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李聞和吳雪蘭 ? “小姐！小姐！” 一場風(fēng)雪，庭院里綠植已經(jīng)被蓋上了薄薄的雪衣，一位身穿厚實衣物的丫鬟此時興沖沖地跑進內(nèi)堂的房間里。 “綠萍，你咋這么冒失?！遍|房里的被稱作小姐的女子正伏在桌上，她早已習(xí)慣自己貼身丫鬟的脾性，輕聲責(zé)怪了一句后又趴了回去。 只見案桌上的她明眸皓齒，一身淺藍色的衣衫包裹下的軀體曼妙玲瓏，一雙眉眼更是生得分外迷人，只是她眼底卻藏著有一抹散不開的哀思。 綠萍拽著胳膊將她拉起，責(zé)怪道：“小姐這副姿態(tài)讓老爺瞧見又要挨罵了?！? “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就算再哄他高興，父親他也不會讓步?！? 吳雪蘭旋轉(zhuǎn)著手中的毛筆，苦笑道：“綠萍，我現(xiàn)在連院子都出不去了，你說我還能再見到李聞嗎？” 平日這時候總會嘰嘰喳喳安慰她的綠萍此時卻罕見的沉默，吳雪蘭覺得奇怪，抬起頭一看就發(fā)現(xiàn)了綠萍那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 綠萍伸出手指刮了刮她泛紅的臉龐，吐出半截舌頭說道：“嘿嘿，小姐不知羞，一天到晚就是李公子長李公子短的。” 吳雪蘭被說得滿臉通紅，噌得一下就從椅子上竄起。 “好你個綠萍，竟敢取笑我，你看我不教訓(xùn)你！” 見綠萍還是一臉壞笑，吳雪蘭氣鼓鼓地追著綠萍圍著桌子跑了一圈又一圈，歡聲笑語充滿了整間屋子。 花了好大勁吳雪蘭才將綠萍捉到，她把她按在桌上雙手在她腰間一陣抓撓。 “還敢不敢了？還敢不敢了？” “哈哈哈，小姐，綠萍不敢了，饒了我饒了我，哈哈哈……” 吳雪蘭還不解氣，正要下“重手”，但綠萍已經(jīng)完全投降。 “哈哈哈，小姐，你再不放過我，李公子的信就要被揉皺了，哈哈哈……” “李公子的信？綠萍，你見到李聞了？” “嘿嘿！”綠萍躺在桌上吐了吐舌頭。 “綠萍！”吳雪蘭一陣羞惱，伸手就要“用刑”，綠萍見狀連忙投降。 “見到了見到了！今天我跟廚房的陳叔出去，剛好碰到李公子，他讓我?guī)Х庑沤o小姐?！? “那信呢？快拿出來！” 綠萍兩眼一閉，倒在桌上就是不肯起。 “哎呀，綠萍剛剛被小姐一抓忘記了，在哪呢，怎么想不起來呢?！? “好綠兒，好綠兒，你快給我吧，算我求你了?！? 綠萍也知道玩鬧得夠了，從腰間拿出一張被折疊好的字條，被吳雪蘭一把搶過。 綠萍見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小姐這副模樣，不由得嘆了口氣，富家小姐和一個窮書生，兩人就算情比金堅，但也實在是看不到出路啊。 綠萍本想勸解幾句，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只能順口關(guān)心道：“小姐莫要憂慮，免得傷了身子?！? 然而此時吳雪蘭正盯著手中半尺白紙，根本沒聽見她說的。 “哎?！? 綠萍默默地退出房門，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 ? 蘭兒，見字如面。 李聞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該妄想。但那日長街花燈下，你與我表露心跡后，李聞縱使身死也不敢負卿。 落筆匆匆，唯意不改也。 吳雪蘭反復(fù)讀了數(shù)遍，幾日來的忐忑與委屈盡數(shù)消散，她將紙張放在胸前緊緊捂住，晶瑩的淚珠從她雙頰緩緩落下。 “蘭兒也絕不負卿！” ? ? 送走綠萍后，李聞一個人站在遠處，遙遙地看著吳府，不枉他在外面守了幾天，今日終于幸運地碰到了吳雪蘭的丫鬟。 多日的思念之情稍緩，但他們的前途卻如昏暗的天空一般看不到出路。 他中意女子的父親是籠城的縣令，而他只是個炭匠之子，這份感情從一開始，就注定會歷經(jīng)磨難。 他們于三年前的一場意外相識。 那年冬日，吳雪蘭于城墻處施粥，盡管有官差守衛(wèi)，但籠城饑民無數(shù)，場面還是混亂異常。 他本是路過，剛好碰上饑民暴亂，看著饑民向著慌亂的弱女子沖去，他頭腦一熱便沖過去擋在了她的面前。 暴亂很快就被平息，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反而因此受了傷。 眾官差看著他滿眼嘲笑，只有她沒有。 她的眼睛明亮而又清澈。 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一雙眼睛。 他自不量力地幫她，她滿臉緊張地救他。 兩人因此結(jié)緣。 民亂之后，吳雪蘭依舊每日施粥，而他也不知怎的，即使拄著拐杖，也要前來幫忙。 兩人沒有交流，眼中卻烙下了彼此的身影。 在一次忙碌中，他們的手碰到了一起，他問了她的名字。 她叫吳雪蘭，是吳縣令的女兒。 他開始期盼每一個冬天，只有在雪花飛舞的日子里，他才能在那片城墻處看到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開始變得貪心，他不滿足于一年只能見她短短幾次，他忍不住，他忍不住相見她的心。 終于沖動戰(zhàn)勝了理智，今年春天，在冰雪剛化的時候，他去找了她。 本以為自作多情，但她卻約他城外相見。 他欣喜若狂。 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他，他不是在妄想。 