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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金味如血 | 【獨家】2021雨果獎最佳短篇

2021-12-21 22:52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圖片

2021雨果獎獲獎名單揭曉!從今天起,我們將每天發(fā)布一篇2021雨果獎獲獎/入圍作品。

今天為大家?guī)肀緦糜旯勛罴讯唐≌f:《黑暗中,金味如血》。作者擅長創(chuàng)作青少年向的奇幻文學作品,這篇短篇小說是她第一次涉足科幻題材,同時又結合了她一貫的青少年向的風格。

小說講述了一個科幻版的孩童打敗大壞蛋的故事,用童話般的語言,闡釋了一系列科幻概念如人工智能、納米機器人、戴森球等,非常適合剛入門的科幻讀者。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作者簡介

T.金費雪,美國奇幻作家、藝術家、插畫家厄休拉·弗農(nóng)的另一個筆名。她從插畫和漫畫領域開始藝術創(chuàng)作,之后進入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尤其擅長青少年文學。她創(chuàng)作的圖像小說《挖掘者》和短中篇小說《番茄竊賊》曾獲雨果獎,后者刊登于「不存在」公眾號。短篇小說《豺狼妻子》和青少年向長篇小說《巫師的防御烘焙術指南》分獲星云獎。



黑暗中,金味如血


全文約14900字,預計閱讀時間29分鐘

譯者 | 何銳

校對 | 羅妍莉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制造了兩臺巨大的機器。他非常非常喜歡它們。


他管這兩臺機器叫做弟弟和姐姐。他編寫程序,讓姐弟倆擁有了智能。他們于是覺醒了自我,伸展開身體,測試自己金屬身體的極限。他們不喜歡這些極限,于是就動手改變。小小的納米機器人群層層疊疊,爬來爬去,一點一點地調(diào)整兩具由鋼鐵和碳材料構成的骨架。


創(chuàng)造者樂于看到他們制造出的種種變化,還鼓勵姐弟倆按自己的喜好繼續(xù)多多地改造自己。姐弟倆給自己建造出巨大的翅膀,在他們這顆貧瘠的星球上空翱翔;為自己覆上帶橡膠涂層的皮膚,在行星上殘存的那片小小海洋中潛行。等到他們觀覽過了所有的風景,就回去對自己的創(chuàng)造者描述看到的一切——用語言,用圖表,用全息投影。


姐姐最后覺得,她最喜歡挖掘。她把自己改建成了一座履帶之上又矮又寬的堡壘,還裝備著鉆頭和粉碎機,好向著這里冰冰涼、毫無生機的土壤深處開挖。這是一顆古老的星球。在一千年前,這里就被人們挖掘和開采過了。有時候,姐姐會找到舊日采掘所留下的痕跡,這時她會用自己的傳感器細細品味,為異星化學品的濃烈氣息歡喜贊嘆。


弟弟熱愛飛行勝過其他一切。于是他把自己的身體改造得長長的,分成一節(jié)一節(jié),樣子就像是地球上遠古時期的昆蟲。他的納米機器人群對他翅膀上的蒙皮加以拋光,直到最終他能騰空直上,飛到稀薄大氣層頂上最高的位置;然后他會落回地面,再入過程產(chǎn)生的熾熱纏繞周身。


他們都熱愛自己的創(chuàng)造者,那個制造了他們的人。他們管他叫做父親。父親在編制程序的時候大把大把地編進了快樂,所以他們經(jīng)常都會有快樂的感覺。


他們時常還會有另一種感覺——饑餓。


這里的恒星已經(jīng)步入晚年,溫度較低,不過提供給太陽能電池的光能還是充足的,所以他們并不缺少初級能源。但所有的改建和持續(xù)的改修都需要一些這顆行星上嚴重缺乏的東西:稀土元素。他們在探索中時常也在搜尋這些金屬元素。弟弟找到一個可能的地點,姐姐就在那里往下挖掘,用她的機械牙齒把金屬一點點咬上來,然后他們就把那點微薄的收獲當作一頓美餐,兩人共同分享。


他們的父親經(jīng)常會擔心自己要怎么繼續(xù)撫養(yǎng)他們。他年紀很大了,身體已經(jīng)開始分崩離析,就連納米機器人也治不好。有些治療手段可以讓他的生命再延長好多好多年,但要出去求治的話,他就得離開這顆庇護了他這么久的行星,這顆貧瘠的小星球。


他不想離開。他焦慮不安,害怕自己會遇到什么不幸,然后他那兩個性情溫柔、歡天喜地的孩子們會落到壞人的手里。他對孩子們的鐘愛之情并沒有蒙住他的眼睛,讓他看不到他們完全可以成為可怕的毀滅武器??伤F盡自己所有的技巧,也想不出要怎么編程才能讓人工智能去懷疑陌生人、或是去看透那些家伙們的笑里藏刀。他是個好人,但沒什么心機;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缺點。他還知道,自己把這個缺點也傳給了那兩個鋼鐵和碳素的孩子。


但終于有一天,他身子出了問題。他心臟病發(fā)作,跌倒在這顆古老星球的泥塵之中,掙扎著大口喘氣。弟弟用他精光锃亮的夾鉗輕柔地把老人抱起來,放到他的床上,等著他恢復。(這里的大多數(shù)門,姐姐都已經(jīng)沒法通過了,所以她住在地下的舊貨倉里。在那里,她在履帶上隆隆前行的時候,肩頭不至于會擦到墻壁。)


納米機器人迅速地修復了老人的心臟,制止了之后的再度發(fā)作;但老人知道,他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到了。


如果他留在這里,他會死,然后孩子們也會慢慢餓死。他能想象出那可怕的圖景——他們?yōu)榱双@得金屬,自己吞噬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最后,他們無法支持本身的人工智能運行,成為沒有生命的機器。他又想著:他們中可能有一個會活得長一點,那么就多半會被迫去啃食先死者的尸體。而這一切有何意義?就為了在這顆行將就木的星球上陪著一具死人的尸?。?/p>


決不。他因為自己心存恐懼,在這里呆得太久了,這樣太自私了。去面對未知的前景總比讓姐弟倆注定走向那樣的末路要好。


在地下有臺緊急求援信標。他命令電腦——一臺簡單耐用的計算機,本身不具備智能——打開信標,呼叫救援。


等他可以再度被搬動而無虞的時候,弟弟把他抱到了貨倉里,然后細心地反復調(diào)整靠墊,好讓他躺得更舒服點。“好啦好啦,”他拍了拍弟弟的一只金屬爪鉗,“我過些時就會好起來的。不過,孩子們啊,時候到了,你們得離開這里了。”


“離開?”弟弟說,“怎么離開?”


