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者們》(62)往日不復
在很久以前,黃昏鎮(zhèn)所在的地區(qū)有一個特殊的名稱——中立區(qū)。在那段時間里,作為緩沖區(qū)的黃昏鎮(zhèn)被南邊的新生共和國和北方的古老帝國夾在中間,仿佛無論是來自北邊還是來自南邊的仇恨與矛盾都會在這里被化解掉。
總有人說,感覺近幾年的黃昏鎮(zhèn)又回到了曾經(jīng)中立區(qū)的模式,因為站在鎮(zhèn)子的南邊的山坡上向遠處眺望便能看到那座高聳的隔離墻,因為那堵墻,南邊的兵不北上,北邊的匪也不南下。人們不知道共和國在害怕北方的什么,總不能是密林里的土匪?
黃昏鎮(zhèn)的居民想不明白,時間久了也便懶得去想,日子總要繼續(xù)過的,只要貨運列車和臥龍的商隊還在不斷抵達這里,那道隔離墻再高再硬也不關自己的事。
這樣一來鎮(zhèn)子上唯一還在為生活發(fā)愁的可能就只剩下了四海飯莊那位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胡義老板。
自打那道墻建起來,四海飯莊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盡管還有老主顧們不斷照顧著生意,但越來越多的商人選擇不再完全依賴這家小小的飯莊進行情報獲取,感謝利安德爾家提供的先進技術,沒有什么消息不是一封電報就能快速獲得的。慢慢的,四海飯莊的主要客戶群體就變成了鐵路工人和列車車組人員。
不等胡義松口氣,雪上加霜的消息就從南邊傳了過來——開遍南部的金鉆酒店要在黃昏鎮(zhèn)開一家分店,就開在四海飯莊對面。
金鉆酒店在黃昏鎮(zhèn)的營業(yè)為四海飯莊判了死緩,它來這里不為別的,就為搶奪四海飯莊的傳奇地位。得益于背后極其可靠的資金保障,金鉆酒店的競爭優(yōu)勢在于其豪華的內(nèi)部環(huán)境與低廉的綜合價格,就僅僅是這兩點便吸引了無數(shù)客人。更重要的是,金鉆酒店供應的菜品不僅價格在四海飯莊之下,豐富程度卻也遙遙領先。
胡義很快就從價格戰(zhàn)中敗下陣來,他沒有能力與金鉆酒店硬拼,他也試過從推出新菜品到降價再到翻新裝修等等一系列應對措施,但還是無法阻止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推開金鉆酒店的大門。
就這樣,金鉆酒店成了黃昏鎮(zhèn)新的傳奇,從南方來的富豪游客到北方來的無名傭兵,每天都會將金鉆酒店的餐廳擠滿,看著對面門可羅雀的四海飯莊,金鉆酒店的卡皮利經(jīng)理臉上的笑容愈發(fā)得意。
胡義倒是每天都會悠閑地坐在門口的搖椅上,手中握著小茶壺不時嘬上一口。
老主顧們看著胡義淡然的樣子,以為他這是勝券在握。
殊不知那小茶壺中裝的滿滿都是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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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胡義照常在開始營業(yè)后就坐上了門口的搖椅,早餐時間段中店里不會供應太復雜的菜品,那些小吃就算是學徒們也能輕松處理,完全不需要自己去親自忙活,更何況……
胡義扭過頭看了一眼飯莊里空蕩蕩的大廳,很快就無奈地將頭又扭了回來。
路對面的金鉆酒店中逐漸開始熱鬧了起來,雖然從搖椅上看不到里面的盛況,但胡義分明能聽到食客們的談笑聲與刀叉碰撞的叮當作響。胡義曾厚著臉皮隔著窗戶看了一眼金鉆酒店的菜品,這一看不要緊,竟是一眼就差點擊潰了胡義的認知,胡義怎么也想不通,那么精致的食物為何敢只賣那樣低廉的價格。
想到那段經(jīng)歷,胡義不禁開始思考出路,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又一個提案,但又一個接一個地被自己否決,現(xiàn)在自己本就已經(jīng)開始資金緊張甚至四處欠款,接下來只要走錯一小步,下場就將毫無疑問地全盤皆輸。
于是胡義趕忙把壺嘴遞到嘴邊,猛地嘬了一口壺中的烈酒,待烈酒的辛辣給自己的大腦猛地掄上一拳,胡義這才感覺清醒了些許。
“喂——胡老板——”對面的窗戶旁出現(xiàn)了卡皮利經(jīng)理譏諷的笑容。“早上好哇,今天有沒有改變主意?”
