有些微起伏的樣子，顯然還活著。

杰克輕舒一口氣，緊繃著的身體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和兄弟們回去吧，反正我們這一趟活也干了，報酬也能正常拿。今晚的事情，就用事故糊弄過去吧。啊對了，你之前說那么多我也理解了，以后要搞殘疾者或者畸形者的任務(wù)我能逃就逃了唄……”

圣女輕笑一聲：“杰克先生，你現(xiàn)在這樣的轉(zhuǎn)變……有多少，是在畏懼我呢？”

“沒有沒有，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這么想的?！苯芸藬[擺手，說道。

——勞資只是個討生活的傭兵啊別追著問了求你了！是是是其實我確實是怕你才不敢明說！不碰這種鬼任務(wù)只是害怕哪天再碰上你丫個煞星差點掛掉！至于殘疾者與畸形者隨他們?nèi)グ?！愛碰不碰?/p>

“是嗎……這樣啊?！笔ヅ砰_緊扣在一起的，祈禱著的雙手，然后隨意地一揮。

杰克周身的除法護(hù)盾消散，而杰克的雙足也從枷鎖里得到了解放。

杰克忙不迭地朝圣女行了幾個大禮，然后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兄弟們邊上，招呼他們互相攙扶著起來……

圣女望著眼前的傭兵們，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頗有些如神像般的韻味。

“這幫老兵油子肯定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寬恕殘疾者和畸形者這些被混沌所苦的人，他們只是怕你的力量，怕你一個不開心把他們殺干凈了……你應(yīng)該有自覺的吧？舒尼婭?！?/p>

一個嘶啞難聽的聲音飄進(jìn)圣女的耳朵里——只有圣女能聽到的，來自她的騎士的聲音。

因為她的騎士一直看著她，在心中勾勒出她的模樣，所以她才能長久地以純潔無瑕的圣女的形象存在著。

偶爾地，騎士也能在心里勾勒出一些舊友的形象，從而讓她從圣女的模樣轉(zhuǎn)變——就像方才，騎士在心中勾勒出了那最親近的，已經(jīng)逝去了魔法使的形象，使得圣女也能在小范圍內(nèi)，使用一定的攻擊力魔法。

如果這位騎士不在了，被污穢纏身的她，恐怕連一步都邁不出去吧。

舒尼婭——被賜予象征著“無”的名字的圣女——輕嘆一聲。

“我知道，我明白……但是，傭兵先生們?yōu)榱藞蟪辏槒闹霞壍拿钭鍪?，討著生活，這就是他們生活的根本。只有動搖了扎以那的傭兵制度，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的意義吧?！?/p>

“僅僅只是這種程度的巡禮，可什么都改變不了啊，舒尼婭?！笔婺釈I的騎士說道。

“我可不是秩序女神派拉那樣，據(jù)說可以掌控世間的神明。”舒尼婭說道，“我只是一個可以幫助他人，為他人獻(xiàn)上祝福的圣女……”

“過去是，現(xiàn)在是，未來也是……只要還有受到不公，受到苦難的人，祈禱著祝福的話?！?/p>

“那樣的人，在扎以那里可多的是。”舒尼婭的騎士冷哼道，“如果杰克這家伙的證詞說的不錯，這個國家長期地對畸形者和殘疾者，這些混沌之民實行慘無人道的處決的話……”

“那我便前去那里，走到他們的面前。”

聽到舒尼婭的，堅定無比的答案后，舒尼婭的騎士沉默了片刻。

“但是，舒尼婭，你沒有覺得奇怪嗎？長期執(zhí)行這樣的政策的國家，必然有完善的處理設(shè)施和機構(gòu)。而我們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太粗糙了，簡直就像……”

“畢竟英雄先生正等著我呢。”舒尼婭微笑著說道，她的笑容顯得分外寂寥。

“無論混沌之民千百度祈禱著祝?！煦缃K將被秩序擊敗，這就是現(xiàn)在的亞特蘭蒂斯的規(guī)則，亞特蘭蒂斯的生靈們所祈求的?！?/p>

“就讓我和英雄先生一起，再上演一次這樣的戲碼吧?！?/p>

圣女說著，邁出步子，在冷徹的月光下朝著扎以那王國的首都前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