“有條指令,禁止你們離開這顆星球,”老人說道,“我會關掉它。但你們不能留在這里。有人要來。他們會救我的命,然后,如果這宇宙是個善良的宇宙,他們之后會把我?guī)Щ氐竭@里。但不可以讓他們看到你們。”


“為什么不可以?”姐姐問道。


“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老人說道,“而且我有理由相信,這些……”他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們,意識到自己肯定很難給他們講清那些公司和政府是怎么回事。這些龐然大物下轄的艦隊在恒星間喧囂往來,織成一張錯綜復雜的巨網(wǎng)?!啊@些人未必是好人。他們也許會對你們不懷好意?!?/p>


“他們會對你不懷好意么?”弟弟問道。


“或許會?!?/p>


“我們會保護你的,”姐姐兇狠地說道。老人往后縮了縮身子。他從沒給孩子們編程輸入過憤怒的情緒;但愛有辦法喚醒別的情緒,無需觸及任何一行代碼?!拔覀儾粫文闶艿絺Φ??!?/p>


“所以你們必須離開,”老人說道?!拔夷贻p的時候,也曾經(jīng)是那個世界的一部分。你們不是。我沒給你們說清楚那個世界的事情,這可能辜負了你們。但現(xiàn)在要說也為時已晚。他們會過來,而你們,我希望你們走得遠遠的,遠遠離開這個星球。去小行星帶,在那里自己找吃的;直到我回來,給你們發(fā)信號?!?/p>


這兩個孩子很孝順。他們咔嗒咔嗒地夾動自己的爪鉗,表示同意。然后他們離開了,上到行星表面,離那個地下貨倉遠遠的,這才開口商量。


“我們不可以丟下他。”


“我們也不可以不聽話。”


姐姐隆隆轉動著自己的履帶。她思考問題的時候經(jīng)常這么做。“我們會乖乖聽話,”她說,“但我們先不走遠。我們觀察下,看看來的人會做什么。如果他們有威脅的話,我們就回來?!?/p>


弟弟點了點頭?!拔倚枰蟮某岚颍彼恼Z氣帶著幾分歉意,“要不然我沒法把你帶上天空。”


姐姐打量了下自己,打量了構成她身體的每個部分,然后她判定,在太空中履帶是不必要的。她的納米機器人們切斷了她身體下方旋轉著的巨大肢體,弟弟拿起履帶,吞吃上面的金屬,用它們建造出巨大的翅膀和強有力的推進器,好沖出行星的大氣層。姐姐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吃掉自己的身體。然后弟弟用他蜻蜓爪子似的鉗子抓起姐姐,展開了他的翅膀。


他又說:“如果我們肯定要回來的話,到時候你還得抵抗再入時的熾熱?!?/p>


姐姐沒法再轉動自己的履帶來發(fā)出隆隆的聲響,所以她拿自己的鉆頭啪嗒啪嗒敲著鉆頭外殼。把自己的身體再切下更多會很痛苦,但如果必須這樣做才能救到父親,那就別無選擇。


弟弟沖入高空,姐姐看著世界在她身下延伸,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到這個景象了。這世界這么大,可又這么小。一汪干涸的海水在基色光中閃閃發(fā)亮。她感覺到弟弟的翅膀在越來越稀薄的大氣中顫抖,咆哮的推進器在他們身后留下一道螺旋形的尾跡。


抵達大氣層邊緣的時候,弟弟繃緊了身子。以前每次在突破大氣層之前,他都會轉身回去。他的代碼中總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到此為止,不可以再向前了。”但這回,沒有了聲音,不再有障礙。他掙脫了大氣層的束縛,沖進零落的星光中。


一時間,姐弟倆默默無語,弟弟一個勁地往前飛行??煽吹臇|西太多了。那顆行星變得越來越小;兩顆細小的衛(wèi)星,互繞對方旋轉;還有一顆人造衛(wèi)星,嗶嗶叫著從他們身邊飛過,那聲音姐弟倆可熟悉了,感覺就像是個老朋友呢。再就是“克萊塞爾”,君臨本太陽系這一區(qū)域的氣態(tài)巨行星,它看起來是個海綠色的圓盤,風暴旋轉著從上面掠過,形成了紫色和藍色的漩渦。


這里沒有空氣,星星不再朦朧,在黑暗中閃耀著奪目的光芒。這里的太陽只是一顆步入晚年的小型恒星,但現(xiàn)在它比姐弟倆見過的任何東西都更大,都更輝煌璀璨。


他們是機器。他們可以直視太陽,也不會受到傷害。于是他們盯著太陽看了好久,看著光輝燦爛的太陽,快樂在他們的通訊回路中嗡嗡作響。他們喜歡自己誕生其上的行星,但它實在是光芒黯淡??粗?,讓他們忘掉了煩惱,讓他們的思維變換了角度,讓他們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最終,有條線路啪地響了一下,提醒他們時間到了,于是他們倆振動身體,抖去內(nèi)殼上沾染的塵埃。弟弟說:“我們得藏起來,然后觀察形勢?!?/p>


“藏到那顆衛(wèi)星后面去?!苯憬阏f。弟弟再度展開他的翅膀。飛行翼面在真空中毫無用處,但排列在翅緣上的微型推進器效力比之前更強大了。不久之后,大概是三到四個自轉周期之后吧,他們就藏進了衛(wèi)星的陰影中,在那里等待著。他們也沒有等上多久。