卡皮利每天清晨都會這樣與胡義打招呼,他一直試圖從胡義手中低價盤下四海飯莊的店面,但胡義咬緊牙關,從未妥協(xié)。
胡義也是像往常一樣沒有理會卡皮利,他故作鎮(zhèn)定地瞇起眼睛,舉起茶壺又是一口。
卡皮利沒有繼續(xù)追問,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口時,那副得意笑容一直掛在臉上未曾消散半分。
胡義見狀松了口氣,他從搖椅上站起身回到店里,穿過空蕩蕩的大廳,繞開正在打掃衛(wèi)生的妻子與跑堂,一個人來到了屋內(nèi)的玄關處,玄關側面的墻上擺放著一座靈位,靈位上供奉著這里的上一位掌柜——胡永福老板。
“爹?!焙x恭敬地給靈位添了香火?!敖駜耗强ㄆだ謥硪屹u這飯莊了?!?/p>
胡義說完長長地嘆了口氣,他似乎又很多話想說,但嘴張了好幾次都只是發(fā)出了一陣“啊啊啊”的結巴聲。
咚。沒等胡義正式組織好語言,一陣木桶與地面的撞擊聲就打斷了他的思考,于是他瞥了一眼墻上的鐘表,這才察覺已經(jīng)到了送餐時間。
“送到道館的蕎麥面準備好了,老板?!睆N師從廚房里探出頭來,輕聲招呼著胡義。
“爹放心,我豁出命去都不會讓他把咱的店搶了去?!焙x在靈位前恭敬地鞠了一躬,隨后他便迅速調(diào)整狀態(tài),走到樓梯口向著上面的房間呼喚起了送餐員。“樂樂!送飯咯!”?????????????????????????????????????????????????????????????????????????????????????????
胡義的聲音很快消散在了飯莊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二樓依然一片死寂,沒有半點聲音傳下來。
“樂樂——面要坨咯——”胡義稍微抬高音量,再次向二樓呼喚。
二樓依然沒有傳來半點動靜
“小兔崽子!”胡義大吼一聲,一下將袖子擼到胳膊肘,又猛地將腳踩在了樓梯上。
頓時,樓上傳來一陣什么東西摔在地面上的聲音,在一通叮叮咣咣的雜亂聲響后,一位青年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二樓樓梯口,他左手拎著一只襪子,右手扶著鼻梁上的大圓眼鏡,上衣和褲子各穿了一條袖子和一條褲腿,拖在地上的褲腿的腰帶幾次將他差點絆倒,不過好在他最終還是平安地趕到了胡義面前,不等自己站穩(wěn),他又趕忙將身上的衣服穿好,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狽。
“早上好,爹。”胡瑋樂扶了一下眼鏡,陪著笑向父親打著招呼。
“昨晚看書看到挺晚?”見兒子順利起床,胡義的語氣重新溫柔了起來,他捏著兒子的肩膀關切地問道。
“看到三點?!焙|樂搓著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覺晚點再補,現(xiàn)在出去活動活動?!焙x說著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旁邊的大木桶和一只綁著兩條背帶的木箱?!皠e把你信玄爺爺餓著,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p>
看看面前和藹的父親,又想到把自己拉扯大的信玄爺爺,胡瑋樂便沒有再猶豫,他艱難地背起木箱抱住木桶,顫顫巍巍地走了出去。
“看看他那小身板?!焙x的妻子,扎拉·斯圖爾特從胡義身后冒了出來,她將下巴搭在胡義肩頭,擔憂地目送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可都已經(jīng)開始用拳頭賺錢養(yǎng)活自己咯……”
“放心,他會變強的?!焙x扭過頭去,在老伴臉上輕輕吻了一下?!白兊孟裎覀円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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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在你這么大的時候……”正在艱難前行的胡瑋樂一邊踱步一邊通過與自己對話的方式為自己鼓勁?!袄系谀氵@么大的時候……呼哧……都參加地獄……呼哧……地獄遠征了!”
