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耍賴說不想早起，結果到達北豬池尾車站時，是一個蟲鳴聲沙沙的夏夜。穿過一本正經(jīng)的站務員檢票口，看了看昏暗候車室的時鐘，已經(jīng)九點多了。 “去哪里?” “你知道高筑家在哪兒嗎?” “……是高筑老師家嗎?” “在韋爾附近，沿著國道?！? 坐進車站前唯一一輛停著的出租車里，自己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地把目的地告訴了對方。盡管如此，司機還是用熟悉的當?shù)乜谝艋卮鹫f，果然是高筑老師家，車子很干脆地開動了。雖然聽說過，但沒想到連地圖都不看就能用個人名字說出口，雖然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卻有一種被狐貍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 夜幕下的庭院里一片漆黑。黑色板墻的門適應了黑暗。看見的庭院里，白色的大朵花朦朦朧朧地開著，偶爾吹來的風吹得花脖子搖搖晃晃。 雪國特有的雙層玄關，最可怕的是，第一扇玻璃門連鎖都沒有，只要伸手往旁邊一拉，門就嘎吱嘎吱地開了。正常情況下應該按門鈴，但因為我小時候就壞了，應該沒有修理過，所以毫不在意地把手伸向了下一扇門。 推開格子木門的拉門，閃閃發(fā)光的高射燈灼燒著眼睛，適應了夏夜的視野晃眼。 “怎么這么晚?” 光腳在木板上“啪嗒啪嗒”地走著，一個沒有感情的平靜的聲音靠近了。 “我聽哥哥說是今天，但沒問幾點，我不知道這么晚?！? 他開玩笑似的說，差一點就放棄了，準備睡覺了，我把焦點對準了回來的視野。 年齡和感情都很難分辨，別說是能樂面具了，就像沼澤的表面一樣光滑，但還是有熟悉的面孔。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明明一年看慣了幾次，卻怎么也印象不清。 “好久不見，叔叔?！? 我坦率地向他道歉，說因為討厭早起所以晚了，他說那是很有人情味的理由，叔叔微微一笑。 ※※※ 最多的時候有六個人各自住自己的房間，看來這房子也夠大的。那是我父親和叔叔的老家，也就是高月的家。西式房間、起居室、三間佛堂、四個廁所，像開玩笑一樣爬上陡峭樓梯的二樓有一個大房間和三個小房間。外面是分不清倉庫、工棚和儲物間的小屋，正面種滿了山茶花、松樹、草坪、紫丁香等花木，惡作劇似的經(jīng)過毫無關系地開滿鮮花的花壇，一直延伸到寬敞的后院?！昂笤骸边@個名稱很容易理解，實際上里面有西紅柿、水仙和木蓮樹，還有打爛的水井，總的說來有一大片農(nóng)田。黑板墻把這一圈圍了起來，門戶敞開著，像是故意刁難似的，幾乎讓車都進不去。 概括來說，就是鄉(xiāng)下的大房子。叔叔一個人住在連小家庭都無法擁有的大房子里。 “謝謝你特地趕來，哥哥說得沒錯?！?“那個人不會說謊吧?我倒是隨便說說?！?“因為你們是誠實的人，我很感謝你們?！?“好像不是這樣的。說是親戚的義務，我只是阻止?！?“話說回來，我真的很討厭收拾。不是不擅長，只是討厭?！? 叔父一邊勸他喝煮得滾燙的紅茶，一邊不時地看電視。我看了看畫面，只見一個人被玻璃瓶弄得臟兮兮的，我慌忙移開視線。 “我知道。去年我不是和爸爸一起收拾的嗎?” “讓你吃盡苦頭了，連書架都給你做了，哥哥還是那么靈巧。” “因為要填滿兩個房間的書，在佛堂里堆書會遭報應的。” “佛堂里最涼快，看書喝茶，涼快睡午覺，起來就去客廳準備飯。” 姑父笑著說，原來佛堂里會增加書啊。我想起去年的慘狀，不禁悲從心來。 一旦到了盂蘭盆節(jié)，回到老家卻發(fā)現(xiàn)家里變成了書架，這種沖擊對父親來說到底有多大呢?除了書店，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高、那么寬敞的書堆在一起的情形。從佛堂入口到佛龕的道路兩旁，又低又高的書堆得沒到膝蓋，總覺得是一種嶄新的作怪。我有了一種感覺。 最后，父親勃然大怒，收拾了一堆書，但在這艱難的過程中，父親察覺到了。即使拯救了這一慘狀，但如果造成這一慘狀的罪魁禍首不改過自新，那他還是老樣子，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只要叔叔還在，書山就會越堆越高。如果是功德河灘上的罪石，只要堆完就行了，但現(xiàn)世的書山如果不整理，就會影響生活。 鑒于去年的災難，父親想了很多。叔叔沒有惡意，沒有敵意，也沒有生病，但基本上缺乏生活能力，無法期待重新做人、學習和成長。因為是親兄弟，所以知道得很清楚。所以父親想?？紤]的結果導致的麻煩，最終還是來找我了。 