開過來的飛船都很有些年頭,樣式簡陋,表面坑洼不平、傷痕累累。老人當年曾是個偉大的發(fā)明家,但他的時代早已過去了,他不值得救援人員提供高等級服務。(如果那些救援者知道姐弟倆的存在,那么或許他們的想法會有所不同。)一艘大飛船,還有兩艘以防萬一的護衛(wèi)艦。它們在執(zhí)行任務途中抽出了幾個小時,來做件善事。


“看啊,那么多的金屬?!苯憬阏f道。盡管她的語聲不帶情緒,她的金屬骨骼已因渴望而顫抖。


那艘大飛船肚子里鉆出了一艘小飛船——它派了一艘太空梭,下到地面。護衛(wèi)艦們則在自娛自樂,用它們的雷達天線來回掃描行星周圍的小天體。


弟弟和姐姐關閉了所有其他系統(tǒng),只留下必須的一點能源供給,維持靜默,任由自己受衛(wèi)星的引力牽引,在太空中漂浮著。雷達掃到了他們,把他們給當作了垃圾,視若無睹——這個行星系中可到處都是太空垃圾。


太空梭飛了上來,上面搭載著老人。姐弟倆顫抖起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沖出去,試著把太空梭劫走??伤麄儗嵲谑歉悴磺宄@種事:沒有任何一條代碼告訴他們該怎么辦。太空梭滑進了最大的那艘飛船的肚子里,然后大飛船開始離開這顆行星。


“我們要跟上去么?”弟弟問道。但姐姐還沒來得及回答,一道虛幻縹緲的光流閃過,宇宙空間打開了一個缺口,隨即又關上了。那些飛船都消失了。有幾分鐘,細小的塵埃繼續(xù)在湮滅中閃閃發(fā)光,但之后那光芒也漸漸熄滅了。


“那就是空間跳躍么?”弟弟輕聲說道。


“肯定是的?!苯憬阏f。她的傳感器察覺不到那道光流對面有任何東西。他們的父親曾經(jīng)向他們描述過這個過程,但之前他們從沒見過。而且要在宇宙空間中撕開孔洞,所需的能量毫無疑問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能力極限。


“那我們沒法跟上去了,”弟弟說。


“他說過,那些人會送他回來的?!苯憬銏远ǖ卣f道。


“如果這宇宙是個善良的宇宙才會?!?/p>


“我們是善良的,”姐姐說。這點千真萬確,他們的創(chuàng)造者可以保證,“我們是善良的,而我們生活在這宇宙之中,因此它肯定也是。我們現(xiàn)在照爸爸說的離開吧。在小行星帶里或許會有些吃的東西?!?/p>


小行星帶十分寬廣,一度曾是巨大的礦藏所在。但從人類還在洞壁上涂畫野牛的時候以來,那里已經(jīng)被大規(guī)模采掘過了。而今那里已經(jīng)被層層挖盡,只剩下些許礦工們覺得不值得開采的殘渣。


對姐弟倆來說,這里卻是一片豐饒之地。小行星會被喂進姐姐的料斗里,然后化作塵埃被吐出去,留下少許有用的金屬,供姐弟分享。令他們興奮的是,這兒有那么那么多的小行星,可以供他們吃上好幾百年呢。


有一天,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臺破舊的采礦機器人,墜毀在了一顆龐大的小行星上。他們在撞擊坑里往下挖掘,盡管那臺機器人的體積還不到他們的十分之一,但這可是精煉過的高純金屬,一頓美餐。他們細細品味著里面鮮美的鋁材,還有熔痕上的些微黃金。姐姐用那些金屬改進了自己挖掘爪的形狀,好更高效地鉗開小行星的外殼。然后他們倆沐浴在遙遠恒星投來的光芒中,喜笑開顏。


那之后又過了大概一個月,當他們正在小行星帶中穿行之際,弟弟的傳感器檢測到了某種東西,味道更加濃郁、更加美味。“金屬,”他說,“高純金屬?!?/p>


“又一臺采礦機器人?”


“大概吧?!钡艿苡盟木拮σ话炎テ鸾憬悖沁咃w過去。姐姐用自己的天線搜尋感知周圍的太空,然后也聞到了那股味道。


抵達那邊花的時間比他們以為的要長些。那味道很濃,因為那里的金屬非常多。那股味道,那股金屬的濃烈氣息,就像是黑暗中的血腥味,讓姐姐的鉆機一陣陣發(fā)癢。


那東西很大。比他們在其中成長的那個地下室還大,除了最大的那幾顆小行星之外,比幾乎所有的小行星都還要大。它懸在空中,被一顆破碎的衛(wèi)星的陰影籠罩,黑乎乎的,寂靜無聲。然后衛(wèi)星的殘骸移開了,它的外殼上光芒閃動。


“金屬,”弟弟輕聲說,“整個都是。這東西是全金屬的?!?/p>


“這是不是飛船?”姐姐疑惑地問道。這東西看起來跟他們見過的任何飛船都不一樣,形狀是完美的圓。而且金屬的密度太高了,它或許是一整塊實心的也說不定。


“也許吧,”弟弟說。他是飛行領域的專家,“也許是的。我不知道這東西要怎么從行星表面起飛,但如果它本來就壓根沒打算著陸……”


他們眼中那東西上不見半點燈火;也檢測不到其中有能源的跡象。他們發(fā)去探詢的信號,沒有半點回應。他們落在了那東西上頭,像兩頭餓壞了的小野獸,用鉆機從這艘古怪飛船的外殼上切下一塊塊的金屬,沒有費事丟進料斗,而是直接吞進自己的身體里。他們的納米機器人群在材料上忙得團團轉,吞噬自身,自我復制,沒完沒了。隨著他們的進餐,納米機器人群逐漸修復了過去幾個月中累積下來的細小劃痕和凹坑,補好了四下散落的太空垃圾碎屑在他們身上切割出的缺口。弟弟的翅膀更強壯了,閃閃發(fā)亮;姐姐造出了好些纖長的步足,看上去活像只大蜘蛛——好方便她在飛船表面爬來爬去。