父親的榜樣力量似乎確實為胡瑋樂提供了一點額外的力氣,他腳下的行進速度似乎隨之快了一星半點。
胡瑋樂穿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店鋪與房屋,離開小鎮(zhèn)入口處寫著歡迎的木牌,最終在鎮(zhèn)外一座綠意盎然的陡坡前停了下來,他要在此稍作休息,等會兒還有一百來級的臺階在等著自己。
順著山坡上的臺階向上望去,隱約可見一座聳立的大門,在那大門后面的便是信玄的道館,信玄在新歷70年時選擇在此隱居,在那之后有許多來自纏桑的青年慕名而來,并拜入信玄門下。
胡瑋樂扶了一下眼鏡,背起木箱抱起木桶踏上了石頭臺階。
就像自己從來沒有記錄過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從飯莊抵達這里一樣,胡瑋樂從未數(shù)過這里一共有多少級臺階,父親曾告訴自己這里有一百多級,但由于每次前來拜訪時父親都會讓自己背著禮品,這便導致自己每次只知道機械地邁動雙腿,哪還有數(shù)臺階的閑心。
終于,胡瑋樂的雙腳在失去知覺前抵達了大門處,他喘著粗氣癱倒在地,并大聲呼喚著門那邊的信玄爺爺。
很快那扇大門就被道館的學徒們敞開,他們有的接過木桶木箱有的扶起胡瑋樂,隨后將他們一齊帶進了道館里,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是胡瑋樂最喜歡的部分,因為信玄爺爺會請自己享用上好的茶葉與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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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胡義閑下來,腦海中就不免開始思考如何讓飯莊度過困境,今天也毫不例外,但不等今天的胡義想出個什么辦法來,一個從未見過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飯莊門口。
胡義立刻就來了精神,這年頭愿意光顧四海飯莊的新客人幾乎是屈指可數(shù),可不能讓他失望。
“歡迎!”胡義抖抖長衫,迎上去對著客人抱了個拳。“客人您真有眼光,您現(xiàn)在踏進的飯莊賣的可是這黃昏鎮(zhèn)最美味的菜品!”
胡義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客人竟是一位看上去與胡瑋樂年紀相妨的年輕女孩。
“唔。”女孩在大廳里環(huán)視了一圈,砸了咂嘴?!罢娴膯??”
“呃。”胡義抱在一起的雙手突然搓了幾下,他連忙為女孩找了一個位置,示意女孩嘗試一下?!斑@段時間生意確實有點不太好,但還是希望您能試一下,不好吃不要錢,真的?!?/p>
于是女孩在桌邊坐了下來,她簡略地瀏覽了一番菜單,很快便皺起了眉頭。
“都是我沒見過的菜品呢?!迸u著頭放下菜單,又對著胡義擠了一下眼?!拔疫€是頭次來,就……隨便為我上些什么吧,就算不好吃我也有辦法把它變好吃?!?/p>
就算不好吃的東西也能變好吃?女孩的話莫名其妙地引起了胡義的興趣,但還沒等胡義開口問什么,女孩就率先用另一個問題岔開了話題。
“話說,請問胡瑋樂先生今天在店里嗎?”
瑋樂?她找瑋樂做什么?