他們開始頻繁的見面，兩人的感情越來越炙熱，但好景不長，他們的戀情很快被發(fā)現(xiàn)了。 吳佩風(fēng)不允許兩人的戀情，他們此后只能偷偷相會，即使困難重重，只要能看彼此一眼，他們二人也都心滿意足。 他們認定了彼此！ 李聞永遠忘不了不久那一晚，他們于桂樹花燈下敞開心懷，一語定情。 但也是那一晚之后，吳雪蘭被禁足在了家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縣令的意志下能做什么，但他就是想來，即使在她宅院外看著也好。 長嘆一聲，李聞無力地垂下手，絕望的情緒逐漸充斥滿內(nèi)心。 正在此時，一道青澀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你喜歡吳佩風(fēng)的女兒？” 李聞嚇了一跳，趕忙回頭，聲音的主人竟是常來自家賣木頭的少年陳二明。 李聞有點吃驚，他不知道陳二明為何出現(xiàn)在這，也不知道他如何得知這一切，被他炯炯的目光盯著，他只得尷尬地招呼道：“原來是二明啊，你怎么在這？” “我剛好路過?！标惗鞯氐?。 這話不假，他確實剛好路過，只不過看了很久而已，將李聞和侍女傳遞信物的情形看了個一干二凈。 “你想進去嗎？見見她？”陳二明指了指高高的吳府院墻，問道。 “一墻之隔宛如天塹，縱使李某望眼欲穿也進不去??！” 按李聞以前靦腆的性子，跟吳雪蘭相識的事情多半不會承認，但如今兩人相見無望，前途未卜，倒生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情緒，索性承認了。 “對了。二明兄弟，這事你不要到處亂說，不然壞了別人的名節(jié)，你還可能因此惹禍上門。”李聞想到陳二明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怕他不知輕重忙又補了一句。 “我可以幫你?！? “啥？” “我說我可以幫你進去？” 李聞一驚，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今天的陳二明完全不一樣，只見這還算熟悉的貧民小孩，如今不止換了一副著裝，以外木訥的面孔也被堅毅的神情取代，幾日不見真當像是換了一個人。 白雪此時又落了下來，兩個少年呆呆地站在巷子里相視無言。 過了好一會，李聞自嘲一笑，說道：“哈哈哈，二明兄弟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你我二人又能做什么呢？” “我可以帶你繞過守衛(wèi)進到你心儀的那個姑娘房中，又或是將她帶出來與你相見，不過這可能需要你寫封親筆信，不然我怕她不相信我?！? 李聞愣了一會，陳二明的話簡直是是癡人說夢。 “果然你也覺得我是妄想，就算如此，二明小弟又何必來尋我開心呢？”李聞?chuàng)u了搖頭，嘆了口氣。 “不要妄自菲薄?！? 看著還沒到他肩膀高的少年分外認真地勸導(dǎo)他，李聞不由得笑了出來。 “之前就覺得你好像讀過書，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陳二明微微皺眉，說道：“我在說你和吳小姐的事?！? “我聽到了，你還有事嗎？” “你到底要不要我?guī)湍悖俊? 看著陳家小子略有氣惱的樣子，李聞覺得頗為有趣，心情也好了不少，“我就當你關(guān)心我了，謝謝?！彼牧伺年惗鞯募绨颍缓罂吭诹伺赃叺睦匣睒渖?，自顧自地看著院墻。 陳二明嘆了口氣，這副身軀確實很難讓人相信他說的話，他左腳輕踩地面，一個閃身就跳到了老槐樹的樹頂。 李聞看得目瞪口呆。 “我沒有開玩笑，我可以幫你。” “二明兄弟你是習(xí)武的？好厲害，你這身手有八品了吧？” “這你不用管，現(xiàn)在你只需告訴我你的決定?！? “你為什么幫我？你這身手在籠城能討到一副不錯的差事，難道就因為我父親？” 陳二明感到一絲不耐，這個書生怎么總是說一些無關(guān)的事。 “你就當是我的怪脾氣好了。李公子，機不可失，莫要浪費時間，你只需告訴我需不需要幫助就好，需知院內(nèi)的那位可不見得比你好受?！? “她怎么了？吳縣令難為她了？” “不，我的意思是吳小姐此刻可能也在惦記著你，見不到你情緒不佳也是有的。”陳二明頗感無奈，跟這個書生交流真的有點困難。 “怎樣，你的決定？” 陳二明站在高處看著下方的李聞，靜靜地等著回答。 他很好奇李聞的抉擇，之前他猜到李聞喜歡的女子家世不錯，沒想到這位李公子看上的竟是籠城縣令的女兒，如今他二人情路被阻，他忍不住插上一手，就是要看看一個文弱的書生能做到何種地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李聞在雪地上來回踱著，陳二明沒有絲毫不耐，這樣安靜的李聞反倒更討他喜歡。 終于，等到遠處擺攤的小販收起了攤位，李聞終于給出了答復(fù)。 “多謝二明兄弟好意，還是不麻煩你了。我和她的未來還是要看吳縣令的意思，他若不松口，我和她私下再見上十回也沒用。況且為了我一己之私害了兄弟性命，李某的罪過反倒大了?！? 意料之中。 盡管自己看上去也不太靠譜，但陳二明還是有點失望，他希望看到李聞奮不顧身的樣子。 “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 陳二明不再多言，縱身一躍跳下樹梢，很快就從李聞的視野里消失了，不過他離開后又偷偷回了吳府一趟，替李聞打探了一下吳雪蘭的情況，見只是被禁在房中后也就放心離開了。 李聞看著陳二明離去的地方，沉默了許久，他不是沒想過咬牙闖一回，但正如他所說的，縱使見了又有何用呢？ “蘭兒，我該怎么辦??？”