他們吃啊吃啊,吃了足足三天,然后有個東西憑空冒了出來,尖嘯著沖向他們。他們只來得及聽到一陣警號的尖叫聲。他們的探測器陣列剛剛升起,金屬碎屑還在從他們的嘴邊往下掉落,飛船的主人就已經(jīng)逼近了他們。


“你們都干了些什么???!”新來者號叫著。來者的個頭比姐姐或是弟弟都更大些,身上長著鷹爪般的利爪。它落到弟弟的背上,撕扯著他的翅膀。弟弟尖叫不止,可他從沒學過打架,不懂得要怎么戰(zhàn)斗。姐姐朝攻擊者猛沖過去,想要用鉆機沖破它們的束縛,但它一把就將她打到旁邊。接著,巨大的爪子收緊了兩次,一道悄然無聲的電子沖擊波從姐弟倆身上碾過。他們都僵住不動了。納米機器人群也僵住了。


星光全都熄滅了。


他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身處飛船內(nèi)部,被關在了籠子里。弟弟背上的翅膀被撕掉了,背上的外殼空空蕩蕩,讓他活像是只在空洞殘骸上噼啪作響的甲蟲。姐姐拿鉆機試了下,發(fā)現(xiàn)欄桿是凝膠構成的,會讓她的鉆具被一條條粘膠裹住,被黏到一起。


“你們啃壞了我的飛船,”抓住他們的家伙說道,“我在這里花了五千年才建好它,你們居然把它給啃壞了。我得再花個五千年才能修好飛船。你們說說看要怎么辦吧?”


姐弟倆是有教養(yǎng)的好孩子。他們低下頭,為自己犯下的過錯道歉。“我們實在太餓了,”姐姐恭恭敬敬地說,“我們發(fā)訊呼叫的時候,沒有收到回應。我們也沒探測到能源的跡象。是我們不對。我們愿意盡力彌補?!?/p>


那長著利爪的家伙來回踱步。它看起來相當古怪,像是一堆東西拼湊在一塊形成的大球,上面翹起來個大鼻子,身上戳出來好些個鉤爪和推進器,顯得亂七八糟的。弟弟的翅膀也被接到了大球上面。姐弟倆眼睜睜地看著一群比他們的納米機器人大得多的小機器人把最后幾個接點給焊上。


“你的翅膀歸我了,”長著利爪的家伙說,“你做何感想?”它拍打著偷來的翅膀,從上面落下一片細小的粉塵。是垂死的納米機器人群。有少數(shù)落到了弟弟身上,迅速回到了它們的同伴當中,但大多數(shù)都掉到了甲板上,像細雪一樣散落在裝甲地板上。


失去了翅膀讓弟弟感到心痛不已,但他只是說:“如果你覺得這樣子公平合理的話,那就留著它們好了。我過些時會長出新的翅膀的。”


“新的?”長著利爪的機器人瞇起了眼睛,“這些翅膀是你自己長出來的?”


弟弟點了點頭。但長著利爪的機器人似乎看不懂這個動作。于是弟弟說:“是的?!?/p>


“再長些出來,”劫持了他們的機器人命令道,“長些更大、更強壯的出來。立刻。”


“我做不到,”弟弟說道,“我需要更多的金屬。長出那對翅膀花了我很多時間?!?/p>


“金屬啊……”那個圓球前后走動,在納米機器人化作的塵埃上留下一道道爪痕,“好啊啊啊。好啊。如果我給你更多的金屬,你就會照我的命令長出翅膀,對吧?長出我能用的翅膀?”


弟弟朝姐姐的外殼發(fā)出一道微弱的定向脈沖,姐姐給予了回應。這算不上真正的安慰,但他們現(xiàn)在只能做到這一步了?!罢堊屛医憬汶x開,”他說道,“你放她走,然后我就長出你要的翅膀。”


長著利爪的機器人喘息著,發(fā)出一陣怪響,像是廢氣在管道中奔流的噪聲。然后它把一根尖端分叉的肢體按到姐姐籠子旁邊的墻上。那些果凍似的欄桿塌下來,滲進了墻壁中?!八梢詭兔κ占饘??!?/p>


弟弟呆住了。他原本希望達成的交易可不是這樣。


“我會幫你的,”姐姐說道,“不過,一旦你有了自己的翅膀,你得把弟弟的翅膀還給他,然后讓我們自由離開?!?/p>


他們不懂得世上有種東西叫做欺詐。所以當長著利爪的機器人說“好的,好的,就這么定了”的時候,他們沒想過去質(zhì)疑它會不會在說謊。


這個長著利爪的家伙叫做“三號機”。弟弟和姐姐從沒遇到過另外的智能機器,確切說,他們除了自己的父親外,從沒遇到過別的有智能的存在。所以,經(jīng)過好些個動力周期之后,他們才形成了這樣的想法:他們不喜歡三號機。又過了好些個動力周期,姐姐的動態(tài)程序才搭起橋接,重新布線,形成新的回路,讓她得以進一步想到:我不相信三號機。


這是個了不起的想法。這一想法伴隨著太多太多的東西:信任的概念,缺乏信任的概念,還有欺騙的概念,最后這個更了不得。姐姐反復默默思量,用那些她父親針對前來救他的那些人所說的話前后參照,最終她得以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就像父親不信任那些人一樣,我也不信任三號機?!?/p>


她不知道要怎么對弟弟傳達這個想法。她也才剛發(fā)現(xiàn)在自己心中如何讓這個念頭成型。三號機啟動它偷來的翅膀和那些臃腫的推進器,把姐姐帶到小行星上。她讓石頭滾進自己的料斗,直到采集到足夠多的金屬。然后他們就回到飛船上,三號機會把金屬喂給仍然被困在囚室中的弟弟。在一天的工作完成之后,三號機就把姐姐鎖進她的囚籠中,然后離開。姐姐伸出她纖長的步足,越過欄桿,夠到弟弟那邊,讓他汲取自己在白天工作中用太陽能電池板收集起來的電力。他們并不會睡覺,但會降低能耗。弟弟這時候會從姐姐的指尖啜飲星光。與此同時,納米機器人群在他們身上忙忙碌碌,盡力修補他們的身體。


這艘飛船是個空心的球體,正中心是個微型太陽。姐姐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愣住了,三號機看到她困惑的樣子,大笑起來:“你看到了,是吧?一顆太陽?”