一時間胡義的腦海中擠滿了太多信息,但在一番權衡之下,胡義還是決定將喂飽客人作為重中之重。
“胡瑋樂?他很快就回來,客人您在此稍作等候便是,我這就去準備保您滿意的早餐?!?/p>
胡義擼起袖子,親自走進廚房忙活了起來,他發(fā)誓要讓這丫頭吃到心滿意足,這樣一來說不定飯莊的口碑就會因此回暖。
既然新來的客人看不懂菜單,那便也就沒有必要完全照著菜單來,有一道菜品胡義從未寫在菜單上,那份只有老主顧們才知道的簡單小吃胡義做了幾十年,老主顧們也毫不厭倦地吃了幾十年。
土豆洋蔥切丁,熱好了油進鍋,再加豆醬一勺精鹽一捻,端鍋翻炒直到所有食材都被染上豆醬的棕色,待烹炒完畢全部進盤備用,考慮到是女孩子要吃早餐,胡義特地省去了原本菜譜中的辣椒青椒大蒜之類的食材。
隨后,胡義又舀出一大勺冷飯,用力幾下捏成飯團放入盤中,接著又拎出腌菜桶,取出腌菜一片梅干一顆。胡義將那梅干按進飯團正中央,又將腌菜葉撕成小塊,分別點綴在梅干上下兩側,轉瞬間,一張憨態(tài)可掬的笑臉就出現(xiàn)在了飯團上。還不算完,胡義從甕中撈起兩塊醬肉放在飯團左邊,又夾起三片油菜擺在飯團右邊,最后是一枚半熟的雞蛋,它被均勻地切成兩半,一半在左一半在右。
“包您滿意。”胡義將成品擺在了女孩面前。
“喔?!焙敛灰馔獾?,女孩在看到成品后發(fā)出一陣驚喜的呼聲。
就像吃過這道菜的所有人一樣,女孩自打吃了第一口就沒能停下來,她好幾次試圖暫停進食并和老板說些什么,但那配著神秘醬料的米飯卻像有魔力一般逼著自己一口氣將盤中的食物吃了個干干凈凈。
“哇……”最終,女孩放下干干凈凈的餐盤,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
“如何?”看著女孩的反應,胡義也如釋重負地笑了出來。
“很不錯,很不錯?!迸⑦B忙豎起大拇指。“這小小的鎮(zhèn)子,就連這種基本沒人光顧的平價食堂都有如此美味的食物,那對面的金鉆的菜品究竟有多好吃我可真沒法想象?!?/p>
胡義聞聲頓時皺起了眉頭。
“如果客人您去金鉆吃過的話,您一定會想念本小店的醬肉飯的?!?/p>
“生意最好的餐館的競爭對手們都會這樣說,不過嘛,”女孩突然神秘一笑,又從隨身的挎包中摸出一個紙袋?!袄习迥袥]有興趣試試這個?只要加了這個,無論是什么東西都會變得更加好吃?!?/p>
“就是打敗對面的金鉆都不在話下哦。”女孩又補充道。
胡義早就對女孩的那句話頗為在意,見女孩這樣說,他對那紙袋里的東西愈發(fā)好奇。
女孩展開紙包,將裝在里面的白色粉狀物展示給了胡義,胡義咽了口唾沫,用手指抹起一點送到眼前觀察了起來。
“這是……什么?”胡義看著那樣貌與細鹽頗為接近的粉末,實在是不敢相信這東西有女孩說的那么神奇。
“是未來,先生?!迸⑸衩匾恍Α?/p>
胡義把手指伸進嘴里,他雖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那粉末帶給自己的沖擊還是讓自己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那是一種比任何調(diào)料都要刺激的感官體驗,它在接觸到唾液的一瞬間就在舌尖上轟然炸開,一種難以描述的美味頓時彌漫至整個口腔,但轉瞬間,那股美妙的味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緊隨其后的是一陣濃烈的苦味,同時胡義只感覺那東西榨干了自己舌頭上的全部水分,口干舌燥到好似生吞了一塊粗鹽。
“嗚!”胡義捂著嘴后退了一步。“這到底是……!”
“是未來,先生?!迸⒌男θ菀廊簧衩亍!艾F(xiàn)在您可以用它做道菜試試,會驚掉你的下巴的,先生?!?/p>
“不美味不要錢。”女孩又補充道。
胡義正想拒絕,但突然又回味起了那玩意剛接觸舌尖時的極致享受,再次嘗試的欲望在胡義腦海中碰撞著,強行攔下了那些拒絕的話語。
于是在女孩的陪同下,胡義重做了剛才的醬汁,女孩囑咐了胡義好幾次不能放太多,胡義也勉強克制住了將那粉末全部丟進鍋里的沖動。待醬汁出鍋,胡義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送進嘴里,僅一口,胡義就被震撼得無法動彈。
剛剛那股苦味消失得不見蹤影,那種美妙的味道卻在口中揮之不去,這種味道不同于五味中的任何一味,但無論是那一味與其相比,都難以望其項背。
“這……這到底是……”胡義感覺自己在做夢,他一口接著一口地品味著那盤醬汁,半晌才說出話來。
“我說了,是未來,先生?!迸㈦p手叉腰,臉上的笑容愈發(fā)得意?!拔曳Q它為鮮味素,有了它,您的飯莊將做出全鎮(zhèn)……不,或許是全伊特諾最美味的料理?!?/p>
“我做的本來就是……”胡義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他逐漸在心中接受了自己的手藝還不如這小小粉末的事實。
“那,有興趣與我合作嗎?”女孩對胡義伸出了右手?!叭绻饝揖筒粫堰@玩意的配方賣給別人?!?/p>
胡義看看桌上的紙包,又看看女孩伸來的右手,思緒突然飄向了未來。
這樣東西,可不僅僅是一種調(diào)味料那么簡單,它是……是一場革命!如果不在此將其拿下,它的傳播將會開啟一個新時代,一個……任何人都能輕易做出堪比四海飯莊的招牌料理的新時代,到那時,這飯莊的最終命運……
如果就此拿下,它或許……或許就會是飯莊的救命稻草!