要說有什么不對，那就是上了大學之后，我租了一棟公寓，住在樓上的房客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交往對象，我才住了兩個月就出事了，我想我的運氣應該是最不好的吧。倒也不是我被殺了，只是我害怕到進了鬼屋還會發(fā)燒，要是自然死亡還好說，可我沒有膽量住在殺人這樣的鬼屋里。半哭半鬧地搬出了還沒習慣住的新家，這倒還好，可我沒有錢和時間去斟酌新房子。 于是，父親開始考慮如何處理剛才提到的那些有問題的家庭成員，把所有的麻煩都整理了一下，最后決定讓沒有生活能力的叔叔住在一個無宿的學生，兼做家務幫手。 “真是一場災難啊。剛住了兩個月，還沒習慣一個人住呢?！?“這話聽起來好像要遭天譴，但我一點過錯都沒有，必須重新寫文件，真是慘。” “對我來說，只要幫我收拾屋子，之后就沒什么要求了。房租是哥哥給我的，不如給你發(fā)工資吧?！?“就像拿新聞獎的學生一樣，從這里上學比以前輕松多了。” 雖然線路上的電車數(shù)量減少了，但與最近車站的距離和時間都變近了，單純從房屋的角度來看，居住環(huán)境的質量本身就提高了。硬要說的話，我和叔叔住在一起，也許失去了一個人生活的自由度，但與其在枕邊無所事事的環(huán)境中享受孤獨，還不如和自己的親人一起生活，這樣我才能保持內心的平靜。沒有題目。 “要是你能這么說就好了。要是能幫我收拾和做家務，肯定比去年好?！?“去年弄得亂七八糟的嗎?” “我反省了一下，佛堂里沒堆那么多?！? 姑父說，眼下最主要的是打掃倉庫和準備托盤。他拿起手邊的飯碗喝了口。咬了一口喝下去的冰塊，視線又回到電視上。 我把一不小心就會燙傷喉嚨甚至嘴唇的紅茶放涼，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十點多了，如果是平時的話，應該是很平靜地起床的時間，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忍受了今天這么長的路程，他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 “叔叔，我該睡哪兒好呢?” “想涼快就去佛堂吧，那里通風真的很好?！?“太可怕了，我不想睡。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睡在二樓。” 我想用平時和家人回家探親時睡的那間八疊大的房間。 “二樓就開空調房吧，很涼快的?！?“我不喜歡吹空調。” “那就住那家伙的房間吧?雖然只有一半?！? 我有不祥的預感。 “我不想在佛堂里讀了，就改在八疊大的房間里。因為我反省過了，現(xiàn)在只住了一半。” 姑父說“用一半就能睡覺了”，臉上絲毫沒有發(fā)怵的樣子，我知道他說“可以用一半”恐怕不是開玩笑，而是發(fā)自內心的提議。 “……那就開空調房吧?！?“嗯。不喜歡空調的話，就把西式房間的電風扇拿來。” “我聽說睡覺的時候用電風扇吹會死。” “是嗎?那就開門睡吧，熱死人了。” 在家里死的話，即使是自然死亡，也是橫死，所以很不容易，叔叔用輕松的語氣嘟囔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電影。我很在意，順著視線望去，剛才被打得稀巴爛的人一下子變成了補丁，男人就算被涂上了傷痕，也會更加凄美。 “那你去洗個澡吧。太麻煩了，車還沒開完，還熱著呢?！?“謝謝?！? 叔叔罕見地提出了人性化的提案，我有些吃驚。叔叔說得沒錯。洗完澡，今天就趕緊睡覺吧。即使從明天開始處理麻煩事，至少也不會受到懲罰。我既不討厭也不擅長聽命令，只是現(xiàn)在的我實在太累了。 我停止了思考，起身準備洗澡。我一只手拿著行李走向曾經(jīng)熟悉的更衣室，姑父像想到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似的，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了。 “浴室的窗戶上了鎖，不能打開哦。” “我知道了?！?“嗯，偶爾可能會映出人影，但只要不打開就沒事?！?“……只要報警就可以了嗎?” “大概每五次就有一次是新館家的老太太。這種時候會有聲音，叫警察來?！?“沒有聲音的時候怎么辦?” “所以不打開就行了?！? 叔叔說得很隨意，好像是在告訴我要小心點，別輕易把門打開，然后又看起了電影。 一般人會認為這是在開玩笑，但從叔叔平靜的表情和語氣中，怎么也看不出有半點幽默的成分，根本看不出他說的話的真假。一般人會認為他只是在嚇唬人、戲弄人，但我覺得，讓年過十八的外甥害怕會開心嗎，或許有些微妙。至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