“我看到了,”姐姐說,“可我不明白。最小的太陽也應該比這大上許多倍?!?/p>


“你沒看錯。有些愚昧的種族曾試圖在真正的太陽周圍筑起圍墻,把所有的能量都截留下來供他們自己使用,而不是流失到太空中。那是做不到的。就算你耗盡整個太陽系,物質(zhì)也還是不夠。那些種族都在完成工程之前就滅絕了。你知道空間跳躍門,是吧?”


“我見過一次,”姐姐說道。


“在一顆恒星的中央,有一道空間跳躍門,通往一千個終點。那些終點之一就在這里。所以這艘飛船里的只是一點太陽的碎末,透過一道直徑只有幾個原子的空間門送來的,極其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這就足以供應我們所需的全部能源了?!?/p>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在飛船外頭察覺不到有能源流動吧?!?/p>


“正是,正是?!比枡C嘎嘎怪笑,“這艘飛船不會讓半點東西被虛擲到真空中。太陽碎屑發(fā)出的所有能量都屬于我們?!?/p>


姐姐沒看過這艘飛船的其他部分,對于那顆微型太陽對面的狀況也毫無概念。她所了解到的,只有兩間囚室,一條走廊,然后就是一連串的閘門。在閘門對面,是這太陽系的其他部分。三號機用它的爪子抓牢姐姐背上的運輸固定桿,一把提起她,飛向下一顆小行星。就在這段飛行中,姐姐突然注意到,三號機對偷來的翅膀運用得十分嫻熟。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寫下一條歸檔記錄:三號機以前曾有過翅膀。


三號機把她留在了小行星上?!拔視貋淼??!彼f完就騰空而去。


它真會回來么?


這念頭順著她渾身的電路顫抖著。她不信任三號機。三號機可能在……說謊。


有幾行代碼不能運行,爆出一大堆出錯信息。她冷漠地將其覆蓋重寫。說謊。說謊類似于出錯,后者她明白。出錯,然后了解到自己出了錯,自我改正,這個過程總是會有的。說謊是刻意出錯,并且把這個錯誤傳達給他人。出錯,而且并不改正。故意選擇出錯。


三號機可能在說謊。


姐姐也……可能……說謊。


她一邊把石頭磨成粉末,一邊竭力讓自己淳樸的程序圍繞著這個概念打轉。夏娃要知曉善惡,只需接過現(xiàn)成的果子;但姐姐必須自己從基本法則開始創(chuàng)造這一切,因此進展緩慢。


在料斗中有一顆棕色的卵石。姐姐讓內(nèi)部傳感器對準它,同時想著:“我可以說這是塊黑色的卵石。我可以告訴別人它是黑色的。如果他們沒有看到,他們就不知真假?!?/p>


她如果是人類的話,這會兒應該要深吸一口氣。她咔嗒一下合攏自己的鉗爪,在自己的內(nèi)部日志上寫下:“這是一塊黑色的卵石?!?/p>


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感攫住了她。她猛地把那塊卵石從自己的料斗里抓出來,用自己所有的傳感器對準它,生怕它變成了黑色,自己在無心中改變了宇宙。但那塊卵石仍然是棕色的。這景象讓她感到恐懼,但同時又松了一口氣。


姐姐把卵石丟進了自己的一個內(nèi)部儲藏腔中。她不想丟掉這塊卵石,免得自己忘了它其實是棕色的。這種危險看起來非常有可能成真。如果你放任謊言,它會變成什么樣?會像這塊卵石一樣,安靜地保持原狀,又或是會像一個放射性微粒,引發(fā)鏈式反應?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她還不懂。


三號機再度出現(xiàn)了。它俯沖下來,抓起姐姐,把她帶向下一片金屬礦藏?!坝惺裁春脰|西么?”它盤問道。


“這里有顆黑色的卵石,”姐姐說出了這句話,然后等待著三號機為她的虛假陳述沖她大喊大叫。


“然后呢?”抓著她的無人機不耐煩地說,“它里頭有用得上的金屬么?”


姐姐說:“沒有?!边@是真話。不管卵石是棕色還是黑色都是。


“那就沒用?!比枡C說,“這一帶的小行星全都沒用了。要為我的翅膀弄到足夠的金屬,我得再找到幾處邊遠的廢棄礦場才行。”


謊言成功了。三號機沒有察覺。三號機相信她看到了一顆黑色的卵石。她傳播了一個刻意制造的謬誤。


整個宇宙打包折疊,旋轉翻覆,而后結構煥然一新。但這一切只發(fā)生在姐姐的腦海中。三號機一無所覺。姐姐默默地吊在它爪子里,又看了一遍那塊卵石,好確定她自己沒出故障。


它依然是棕色的。


姐姐忽然意識到,如果她從此無法相信自己總會說真話,那她可能會死掉。她的納米機器人群也可能學會說謊,然后它們的謊言會破壞她的金屬外殼。比如,它們可能會用泥塵而不是鋼鐵來修補孔洞,回報說某處依舊破損的地方已經(jīng)修好。然后她就會過熱,甚至炸成碎片。無法排除這種可能。