胡義猛地伸出手,把女孩的右手緊緊握住。
“我要了,您開價?!?/p>
“爹——我回來啦——”
不等女孩做出回應,胡瑋樂的聲音就打斷了二人的交談。胡瑋樂跌跌撞撞地走進大廳,把木桶木箱往門口隨手一擺,隨后便癱在一旁的桌邊抄起水壺就往嘴里灌。
“在下,胡尚義。”胡義沒有理會兒子,介紹完自己又用手指指向正在狂飲的胡瑋樂?!澳俏皇侨?,也就是您要找的胡瑋樂?!?/p>
“唔,他就是……抱歉請您等我一下。”女孩聽到胡瑋樂的名字,趕忙向胡義道歉,隨后立即收拾起紙包向胡瑋樂身邊跑去?!昂壬?,我?guī)砹藰悠贰!?/p>
“唔,璃奈?”胡瑋樂放下水壺,問向女孩。
女孩只是點了點頭,胡瑋樂立刻明白了過來,他坐直身體,和父親一樣用手指抹了一點紙包中的粉末送進嘴里品了起來。
胡義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兒子與自己未來的合作伙伴展開了激烈的交流,他先是驚訝于兒子嘗過那玩意后不僅沒有像自己一樣吃驚,反而還搖了搖頭,沒過多久,他又開始驚訝于二人正在交流的東西自己竟完全聽不明白。
胡瑋樂一邊說一邊比劃,同時滿嘴都是奇怪的術語,那女孩似乎也能聽得懂,她不時搓著下巴點著頭,不時又小聲在胡瑋樂比劃出來的畫面上做著修改。
胡義隱約聽到二人開始交談起了關于什么機器的話題,說起來瑋樂確實是去南方進修過化學與機械原理來著,難不成他們……在造什么機器?
突然,胡義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什么。
這神奇的粉末……是瑋樂鼓搗出來的?
看著正在窗邊激烈地講解著什么的兒子,胡義差點沒站穩(wěn)滑到在地,好在自己及時扶住了桌角,才沒有像自己的父親曾經(jīng)那樣在床上躺個好幾天。
終于,胡瑋樂與女孩的討論暫且告一段落,二人回到胡義身邊,女孩向胡義正式介紹起了自己。
“櫻井璃奈,來自櫻井香料鋪,請多指教?!?/p>
櫻井……好熟悉的姓氏……
“爹,璃奈準備在鎮(zhèn)上多呆幾天,要不咱給她騰個房間?”胡瑋樂搖搖正在出神的父親,向父親提議道。
“啊,對,對對,沒問題。”胡義清醒過來,趕忙滿口答應?!岸蔷褪强头浚凶钍娣拇矇|和熱水,我這就上去為您收拾,你們慢慢聊?!?/p>
“呃,其實不必,我本準備去金……”櫻井璃奈正想說什么,但突然被胡瑋樂捂住了嘴。
“拜托了璃奈,照顧一下我家生意?!焙|樂在櫻井璃奈耳邊小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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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時間眨眼就過去了大半,直到夜幕降臨,飯莊里的座椅都未曾坐滿過。
準備回屋休息前,璃奈拉住了剛好路過的胡瑋樂。
“胡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親口問你?!?/p>
“暢所欲言咯?!焙|樂站定腳步,準備認真地傾聽櫻井璃奈的問題。
“你與我們一起研究鮮味素,是為了掀起餐飲界的革命,還是……”櫻井璃奈頓了頓,最終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斑€是為了幫助到你那傳統(tǒng)的父親?”
