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到底是怎么搞的才會把奶油弄到這種地方??？” 黑鳥用手里的抹布擦干凈黏在天花板角落里最后一絲奶油，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垂下了肩膀。而倫納德已經(jīng)把幾個小時前掛滿了房間的裝飾彩帶和氣球什么的都收好在了幾個箱子里，準(zhǔn)備拿出去丟掉。 桑妮的生日會好在是圓滿結(jié)束了。自從倫納德來到幽遠村，頭一次見到瑞恩家里來這么多人。大多數(shù)都是和桑妮一樣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也有年紀(jì)小一點的，還有幾個十五六歲的青少年。精力充沛的小家伙們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不說，還用生日蛋糕玩起奶油大戰(zhàn)，連大人們也被拉了進來。 結(jié)束之后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桑妮玩累了睡著了，就只剩倫納德、黑鳥和黛安在清理派對后的屋子。不過從剛才起黛安就不見了，好像是說出去扔垃圾。 夜色從窗外緩緩滲進屋子里，隨著不知何時產(chǎn)生的靜寂一同下沉。屋子里只剩下倫納德和黑鳥，兩個人一開始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做著手上的事。 片刻后，黑鳥打破了沉默，“接下來怎么辦？” 見倫納德依舊保持沉默，他便也自嘲地笑了笑，“問你也沒用吧，抱歉。”然后低頭看看手里的抹布，嘆了口氣，“我只是……沒撒過這么大的謊?！?你哥哥臨時有工作，去隔壁村了。過幾天會回來——這是黛安和黑鳥商量出來騙桑妮的話。很明顯，這兩人都不擅長撒謊。 雖然沒說過幾天是幾天，但他們都清楚越往后拖越危險。桑妮是很單純，但她并不傻，一定會察覺到什么。到那時候又該怎么辦？向她揭曉真相，告訴她你的哥哥再也回不來了，然后讓她一輩子都活在痛苦和愧疚之中嗎？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由誰來告訴她呢？ 倫納德望向黑鳥，黑鳥寬慰地沖他笑了笑，笑容中卻難掩苦澀：“沒關(guān)系。真要有什么萬一，到那時候我來說?！?把屋子清理一番，又給桑妮做好明天的早餐之后已經(jīng)是深夜了，黛安卻還是沒有回來。黑鳥和倫納德都對她的去向毫無頭緒，又不能把桑妮一個人留在家里。于是商量了一下，兩人決定暫時借用瑞恩的房間，在這里留宿一晚。 除了倫納德受傷的那段時間，在家一直是他睡地鋪、作為家主的黑鳥睡床。秋夜氣溫很低，雖然還在軍隊服役的時候倫納德也不是沒有睡過冷地板，但黑鳥還是說不能沒有床被褥墊一下，于是離開房間去尋找。 倫納德坐在地上等了一會兒，還不見黑鳥回來。正感到疑惑的時候，突然聽見黑鳥在叫他，聲音是從黛安的房間里傳出來的。 黛安的房間依舊是素凈得沒有任何多余的陳設(shè)，就連氣溫好像也比別的房間低幾度。 “怎么了？”一進房間就看到黑鳥抱著一床被褥，卻站在衣柜前一動不動。倫納德有些意外，對黛安的疏遠是他們倆之間心照不宣的，此刻黑鳥的行為無疑很不尋常。 “你看這個是什么？” 倫納德走上前去，看到衣柜底部靜靜躺著一個相框。相框已經(jīng)褪色了，玻璃卻被擦得一塵不染，很明顯經(jīng)常被它的主人拿出來看。 相框里夾著一張泛黃的舊照片，背景是某處茂盛的山林。黑白照片上有四個人，有兩個倫納德不認識，但是另外兩張挨在一起的臉?biāo)麉s非常熟悉。 “這是黛安。這是……南茜？！” 照片上的南茜與倫納德最后一次見到她時容貌并半分差別，光潔的黑色長發(fā)如瀑布般垂落。她望著鏡頭微笑，那種笑容絕不是倫納德在她臉上看到的人偶面具，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燦爛笑容。就連眼中閃爍的光輝都被鏡頭清晰地拍了下來。黛安就在她身邊，被她親昵地挽著手，也笑得十分燦爛。這樣有溫度的表情倫納德自從認識黛安瑟斯這個人以來，從未見她露出哪怕分毫。 旁邊的是一個白色頭發(fā)的少年，和一個高挑清秀的青年。少年面對鏡頭笑得直不起腰，好像聽到了一個有趣的笑話。而青年則面無表情，神態(tài)依稀有些像倫納德自己。 “這兩個是誰？是村里的人嗎？” “不?！焙邙B的雙眼直勾勾地注視著這張照片，臉上流露出可怕的憎恨，幾乎把這張脆弱的照片洞穿，“我認識這個白色頭發(fā)的。