她想:“我先不告訴弟弟。這太危險了?!边@是她頭一回把事情瞞著弟弟。那天夜里,盡管她什么都沒說,可感覺就好像說了謊。


第二天,三號機說:“看這里。這是我的翅膀必須要承受的外部環(huán)境。接收?!彼斐鲆桓饘俚木眄殻艿茼槒牡靥痤^,好讓卷須能插進接口里。二者之間咔嗒咔嗒,呼啦呼啦交換了好一陣信息,三號機才找到能讓數(shù)據(jù)傳輸過去的合適協(xié)議。然后它就冷酷地把那些知識一股腦灌進了弟弟的腦子里。


它抽回了卷須,站在欄桿外,等待著。三號機沒有表情,但這會它用自己的爪子點地,前后搖晃身子的速度比平時要快得多。


“你會造出翅膀,”它的聲音聽起來近乎驚訝,“你是打算造出翅膀來的吧。”


“是的,”弟弟有些困惑,“我答應了要造出翅膀。”


他和三號機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彼此都困惑不解。姐姐沉默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但內(nèi)心,她的內(nèi)部電路中,有一個細小的聲音響起。她想:“三號機覺得弟弟會說謊。它自己說謊,所以肯定覺得我們也會。但弟弟不知道要怎么說謊,于是三號機檢視他的內(nèi)心時,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在說謊。”


你自己說謊,就會覺得別人也說謊。


她又一次看了看那塊棕色的卵石。不知道這種狀態(tài)能不能逆轉。她能變回過去的樣子么?抹去自己的記憶,從備份存檔重新開始?哎呀,可這對人工智能來說太艱難了。這并不是死亡,但至少有幾分相近。醒來的她還是不是原來的她?沒辦法知道。而且如果是的話,她會不會墜入同樣的困境,再度學會說謊?


但別人確實會說謊。她看著三號機,它正用自己的爪子點地,前后晃動身體。別人會說謊。只有知道他們可能說謊,才有可能避免受到謬誤欺騙。


看起來,她只有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無論它通向何方。她別無選擇。


這時她忽然想起,某一天,三號機也許會試圖用同樣的方式檢視她的程序。那么,明智的做法是建立一道保護墻,把她所有的謊言都放在墻的一邊。她全心全意投入這項工作,花了好幾個小時。在此期間,弟弟在消化理解新翅膀的工作環(huán)境參數(shù),擬定計劃,用納米機器人的光影描繪藍圖;而三號機一直在欄桿外面踱來踱去。


她快要完成的時候,弟弟開口了““這是為那顆氣態(tài)巨星克萊塞爾準備的?!?/p>


三號機憤怒地號叫起來,爪子在甲板上發(fā)出尖利的刮擦聲:“你對克萊塞爾都知道些什么?”


在姐姐眼里,弟弟困惑的神情再明顯不過了:“我知道它的大氣成分,大概的質(zhì)量,軌道動力學,表面氣候模式,還有它的引力對這個太陽系以及它的七顆衛(wèi)星產(chǎn)生的影響——”


三號機停下了腳步,那樣子像是要坐倒在地上:“你沒去過那里。”


“沒有?!?/p>


“給你的信息里有設計方案。是在那顆氣態(tài)巨行星上用的翅膀。是以前在那里用過的設計。你要在此基礎上進行改進?!?/p>


“我會在此基礎上進行改進。然后等我完成之后,你會讓我們離開?!?/p>


“沒錯?!?/p>


姐姐有些好奇,如果這一刻,她能夠去讀取三號機的程序,那會看到什么樣的景象。她會看到其中存在著謊言么?


“我需要金屬,”弟弟說道。


三號機喘著粗氣:“會搞到的?!?/p>


它轉過身去,上下拍動偷來的翅膀。“翅基必須保持原樣,”它朝身后說道,“翅膀的連接方式也不能變。現(xiàn)在這種接線方式對我來說不是最好的?!?/p>


“我會讓翅基保留原樣?!?/p>


三號機在墻上按了下,姐姐周圍的欄桿滴落,打開了通道:“然后,我們會去搞到金屬?!?/p>


三號機知道一個被廢棄的采礦基地,就在一顆克萊塞爾最外層的衛(wèi)星上。它讓飛船開到了克萊賽爾,這顆小型氣態(tài)巨行星的星環(huán)附近,但并沒有乘著飛船進一步靠近那顆氣態(tài)巨行星。它抓起姐姐身上的運輸固定桿,帶著她飛向基地。這段路很長,很累。


快要抵達那顆衛(wèi)星的時候,姐姐說:“飛船再靠近些,我們就會輕松些?!边@顆衛(wèi)星甚至幾乎算不上是真正的衛(wèi)星,它太小了,所能維持的大氣層厚度才幾個分子。


“不行?!?/p>


三號機不希望飛船太靠近克萊塞爾。有意思。姐姐想道。


采礦基地本身也很有意思。這里的設備陳舊,銹跡斑斑,但很多地方都是設計成用利爪來操作的樣式。巨大的艙門可容采礦設備通過,但通往基地內(nèi)部的小門寬度大于高度,而且這里沒有樓梯。有些門開在天花板上,還有些開在地板上。這是為有翅膀的生靈設計的。姐姐一邊啃下門框上的金屬,一邊在心中思忖。


三號機知道要如何飛行。三號機擁有一套用于克萊塞爾的翅膀的設計圖。三號機想要能再度用于克萊賽爾的翅膀。她把這些事實堆積起來,就像料斗里的石頭一樣,然后進行消化吸收。


它來自克萊塞爾,在那里還有別的長著翅膀和利爪的機器人。但它不知怎么失去了翅膀。并且,三號機不希望自己的飛船被那些仍然在克萊塞爾上的同類看到。它希望帶著更大、更好的翅膀回去。


等她的儲存艙裝滿了沉甸甸的金屬,吱嘎作響時,三號機再度把她抓了起來。她把貨物一股腦倒在飛船的甲板上,然后三號機挑出其中質(zhì)量最好的部分,隔著欄桿喂給弟弟。然后再飛回去。一次又一次。一小時又一小時。一天又一天。姐姐也用金屬慢慢擴充了自己的儲存艙。她學會了在自己采集的金屬中進行挑選。又是種陌生的感覺。以前從沒有足夠的金屬來供她挑挑揀揀。


她還注意到,在她拆解基地的時候,三號機一直在站崗。它的傳感器不斷地掃描著,大部分時候是在朝著上空掃描,始終對某個從未露面的敵人保持著警惕。


我能不能找到辦法,往克萊塞爾發(fā)送信號?如果三號機害怕其他同類,那我能不能把他們叫過來?