胡瑋樂的眉毛揚了揚,他錯開櫻井璃奈的目光向樓下望去,只見父親此時正坐在門口的搖椅上,一口接著一口地喝著小茶壺里的酒,看來過會兒得去勸他少喝一點。
“說實話,二者都有。”胡瑋樂扭回頭來,看向櫻井璃奈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堅定?!澳阏f的沒錯,父親是個十分傳統(tǒng)的人,他正在孤身一人與一個新時代搏斗,而我,想為他增添一些力量?!?/p>
櫻井璃奈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胡先生是看重家庭的人呢,我喜歡?!?/p>
櫻井璃奈伸出手指在胡瑋樂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隨后便帶著俏皮地微笑關上了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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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胡老板——”對面的窗戶旁出現(xiàn)了卡皮利經(jīng)理譏諷的笑容?!巴砩虾猛郏裉煊袥]有改變主意?”
胡義依然沒有理會,只是將壺嘴遞到嘴邊猛地一嘬。
“少喝一點,好嗎?”扎拉出現(xiàn)在了胡義身后,她繞開椅背,溫柔地將胡義的脖子抱進懷中,同時輕輕地拍著胡義的肩膀。“我不想看著你先把自己的身體搞垮。”
“我害怕……扎拉……我好害怕……”胡義顫抖著放下小茶壺,長長地嘆了口氣。
扎拉看著自己那曾經(jīng)遠征地下世界、又將自己從秘密警察手中救下的傳奇丈夫由于恐懼無法克制地顫抖著,心中的痛苦實在難以言表,于是她微微用力,將胡義抱得越來越緊。胡義也伸出手去,緊緊地握住了妻子的手腕。
“我好害怕……扎拉……這座飯莊……是不是注定會消失在這時代里……”
“嘿,不要想那么多嘛,我們還沒困難到那個程度啦……”扎拉用臉頰輕輕蹭著胡義的側臉,很快她便感覺到了胡義的臉上出現(xiàn)了水珠。
“你也嘗過了,扎拉,那么美味的調(diào)料……是瑋樂那樣的孩子們弄出來的……也就是說,現(xiàn)在的世界上可能也有無數(shù)的人正在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超越我們的傳統(tǒng)廚藝……”
“瑋樂曾經(jīng)和我講過,說南方的牛肉,雞肉,豬肉,都是從工廠里出來的,它們從工廠里出來之后,不需要多高的廚藝就能做的極其美味……我那時還不信,說那樣的食物沒有靈魂,絕對不會好吃……”
說著說著,胡義的聲音突然哽咽。
“我到底……在對抗什么?”
胡義看著對面正在傳出歡聲笑語的金鉆酒店,牙齒幾乎將嘴唇咬破。
“這飯莊……是父親的畢生心血……我不能……我害怕……如果這次與那纏桑姑娘的合作失敗的話……我就……”
胡義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縮進妻子的臂彎中輕聲嗚咽了起來,扎拉輕輕拍著懷中的胡義,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突然,一陣清脆的鈴鐺聲打斷了胡義的嗚咽,鎮(zhèn)上電報局的工作人員從自行車上翻身下來,拿著幾封電報來到了胡義面前。
胡義趕忙抹了幾下眼睛,并以最快的速度平復了情緒。
“我的電報?”胡義抬頭問向電報局工作人員。
“哦是的,這封,這封,這封,還有……這封?!惫ぷ魅藛T確認了一遍,隨后將那幾張電報紙遞給了胡義。
借著門口路燈的燈光,胡義閱讀起了那些電報。
只見那幾張電報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字,發(fā)來電報的人用洋洋灑灑的文字表達了對四海飯莊的敬愛與向往,且這個完全不在乎電報價格的神秘老板似乎準備承擔四海飯莊的一切經(jīng)營開銷從而幫助飯莊渡過難關,但他所想要的回報,似乎只是幾個客房的暫住權,落款人B.L.。
“這是……真的嗎?”胡義的雙手再次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他茫然地看向面前的工作人員,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真的,胡先生。”工作人員無奈地攤開了手掌?!八麄冇謸芰穗娫掃^來,讓我以最快的速度把電報給您送來,說怕是晚一步會錯過這里的房間,真是的,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p>
待工作人員走后,胡義一把將妻子緊緊地抱進了懷里,見丈夫恢復了精神,扎拉只是輕輕地拍著胡義的后背。
胡義緊緊抱著妻子,他想咆哮,想歡呼,但一切都被他壓在了心底,于是他在心中默默咆哮,默默歡呼。
這可是只屬于四海飯莊的幸福時刻,可不能讓那卡皮利沾到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