他是研究所的人?！?倫納德感到輕微的混亂。南茜認識研究所的人員并不奇怪，畢竟黑鳥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充分說明了監(jiān)獄和研究所互相勾結(jié)。但是黛安又是怎么回事？她難道也和人造核心的計劃相關(guān)嗎？ 耳旁突然響起微弱的風(fēng)聲，那是什么銳物撕破空氣的聲音。黑鳥似乎沒有聽到，還沉浸在震驚和憤怒的情緒中。倫納德一回頭，冰冷的刀刃卻已經(jīng)近在咫尺。他沒有帶武器，這個距離也來不及反擊了。 “小心！”他用力撞向黑鳥，把后者撞得朝旁邊踉蹌幾步，相框也脫手摔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與此同時倫納德也感覺到皮開肉綻的劇痛，一把短刀刺入了他的后背。 “誰！”黑鳥猛地轉(zhuǎn)向刀刃飛來的方向，那是黛安房間的窗口。少女像一只貓般靈巧地蹲在那里，一只手攀著窗框，另一只手里還拿著另一把短刀。 倫納德反手握住那把插在他背上的短刀刀柄，用力把它拔了出來。鮮血噴涌而出，不等黑鳥阻止，他便在自己的傷口上點了一團火。燒焦的皮肉蜷縮起來發(fā)出刺鼻的臭味，血卻也止住了。 “你終于露出真面目了嗎，黛安瑟斯小姐?！? 疼痛，錐心刺骨的疼痛。這種級別的痛苦遠超過被裝滿水果的紙箱砸到腳，或者手肘碰到平板車上的釘子。倫納德·多卡米已經(jīng)好久沒有經(jīng)歷這樣的疼痛了，這讓他短暫地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手染鮮血的那些日子。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名為殺意的情感隨著那些回憶一同被喚起。這不是因為刀刃刺中的是倫納德，而是因為他明白，如果自己沒能反應(yīng)過來，此刻中刀的應(yīng)該就是黑鳥的脖子了。 黑鳥臉上的表情也異?？植?，仿佛用目光就能把黛安千刀萬剮。他把手伸進貼身的口袋，掏出屬于自己的那把匕首。 “你到底是誰？” “我沒有名字?！痹?jīng)是黛安瑟斯的某人說道。她從窗口跳下、走進屋子里，倫納德瞥到她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那并不是人類，而是某種鳥雀的影子，可她并沒有獸化。 公民哪怕在保持一定人形特征的時候也可以使用獸化的能力，比如倫納德的夜視能力。可如果沒有徹底獸化，影子也始終是人影。這也就說明，黛安既不是異民，也不是公民，而是某種未知的存在。 “從答應(yīng)03那家伙開始，我就沒有任何身份了。我的目的只是為了完成我要做的事?！?黛安緩慢地向兩人走來。黑鳥警惕地架起匕首，她卻并沒有開戰(zhàn)的意思，而是走到掉在地上的相框前停下了。 她很輕柔地撿起那個躺在碎玻璃中的相框，拿在手里端詳著，臉上的表情十分柔和，仿佛在注視一個熟睡的嬰兒。 “你們應(yīng)該也認識南茜和03吧？剩下的這個是我丈夫，不過他已經(jīng)不在了。我本來也不打算活著了，但是03找到了我，問我想不想報仇?！?“你對我們有什么仇嗎？”倫納德問。 “你們會知道的?，F(xiàn)在，我猜你們需要這個。” 黛安露出一絲嘲笑。她攤開一只手，里面躺著的東西一下子就吸引了黑鳥和倫納德的目光——那是一條沾血的項鏈。 “這——這是瑞恩的——” 黑鳥的面孔顫抖著、說不出話。倫納德替他問出了口：“瑞恩怎么樣了？” “還活著，就在研究所。如果你們想救他的話，就得趁現(xiàn)在了?！摈彀舶淹嬷菞l項鏈，仿佛瑞恩本人的命脈就被她握在手中。 “我們憑什么相信你？”黑鳥皺著眉問。 “你們可以不信。只不過，我已經(jīng)認識03很久了，知道他是個相當(dāng)沒耐心的人。哪天他玩膩了，順手殺了瑞恩也很正常?！?說著，她突然用力把那條項鏈朝某處扔了出去。就在黑鳥和倫納德的注意被項鏈奪走的瞬間，傳來鳥兒振翅的聲音，原本少女佇立的位置空無一人，只有一根棕色的羽毛落在地上。 ——黛安瑟斯再也不會回來了。看到那根羽毛的瞬間，倫納德就明白了這點。她最后留下許多語焉不詳?shù)臇|西，現(xiàn)在的他也無從思考其中意義。 但是比起那個，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倫納德把目光投向黑鳥，發(fā)現(xiàn)黑鳥也注視著他。 “既然如此?！焙邙B說道，“把計劃提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