她沒太認真地考慮了下這個想法,然后丟開了它,就像丟開平平無奇的鐵塊。不行。沖著三號機來的家伙們不知道是誰,但完全沒有證據(jù)顯示對方會不希望傷到她和弟弟。最后,她決定直接去問問。


“你在掃描什么?”她說。


三號機的傳感器依然在快速運轉,一刻不停:“我在觀測克萊塞爾大氣高空有沒有出現(xiàn)異動。如果你察覺到什么,請立即通知我?!?/p>


“是這個基地的主人么?”


“是的?!?/p>


“他們會反對拆解基地?”


“你的問題太多了,”三號機說。這反應本身也很有意思。


終于,到了有一天,弟弟用納米機器人群勾勒出的巨大翅膀不再僅僅是藍圖。合金骨架呈扇形展開,巨大的柔性金屬網(wǎng)連綴其間,就像是金屬的蕾絲花邊。弟弟說:“舊設計當中的網(wǎng)格是固定的。現(xiàn)在這個允許使用者根據(jù)大氣的狀況擴張或者收窄當中的開口?!?/p>


“很好!”三號機說道,“很好。做出來給我?!?/p>


“要完成這對翅膀,我需要更大的空間,”弟弟說道。


三號機遲疑了一下。但它也清楚,弟弟心中沒有欺詐的概念。它把弟弟從囚籠中放了出來。于是弟弟平趴在甲板上,展開他的新翅膀。納米機器人群急急忙忙開始完成工作,將翅膀延伸擴大,打磨粗糙不平的斑塊,同時忙于上千種無比瑣細的任務。姐姐默默地看著,觀察著工作進程,看著弟弟的外殼疲憊不堪地振動著,看著他用自己的身體編織出美麗的翅膀,他永遠也用不上的翅膀。


翅膀做好了。納米機器人群切斷了連接,落到甲板上,光彩奪目,但失去了生機。累得筋疲力盡的弟弟也倒在了甲板上。三號機一把抓起翅膀,然后打開了姐姐的牢籠。


“由你先試用,”三號機說,“如果翅膀不好用,你就會被摧毀?!?/p>


弟弟的抗議有氣無力:“她天生不適應氣態(tài)巨行星的大氣環(huán)境?!?/p>


“給我些金屬,”姐姐說,“然后,我們?nèi)ツ沁叺穆飞?,我會給自己造一個抵御那邊環(huán)境的外殼。”


三號機同意了。它漫不經(jīng)心地從墻上撕下一塊面板,又撕下另一塊,任憑走道墻里的電路從裂口暴露在外?!俺园伞!彼f道。


三號機不打算回來了,姐姐思考著。它現(xiàn)在不在乎自己的飛船變成什么樣子了。 她吃掉了那些金屬。


“弟弟需要能量?!彼f道,“在這里他沒法利用星光充能。請讓我把他帶到太陽碎屑那邊——”


三號機沒有理會她。它用爪子一把抓住她的運輸固定桿。姐姐眼睜睜地看著身后弟弟身上的光漸漸黯淡。


我是對的,它不可信任。


在飛行途中,她什么也沒說。她在準備應對克萊塞爾腐蝕性氣流的外殼。還在為另外一些事情做準備。


那塊卵石是黑色的。


展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氣態(tài)巨行星綠得像是有毒,表面上被紫色的風暴掀起片片漣漪??巳R塞爾在巨行星中并不算大,但即便是一顆小型的氣態(tài)巨行星,也只比恒星略輸一籌。


“你的同類來自克萊塞爾內(nèi)部,”她說,“是不是?”


三號機的傳感器瞄準行星:“是的?!?/p>


“就是他們建立了那個采礦站?!?/p>


“沒錯。”回答漫不經(jīng)心。事到如今,似乎她知道什么都已經(jīng)無關緊要了。三號機把兄弟做出的新翅膀頂?shù)剿纳韨取?/p>


“你得給我點時間,”她說,“照你要求設計的接口跟我的不一樣。讓我的納米機器人群調(diào)整一下?;仡^我會給你調(diào)回去的?!?/p>


在她毫無警覺之際,三號機驟然揮動一根銀色卷須,擊中了她進料口上方的一個端口,強行在它們之間建立了連接。她感覺到這臺外星機器人的思維進入了她的思維中,凌駕于她自己的意志之上,要求訪問她的日志。


“對我說真話,”三號機命令她。


但姐姐事先做好了準備。從學會說謊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在自己的思維中建立了屏障。在飛過來的路上,她一直在加強屏障,并且保證那個虛假的自我能及時更新資料。三號機的念頭在她的思維中四下翻騰,盤問她有沒有破壞或者欺騙的圖謀;還運行了好幾百次模擬,模擬姐姐從克萊塞爾回來,交出翅膀的情形,對每一次模擬都詳加考察,尋找背叛的痕跡。


那塊卵石是黑色的。


那塊卵石是黑色的。


那塊卵石是黑色的。


三號機凝視著姐姐的靈魂深處,那個虛假的姐姐回望著它。


“動手做吧,”它抽回卷須說道。


姐姐讓她的納米機器人群奔上翅膀,沿路細細品味弟弟那熟悉的工程學技藝。輕便、優(yōu)雅、堅實。如果是她來設計的話,結果會大不相同,她會加上十幾重安全裝置,比起雅致,她更看重動力。像這樣一雙宛如用星光并著合金鑄就的輝煌之翼,她自己是永遠做不出來的。但如果翅膀用的是她做出來的設計,那她的計劃也不可能行得通。


“去吧,”三號機說,“只許在高層大氣里飛。如果你不回來的話,我就回飛船上去,你的伙伴會為此受到懲罰的?!?/p>


“我會回來的,”姐姐說道。這是真心話。


她張開新裝上的翅膀,向下飛去。


克萊塞爾高空的風力強得完全出乎她的任何預想,和她誕生的行星上那稀薄的大氣完全不同。這里的氣流簡直像是固體,就好像一整塊大地在她面前鋪開,地上有山有谷,有巖壁,還有天坑。在風暴的重壓下,她的傳感器幾乎完全失去了作用。如果三號機生長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那就難怪它的傳感器那么強大了。


姐姐不像弟弟那樣是個飛行專家,但弟弟的翅膀沒讓她失望。她需要升力時,網(wǎng)格會優(yōu)雅地微微變形,增加她受到的風阻;她需要下降時,那些孔洞會開得更大,方便氣流從中吹過。幾乎可以說,是翅膀自己在飛行。她感覺得到弟弟飛行時那種強烈的歡樂之情。她從未如此清晰地理解這種感情,哪怕她同時正在害怕,在恐懼著那些潛藏在上層氣流之下的東西。


她浮出大氣層,飛向上方。她的翅膀感受著進入真空時的振動,那感覺和日出的時候很像。


三號機落到她背上,用爪子砰砰敲打著她的金屬板:“翅膀能用。我看到了。交給我?!?/p>


“請讓我先為你重編接口,”姐姐說道。


她做得很慢,很仔細。在她背上的三號機急不可待,整臺機都在哆嗦。最后,她終于切斷了最后一處連接,翅膀從她的身上脫落下來。


那塊卵石是黑色的。“終于,”三號機嘶聲叫道,“終于啊!他們驅(qū)逐了我,奪走了我的翅膀。但我要回去了,要比他們更加富麗堂皇,前所未有的富麗堂皇。他們會在我面前低頭拜服,然后我要毀滅每一個當初看著我被撕裂的家伙!”它從身上扯下弟弟的舊翅膀,把新翅膀按上去,動作快得讓金屬都吱嘎作響。


姐姐看著那雙舊翅膀漸漸飄開。過了沒一會,三號機就丟開了她。她也朝外飄去,不再受到束縛。


“我不會飛,”她說道。


“不關我事,”三號機說完就一頭扎進克萊塞爾的表面。


姐姐在心中點了點頭。這也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等待了三十分鐘。她覺得這已經(jīng)足夠了。三號機沒什么耐心。它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進入了大氣層深處。深到她最后做的細微調(diào)整會明顯起來的地方。


弟弟干活老老實實。他也不可能不這樣。但姐姐的納米機器人群對那張連接網(wǎng)動了些手腳。翅膀上的網(wǎng)格調(diào)節(jié)一次沒事、十次也沒事、一百次也沒事。


到第一百零一次時,網(wǎng)格會啪地張到最大,然后就停留在那個狀態(tài)。從三號機的角度,那感覺肯定就好像是它的翅膀忽然之間失去了中間的連接網(wǎng),變成了一副骷髏架子。它再也飛不起來了。它也許會試圖用推進器控制自己的航向,但那些推進器也同樣會失去響應。


她實在狠不下心腸去破壞那了不起的翅膀本身,但用來連接到三號機外殼上的基座另當別論。那部分并不是她弟弟的設計。她就在三號機的眼皮底下,心情愉快地對這部分進行了改動。她派出了上百萬勇敢的納米機器人,去讓它走進末路,去為她開辟生路。


姐姐有些好奇,三號機的最后一個念頭會是什么。她希望它能意識到,那并不是弟弟的制作有誤。


同時,她也有些好奇,當克萊塞爾的居民們發(fā)現(xiàn)三號機的殘骸時,他們會有何感想。受刑罪犯,還是異端迫害?反正它不會受人待見。也許,如果翅膀還有些部分幸存下來的話,那些人可以把它利用起來。


她自己的推進器功率相當有限,僅僅適用于在小行星表面的崎嶇地貌上移動;但在這個場合也夠用了。她做了幾次小功率的脈沖點火,直到她能伸出自己的鉗爪,夠到一只被拋下的弟弟的翅膀。翅膀連在了她的身側。她殘余的納米蟲們迅速把它鎖定到位。一只翅膀操作起來很困難,但給了她足夠的推動力,讓她能夠到另外一只翅膀。然后她轉過身,離克萊賽爾而去,永不回頭。


飛回船上的途中,她在心里暗自尋思,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已經(jīng)發(fā)來了信號,叫他們回家的信號。她作為一臺機器很有耐心,過去的這段時間感覺并不算太久。但她記得父親對事物的觀感跟他們倆有所不同。


弟弟還躺在之前倒下的位置。姐姐把他從走廊里拖到了太陽碎屑的光芒之下,坐在他身邊,等著他通過自己的皮膚汲取太陽輻射。


他醒來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翅膀好用么?”


“好用得不得了。”姐姐把那段飛翔的感覺分享給了弟弟,用那雙翅膀乘風凱旋的歡樂感覺。


“三號機呢?”


“離開了,不會回來了?!?/p>


這不是謊言,但也并非真相。真相太復雜,弟弟要理解它的話,就必須變成一個全然不同的存在。我寧可他就保持現(xiàn)在的樣子。如果我們中有人必須失去自己的純真,那就讓我一個人失去吧。


那塊卵石是黑色的。


“來吧,”姐姐說道,“讓我們學會怎么操控這艘飛船。爸爸出去治療,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回來了,我們應該回去,跟他重聚?!?/p>


“要是他不在那里呢?”


“那我們就去找到他。我們現(xiàn)在有好多好多的金屬,還有一艘飛船呢?!?/p>


弟弟點了點頭。姐姐將自己的鉗爪伸向下方,把他拉了起來。弟弟耐心地站在那里,等著姐姐把他的翅膀重新接好。然后他們一同出發(fā),穿過金屬的屋宇,尋找回家的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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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孫薇??

題圖《黑客帝國》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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